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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和自己下棋
1和自己下棋
我是乔叶
是的，我是乔叶。
也许您见过我的名字，《中国青年报》、《读者》、《知音》那么我深深地感谢您在以往的岁月中给予我的默默的关怀和无言的鼓励。也许您根本不知道我，那么请允许我真挚地伸出右手，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此后，无论您在哪里看到我平凡如水的名字和那些清淡如水的诗文或细微如水的小品感悟，请您相信，这就是总是企图让自己的心灵和文字丰富如水深刻如水也纯美如水的那个乔叶。--当然，仅仅是企图而已。
一直崇尚着平凡伟大的生命，更不敢轻视平凡伟大的思想。我常常独坐陋室想些什么，写些什么，再趁着月光到单位那所颓败的花园散散步。花园虽然破落，却并不寂寥，枯藤牵衣待话，草丝滞步言衷，红叶相爱如火，桑葚春华秋实......一个个故事，一段段路程，其间神秘的蕴语竟然极似人们陌生而熟悉的倾诉！每逢至此，我就深深感到，居于尘世，我不过是一个平凡质朴的行路者，我曾经历和将经历的，只有自己的蓝底鞋才能把握和丈量。
幼年的时候，五个孩子挨着屑上学，吃饭的人多干活的手少，家境很是清寒。勤劳善良的祖母沉默寡言的父亲和辛劳奔波的母亲给我上了人生第一课。那时我的外表虽然和别的孩子一样天真活泼，内心却早熟而敏感。上了师范学校以后，由于某些较深的屈辱和伤害使我在歧视和压制下把个性演化到了一种极致，更为敏感更为早熟更为倔强更为自卑却也更为要强。这之间另一个重要的转折是父亲的去世，家庭支柱的轰然倒塌，使我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肩头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单薄和孱弱。每每看到孤苦伶仃的祖母和母亲，就总是渴望能做些什么，来和我仁爱宽容的长兄一起分担这些突如其来的人生的苦难。于是，生活铸造了我，我选择了文字，试图用这灵动奇妙的方块结构为人生之塑制作一个粗糙的轮廓。
学业初成，我离开了繁华的城市回到了朴拙的乡村，成了一名乡村女教师。但我的目光却总是跑出了学校的围墙之外。我渴望能从另一种高度来看自己。我深深知道，我来自于乡村却不能沉沦于乡村，迷醉过城市又必须超越城市。我得摒弃乡村的愚昧封闭陈旧狭隘和都市的轻薄浮飘浅劣虚荣，从而汲取最精华的素质，使自己有梦想而不狂妄，轻盈而有份量，清新而真实，纯净而丰富。我比谁都明白，我的成长需要很多人的血汗栽培，我的毁灭却只须我自己的轻轻一退。随着工作单位的变动，我有机会接触了一些最本质的人和事，从而引发了更多的思索和感悟，生活太美好，虽然总有波折和坎坷；社会太复杂，却总有泯灭不了的爱心和真情。作为一个人，无是再甜的果还是再苦的药，都必须随你自己的一切，才算真活一次。
我曾说过，我是一只夜航。我需要水的骨力和性情，更需要两岸不灭的灯火， 编辑、读者、朋友亲人......他们或远蔌近或强或小地为我照耀，有了他们，我才能不惑于短暂繁华的码头和港口，走过漫长阴暗的街和旷野，走过狭小郁闷的河道，走出一条晶亮的水路，一直向远方蔚蓝广阔的天际。
我也美丽
第一位夸我美丽的男人是一个爱我三年的男孩，他在信中写道，你是最聪明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孩。8最自然是不敢当，聪明一可爱倒也真真假假地听到过几回，唯有美丽一词结结实实地震了我一下。照照镜子，好像果然就美丽了许多，但终是不爱他，这份美丽也只好由他自己收回，不敢享用。心里慢慢淡下去的时候，我才悟出，一个女人的美丽原来是针对爱她的男人而舌的。而一个女人对自己美丽的体验则落实于她爱的男人。
美丽，原来是一张等爱来签字的空白支票。
第三次听人说我美丽是在大街上，我是那种从来都不会让男孩子疯狂吹口哨的女孩，一向打扮得淡泊。那天黄昏刚洗了澡，穿一件并不合身却宽松舒适的洁白衣裙，搂着一摞地摊上买来的旧书，飘飘摇摇地穿行十字路口。突然传来一句低沉而标准的英文，Beau-tifui(美丽)下意识地回首，。看见因红灯停行的公共汽车中一位中年男子倚窗而坐，默默地看着我。我蓦然明白那个赞美的单词是对我说的!淡淡地向他笑了笑，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感动。素不相识，萍水而遇，他的赞美没有什么居心，更不是非份，他只是为了美丽而言美丽--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也是美丽的回到家，伏在枕上，幸幸福福地哭了一场。
原来，陌生人的欣赏也是一种纯洁动人深情广阔的爱。原来，我也美丽。
我也美丽。我清贫，但是我的心灵充实而富有；我是布衣平民．但是我的额头上有精种贵族的标志；我没有地位，但是我的灵魂居住在某些富丽堂皇的人们的头顶。我不平庸、不轻浮、不低能、不粗俗，而且说这些话时，我不狂妄。我比谁都明白，我是个真正的人和女人，我是我自己。我哪点儿不美丽？
当然，如果说美丽的意义仅限于模特的三围、影星的脸蛋和贵妇的衣饰，那么我承认我不美丽，而且我也不屑于融入这种层次的美丽。--幸好，美丽的内涵绝；如此。它比可爱多一份端庄，它比俊俏多一层高贵，它比。漂亮多一种丰满，它比所有这些词都多一层精种的光环。
从某种意义讲，我的美丽是安徒生童话中那件皇帝的新装。不同的是，我的美丽不是子虚乌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它披在我的心灵上，只有一些特别的眼睛才能看到它。
读<简·爱>时，很喜欢罗彻斯特对简-爱说的一句话，你这个仙女换来的丑孩子!．这是把爱人的灵魂都看透了才会有的淋漓尽致的表达啊。好羡慕简爱拥有这句话的版权。真希望未来的爱人也会把这句话换汤不换药地途给我，哪怕是原版翻录，我也会喜悦地接受，珍藏于心，因为--
我也美丽。
永不言痛
我见过很多爱诉苦的女人，有的是习惯性的喋喋不休，有的是在特定的人物环境中流露真情，也有的只是对知己密友倾吐衷曲。可我不，我几乎不对任何人诉说痛苦，甚至包括我自己。
我是个很倔强很要强的女孩。这种倔强和要强绝不是表现在口锋的锐利处世的固执和表情的高傲上，而是深藏在平和淡泊的面容下，深藏在心里。折射到外表上就成了对苦难不动声色的掩饰和包装。记得上小学时，午饭后我总是洗好碗扫过地干过许多必须得干的家务活后才能去学校，要是有人问，你在家干什么？我就会伸展腰肢显出惬意无比的神情说，在家睡午觉呀学校太吵人。现在想来这似乎是一种虚荣和虚伪，可当时我确实朦胧而坚定地有这样一个意愿，不让别人知道我的辛酸和苦难。欢乐可以与人分享，痛苦却只能自己承担。
于是，深更半夜捧着课本温习预习，第二天和同学一起玩乐却把作业完成得轻松而出色，彻夜不眠地读书记笔记写稿子，看到朝思暮想的文章发表了时却满不在乎地对人说，胡写着玩呢。因经济拮据只好在每月的零花钱里挪来挤去地买双新鞋，却宣称是妈妈给买的；分明是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获奖之后却调侃自己说，我运气不错。......于是，在人们的印象中我成了个幸运无比的女孩子，聪明伶俐又有才气，又娇又宠又惹人爱怜，干什么都成做什么都顺利。常有人盯着我厚大的耳垂开玩笑着，这丫头真是命好!
听到这些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丝淡淡的自豪和满足，却又夹杂着一股浓浓的孤凄和冷寂。可我知道我不能申辩，因为人们好像一般只注重自己的血汗和泪水，对别人的不易则很少去细心体味费种和思量。
上了师范学校之后，这种性格演化到了极致。上午还因自己亲手组建的文学社被迫解散而嚎啕大哭，下午却为同学一句俏皮话而开怀大笑；昨夜被人当众无理羞辱而种情沮丧，今晨却在操场上若无其事地吟诗唱歌；刚给对自己颇有成见而蓄意寻衅的班主任写了长长的违心的检查，又拉着同桌去礼堂学跳集体舞......人们都说我少年不知愁滋味，是典型的乐天派，谁又知道我把那些阴暗的事情如何密封在了记忆深处·我深深明白，这些小事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替你记住替你收藏，于是就装作不经意地为自己的心灵作了巨细无漏的记录。不，我绝不是死记那些陈仇旧怨的狭隘者，我只是想属实地保留一个历程--一颗年轻的心灵在风霜雨雪中成长的历程。
每每回忆起这些情节时，心中总是隐隐作痛。可我对自己说，永不言痛，永不。
再后来就是父亲的病逝，好友的遭劫，失恋的咸涩，亲情的隔离，流浪的酸楚，求学的艰辛......面对自己的痛苦，我越来越无话可说。如果朋友们是喜悦的，我何必要他们也去忧伤，如果他们是悲哀的，我又怎能再给他们加上一份忧伤?如果他们是不喜不悲的，我又如何忍心用自己的忧伤去打破他们难得的平静与安宁?
于是，我就习惯了对伤痕沉默，父亲的音容笑貌在午夜婉转梦回，醒来自己擦拭泪水；对好友的刻骨思念和怀恋，自己悄悄抚平；那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内心默默酝酿成洒，醉了自己也碎了自己；数年的寄人篱下劳苦奔波变形成了感伤而忧郁的文字还原给了丰厚的生活和广漠的世界......于是，就写了两句诗来注释自己，我之所以总是面对阳光而立／是因为我不愿让你看到我身后的阴影。
但是，我习惯倾听别人的苦难，因为将心比心，我明白，苦难是一种可怕的虫子，如果不挖出去，会把人心咬噬出血。你见过这样一种苹果吗？外表红润可爱气色极佳，可一打开，内核却是腐烂的。我不希望别人是那种人，因为我就是那种人啊。
我没有深究过自己为什么会永不言痛，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性格的关系。也许是怕人怜悯怕人同情，也许是想作强者，也许是潜意识中让别人认为我幸运顺利，从而去苛求我，然后在外力的逼迫下让自己成为一个高水准的优秀的人......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将采我有了爱人，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丝毫也不保留。因为，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和他才是同舟共济患难同身的最亲密的人，我的痛，也只有他才能消化和分担。
有时，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看着穿着爱心T恤衫的少男少女，仰望着广场上空描画着LOVE字样的氢气球，欣赏着橱窗里五颜六色的生日钟和祝福卡，听巷李玲玉杨钰莹软绵绵甜腻腻的歌曲，心里就会默默地想，这个世霁是越来越粉红越来越温馨了，在这看似越来越完美的世界上，是否还有同我一样永不言痛的人呢！如果有，他们又在哪里呢！如果读到我这篇文章，他们又会如何想呢！
把路走绝
我是个地位卑微的女孩子，不夸张地说，我的才能远远超越了我目前的地位。为了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发展的工作环境，我奔波了很多次，统统失败了。可我不气馁。因为失败的只是那些事情，我心不败。
不知从何时起，我记住了马克思·燕妮的一句话，永不绝望。这些年来，我总是努力让自己去实践这四个字。每遇到一个机会，我就会全力以赴地去把握、去争取，从不轻易错过一次。我对自己说，生活给予你的是一回事，你自己付出的又是一回事。你只须尽力做好你自己的事。总之，你必须永不绝望。直至--把路走绝。
去年8月，我参加了一次有线电视台的招聘，尽管那招聘词诚意十足，可几经沙场的我还是明白其间会有许多无奈的背景和内幕，而无权无势无后台的我面临的极可能又是一次迎头痛击。但也许......也许这次我是幸运的。抱着这种幻想我报了名。办完报名手续，我在走廊里呆立了一会儿，抱着自己的一摞作品复印件和获奖证书，鬼使种差地敲响了台长室的门。请问你找谁开门的是位中年男子。
我找台长。我知道这样做很蠢，可我企图用这种人为的契机为自己带来一丝好运。我就是，请进。 我把作品和获奖证书摊放在他桌上，我报名参加了招耄曼鍪署篙慧；道。 非常欢迎。他笑道。可我没有信心。 你尽你的能力，我们凭我们的眼力，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他颇有兴趣地看着我，为什么没信心?没存后台的人很多。 有后台的人也很多。
我们公开招聘的目的是从社会甲选拔人才。他严肃而和蔼地看着我，如果我们要的是后台，又何必。也许你们是在挣报名费，也许你们是借此对电视台进行广告宣传。我知道自己这样抵触他很危险，但也许会令他注意到我这种敏锐而精细的记者素质。他果然笑起来，我承认我们穷，但还不至于贪图这几个报名费。至于宣传，你要知道，电视台本身即是一种媒介，何必多此一举呢。他把我的东西收起来，去试一试，小姑娘，你很有希望。
于是，我参加了考试并顺利地通过了初试，复试者共有20名，录取5名。在复试中，我才思敏捷，发挥出色，对答如流，语词准确，赢得了评委们的热情嘉许和啧啧赞叹。我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因为我明白，如果招聘确实公正的话，我会被录用的。可就在我即将离开考场时，台长突然叫住了我，你非常优秀，可是......可是如果我们基于某些原因不能录用你，请你原谅。......我望着他无话可说，一种熟悉的辛酸笼罩住了我，我知道这次很可能是又破灭了。我对台长无可奈何地笑笑，我尽力了。用不用是你们的权力，不过如果我真能在你属下做事，我会非常高兴。
众目睽睽之下，台长默默地盯着我，我忽然从他眼种中读出一种善良的感伤和无奈。我深信他欣赏我，我完全有资格被聘用，可他准备拒纳我。为什么甲那仅有的5个名额，层层的关系网，优越的工作环境诱人的待遇招来的一双双权势的手......这儿并不需要最优秀的工作者，只需要最有本领占据这个位子的人。
我拉上门，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家，呆坐了一个下午，想到离出榜的日子还有一周，想起台长那动人的眼神，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于是强打精种去电视台找台长，台长不在。连找5天，台长都不在。笼6天见到他时，他又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小姑娘，很遗憾。
没关系。我笑笑。回到家还是忍不住大哭一场。--尽管已经习惯了失败。
又过了一周，收到台长一封致歉信，心里又死灰复燃，给台长回信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你那里工作，我可以一年不要工资。我会让你相信我比任何人干得都好。台长回信，对你我已是于心不安，请不要，再让我于心不安耐心等待吧，你会找到比这个破电视台好上一百倍的地方!至此，我知道再争取已没有一点儿意义，我已经全力以赴了，我已经--把路走绝。
这次记录，仍是个失败的记录，至今，我仍是一个失败者。可我依然记着那句话，永不绝望。我相信真诚的努力必将会得到等值的报偿。只要我心不败，那么我人就不败。对我而言，世上只有失败的事情，没有失败的灵魂。
下次，我依然会全力以赴，我依然会竭尽所能，我依然会争取最后的希望和光明，我年轻的双脚哪怕磨出血泡，也依然会--把路走绝。
和自己下棋
学会下棋，是父亲熏陶的结果。起初只是蹲在一边看，久而久之，竟也把路数看了个差不多。在大人们厮杀正酣时，也试着出主意喊招数，使周围观棋的人惊惊诧诧，这么小的女娃，也懂下棋?我一撤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马跳日，象走田，打炮架么。人们便大笑起来。
当然，开始父亲是不屑于和我鲥阵的，但禁不住我软磨胡缠，只好充当老师对手的双面角色。过了些日子，我自觉长进不少，便要求独立作战。下棋时紧咬着父亲的棋子，倒也严密谨慎，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杀得落花流水。终于有一天，父亲看着我凌乱的残局，郑重而严肃地说，真要学棋，就一定要明白，心里不能只装着一方的棋。下棋的虽是两个人，其实你只能把这看成你一个人的事儿，要把红子儿白子儿都看成你自己的子儿，才能有备无患，患亦不惊。说白了，你是在跟自己下棋。
红、白怎么会都是我明明是两个人下棋怎么能看成一个人的事甲我困惑地望着父亲的脸，不敢细问。然而这几句似懂非懂的话却清晰地印在了心里。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才彻悟，这话不仅仅是下棋的箴言，更是一种深刻的人生体味。
中学时一位老师曾对我有过极偏颇的成见和极刻薄的伤害，为此我暗暗恨了她很久，甚至毕业几年后还耿耿于怀。一次，余恨未熄地和父亲谈及此人，父亲淡淡笑道，师固不良，生亦不佳。良师不会令学生恨之若此，高徒亦不会因愚师劳心费种。我无话可说，心里一阵空落和失意。是的，劣师固然不堪多言，可我自己呢甲我绵绵难绝的忌恨除了证明我的心胸依然狭隘心性依然肤浅处世依然幼稚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呢?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我是又输了整日忧忧戚戚，为人所制，失去了自己的章法和活力。既不能目光舒远，视莠草为微尘；也不能收纵自如，化顽疾于肺腑。对老师的恶情，其实也正反射了自己的心浊，何胜之有。
自此，我明白了父亲的话，下棋的虽是两个人，你却只能把这看成一个人的事儿。红子儿白子儿都是你要走的子儿，你是在跟自己下棋呢。
人类是脆弱的，总是需要一些形式来证明自己。于是就有了比赛。而所谓的对手，不过是自己的另一种演绎。透视过它，你才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把握自己和超越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灵魂，正聚焦在你的对手身上。
美国年龄最大的女性热气球飞行员康妮·沃尔夫一直以喜好冒险而闻名于世。她是第一个乘热气球飞越阿尔卑斯山的女性和美国人，曾在56岁那年从苏联人手中夺走15项世界纪录，85岁高龄时仍在飞行。她的飞行员执照至今有效。我曾多次想起这位传奇式的女人，她似乎总是在向谁挑战，而应战的似乎总是她自己。她倾尽全部的生命能量来和自己下棋，终于从灵魂到肉体都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所有的困难和障碍都是极虚无的，只要你想征服自己。那些艰辛和挫折都喜欢安卧在怯懦和脆弱的心灵里。漫漫的人生之旅中，你必须学会和自己打架，和自己挣扎，和自己抗拒，和自己下棋。
而我自己每每浮躁不安心绪烦乱时，便会在一个幽静的夜晚独坐案前，默默地和自己走上一盘棋。走过水深火热，走过繁花似锦，走过泥泞沼泽，走过丽日阳春......然后，推窗望月，悄然疑思，心澈如泉，心朗如天。
请别同情我
刚入新学校，同桌是个非常沉静的女孩子。每当我向她长聊大侃时，她总是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含笑注视着我。我谈得最多的是我那宽厚善良的父亲和温柔细致的母亲以及我们三口之家创造的形形色色的故事。她听的时候全种贯注聚稿会种，但却从不谈她的父母和她的家。这在我看来未免太奇怪了。我下定决心揭开这个谜。
那是一个黄昏，我们又聊起来。你的父母高寿我问。
她的眼帘垂下来，都48岁。他们做什么工作?
爸爸在公安局上过班，妈妈很早以前做挡车工。他们现在做什么我奇怪她为什么只提过去的事。什么也不做，休息。她的表情冷淡之极。
我决心不知趣到底。
退休了甲。
是的
退休这么早，身体不大好吧？
她沉默不语。我开始动用迂回战术，尽量使我们的聊天不像是一场审讯。
你妈妈是不是也经常给你买东西?是的。
你最喜欢她给你的什么？名字。
一个奇怪的回答，我顿了顿，厚着脸皮又问下去，开学那天是你爸爸送你来的?
我一个人。她淡淡地笑了笑，我这么大了，一个人能行。
我想你们在一起时一定很幸福。我抓住这一丝笑容讨好地说。
当然。
我忽然明白她的父母一定是离婚了，不然不会是这个情形。
你父母关系不大好吧?我很小心。
你问得太多了。她看着我，他们非常非常好，跟你的父母一样。
可我想知道，我终于固执任性而又笨拙地说，你为什么总是回避谈你的家。
她顿时泪如泉涌。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便不知所措地喃喃道，对不起，真对不起!
。没关系。她边拭泪边努力地笑道，你太幸福了，所以根本不明白死亡。我10岁时妈妈病逝，一年前爸爸因公殉职。她的泪水迅速淹没了她的笑容，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个孤儿，我不想让人们同情我，因为爸爸希望我做个坚强的人。
坐在最后一排
上小学时，我一直是个非常自卑的女孩子。因为丑，因为笨，因为脾气倔强性格孤僻，每次调座位，老师都把我安排到最后两排。
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乎都是调皮的男同学，我和他们无话可说。想要听课却又看不清讲台上的板书。所以每次上课，只是用眼睛呆滞滞地盯着黑板，做一些毫无意义的遐想--我从小就是个脑袋里充满怪念头的人。比如说，梅花为什么叫梅花?梅花为什么开在冬天我能不能变成一朵梅花?我若是梅花会是白梅还是红梅?......
这样滥竽齐数地混了半个学期。班主任调走了。接任的是个年轻的女教师。她红衬衣白裙子，齐耳短发，模样甜甜的。
我叫白明，倒着读就是明白，也就是说对每个同学的情况我都能知道得明明白白。她微笑着自我介绍。
我不屑地瞧着她。她真有那么大神通？她会知道我是近视眼吗?她会知道我不想坐最后一排却又倔着性子坐最后一排她会知道......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竟真的注意到了我。
那天语文自习课上，同学们都在做练习册，我也摊开练习册假装做起来。其实我除了做些造句，看图作文之类适合我胡乱发挥的题目外，其他的根本懒得做。正噙着笔胡思乱想，一只手伸过来抽走了我的练习册，我一惊，这才发现白老师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小脑瓜想什么哪?她亲切地弹了弹我的脑壳。从未享受过如此礼遇的我禁不住心头一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胆怯地听着她翻阅练习册的·声音。
过了世界上最漫长也最短暂的几分钟。我畏惧地等待着习惯性的雷霆暴怒，却惊奇地听见她轻柔的笑声。
这些句子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
常好，很有想象力。花骨朵儿们在树枝上聚精会申地倾听春天，多有灵性啊。匐你为什么不说倾听春天的脚步呢?
有时候春天来是没有脚步的，是披着绿纱乘着风来的。第一次受到如此嘉奖，我顿时大胆起来。
她没有说话，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走上了讲台，以我的练习册为范本讲起了造句。那半个小时的时光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感觉快乐和幸福的时刻。我想我当时肯定有些晕眩和迷醉了。直到下课后同学们纷纷向我锴练习册时，我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要是让同学们看见那上面大片大片的空白区，我该多丢人哪。 这天夜里，我把没做的题全部认认真真地上了，通宵未眠。以后的日子里，白老师特别注意查阅我的练习册和作业本，关切地询问我其他课的成绩，还抽空给我讲一些浅显的文学知识。每当她带着清香的气息在我身后停下又带着那清香的气息悠悠离去时，每当地弯下腰挨近我低低地和我说这说那时，我都感到从，来有过的紧张、激动、惭愧和快乐。我这才发现，我三在的愤 愤不平和自暴自弃是多么无知而愚蠢。我的虚荣和脆弱让我受到的伤害是罪有应得，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培积起受人尊重和宠爱的财富与可以引以为荣的值得骄傲的资本!--我这样的学生，其实只配坐最后一排在我笨拙勤恳的努力下，我的各科成绩竟然很快进步起来。由于眼睛近视看不清板书，便也给学习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障碍。但我没有告诉白老师，我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向白老师提要求。
一天，她来到班里旁听数学课，因为蒸，葛课本，便和我坐在一起合看。等到做课堂练习时，搬便看着我．做题。
这是7，不是1，......这是8，不是3......她轻声纠正着，怎么抄错这么多，你近视?
我没有说话，眼泪竟大滴大滴落下来。
第二天，她在班上宣布下周要进行语文测试。并
郑重声明。前五名有奖。有奖当然令人兴奋，同学{门暗地里都紧张地忙碌起来。一向对考试毫不在意的我也禁不住跃跃欲试，积极地忙碌起来。--就是不能得奖，最起码也要考得比以前好点儿啊。
公布成绩那一天终于来了。白老师评完卷纸，最后才公布分数，第一名，乔小叶......
天哪，我是第一名我被震住了。
这次考试，同学们的成绩普遍不错，有个别同学进步很大，比如乔小叶。她坐在最后一排，眼睛还近视，可她不怕困难努力进取，终于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我不但要奖给她前五名应得的奖品，还要再给她一份特别的奖励。张玉娟、姜春霞、陈庆龙、李明玉......你们几个站起来换一下座位，乔小叶!
我站起来。
这是你的位置。她指着第一排中间的座位，你今后就坐在这里。
我懵懵懂懂地在那里坐下来。
希望同学们向乔小叶学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最后一排的座位，但不会有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人。我的热泪汹涌而出。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这许多年里我淡忘了很多人和事，但那最后一排的位置和白老师的笑容至今仍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这样一个把我的生命和灵魂引向另一种暖度、亮度与高度的亲爱的人。
默默的情怀
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坐在拥挤嘈杂的公共汽车上--最好是日暮时分，坐在临车窗的位子上。而且，此时我不希望碰见熟人，因为与一个人的谈话和寒喧，往往容易使人错过与那么多人的面容、目光甚至心灵的交流。
那时，望着车内带小孩的妇女，放学回家的小学生，互相搀扶的老人，亲密的恋人，上车后才发现彼此的同事和孤寂地打着口哨的少年。我听着，看着，面对着这许多陌生但心理距离区如此接近的人们，我默默地，默默地坐着，享受着一刹那的美好和温情，这个小小的车厢，是一个剧情变化太快，无主角无配角的流动舞台，我真想记住每个人的面容，然而记住的只有目光。
我也喜欢看车外一路初放的华灯下，各种各样奔波流转的人们，散步的夫妇，骑单车长裙飘然的姑娘，正收摊的小贩，赶路回家的乡村少女，提着旅行包的外地人，无所事事挥霍青春的梦游患者和每到一站，站牌下为数不多却挤来挤去的,他们是怕错过了车，因为他们付出了等待的代价，不是么?
有一天，我去学校附近的小街散步，刚好一辆公共汽车在我身边停下，我鬼使种差地上了车，竞忘了还有两节晚自习的课。
车过了一站又一站，一直到繁华的市中心。我一边听着车内的喧哗，一边看着车外旋转的世界，默默地，默默地......
夕阳缓缓地洒在我的脸上。
忽然，我看见前面一排楼房的窗户玻璃上，反射出一片夺目的鲜红，似我往昔绚丽的青春，我忽然感到有什么使命在督促我，而且几重负荷，于是面对着窗内窗外，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后来，我为一个老人让了座，站起来撑住车顶的扶杆，我蓦然注意到了那么多嫩的、苍白的、丰满的、憔悴的......他们搭在同一条线上，我看着他的-，想象着他们的故事和命运，默默地，默默地当我下车的时候，市中心的大钟正悠远地晌起，伴着隐含的歌声，在一种包容世界的祈祷里慢慢地慢慢地洒浸向不知名或知名的角落。
那是我唯一一次单单为坐公共汽车而坐公共汽车。
然而，真的单是为坐车吗？那种谁都不被拒绝的亲切，那种同命运、同方向的旅程、那种莫名的忧戚相关、那种陌生的温暖、还有那默默的，默默的情怀。
断线如珠
有时正打电话，才说到热闹地方，忽然就滴滴滴地断了线。手里握着听筒，怔了一会儿，轻轻地把话筒合上。悄悄地想，刚才还活泼泼说话的人儿，现在在话筒那边干什么呢？两个人亲密的倾诉和交流被一条线神秘地连起，却又被这条线冰冷地隔断，真可谓，世事茫茫难预知，谁人不是孤独客!
过一会儿，电话也许还会接上。但刚才谈话的氛围和情调已荡然无存。珠子落了，又穿起来，哪里还能像以前那么圆滑自然？
电话如此，人亦如此啊。
前些日子，身边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位同事丢失了爱女，如丧魂魄。风里雨里跑了一个月，依然杳无音讯。她的青丝骤然间落了许多薄薄的霜雪。她神经质地逢人便问，遇人皆说，比祥林嫂更多了几分辛酸的痴傻。而她多病的丈夫，则成天坐在单位的传达室里，等待五岁的女儿给他写信。
一串光彩夺目的珍珠，散了，断了，落入尘土。存留下来的，也只是眼内无尽的深切的悲哀和忧伤。断线如珠不仅能形容晶莹的泪水，更是一种丰富的人生一霉黧-醚赫，藏查线路--于是，我又提起了心灵的话筒。
此时，你与鲜花绝缘、与春天绝缘与炉火绝缘，与幸福而自由绝缘，甚至与清新而甜美的空气绝缘......一切美好温情的东西都与你断了线。这时的你--永远不要绝望。永远不要在内心发锈。永远不要自暴自弃地毁灭自己。要渴盼，要希望，要等待，要坚守!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
你必须坚守住自己，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胜利。人其实是一部极易失灵的电话。断线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黯淡而沉寂。而此时，你的心正占据最高点。断线是试金石，考验出你生命的耐性、弹性和活性。断线是无价宝，化黄连为美酒，积淀你一生最深厚的财富。断线是夜明珠，破译出你心灵深处最动人最美丽的密码。
断线的时候，解剖自己，倾听自己，清洗自己，营养自己，珍爱自己。
等清脆的铃声再度响起，你必定会听到自己畅达的声音。
二 另一种珍爱
2另一种珍爱
美好的感伤
常常会因一些极平常的人和事而引发一些很细碎的感伤。这种感伤并不灰暗，也不落寞，只是当心灵的触角敏锐地针炙着自己时，会觉得有点儿痛，有点儿沉，有点儿真，还有一波一波温暖而酸楚的情绪暗流。那年冬天，我告别了教书四载的乡村小学，到城里上班。哥哥派车来给我拉行李，我搬完了一摞摞的书和稿纸，装叠好几件家常衣服，打点好半旧的铺盖，把我的小录音机、牙刷、花瓶、白茶杯都放在一起。看着空荡荡的旧桌子、书柜、小铁床......，我忽然想带走这里的一切。可我即使能搬走里面的一切，也搬不走这lij-]温暖的小屋和里面往昔亲切的时光啊!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痴种驰，感到了生命的苍凉和茫远。我将要去的地方也许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要离开的地方却是我最可爱的乐园。此后，我居住的地方再没有乡村纯净的橙红的晚霞，再没有乡民暮归时质朴的喧语，我也永远失去了天性饱满淳朴聪慧的学生和清淡怡人的教书生涯。当我拥有这些时，我是那么渴望逃离；当我与它挥手时，却又感到失落很多。人的一生，果成花败，梅绽雪飞，来来去去，失失得得，就在这算不清的感情帐中走过来了。这么想着，对新环境没有了一丝的兴奋，对新工作也失去了可爱的狂想--离去的感觉，权当不过如春日一次长时间的散步。只要走也是我，回也是我，我还是我，便足够了。
新单位的单身宿舍都是一排排隔成单间的旧平房，邻居是个农村来的老太太和她上高中的孙女。她是来给孙女做饭的。因为老太太有点耳聋，女孩子又整天上学读书，所以我也轻易不和她们攀谈什么。只是常常看见红布宽腰的裤子和红色脚踏健美裤晾晒在一起，倒也是一帧别致的风景。一天下午，我从办公室回来，女孩子正坐在走廊的藤椅上呜哩哇啦地背英语，老太太在屋里正面墙端坐，一个如雾中的牵牛花，一个如黯淡的车前草；我忽然间觉得心里一阵轻柔纷繁的牵痛，回到房间，泪水就落下来。我想起了奶奶，当年她就是这样陪我在城里读书的。她们这一代女人，少年时从父母，为妻后从丈夫，年老后从儿女，默如幽谷，淡似微尘，全无影视里村姑们浪漫的眼眸、动听的歌谣和热烈的爱情。几乎完全没有活出当代意义上个性中的自己，只在这土地上熬出了一代又一代人和一个又一个生命。她们是卑微的，尽管卑微得有些不公；她们又是伟大的，尽管伟大得有些盲目。我敬爱她们，尽管我又感到深深的悲凉。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会因一叶而思秋，会因一雨而怀人，会因一个平淡已极的生活细节而不能自己。生活呀，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地美好又残缺、可爱并残忍呢?
宿舍的门前有一个破败的花园，我常去那儿散步。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也常去那儿捉蛐蛐玩泥巴，他姐姐放学后和他玩一会儿，再把他接走。男孩长得很乖，让人忍不住想逗他，你叫什么?不知道。你姐姐叫什么？不知道。你爸爸在哪儿上班?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儿甲不知道。无论我问什么，他统统是不知道。简直让我怀疑他是个弱智儿童。可他和姐姐玩游戏时却很机灵。如果大路上来了人，他们会很快地躲起来，等人过后，再钻出来得意地大笑。他们把这种游戏玩了很多次。一天，我看见他一个人捡树叶玩，便和他一起捡，正捡着，远处来了一个人，我对他说来人了，快躲起来呀。他一动不动。那人走近后看了看我们又走开了。男孩子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忽然说，他是我爸爸。
那你干嘛不喊他?
他不让。我是黑户口，公安局知道了会抓我的，计划生育的人看见了也会抓我的，他们还会抓爸爸的。他平静地说。不知道家人拿这话吓唬过他多少次，才让孩子练就了这样一种明白自然的心态和淡然的神情。看着他稚气的脸，我的心一阵悸动。人生的无奈和世界的复杂使他失去了晴空朗朗的童年，他必须从小就学会为了生存而把自己掩藏在暗林里。他是无辜的，然而他的命运又是那么不可抗拒的必然。也曾看见午夜街头倚着行李蜷缩在秋风里的民工，看见县委门前的叩问信访室在几楼的风尘仆仆的乡村汉子，看见银丝微露的中年教师吃力地拉着一架子车煤球，看见摆水果摊的妇女认真地检查着女儿的作业......那时，我都会感到一种细微如水又涌动如潮的感伤。我不觉得他们与我无关。惠特曼曾说，一切人的一言一行最后都归结到我。这句话真是太真实了。正是这些感伤，使我懂得应该注重人生很多事，也领悟了许多闺阁之外的心情。让我验证着自己的心灵是否还在鲜活地成长，思维细胞是否还在灵敏地感受，眼睛是否体察到了生活无所不至的波漾，灵魂深处是否收藏和积淀了那些笔纸难言的人生况味。当然这又绝不仅仅是一种验证。有人曾说，如果我们在爱，那么爱并非属于自己，也非为了自己；如果我们痛苦，那痛苦并非缘于我的创伤，而是源于整个自然的内部。--也许我的感伤也如此，并非仅仅缘于自己的敏感和忧郁，而是生命本质里对生活最生动的抚摸和共振；也许，丝丝缕缕的这种感伤更是关于爱的形形色色的阐释中，我所选择的另一种别致的旁注。
小小红帆船
侄女小谦今年八岁，很瘦，不大爱说话，却常常厮缠着我。星期天的下午，非拉着我到河边来。
冬日的小河在阳光中清清浅浅地流着。
这水真。小谦说，咱们放船吧甲
你去找点儿废纸。
嗳。她连忙跳起来。即刻，收集了一叠红红白白的纸片。红纸极薄，不知是哪家娶媳妇放鞭炮落下的残屑，白纸极厚，是硬塑纸板。这两种原料显然都叠不成纸船。我思忖了一会儿，把白纸板一块块掰开，将红纸一条条撕成小帆插进白纸板中，这简易的红帆船就算做成了。准确地说，这不叫船，叫筏子。然而小谦还是很高兴把它们一个个送进水里，很小心地用树枝击打着水面，河水一波一波地把它们途往远方。
小谦，你说这些船会翻?
不会。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
为什么？我很有兴趣地问她。
它是船呀。她很奇怪地回头看着我，它是船呀!
我哑然失笑。可爱的孩子它是船又怎么样也许在风和日丽中航行时它会显得很威武可是一旦由于自身的疏漏或狂涛巨浪的袭击它就会脆弱得不堪__击。这世上伟大的东西太多了，可永恒的又有孝少呢?--更何况，我们的船是多么小多么小多么小的船呀。孩子当然不懂这些，我却想让她明白。于是我做了一只有点失衡的小船，等小谦把它放进水里的时候，不会。她依然斩钉截铁。然而船却开始倾斜，小谦拼命地挥动树枝帮助它维持平衡，可无济于事。不会翻的......她．喃．喃只旦非常努力尽责地救护着小船。我看见小船在水中扣个滚，又翻上来，红帆湿透了。我赶紧转过头去，怕伤了谦的面子。
姑姑，你看，船走了。过了一会儿，小谦拽拽我的衣角。果然，那只小船奇迹般歪歪斜斜向远方飘去，那场景极像一场恶战中坚守到底终于凯旋的最后一名士兵扛着一面鲜艳招展的残旗正在离开战场，颇显几分悲美。
我突然热泪盈眶。为这船，也为了孩子--像河7K一样清澈纯净的孩子。正因为她对苦难和坎坷一无所知，所以对生命才充满了最本质的维护和最无邪的热情，哪怕是一只废纸做成的小船，她也相信它不会毁灭，因为--它是船呀！
我自觉在内心里是一个比较冷漠苍凉的人，也讦是所见所闻太多，所以虽未亲历什么沧桑世事，却对人生总持有一种非常顽固的悲哀的感悟。做事虽然也尽力而为，但从不抱什么积极态度。我嘲笑那些总是以诚挚和乐观的笑容去面对生活的人们，觉得他们幼稚盲目，无知可怜，今天才发现自己才是真正可，我似乎总是用那些虚泛而空洞的忧郁代替了对生活的最纯朴最本能最原始的热爱，我似乎从来没有全力以赴地投入过自己抛洒过自己。我认识得太明智太清晰，所以也就生活得太脆弱太无能。
我默默地望着河面，感到那一只只小帆船正带着一股清纯而滚滚的波流猛烈地冲击我心灵的沟壑。我真希望自己能一喧在被感动和被冲击中生活，像今天这样。我知道，因为眼前这些小船和身边这个孩子，我即便不伟大，也必定接近于伟大；我即便不永恒，也必定隶属于永恒了。
姑姑，你说这些船还会翻?小谦突然疑惑起来。
不会。一它们会走远？
当然。它们会走得很远很远。我知道我必须这样说。
水中的玫瑰
总觉得一个人守着偌大一间宿舍有些越轨的孤零和过分的清冷，便时不时去户外走动，顺手摘捡些花、草、野石之类的雅趣幽情，用女孩子这些常见的有点儿俗的伎俩来点缀单身的寂廖。而这些沉静的花草野石也以他们独特的气息和种态在小小的空间中点染出一种别致的格局和氛围，营造出一幅极为曼妙的风景。久而久之，牵牛花蝴蝶草马苋菜鹅卵石组成的家族便成为我可爱的浪漫的芳邻。早晨关爱地问候，深夜默契地对视。无语时心灵之间温柔亲密的牵动和绵绵流转的絮语......不是_，丝丝脉脉的文华锦句便在花蕊、草丛和石缝中萌生了，而充溢着花香、书香和心香的简陋小屋也被我惬意地称为。三香斋。
一夫上午，去找芬玩。她家的小花坛内零零落落地开着几支月季。也许是因为花少的缘故，这几支花显得格外妖艳可人。
不是月季，是玫瑰。芬说，。玫瑰花瓣薄花层多，月季花瓣厚花层少。玫瑰比月季精致些小巧些，也没有月季香得那么浓烈。
说来可笑，我这个在文章中对爱情朝谈暮论千描万画的女孩子，在此之前竟不知作为爱情最广泛的代称的玫瑰是何种形态。细细地欣赏了一番，告辞时兀自恋恋不舍。芬不忍睹我流连缠绵的样子，便利落地剪下两枝。
江南无所好，聊赠一枝春。情花送情女正合适。芬笑道。
春色不滥艳，两枝春满园。芳心动矣!我笑应。把花放到车筐里，看着花枝颤微微地抖动，一路欢歌回到宿舍。面对鲜灵灵两枝花，却忽然不知所措。放在桌上风干未免太不惜香怜玉，插入笔筒中又失娇贵的身份。思忖良久，把自己喝水用的白杯子注上清水，珍重地放了进去。
从此，我早起看花，晚归看花，累时看花，闲时看花，梦里看花，梦外看花。自我感觉也好得像一朵花似的。
到了第四天，我给花换水时，一个花瓣忽然轻轻地飘了下去。我忙接住这朵胭脂云。细细查看，原来这个花瓣的边儿已经泛黄了。我略略有些感伤地把她夹在书里。心里罩上一层淡淡的忧郁。
果然，第五日，两朵玫瑰最外面的一圈花瓣都露出了黯然的黄意，宛如红颜少女一夜之间添了许多银丝。轻轻一触便落下来。我把散落的花瓣集成一簇，痛惜的感觉如春潮般涌来。
花瓣一圈圈枯黄，一天天剥落，到了第七天，已经单薄可怜得像夏衣冬穿的乞了。我索性把花瓣全摘下来，在桌上堆成一个红红黄黄的花冢。轻愁闲恨地发起呆来。
以前也曾见过弃落的花草，只是没有这么精心地伺弄过，所以见到她的败落而分外伤怀，尽管我知道玫瑰不如野花活得天真烂漫，不如小草生得坚韧扎实，更没有石头卧得淳厚深沉，可她妩媚招摇的模样还是触动了我审美心理中那些虚荣浮华的天性。原以为把这梦一般的花儿眷养在无风无雨无虫无蚊的清水闺房中，也算是给她一方福地洞天了，可谁知她会这么快就玉殒香消呢?
又去芬家时，芬的小花坛已是一幅妖娆万分的玫瑰竞艳国。芬正把剩菜里的油汤向里泼倒。
怎么可以这样辱没她们，我惊问。
我有一个网友，从小家境清贫，人却很有志气，凭自己的能力从一个普通蓝领拼成了高级白领。芬轻缓而郑重地说。后来客商中一个年轻富有的老板看上了她，和她结了婚。你猜现在她干什么？芬淡淡地问。芬......我嗫嚅道。
她现在整天抱一只狗，看电视，逛商场，做美容，去健身房，还吸毒。简直是一个精美的蜡制模特和虚艳的花瓶。如果她现在还风尘仆仆地穿行在机器的噪音里和写字楼的楼梯上，还在为更高层次的生存和更为美妙的理想而奔波忙碌，她的精种就绝不会这么快就枯萎和死掉。反之，我难以想象她生命的花枝会开得多么繁茂和盛美。......所以，我常常想，有时我们历尽艰辛企图摆脱的东西，其实是和我们丝丝相扣缕缕相连的最具有亲密渊源的根。就像玫瑰，无论她开得多么美，都决不能离弃孕育她的尘土和污肥。就俦你，无论写出多么美妙多么理想化的文章，最离不开篚还是周围那些在柴米油盐中转悠的嘈杂而平俗的人仃......你不要笑我，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好......
谢谢你，芬。我诚恳地说。芬是那种比较内向不喜言谈的人。心灵却极为通透。有时烦闷得要死要活。一和她说话，心境就渐渐云淡风清，自然而然地变得澄净纯明。今天她长长的一番话，平日里是难得聆听的，把她长期积淀在心里的东西露出了些许庐山面目。
芬，去我的三香斋玩吧。我诚邀。
早就想说你了，什么三香斋，小文人的料子!依我看心香斋就足了。不论是花香书香还是什么香总归都是心香，心不香，跳到香水里也闻不见香气。--更何况你的花香是荼毒生灵换来的死亡的诗意。要闻花香，该去那乡间土垄的花枝上闻去，白杯子里泡清水寡淡死人，还有什么鲜活的香气!
踏着单车行在归途中，看着街上色彩变幻的人流。心里十分感慨。什么都有土，什么都有根，玫瑰一样。人也一样。这不是一个新鲜的立意，却是一个永恒酌命题。而今的世界越来越娇艳繁华越来越厚饰浓妆。我们已经很难清晰地把握住生活中最关键最致命的血脉了，比如理想，比如信念，比如爱情，比如母亲亲手做的可爱的小面饺，比如黄昏路上农夫荷锄远去的拙朴的身影，比如水中虚假的花影和土中真实的根。
回到。三香斋，将玫瑰散成花瓣雨。水中的玫瑰，魂魄轻扬。扬花的我，立于人世。
沉默的羔羊
我很喜欢圣经里对信徒那种常见的比喻，羔羊。人类是一大群羔羊。在不可逆转的走向和流程中，却又赋予每个羔羊以特别的生存意义。
黛青的天空，阴沉的乌云，荒坡、石头。在鞭儿轻轻重重地挥打之中，我慢慢前行。
我是一只沉默的羔羊，是走在羊群最边缘的羔羊，是不时远眺和不时回首的羔羊，是用眼睛倾听用耳朵去寻找用心灵去歌唱用嘴唇去思考的羔羊。
我渴望大片肥美的草地和玉带般蜿蜒娟秀的河流。我渴望高山纯洁的冰雪和广袤的牧场，我甚至渴望山口擎起的海市蜃楼。
谁能阻止我的渴望？没有人。
不知何时，我记住了一首不知名的哭嫁歌，
娘啊
我是一根青钢炭啊
不会折未不会弯啊
要折要弯除非得断啊娘啊
娘啊
我是一只小羔羊啊
走过雪来踏过霜啊
走雪踏雪寻草场啊
一切作为一个美好的筹码，来兑付和实现本该属于的爱和幸福。这溪水般明澈清冽的愿望让我受尽{楚。所幸的是，我未改初衷。我饥饿，我瘦弱，我乏力但我的嘴唇不沾血腥。
羊从来就不会吃肉饮血。她只亲近青青茵茵自草。可爱的物性高尚的物性以柔伏刚的物性。她的体洁白如玉，她的乳液甘美如饴，她的种态宁静悠远好像看透了所有的风景。
她鲜活的血肉滋给一代代人以情脉和灵气。她薤暖的毛发包裹着那些沉重的躯体熬过寒冬。于是上以最博大的胸襟纳之入怀，并慈爱地低语，羔羊。
芳草无边，羔羊无数。每一个纯正的灵魂都能到芬芳的粮食--这是应该得到的，也是必能得到的爱是永恒的忍耐。我们得到的爱和付出的爱都在寂雪的忍耐中。
谁举起鞭儿?鞭儿只应当卫护羊群。羊群在黑熹下默默地走，寻找草地、河流和湖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