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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

_9 蔡东潘(民国)
  却说西南政府自两李内变,滇桂失和,军政府的内幕,也和北方政府一般,但具虚名,毫无实际。军政府总裁岑春煊,虽有整顿之心,无奈权不在手,亦只有镇日躲在大沙头的农林试验场中,做他命令不出府门的总裁,得了空,向一班幕僚们,发几句牢骚话儿罢了。可怜。至于莫督方面,从广惠镇守使接陈炳焜的督军,又用毫无作为、百事不知的粤海道尹张锦芳护理广东省长,表面是军分民治,实在省长不过是督军一个二三等属吏,除了用几个秘书科长,委几个普通县缺之外,就是些小事情,不经督军许可,是一点不能发生效力的。可怜。好在张锦芳本人,原系出身绿林,充当书记,因他为人随和,好说话,给人瞧得可怜儿的;更凑着自己运气,由连营长而县知事,而道尹,如今索性做了一省长官,也算得心满志足,所谓始愿不及此,今及此,岂非天乎?这两句古书,大可移赠这位张省长咧。他既如此知足,又承莫督提拔之恩,自然唯唯诺诺,奉命惟谨。在任一年,倒也相安无事。
  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
  谁知这时却有一人,磨拳擦掌的,要过一过广东省长瘾头,这人非他,便是现任财政厅长杨永泰,字鬯卿的。论广东现时官吏,出息顶好的,自推财政厅长,因为省中正在整顿市政,开辟马路,这市政督会办,照例是由财政警察两厅长兼办的。杨永泰以一个毫无势力的旧国会议员,因交欢莫督,得其宠信,才给他做这财政厅长,本来大可踌躇满志,得过且过。只因永泰为人,精明强干,是个心细才大之人,觉得区区财市两部分事情,未能展其骥足,于是竭力拉拢沈鸿英、刘志陆、刘达庆、林虎等一班将官,求他们向莫督说项,给他实授广东省长。也会做生意,可惜运气不好。莫督倒也无可不可,但广西陆荣廷方面,却因永泰是有名政客,又为政学会中坚人物,这政学会在两广,却似安福俱乐部的在北方一般,受人指摘,为各方所不满,所以永泰的省长梦,几乎被老陆一言打破,幸而莫督对他感情颇佳,又代他到军政府,请出岑春煊,替他讲话。同时张锦芳也知永泰志在必成,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倒也乖乖的,自请退职,仍回粤海道原任。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至此永泰的省长,才算做成功了。却不晓因此累及陆、莫两方,大伤情感,连到桂派内部,都发生裂痕起来。他们决裂原因,虽不专为此事,要以此事为原因之最大者,这也是无庸讳言的事情呢。
  谁知杨永泰才大命穷,就职不到几月,广东省内又发生一桩大战事。原来粤人特性,好动恶静,喜新厌故,论这八个字儿,未尝不是粤人争雄商业、操持海上霸权的大原因。然施之政治,则往往弄得骚扰反复,大局振动。可以作买卖营生,不能作官场生意。结果,还是粤人自己吃亏,粤人之自杀政策。所以光复以还,粤省的战事最多,几乎每易一次长官,便有一次战乱。长官年年调换,战事也年年都有,总算莫荣新做得最长,地方上也勉勉强强的安静了几年。论荣新本人,委实算得一个廉洁自爱、惜民护商的好长官,可惜所用非人,利用他的忠厚,欺侮他的无识,种种劣迹,书不胜书。荣新自己朴诚俭约,除了每月应支官俸之外,确实一文也没有妄取。然而他的部属,竟有发财至几千几百万的,这要从我们旁观的说来,自然这批部下,对不住荣新,荣新又对不住广东人,管他本人道德怎高,究竟又算得什么儿哩。公论。这等地方,都是无形中造成粤桂恶感的主因。因为这批人十九是桂派人物,广东人反只站在一边,眼瞪瞪的受他们侵蚀欺凌,一句也不敢声说,本来都是叫人难受的事情啊。总计荣新督粤五年,论维持地方,保护商业,其功固不可没,而纵容部曲,横行不法,其罪也自难逭。公论。再讲作官这桩营生,干的好,是他分内事,弄得不好,可就对不起地方人民,而地方人民,也未必因其功而原其罪,于是探本穷源,都说以外省人治本省,人人存一个乐得作恶之心,政事焉有不坏?为长治久安之计,非得粤人治粤,决乎不能收效。这等情态,差不多粤人已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荣新手下一班虾兵蟹将,兀自专欲妄为,一点不肯敛迹,于是粤人治粤之声浪,渐腾于社会,同时桂派防制粤人的手段,也越弄越严,双方交恶,达于极度。于是桂粤之战,乃一发不可遏止。桂人之自杀政策。这时粤人之较有实力者,在省中是广惠镇守使李福林,警察厅长魏邦平,在外面的,只有一个援闽总司令陈炯明,三人原无深交,只因桂派气焰,咄咄逼人,大有一网打尽之势,于是以利害关系,自然而然的互相结合。陈炯明虽远在漳州,既得二人声援,消息灵通,胆气十倍。且知滇桂分裂于前,桂派内哄于后,粤人治粤,声浪又一天高似一天,认为时不可失,遂于九年六月中,毅然决然,利用真正粤军的牌号,回师攻粤。此公本善投机。正是: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粤桂如辅车,相攻何太急?
  欲知战事真相如何,却待下回分解。
  ----------
  西南政府,以护法兴师,宣言独立,组织之始,非不正大堂皇,有声有色,曾几何时,而政府改组,真心为国之中山先生,竟被排挤以去;又继而滇桂失和,军府分离,更数月而桂系内部,亦告分裂,卒之李、魏内变,陈师反戈,护法无功,徒苦百姓,不亦大可以已哉!盖天下事,惟以真正血忱,辅以热心毅力,百折不回,始有成功之望。若稍存私利,竞夺事权,徒袭美名,不鹜实际,与北方军阀之侈谈统一,提倡和平,有何分别?是故有皖直之交战于北,便有桂粤之互哄于南,有安福之专欲横行,便有政学之操纵不法,是真一丘之貉,无庸轩轾其间。所可惜者,一个护法救国大题目,竟被此辈做得一塌糊涂,不堪寓目耳。
  
  第一百二十三回 莫荣新养痈遗患 陈炯明负义忘恩
  却说陈炯明,字竞存,广东梅县人也。前清时候,也是秀才出身。民国以来,以秀才而掌大兵,握军篆,声势赫奕,焜耀一时者,北有吴子玉,南则陈竞存,所以有南北两个怪秀才之称。原是一对好货。这炯明在民国初元,也曾做过广东都督,后来便给人驱逐下台。至莫荣新作粤督,他的参谋长郭椿森,和炯明颇有交情,凑巧此时,又发生一件警卫军的交涉。广东原有八十营警卫军,自朱庆澜氏做省长时候,编制成立,向归省长统辖,直至陈炳焜督粤,以武力收为己有,因此粤人啧有烦言,说是桂派收占全粤兵权之表示。及莫督继任,不愿为已甚之举,原拟将警卫军设法改组,以平粤人之愤。正踌躇间,忽得间谍报称,福建李厚基,受中央密命,安福嗾使,将联络浙军童保暄、潘国纲、陈肇英等,大举攻粤。荣新得此消息,正拟派兵防御,郭椿森便乘机替炯明进言,说他是:“粤军前辈,素有治军之名,又且熟于闽粤交界情势,不如派他做援闽总司令,乘李厚基未及发动之时,赶速进兵,既以贯彻护法事业,亦先发制人之计也。至炯明军队,本已散净,现正有警卫军不易处置的问题,索性就拨二十营归他节制,又可以间执粤人之口,此正一举三得之事,请督军切勿犹疑,赶快办理为妙。”荣新听他言之有理,又经椿森力保炯明忠忱无他,于是决计委他为援闽总司令。
  公文待发,又发生一个小小趣闻:原因炯明为人,才干有余,心术难恃,伏下背主叛党事。而且高自期许,不肯屈居人下。在先,因蛰处省中,无事可为,一切皆愿迁就,比及闽事发生,荣新答应用他,他又为得步进步之计,要求荣新改用聘书,勿下委令。荣新胸无城府,任人颇专,对于这等地方,却视为细务末节,但愿他肯效力,乐得给他一个面子。却有幕府中人,再三坚持,非下委不可。他们的理由,是说:“一用聘书,彼此便成敌体,不但有乖督军统一军权之旨,且恐将来不能指挥炯明,自是正理。分明牺牲二十营兵士,反在一省之内,自树一个大敌,督军千万莫上他这大当。”荣新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从此也疑炯明野心太甚,不肯十分信用。等他出发之后,便密令潮、梅镇守使刘志陆,惠州绥靖督办刘达庆等,须要暗中防备着他,勿得大意等话。那刘志陆是莫督义子,从前跟随荣新出死入生,久共患难,倒也算得一个健将。近因安富尊荣,日久玩生,不免近于骄惰,得了这个密令,哪里放在心中,还说:“陈某败军之将,有甚能为,督军也太胆小了。”骄兵岂有不败之理?桂系之败,刘为罪魁,宜哉!
  一言甫毕,忽又接得督军急电,因琼州龙济光,大举内犯,林虎和他交战,先胜后败,所以调志陆军队,前去助剿。这龙济光却是一个狠货,前年屠龙之役,所有桂粤两军,都曾吃他的大亏,后来虽被桂军全力压迫,将他赶到琼州,究竟还不能消弭他的势力。此时得了北方补助军械,预备破釜沈舟的干他一下,来势甚凶,却也未可轻视。志陆正拟出发,又得省电后防空虚,适陈炯明军队,尚在半途,经过潮、梅,即暂令填防。志陆接得此电,心中却大不愿意,抵足恨恨道:“这又是郭椿森栽培陈炯明的妙计,他们想得我潮、梅地盘么?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因即复电反对,甚有不许炯明军队过境之意。荣新已中了郭椿森之言,养虎自伤,莫氏太笨。回电申饬志陆。志陆没法,只得和幕府商量,留下若干劲旅,牵制炯明,而自率大军出发,会合林虎、沈鸿英之军,三方兜剿。济光果然不支,溃败而逃。
  谁知这时广东事情越闹越凶,大有五花八门、离奇变幻之观。当刘、林在西部二次屠龙之际,正陈炯明在东部与闽浙军相持之日。炯明部下虽都是粤军,只因荣新心怀疑忌,所有良好器械,都靳而不予,兼之统率方新,指挥不便,刚到潮、梅,恰逢闽军臧致平和浙军陈肇英会师来犯,炯明与战于漳、泉之间,三遇三北,抵抗不住,节节后退,潮、梅大为震动。不是炯明无能,却是桂运未绝。又幸屠龙已了,刘志陆振旆还师,适值臧、陈不睦,肇英不战而退,志陆新胜之兵,锐气正盛,把臧军驱逐出境,炯明自然无颜留驻潮、梅,便以追臧援闽为名,进驻漳州,而对于莫、刘两方,和桂派的感情,也从此日趋恶劣。只因毛羽未丰,暂行蛰伏,一面简搜军实,积屯粮草,购买兵火,扩张军额,以为后日之图。有此远图,也自不凡。这都是民国七八年间的事情。著者因陈炯明是一个重要脚色,将来对于国民革命军,尚有多少纠葛情事,所以不惮烦琐,将他的前事,补述一番,以见此公人品不端,心术欠正,所以后来叛困孙大元帅,冒天下之不韪,为全国之罪人,端非偶然之事啊。闲言少说。
  再讲陈炯明在漳数年,蓄锐养精,志不在小。至民国九年夏秋之交,得了李福林、魏邦平报告,知道桂派内部离心,将骄卒惰,粤人受侮多年,渴思自治,于是认为大好机会,确是好机会。顺着人民心理,揭橥粤人治粤的商标,返戈内向。出兵之始,曾有他的部下,向著名的一个星家卜了一卦,卦象如何,小子因非内行,不及记忆,但知他的批语,有“在内者胜”四字。迷信不足凭,但这四个字,实聪明之至。人人都道:“桂派蟠踞粤省,五羊城内,几成桂人私产,这个内字,分明指桂派而言。况且多寡悬殊,强弱不敌,以常理言,炯明此举,未免过于冒失,深恐一败涂地,必致退步为难哩。”这等议论,传入炯明耳中,炯明大怒,指为反间造谣,定要严行查究,倒晦气了那位星卜大家,得知消息,连夜卷卷行囊,逃到香港去了。炯明便出了一张告示,说明桂派横暴情形,和自己出师宗旨,劝喻人民,勿得轻信谣诼,一面亲督队伍,带同手下健将洪兆麟、许崇智,并参谋长邓铿等,兼程出发,一面派人进省,约会李、魏,待至相当时机,大家一齐动手,互为应援。
  也是桂派气数合尽,消息传到省城,莫荣新不过痛骂郭椿森介绍匪人。悔之何及?其时椿森因一桩事情,触怒了陆荣廷,一道手谕,着莫荣新立即驱斥。荣新为顾全他颜面计,派他赴沪充议和代表,已经去得长久,尽你荣新痛骂,横竖于他无干了。此公始终受不知人之害。至于军界中人,早把陈炯明不放在眼内,一班领袖人物,没有一个不在东西两堤,征妓饮博,欢天喜地的任情胡闹。如此荒唐,便无陈氏,也必败亡。那刘志陆原在东堤讨了一位姨太,寓居香港。此时又看中了东堤长安寨里一个寮口婆子(苏人所谓娘姨大姊之类),叫做老四的,一个要娶,一个要嫁,温得胶漆一般,分拆不开(温者粤语言要好,犹苏人所谓恩相好也)。军署中人原有一个俱乐部,设在东堤探花酒楼一间大厅,志陆每到省城,也是天天前去,说是俱乐,其实这班人办公时间,还不及在俱乐部的时间更多。弄到后来,大家都以赌博冶游为重,公务为轻,即有重要公事,往往不在署中办理,反都赶到这个俱乐部中会议起来。如此荒唐,不亡何待?荣新因省内宴安,地方平静,也不去责备他们。
  此公实在做梦。
  当炯明发难之前,炯明部下统领李炳荣,因小事被陈炯明当众斥责,怀恨在心,此时他却先得知了炯明阴谋,便和参谋谭道南商议。道南劝道:“老陈虽然狠恶,究竟兵力有限,况且他既疑忌我们,即使打了胜仗,得了广东,我们也是沾不着光的,不如乘此机会,和老莫联络联络。”炳荣甚以为然,即派道南晋省,深夜到军署,求见参谋长傅吉士。吉士因事情紧急,连夜赶至东堤,和各军首领相见。这时刘志陆正和老四拥在一处谈心,吉士走近身去,笑道:“伟军如此写意,可知陈竞存眈眈虎视,伺机待发,听说有即日出兵的消息呢?你倒还有心思温你老契么?还是快快回去,守你老家去罢!”伟军是志陆的字,志陆所了,呼的笑了一声道:“吉士兄真是书生之见,陈竞存也有脑子,也有思想,好好的漳州皇帝不做,倒要来潮、梅送死,敢是活得不耐烦了?”吉士笑道:“话虽如此,你也别太得意了。”说着,把李炳荣派人告变的话,诉说了。又道:“尽你兵强马壮,胜过竞存,究竟事先提防,是不得有错的。”自是正论。志陆冷笑道:“理他的胡说呢!我们的军队,见过多少战阵,还会上陈竞存的当么?”吉士未答,却有省署的政务厅长夏香孙,缓缓踱了过来,听他们说到这里,便点头插嘴道:“刘镇守使是豪气胜人,傅参谋长是临事谨慎,二公之言,俱有道理。若说竞存那人,我和他也曾共事,深知其人狡诈阴鸷,精明强干。陈氏确评。听说他在军中,每日里和兵士们同甘共苦,躬亲庶务,一天到晚,耳朵边插着一枝铅笔,好似工人头儿监督工程一般,跋来报往的,川流不息。这等精神,果然为常人所难能,这种做派,又岂志小识隘的人所能几及?况他手下,还有……”自是正论,其如刘氏不悟何?说到这个“有”字,志陆已大不耐烦,抱着老四脸偎脸儿的,闻了一个香,口中说道:“他们只是不经吓,一听陈炯明造反,就怕得那么鬼样儿,我们还是乐我们的,不要去理他们。”说着,立起身,拉着老四,说声打茶围去,头也不回的走了。随后一批老举,也都哄然一声,纷纷各散,倒把傅、夏俩说得大没意思,大家叹息了一回,各自走开,究竟也有明白人。各寻各的快乐去了。
  谁知这天过后,不好的消息,一天天追逼上来。刘志陆手下第一位健将卓贵廷,曾在屠龙、攻臧两役,立过战绩,此时已升副司令官,率着部下三营健儿,镇扎汕头,事前也在省城大嫖大赌的尽兴儿顽。他是一个武人,原不晓什么叫做温存怜爱,什么叫做惜玉怜香,他要便不顽,顽起来,非要顽得个流血漂杵,娇啼宛转,说得上俗点,就是梳拢妓女,再村点,就是替姑娘们开宝。不是奇癖,是兽心。他这趟上来,因是新升显职,更其意气飞扬,兴致百倍,呼朋引侣的,闹了几夜,觉得都不尽兴,非要找一个琵琶仔(即苏之小先生)来梳拢一下,总之不得过瘾。他这意思,一经表示,就有那批不长进的东西,替他东找西觅,采宝也似的采着了一个绝色的姑娘。这人名叫爱玉儿,今年刚十四岁,年纪虽小,资格却是老练,凡是平康中应酬客人,灌迷汤,砍条斧,种种专门之学,却已全副精工。她本是苏州人,她娘小二嫂子,和天香楼老板四姑要好,所以带了爱玉,在天香落籍。小二嫂自己也是中年时代,徐娘半老,丰韵颇佳,她的营业方法,是用爱玉出条子,把客人拉了来,自己放出手段,和他下水,却把爱玉防护得非常严密,立意要拣一个有势有财,能够花个一万八千的,才许问爱玉的津。也是她花运高照,不上几时,就给她认识了这位卓副司令,一见垂青,千金不吝,竟由几位皮条朋友的撮合,轻转易易的,把爱玉一生的贞操,换了许多苏州阊门外面的产业。小二嫂果然可贺,爱玉未免可怜。趣语却说得人毛骨一耸。却不知更可怜的,还有那位副司令官卓贵廷先生。他自梳拢爱玉之后,早不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流连温柔,乐而忘返,甚至把爱玉母女,带到先施公司的东亚旅馆,开了几个房间,闭户谈情,不问外事。此之谓该死。不但军政大计,置之不理,就连平日赌博征逐之交,以至最近拉马说亲的大冰先生们,也不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等顽法,原是卓贵廷的老脾气儿,凡是他心爱的人,一经上手,就得顽个淋漓尽致,毫无剩义,方才一挥手儿,说声滚你妈的蛋罢。那时候,就想问他多要一个铜钱,也是万不可得的事情。从此一别,尔东我西,再见之时,也不过点头一笑,若说情殷故剑,回念旧情,重温一回好梦,那也是断乎没有的事。真是兽欲。
  据闻他在潮、汕时候,曾有一个姑娘,蒙他爱赏,居然早夕不离的处有月余之久。这在他的嫖史中,已算是特别的新纪录了。一时外面的揣测,以为这姑娘大有升任卓姨太太的希望,甚至有许多求差谋缺、经手词讼的人,不走别路,都去找这姑娘。此皆上文所谓没出息者也。姑娘借此声势,居然于短时期内,也搅了千把块钱。比及一月之后,卓贵廷忽然翻转脸皮,下起逐客令来。姑娘怎晓他的性情,还当他是顽笑咧。少不得娇娇滴滴地,灌了许多迷汤,岂知这等声音,平时贵廷所奉为仙音法曲的,此时即觉变成鸱叫狼鸣,甚至见了那副温柔宛转的媚态,也觉万分讨人厌恶。因她唠叨不了,禁不住无名火起,举起皮鞋脚儿,向她小肚子下,猛不防的踢了一下,踢得那姑娘一阵疼痛,昏晕在地。贵廷愈加有气,拔出手枪就打,幸而有人劝止,方才悻悻而去,连客栈中一应房饭杂用都没有开销。可怜那姑娘除得了他一千块钱梳拢之费外,竟是一文也没有拿到,还要替他开销一个多月的账目,还要进医院去养伤,仔细算来,除了好处不着外,还赔出几百块钱的医费,白白赔了一个身体,陪了他一个多月,这也算得她十足的晦气了。谁教你不识相。如今这爱玉姑娘,却真有眼光,有见识,她已认定贵廷这人是靠不住的,趁他欢喜时候,陆续敲了他几千块钱,除了孝敬小二嫂外,余下的,托一个要好客人,存庄生息。过不多时,竟和小二嫂提起赎身问题来,小二嫂无可如何,只好准她。这爱玉不过一个小孩子家,竟有这等手段,这等知识。至今天香怡红各妓院中,谈起爱玉两字,还没有一个不啧啧佩服咧。这是后话。
  再说贵廷迷恋爱玉之时,正刘志陆赏识老四之日,正副司令一对有情人。也正是陈炯明夜袭潮、汕之时。两位正副司令,同在省城,享着温柔之福,做梦也想不到这位久被轻视的陈炯明,竟如飞将军从天而下的,大干起来。几天中告急之电,雪片般飞来,才把一位风流儒雅的刘镇守使,急得走投无路,四处八方的,找寻卓副司令,好容易给他从爱玉被窝中寻了出来,大家一阵埋怨,可已无济于事。卓贵廷恋爱爱玉之心,实在未曾减杀,热火头里,硬生生将他们拆开,倒也鼻涕眼泪,千叮万嘱的,应有尽有。妙极,趣极。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此情此景,却有七八分相像。刘志陆立在一边,想到自己和老四情形,不免心中有感,瞧着他俩这等难舍难分情状,妙极,趣极。又怕误了大事,急得只是顿足。好容易才把贵廷拉出旅馆,拖上火车,一拉一拖,想见匆忙着急情状。星驰电掣的赶到前方,那陈炯明大队人马,已如潮水般涌进汕头,卓贵廷匆匆赶到,急急调度,已经来不及了,给洪兆麟指挥的队伍,包围起来,那消一个时辰,全部人马,溃不成军,缴械的缴械,逃走的逃走,伤的伤,死的死。卓贵廷本人,中了一粒流弹,也就带着一段爱玉未了之情,悠悠忽忽地飘向阎罗殿上去了。趣而刻。
  信息传到省城,有感叹他的忠勇的,有责他贻误戎机的,更有认识爱玉的人,作为一种滑稽论调,说女子的下身,原有一种特殊形态,男子们碰到了它,就会倾家荡产、身死名裂的。奇谈,却有这等俗语。爱玉的下体,颇似属于此类,卓司令却做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客人,无怪要性命丢脱,骸骨无存了。这等议论,谑而近虐,有识者不值一笑,迷信者奉为圭臬。大凡这等新闻,不上几天,东堤一带,已是人人皆晓,个个尽知,每逢爱玉出来,人人要和她嘻嘻地笑个不止,急得爱玉红了脸儿,大骂杀千刀,倒路尸。幸而不久桂派失败,粤军进城,省河大乱,人心惶惶,不但没有冶游之人,就是两堤莺燕,也都站脚不住,纷纷携装挈伴,避地港沪。这爱玉业已自由,便不高兴再回省城,索性北上到青岛去了。后来还有许多北方健儿,关东大汉,颠倒在她的燕脂掌上,石榴裙下,因以造成多少有趣的民国趣史,那是后话。先提一句儿,作为文章的伏笔。正是:
  大将风流,姑娘恩义。
  可怜汕海冤魂,还在天香梦里。
  欲知潮、汕失后,桂派情形如何,却待下回再讲。凡事皆有定数,数之所定,人力难回。以桂军之横暴,能削尽粤人兵权,而独留一阴险狡诈、不忠不义之陈炯明,且助以兵,资以饷,因以养成尾大不掉之局,卒之覆亡于炯明之手,桂系不仁,应得此报,然以此而几陷中山先生于危险之域,则又非识者所能预料。当引史公语曰:“岂非天哉!岂非天哉!”
  
  第一百二十四回 疑案重重督军自戕 积金累累巡阅殃民
  却说粤桂战起,刘志陆逗留省垣,卓贵廷身死潮、汕,不上几天工夫,潮、梅全部已入陈炯明掌握之中。虽说炯明善于用兵,蓄谋有素,不难一战胜人,但刘志陆素有儒将之名,两次屠龙,战绩昭著,其才能势力,又岂不能于事先下手为强,歼灭一个势孤力弱的陈炯明?终因他恃胜而骄,把陈炯明不放在眼内,以致坐失时机,养痈贻患。及至炯明举兵相向,犹复恣情风月,贻误戎机,终至粤军势炽,贵廷败亡,而全省精华要害的潮、梅地盘,竟这般轻轻易易的拱手让人,这也是很可叹惋的。于是李、魏内应,全省动摇,桂派势力,一蹶不振,从此西南方面,又另换一副局面。军阀时代,起仆兴替,无是非功罪可言,吾人演述至此,亦惟归诸运数而已。
  慨乎言之。
  潮、梅既失,省中大震,荣新以下各军事长官,相顾瞠目,始知陈炯明果非易与,追悔从前不该听郭椿森之言,资寇以兵,酿成今日局面。痛愤之下,少不得调兵派将,分道防堵。其一,林虎、马济,由惠州出三多祝,取海陆丰为右翼;其二,沈鸿英、李根源由惠州过河源,分紫金、老隆两道,会攻潮州。看官莫讲这等调度,表面上似乎没甚道理,不知荣新对此,也正煞费一番苦心。民国以来,军事长官,升得愈高,便愈难做人,往往如此。原来莫督在粤数年,地方感情,虽尚融洽,而广西陆荣廷,因他事事专主,目无长官,心中着实不快。因马济年少英俊,派他到粤办理兵工厂,其实想叫他乘机代莫。荣新自顾年老,又不肯负老陆提挈之恩,现既意见参差,倒也情愿及时下野,但对于马济继任,却极端反对。他的心目中,只有他亲家沈鸿英,最为相宜。而沈鸿英又为陆氏所深恶,马、沈相持,互不为下。其余诸将,只有林虎、李根源是无可无不可的。因此这番用兵,将林、李二人,分助沈、马,免得沈、马俩到了前方,忽生火并。真是苦心作用,究亦何益。这是他们历史上的关系,趁暇替他们补记一言,以见桂派内讧之剧烈,与失败之原由。
  诸军出发之后,左翼沈、李两方,已得河源,便拟分道进攻。陈炯明连吃败仗,大为惊惶,于是遗书省中李福林、魏邦平,动以利害,责以约言。他俩因粤人势力太孤,久怀疑忌,兔死狐悲,应作此想。此届炯明一败,桂人排粤之心更甚。莫督虽无野心,部下诸将,功高望重,而无可位置,那时他俩的地位,便有点岌岌可危了。二人尽作此想,一面道听战况,比及接到炯明来信,邦平便去找到福林商议办法,福林道:“桂军内讧日甚,老头子无法调融,失败是意中之事,但恐竞存不能久持,一旦溃散,各军还师省城,你我兵力有限,如何支撑呢?”邦平道:“我也这般想,要做就立刻动手,否则终始效忠,听人支配。老头子心术纯正,或者未必更动你我。不说别的,单讲此番我向他要求几艘兵舰,他竟一口答应,完全派归节制。虽有申葆藩再三劝止,说魏某一得兵船,马上就会独立,而老头子竟不为动,可见他信我甚深。补笔灵便。讲到这等交谊,我们就要独立,也不能委屈老头子呢。”福林冷笑道:“老莫原算好人,那批莫有先生,久已嫉视我们,岂能长久相安?况且我的观测,此番事平之后,老莫本人,或且未必能够久于其位,何况你我。依我之见,趁各军外出,省防空虚,更妙的省河兵舰,在你掌中,海军老林是向来不管闲账的,只要我去对他一说,请他严守中立,那时老莫无兵可调,无船可用,竞存攻于前,我们截于后,不怕那批莫有派不束手就擒?古人道得好:‘无毒不丈夫。又道:‘先下手为强’。莫有派宰制粤省,罪恶贯盈,我们都是本省人,不将自己计,就替本省人立点功绩,亦是应当的。语虽很毒,亦是实情。何必因老头子一点小仁小义,误却全粤大事呢。”原来广西人说话,没字读音如莫,莫有者,没有也。广东人深恨桂人,把莫有派三字,代表桂派,又特制一个冇字,即将有字中间,缺其两划,作为莫有二字。冇派者,即莫有派也。这原是一种轻薄之意,后来大家传说,竟把这个冇字成为广东一种特别字儿。当下邦平想了一想,点头道:“这话不错,人不害虎,虎大伤人,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家拚着干一下子罢。”议妥之后,大家便分头进行。
  那时外面传说纷纷,督署中也有了些风声。参谋长傅吉士、省长杨永泰、财政厅长龚政和桂派几个绅士,都请求荣新注意。荣新虽亦渐有觉悟,奈省防空虚,兵舰又被邦平骗去,即使晓得他们的秘密,一时也无从防备,因因循循的又是数天。至阴历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李、魏布置已完,宣告独立。省中人心大乱,秩序也整顿不起。李福林又用飞机向督省两署,丢掷炸弹,把督署门前炸了一个大地穴,又借中秋送礼为名,派人担礼,分送督军、省长、军府三机关,却把炸机做在箩子上,盖儿一揭,立刻爆发。幸而军府稽查最严,进门之际就被侍卫检查,当时炸死一个卫队长。督省两署,闻警戒严,却还没有闯祸,因之人心愈加恐慌。莫督却非常镇定,因前方迭得胜利,专候林、马、沈、李回师相援。李、魏兵力有限,未必遂敢相逼。谁知桂派气数合终,没兴事一齐都来,正当省城吃紧之时,那虎门要塞司令邱渭南,又被炯明等运动,倒戈相向。海军方面也被福林勾结,宣言不预内争,这等影响,却比李、魏独立,关系尤大。同时湖南方面,谭延闿又派陈嘉佑、李明扬,攻袭韶关,兵至砰石,沈鸿英在前方闻信,以本人大本营所在,断乎不肯放弃,便也不管什么是非利害,立刻调动队伍,星夜退回,赶到韶关去了。将领可以自由行动,大事安得不坏?鸿英既退,李根源为保存自己实力计,也只得逐步退下。于是林虎、马济也不愿再战,分道各退,所有夺回各地,仍被陈炯明得去。炯明又得李、魏电报,桂军危险情形,及内讧状况,一时军心大振,节节进逼,势如破竹。这为退下的兵,因主将失和,互争意气,再也不问自己部下的纪律,沿途劫掠奸淫,无所不为,劫夺既多,便把军器抛弃,枪械子弹,遗弃满道。有的发了财,四处逃散,这原是中国旧式军队的常态,能进不能退的。一退之后,立即溃散,再也不能成军,大概皆然,倒也不怪桂军。说破旧式军队通病,其实还是主将不良之故。不过桂军经此一役,精华损失殆尽,数年来蓄养扩充的实力,几于根本铲灭,就中华国运说,这等军阀恶势,铲得一分是一分,未尝不是前途的曙光,若在桂系自身着想,只怕事后回思,也不免懊恨当时互争意气不顾大局的失策呢。
  再说各军退回之后,莫荣新只急得搓手顿足,连说“糟了糟了,万不料沈、马二人,误事至此,我七十衰翁,行将就木,还有什么希恋?只是这班人正在英年,将来失了这个地盘,看他们飘浮到什么地方去。”参谋长傅吉士在旁劝道:“事已如此,督军尽抱怨人,也是无用。现在各军齐集省垣,李印泉部属最称善战,此次退下来时,纪律颇好,军实无缺,可以调他守观音山大本营,其余各军,速请林、马二公,整理编配,同心作战,危局尚可挽回,也未可定。”荣新摇头道:“这等人还讲得明白么?我看大势已去,我在粤五年,以民国官吏比较起来,不可谓不久,既无德政及民,何苦糜烂地方,不如早早让贤,请竞存、丽堂等快来维持秩序罢。”此老毕竟尚有天良。说时,军府总裁岑春煊也缓步进来,荣新因把退让之意说了,春煊生性强项,还打算背城一战,经不得荣新退志已决,又苦劝春煊道:“老帅春秋已高,正好和荣新优游林下,以终余年,何苦再替这班不自爱的蠢奴作牛马傀儡呢。”春煊原无实力,见荣新如此坚决,只得点头道:“既如此,我却还有一言。我们组织军府,本以护法号召,法虽未复,最初和我们作对的皖派,现已推倒,上次李秀山提出和议,我本有心迁就,不料秀山一死,和议停顿,迁延至今,误事不少。如今既要下野,不可不有一个交代,我想拍电中央,说明下野之意,请中央派员接事,一面将军府文卷印信,赍送北京,你看如何?”一出大戏,如此终场,可谓滑稽。荣新知道春煊意思,不过为敷衍面子起见,自然点头乐从,一切照办。于是春煊先回上海,荣新也派人和魏、李接洽妥当,由北江出韶关,绕道江西,也到上海作他的寓公生涯。
  据闻荣新到沪以后,在麦根路租了一幢小洋楼,安顿家属,日常生活之费,还得仰仗一班旧部接济。后来魏邦平打广西时,部下误烧莫氏桂平老屋,邦平心下大为抱歉,除申饬部下之外,还汇了五千块钱给荣新,赔偿他的损失。荣新得了这笔款项,好似出卖了一所房子,倒也借以维持了几年用度。从来督军下场要算此公最窘。却也可怜。也因有此一节,所以荣新的名誉,还比普通拥财害民的军阀差胜一筹,这倒也是一时的公论呢。
  荣新既退,炯明入省,以废督为名,自任省长,又恐自己威望尚低,未能制服全省,对付北方,于是派员来沪,欢迎国民党总理孙先生回粤,组织大元帅府,稍事休养,再行对桂用兵,驱除陆、谭。这时炯明部下,回想出兵时,星家之言,他那“在内者胜”的“内”字,原指粤人而言。粤为本省,正合内字之义,但怪当时大家总没想到,事虽近于迷信,却也真觉可怪咧。这事且暂按下。
  如今作者笔锋儿,又要指向北方去也。这时正当九、十月间,北方军阀,正在竞争权利的时候,乃忽然有李纯的自刎,已觉骇人听闻,不期相去数月,又有陕西督军阎相文的自杀,尤为出人意外。可谓无独有偶。先是陕督陈树藩为安福部下健将,皖系既倒,奉直代兴,树藩亦经政府命令褫职,而以阎相文继任。相文自知实力不逮树藩,深恐被树藩挡驾,拜命之下,且喜且悲。经政府一再催促,只得带了部下几营人马,前往接事。到了西安,树藩果不受命,厉兵秣马,出城迎敌。树藩在陕数年,势力深固,加之众寡不侔,劳逸互异,相文如何能够支持?接连打了几仗,损失甚多,只得电请政府,速派劲旅,前去救援。政府亦因树藩不除,终为西鄙大患,于是调遣大兵助战。相持许久,树藩力怯遁去,相文欣欣得意的,进了省城。可见他的自杀,决非为国为民。接了督篆,自己也搬进督署居住,不料时过半月,忽然又发生督军自杀的奇闻。这天上午,部下将校,齐集督署议事,相文平日颇有勤政之名,这天正是会议之期,大家等他出来主席,等了多时,不见出来,众人都觉奇怪。问着里边听差的,都道:“督军不晓为甚,今天这般沉睡,尚未起身,我们又不敢去惊动他,怎么好呢?”众人只得再耐心等着,直到日色过午,里边却不备饭,众人都觉饥饿难当,有那脾气强悍的,早等得光火起来,喊那相文的马弁,厉声责问。马弁只得进去,请相文时,喊了几声,兀自声息全无,情知有异,撩起帐子一瞧,不觉吓得目瞪口呆,直声大喊道:“督军完了!”一语未毕,相文的家属人等,一起赶入,大家向相文一看,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抚他的身体,已是冰冷。再一细看,胁下有鲜血潺潺流出,旁边还放着一枝手枪,再观伤处,竟是一个小小的枪洞,才知他是受枪而死,但还不知他被害之故。大家哭着,把他血渍揩净,这才瞧见衣角儿上,露出一角纸头,抽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余本武人,以救国为职志,不以权利萦怀抱,此次奉命入陕,因陈督顽强抗命,战祸顿起,杀伤甚多,疚心曷极?且见时局多艰,生民涂炭,身绾一省军府,自愧无能补救,不如一死以谢天下。相文绝笔。
  众人见了,才知阎督早蓄自杀之志,却还追究不出他所以自杀的原因。因相文并非淡泊之人,此番新膺荣命,意气自豪,正丈夫得意之秋,何以忽萌厌世之心?即据他遗嘱看来,其中说话,也和他的行事多相矛盾。即使临时发生为难情事,似也不致自杀地步。所以他的自杀,比之李纯,更属令人费解。实在可怪。据著者所闻,内中却也含有暧昧性质。因相文有一爱妾,不晓和相文的什么亲人,有了不正行为,相文一时气愤,出此下策。又想同是一死,何妨说得光明一点,于是又弄出这张遗嘱,借以遮羞颜而掩耳目。也有人说:“这张遗嘱,并非相文亲作,也和李纯一般,出于旁人代笔的。”以在下愚见,不管他遗嘱的真假,总之他肯为廉耻而自殊,究不失为负气之人,在此廉耻道丧的时代,这等人,又岂易多得哪?谑而刻。
  相文既死,中央命冯师长玉祥代理督军任务。玉祥为直系健将,较之相文闒茸,相去何啻霄壤?这一来,不消说,直系势力,更要扩张得多。同时虎踞洛阳的吴子玉,却又得了两湖地盘,更有驰骋中原,澄清四海的奢愿。原来王占元本一无赖之徒,在鄂七年,除晋督阎锡山外,要算他在位最久的了。从来说官久必富,何况王占元是专骛侵刮,不惮民怨的人,积聚之厚,更属不可数计。我真不解他们要许多钱作什么用?非但鄂省人民,恨之切骨,甚至他所倚为长城的部属将校,以至全体士兵,也都积欠军饷,怨声载道。占元耳目甚长,信息很灵,也知自己犯了众怒,恐怕中央加罪,那时部下既不用命,绅商群起而攻,不但势位难保,还恐多年体面,剥削净尽,再四思维,只有联络实力领袖,互为声援,既令军民侧目,又不怕政府见罪。论眼前势力最大者,关外莫如张,北方惟有曹,为利便之计,联张又不如交曹,好在天津会议,正在开幕,曹、张二人,均在天津,因亦不惮修阻,亲自到津,加入议团。对张则暗送秋波,对曹尤密切勾结。足见大才,佩服,佩服。又见曹锟部下惟吴子玉最是英雄,不啻曹之灵魂,于是对于子玉尤格外巴结,竭意逢迎。此番却上当了。三人之中,惟吴子玉眼光最远,识见最高。况平日听得人说,王督如何贪酷,如何不法,心中早就瞧他不起。又且本人方有远图,未得根据,武汉居天下之中,可以控制南北,震慑东西,本来暗暗盘算,想逐占元自代。所以吴、王两方,万无联结之可能。偏这占元昏天黑地,还当他是好朋友,用尽方法,和他拉拢。吴氏自然不肯和他破脸,见曹、张二人,都受他牢笼,自己也落得假作痴呆,佯示亲善。这一来,把个王占元喜欢得无可不可,于是放大了胆子,跟着曹、张,一同入京,天天向总统和财部两处聒噪,逼讨欠饷六百万。他这用意,一是为钱,一则表示自己威力,免得中央瞧他不起,也是一种先发制人之计。果不其然,政府给他逼得无法可施,只得勉勉强强,挖肉补疮的筹给三百万元。占元方才欣欣得意的,出京回鄂。且慢欢喜,未卜是祸是福哩。正是:
  爬得高,跌得重。心越狠,命越穷。
  人生不知足,得陇又望蜀。饭蔬食饮水,乐亦在其中。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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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有言,山木自寇,旁火自煎,象有齿以焚其身,多积聚者每受累,吾真不解今之武人,往往积资千万而不餍,甚至死于财,败于利者,踵趾相接,而莫肯借鉴前车,人责其贪,我则深叹其拙矣。本回以莫始,以王终,同为失败之军阀,一则尚能得人原谅,一则全国欲杀。得人缘者,虽仇敌且为之佽助,至全国欲杀,则虽拥厚财,亦正不知命在何时耳。
  
  第一百二十五回 赵炎午起兵援鄂 梁任公驰函劝吴
  却说王占元威逼政府,得了欠饷三百万元,欣然回鄂,他本是贪鄙之徒,得此巨款,便把十分之七八,存入上海、大连等处外国银行,只拿出少数部分,摊给各军。自取灭亡。俗语说得好:“黑乌珠瞧见白银子”,没有不被吸引的。占元只图自身发财,却不晓得军人衣食问题,比他发财更觉紧要。况且各军欠饷已久,生活维艰,今闻王督代索军饷,已得三百万元,虽然不能清还,究也可以暂维生计。当他未出京时,便已纷纷传说,嗷嗷待哺,都道督军回来,我辈就有生路了。岂知占元只顾私囊,不惜兵士,因此激成全体官军的公愤。自取灭亡。武昌、宜昌两处军队,首先哗变,焚烧劫掠,无所不为。可怜鄂省商民,年来受占元搜括勒索,已经叫苦连天,今又遭此浩劫,真个有冤难诉,有口难分,事后虽经占元派队剿平,然而两处商人,损失不下数千百万,却向谁人索偿?人民至此,实也忍难再忍,于是联合各界,公电中央,要求惩办王督。
  中央见占元闹得太不象样,当派蒋作宾南下,调查兵变真相。作宾人颇正直,一到武昌,查得占元种种不法情状,心中大怒,见占元时,少不得劝戒几句。不料占元自恃有曹、张两方声援,竟敢反唇相稽。作宾也不和他多说,因尚有他事赴湘,会到湘督赵恒惕,谈起王占元祸鄂虐民情事,因劝恒惕出兵声讨。恒惕先谈兵力不足,作宾正色道:“明公英名盖世,仁义为怀,湘鄂壤地相接,救灾恤邻,古人所许,何乃自馁若是?况且王氏罪恶贯盈,普天同愤,南北政府,均欲翦除,明公果有志救民,作宾不敏,必为公游说各方,共同援助,明公还怕什么?”恒惕正犹豫间,凑巧王占元因湖北省长问题,又与鄂人大起冲突。于是旅京、旅湘鄂同乡,为救护桑梓起见,分向南北政府,请愿驱王。原来恒惕本心,未尝不欲收鄂省于掌握,所以迟疑审慎者,却因南方内变,粤桂相持,此时莫荣新已退出广东,陈炯明又进兵广西,并且利用桂派将官沈鸿英、贲克昭等,倒戈逐陆。桂事关系较轻,如此带出颇巧。陆与赵有违言,战而胜,必进窥湘南,恒惕若攻占元,岂非双方受敌?所以不敢发兵。这时却得粤军平桂,陆氏遁逃的消息,对南之念既纾,而部下将士,多属鄂籍,痛恨王占元专横不法,一力怂恿恒惕,乘机出兵,既得义声,又享实利,的是好生意。正千载一时之机会等语,恒惕如何不动?因即派拨一二两师和一八两混成旅精兵,以宋鹤庚为援鄂总司令,鲁涤平为援鄂副司令,并饬财政厅长杨丙筹集军饷,并兼兵站总监。各军分道进攻,第一由岳阳、临湘,向鄂之蒲圻进攻,是为正面军,以鄂军团为先锋队,夏斗寅为先锋司令官。第二,由平江攻通城为右路,以第一混成旅叶开鑫为指挥。第三,从澧县进攻公安、松滋为左路,以第八混成旅旅长唐荣阳为指挥。分派停当,浩浩荡荡,齐向鄂南进迫。王占元得报,大怒道:“赵炎午恒惕字。安敢无礼?我誓必剿灭了他。”因他三路进取,也分三道抵御,派孙传芳为前敌总司令,兼中路司令,刘跃龙、王都庆为左右路司令,刘、王二人本在前方,当催孙传芳携带山野重炮,并机关枪队,及工程电信救护各队,乘火车出发,至羊楼司,指挥作战。一面分电各方,说明赵恒惕起衅情形,请求援助。果然奉张、直曹和各省同盟,均有电来,允于相当时机,助兵助饷。直曹除嘱洛阳吴子玉速派萧耀南一师南下,加入作战外,吴氏并大慷其慨的,声电讨湘,并有亲自到鄂督师之表示。占元得报大喜,却慢开心。除赶发急电道谢外,并在署内西花厅为吴氏预备行辕。占元恃此强援,胆气愈豪,连催各路主将,反守为攻,大有灭此朝食之势。却慢拿稳。不料赵恒惕本是宿将,部下宋、鲁、夏等将官,也素负勇敢之名,况出师救鄂,名正言顺,一路而来,商农各界,皆箪食壶浆,慰劳军队,因此气势也自百倍。暴民害商之军阀听者!至七月二十九日,开始向鄂军攻击,在羊楼司地方,与孙传芳军奋战半天,那孙传芳也是一员名将,从前王占元攻白狼时候,传芳尚作营长,曾率所部,一日夜长跑二百余里,破白狼数千之众,出王占元于重围,从此为占元所信任,累加拔擢,今复委以方面专任,传芳感激图报,与夏斗寅之兵,死力相持。卒以后方布置未完,应援不至,退败数里,守住羊楼峒隘口。湘军哪肯相舍?努力追赶,至羊楼峒相近,幸传芳先命埋着两个地雷,轰死湘兵数百,夏斗寅才不敢追,暂且扎营相持。
  过了一天,斗寅率敢死队百人,再行冲锋,与鄂军相见于赵李桥。传芳因昨日之败,愤怒不可遏止,亲率大兵,拚命搏战。不料南风大作,尘土飞扬,传芳所恃的炮队,竟失其效用。此之谓天夺其魄。湘军乘势猛攻,鄂军又败退十余里,湘军占住赵李桥,两方连日相持,互有胜负,但湘军素称慓悍,捷奔善走,往往鄂军大队到来,即四处奔散。鄂军正欲安营,他们又四远会集,多方扰乱。又善于晚间劫营,鄂军大受其累。占元闻报,便欲调回传芳,亲自督师,经众人力劝而止。一面却纷电各省,催促援兵,一面电令传芳,死守弗退,也不必进攻,候各处援军到齐,再行进取。这边赵恒惕也虑旷日持久,对方援军大集,胜负难定,因亦遣使入蜀,运动刘湘,由鄂西进兵攻取宜昌,刘湘也知直军得利,必将扰及川中,便出兵两师,派胡济舟、颜得庆分道入鄂,声明此次出兵,专为驱王援鄂,绝无权利思想,以博鄂人的同情。
  王占元正因连失要隘,心中发毛,闻川省助湘,愈加恐惧,只得屡电吴氏求助。昏块。这时萧耀南驻扎刘家庙,占元又亲去求他出兵,耀南本奉上命援王,此时却按兵不动,虽经占元再三求告,又允他支给军饷十七万余,并在汉厂补助快枪三千杆。请他发点横财。耀南勉强敷衍,调度部属,分批装轮,出发至鲇鱼套地方,忽又逗留不进。其意可知。于是各处援鄂之军,如靳云鹗、赵杰等,皆不肯先发,互相观望。那边湘军又节节进迫,取蒲圻,攻咸宁,声势非常浩大,那蒲圻是武岳线最后的险要去处,从此直至省城,并无可守之地。王占元见救兵难恃,敌氛日恶,才把灭此朝食的气焰,推了下去。好笑。难为他知机如神,还要恭维他一句,刻甚。先把家眷并全部宦囊,专轮下驶,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又把司令部中预备发饷的现款五百余万,托由省城票号秘密汇往山东馆陶老家。这等作为,可也算他调度有方,应付得宜,不愧专阃之才了。还要恭维他一句,刻甚。措置既妥,才预备本人下台,作富家翁地步,于是连致中央两电,一系辞职让贤,第二电,尚作剖辨之语,大略道:
  萧总司令按兵不动,靳旅不受调遣,业经电陈在案。前线鄂军因援军不肯前进,纷纷向后撤退,大局已不堪收拾。
  孙传芳、刘跃龙、宋大霈所部,困守十昼夜,无法再行维持。占元保境有责,回天乏术,请查照前电,任命萧耀南为湖北督军,或可挽回危局。萧总司令桑梓关怀,当有转移办法也。
  电中语气,明窥曹、吴隐衷,说透耀南私衷,了了数言,既卸本人之责,又诿罪于别人,言中有物,话里有话,下台文字,如此婉曲冠冕,却也不可多得咧。这却是真恭维。此电到京,靳总理商同曹锟意旨,连下三道命令,一免王占元本兼各职,一任萧耀南为湖北督军,一特任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至此吴氏计划,完全成功,原来上面许多事情,全是此公计划,一语点睛。声色不露,而得两湖地盘。王占元一番心机,徒然为人作嫁,人说这等地方,可觇人才的高下贤愚,在下却说民国以来,鸡虫得失,蜗角争持,闹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要其旨归,大概不过尔尔,虽一律作如是观可也。确论。闲言休讲。
  再说湖北新旧两任,一个是掩袖出门,搭轮遁沪,再无颜面逗留,一方是走马履新,意气豪放。东院笙歌西院哭。当由吴氏亲自提出条件,派员与赵恒惕磋商息兵。本来湘中出兵,以援鄂民驱王督为名,今王督下野,吴氏又与省会商量,通电各省及中央,实行制宪,预备鄂人自治。又托蒋作宾向湘方调停,战事似可暂告结束。无奈民国军人作战目的,原为权利,今湘军血战多时,各大将领,无功可得,无利可图,便要就此歇手,他们各人的良心上,也觉对不住本身。此之谓良心。于是宋鹤庚首先表示,对于吴氏条件,概不容纳,余人兵力有限,却不能不受其节制。和议既裂,战祸重开,吴氏究竟不比占元无能,立刻通令部属,限一星期内,克复岳州,自己复亲至前方指挥,却把后方维持之责,付诸新督萧耀南。这时吴氏亲统之军,有第三第二十四第二十五等三师,皆久经战阵,素负勇名的精兵,吴氏为一鼓歼敌之计,统令开赴前线,一部在金口方面,一部扼住官埠桥,双方于八月十七日,同下总攻击令。湘军虽称善战,但一边却系生力军,器械服装,均非湘军可比。同时又有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前来助吴,直取岳州,兼为陆军掩护。一时吴军声势大盛,赵恒惕原与吴氏交好,至此自知不敌,只得派人前来议和。因条件不能相容,吴氏一口拒绝,督师猛战。所有交界之处,如中伙铺、新堤、嘉鱼、簰州等要害地点,均入吴军之手,但南军尚死守簰州,不肯退让,吴氏因从某参谋之计,夤夜派工程队,将簰州北面横堤掘开,一时江水横溢,湘军溺死者不计其数,辎重粮草及一应军实,尽皆漂入江水。两岸无辜居民,正在睡梦中,忽然遭此大劫,淹死于不明不白中者,更属不可胜数。可怜。这一役,就叫吴佩孚水灌新堤,湘省人民从此痛恨吴氏,可恨。将前此捍卫湘南,主持公道的感情,完全抹倒。可惜。将来吴氏战史上,少不得添上这一段水淹三军的残酷纪录。可叹。吴氏常慕关、岳为人,又尝自比云长,云长因水淹曹军,后人讥其残忍,后来被擒孙吴,身首异处。现在吴子玉却不暇学他好处,先将坏事学会,究竟自己结局,未必胜于关羽,若照迷信家说来,岂非和美髯公一样的受了报应么?这等腐败之谈,顽固之论,作者自负文明,原不肯援为定论,所以烦絮不休的,也因深惜吴氏一世令名,半生戎马,值此国势阽危,外患交迫的时代,有多少安内攘外的大事业不好做,何苦要学那班不长进没出息的军阀样儿,尽作些内争自杀的勾当,到头来一事无成,只落得受人唾骂,何苦来呢?这是废话,不必多讲。
  再说吴氏利用水神之力,连得胜仗,只待把汀泗桥和咸宁两处得到,便可直薄岳城,正在计划头里,忽见外面送进一信,原来是梁任公来劝他息兵安民的。此公久不出场,他的文章词令,又为一代崇仰,而此书所言,却与在下希望怜惜吴氏之微意相同。不过他的文章做得太好,比在下说得更为透辟明白,在下认为有流传不朽的价值,不敢惮烦,赶紧将他录在下面,给读者作史事观也好,作文章读也好,横竖是在下一番好意罢了。信内说道:
  子玉将军麾下:窃闻照乘之珠,以暗投人,鲜不遭按剑相视者。以鄙人之与执事,夙无一面之雅,而执事于鄙人之素性,又非能灼知而推信,然则鄙人固不宜于执事有言也。今既不能已于言,则进言之先,有当郑重声明者数事:其一吾于执事绝无所求;其二吾于南军绝无关系;其三吾对于任何方面,任何性质之政潮,绝不愿参与活动。吾所以不避唐突,致此书于执事者,徒以执事此旬日间之举措,最少亦当与十年内国家治乱之运有关系,最少亦当与千数百万人生命财产安危有关系。吾既此时生此国,义不容默然而息。抑为社会爱惜人才起见,对于国中较有希望之人物如执事者,凡国人皆宜尽责善忠告之义,吾因此两动机,乃掬其血诚,草致此书,惟执事察焉!此书到时,计雄师已抵鄂矣。执事胸中方略,非局外人所能窥,而道路藉藉,或谓执事者将循政府之意,而从事于武力解决,鄙人据执事既往言论行事以卜之,殆有以信其不然。君果尔尔者,则不得不深为执事惜,且深为国家前途痛也。自执事挞伐安福,迅奏肤功,而所谓现政府者,遂托庇以迄于今日,执事之意,岂不以为大局自兹粗定,将以福国利民之业,责付之彼辈也。今一年矣,其成绩若何?此无待鄙人词费,计执事之痛心疾首,或更有倍蓰于吾侪者。由此言之,维持现状之决不足以谋自安,既洞若观火也。夫使现状而犹有丝毫可维持价值,人亦孰欲无故自扰,以重天下之难?今彼自身既已取得无可维持之资格,则无论维持者,费几何心力,事必无所救,而徒与之俱毙。如以执事之明,而犹见不至此,则今后执事之命运,将如长日衣败絮行荆棘之下,吾敢断言也。而或者曰:“执事之规画,殆不在此。执事欲大行其威,则不得不以武力排除诸障。执事今挟精兵数万,投诸所向,无不如意,且俟威加海内以后,乃徐语于新建设也。”执事若怀抱此种思想者,则殷鉴不远,在段芝泉。芝泉未始不爱国也,彼当洪宪复辟两役,拯国体于飘摇之中。其为一时物望所归,不让执事之在今日,徒以误解民治真精神,且过恃自己之武力,一误再误,而卒自陷于穷途,此执事所躬与周旋,而洞见症结者也。鄙人未尝学军旅,殊不能知执事所拥之兵力,视他军如何?若专就军事论军事,则以虀粉湘军,谁曰不可能?虽然,犹宜知军之为用,有时不惟其实而惟其名,不惟其力而惟其气。若徒校实与力而已,则去岁畿辅之役,执事所部,殊未见其有以优胜于安福,然而不待交绥,而五尺之童,已能决其胜负者,则名实使然,气实使然。是故野战炮机关枪之威力,可以量可以测者也,乃在舆论之空气,则不可测量。空气之为物,乃至弱而至微,及其积之厚,而煽之急,顺焉者乘之,以瞬息千里,逆焉者则木可拔,而屋可发,虽有贲获,不能御也。舆论之性质,正有类于是。二年来执事之功名,固由执事所自造,然犹有立乎执事之后,而予以莫大之声援者曰舆论,此谅为执事所承认也。呜呼!
  执事其念之!舆论之集也甚难,去也甚易。一年以来,舆论之对于执事,已从沸点而渐降下矣,今犹保持相当之温度,以观执事对于今兹之役,其态度为何如?若执事之举措而忽反夫大多数人心理之豫期,则缘反动之结果,而沸点则变零点,盖意中事也。审如是也,则去岁执事之所处地位,将有人起而代之,而安福所卸下之垢衣,执事乃拾而自披于背肩,目前之胜负,抑已在不可知之数耳。如让一步,即现政府所愿望仗执事之威,扫荡湘军,一举而下岳州,再举而克长沙,三举而抵执事功德夙被之衡阳,事势果至于此,吾乃不知执事更何术以善其后?左传有言:“尽敌而返,敌可尽乎?”试问执事所部有力几许,能否资以复满洲驻防之旧?试问今在其位,与将在其位者,能否不为王占元第二?然则充执事威灵所届,亦不过恢复民国七八年之局面而已,留以酝酿将来之溃决已耳,于大局何利焉?况眈眈焉惎执事之后者,已大有人在。以吾侪局外所观察,彼湘军者或且为执事将来唯一之良友,值岁之不易,彼盖最为能急执事之难。执事今小不忍而虀粉之,恐不旋踵而乃不胜其悔也。执事不尝倡立国民大会耶?当时以形格势禁,未能实行,天下至今痛惜。今时局之发展,已进于昔矣。联省自治,舆论望之若渴,颇闻湘军亦以此相号召,此与执事所夙倡者,形式虽稍异,然精神吻合无间也。执事今以节制之师,居形胜之地,一举足为天下轻重,若与久同袍泽之湘军,左提右挈,建联省的国民大会之议,以质诸国中父老昆弟,夫孰不距跃三百,以从执事之后者?
  如是则从根本上底定国体,然后率精锐以对外雪耻,斯乃真爱国之军人所当有事,夫孰与快阋墙之忿,而自陷于荆棘之中也。鄙人比来日夕淫于典籍,于时事无所闻问,凡此所云云,或早已在执事规划中,且或已在实行中,则吾所言,悉为词费,执事一笑而拉杂摧烧之,固所愿也。若于利害得失之审择,犹有几微,足烦尊虑者,则望稍割片晷,垂意鄙言。呜呼!吾频年以来,向人垂涕泣以进忠告,终不见采,而其人事后乃悔其吾言之不用也,盖数辈矣。吾与执事无交,殊不敢自附于忠告,但为国家计,则日祝执事以无悔而已。临风怀想,不尽欲言!
  吴氏看完了梁任公的信,他正在啜茗,手中握着的茶杯,忽然跌落地上,噹琅琅一声响喨,把吴氏惊得直跳起来,却还不晓得是茶杯落地,一时手足慌忙,神色大变。楚灵王乾溪之役,有此情形,惜吴氏之终不能放下屠刀耳。经马弁们进来伺候,吴氏把神色一定,再把那信回过味来一想,方才觉得自己衣襟上,统被茶汁溅湿。此时正当秋初夏末,天时还非常炎热,他还穿着一身里衣,没有穿军服,茶汁渗入皮肤,还是不觉,却有一个马弁低声说道:“大帅身上都湿了!该换衣服。外面人伕已齐,伺候大帅亲去察勘地势咧。”吴氏听了,不觉长叹一声,吩咐“把任公的信,妥为保存,将来回去后,可好好交与太太,莫忘了!”可见吴氏原不敢忘任公之言。马弁应诺,把那信折叠起来,藏入吴氏平常收藏文书要件的一只护书中。吴氏自己也已换好衣服,穿上军装,亲至汀泗桥、官埠桥、咸宁一带,视察一回,各处地形,已了熟胸中,方才带了大队,亲至汀泗桥督战。恒惕也因求和不成,十分小心,亲率陈嘉佑、易震东和湘中骁将叶开鑫之军,在官塘驿地方应战。这次大战,是两军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双方均用全力相搏,炮火所至,血肉横飞,自朝至夜,前仆后继,两边都不曾休息片时,这种勇猛的战法,不但湘鄂两军开战以来所未见,就是民国以来,各省战事也未尝有此拚命的情况。相持至夜,仍无胜负。这晚,月色无光,大地昏黑,恒惕命敢死勇士五百人,组成便衣军,从小道绕过汀泗桥侧,呐一声喊,手枪齐发,炸弹四飞,直军方面,却没有防到这着,吴氏未免粗心。一时手忙脚乱,仓卒迎敌。陈旅长嘉谟身受重伤,靳云鹗的第八师全军覆没,幸而董政国的一旅加入作战,才把防线挡住。湘军得胜,又在高处连放几个开花大炮,向直军阵中打来,直军自第三师以下,和豫军赵杰队伍,皆受重大损失,不得已退出汀泗桥。湘军随即进占。吴氏得信,飞马赶来,立将首先退兵的营长捉到,亲自挥刀,枭了他的首级,提在手中,大声喊道:“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谁敢向后,以此为例!”说罢,把一颗头颅,掷向半天,颈血四溅,全军为之骇然,亦殊勇壮。人人努力,向前返攻,吴氏大喜,正在持刀指挥,蓦的半空中轰然有声,飞来一弹,将吴氏身边卫队,炸成虀粉。正是:
  巨款颁来,惹起萧墙之祸,
  邮书飞降,惊回豪杰之心。
  未知吴子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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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子玉、赵炎午,皆大将才,吴、赵之兵,又皆精锐之兵也,而子玉、炎午,又为旧交,使二人平意气,捐私心,合力对外,安知不为中国之霞飞、福煦也?乃见不及此,而竭全力于内争,败固含羞,胜亦何取?读任公书,不禁为二人惜事功,尤不禁为中华悲国运也。
  
  第一百二十六回 取岳州吴赵鏖兵 演会戏陆曹争艳
  却说吴佩孚正在汀泗桥指挥各军,猛烈进攻,蓦听得轰然一声,半空中飞来一粒弹子,正落在他的身边,着地开花,将吴氏身边卫队,尽行炸死。吴氏立处,尚差着十几步路,居然被他幸免。真是侥幸。好个吴佩孚,面上一点没有惊恐神色,他瞧得这等炮弹的力量,远不及梁任公一枝秃笔来得厉害,见他从从容容,若无其事的,照旧督阵。却也不易。他的部下,见他浑身血污,甚至面上也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望去似红,又似黄,又象灰黑色。原来尽是他卫士的鲜血,以及受炸高飞的灰尘沙土之类。他却毫不顾虑,也不肯稍稍移动地位,这一来,反把全体军心激厉起来,愈加抖擞精神,忘生舍命的向敌阵猛攻。苏老泉云:“泰山颓于前而色不变,方可以为将。”吴氏足以当之。湘军方面,却也不肯示弱,兀自努力抵抗。到了后来,两边愈接愈近,索性舍了枪弹,拔出刺刀,互相肉搏。这才是比较气力,毫无躲闪的战法。在中国古时,没有枪炮以前,向来作战,总是这个样子。后来有了枪炮,便把这等笨法儿丢了。谁知欧战以还,又把这种拚命肉搏的方法,作为最新的战术。近来世事,往往新鲜之极,归于反古,万不料这性命相扑的顽意儿,也会回复古法起来。话虽说得轻松,究竟这等战法,却是死伤的多,幸免的少。不是极忠勇极大胆的兵士,谁肯搅这万无生理的顽儿?只恨这等好兵士,不象欧战时候的用于敌国,却拿来牺牲在这等无意识无作用的内争之中,真正是我们中国一桩大可痛心的事情哪!
  这湘鄂两军,又相拚了几个小时,鄂军援兵大至,湘军死伤殆尽,且战且退。直军乘势夺回汀泗桥,统计两天战事,直军得了最后胜利,却失去旅长一人,团长团副各一人,营长二人,连排长以下,更属不可胜记。合到湘军方面,共死伤兵士官佐达七八千人。最可痛的,是两方主帅尽是开口爱国,闭口保民的英雄贤哲,弄得这批忠勇的部属,直到死亡俄顷,还不晓得自己为谁而死,为甚而亡。因为中外今古,从来没有听得同为爱国保民,反以兵戎相见,性命相扑的,别说当局者莫名其妙,就是作书的人,旁观之下,也还识不透他们的玄虚诡秘咧。言之慨然。
  吴军既得胜利,又值廿四师长张福来,同时报告前来,说已联络海陆军,夺得城陵矶,从此直至岳州,险要全无。吴氏派探察勘前方,回报已无湘军踪迹。吴氏尚恐有诈,逐步前进,直簿岳城,早有城中绅商代表,带着满面惨容,前来欢迎吴氏入城。欢迎之上,系以惨容二字,是皮里阳秋之笔。吴氏才知赵恒惕已经退保长沙去了。吴氏进住岳州,见城内商民受灾状况,心中也觉有点难过。部下将士,请乘胜进窥长沙,戡定全湘,吴氏喟然道:“人心不知足,得陇又望蜀,做了皇帝想登仙,同是中国人,何苦逼得人没处走。况我和赵炎午私交极深,此番之事,已出于万不得已,还能穷兵黩武,把他弄得无处容身么?依我之见,现在湘军已退出岳境,我们原来目的已算达到,趁此机会,还是和平解决为是。”吴氏此语,宛然仁人之言,造福湘民不浅。此言一出,三湘七泽间,登时布满了和平空气。湖北督军萧耀南,已经到了岳州,并有南北代表张一麟、张绍曾、张舫、孙定远、叶开鑫、王承斌等,均已到齐,便定本月三十一日,开了一个和平会议,公推吴氏主席,大家协定四事:
  第一,岳州、临湘一带,归湖北军管辖。
  第二,平江、临湘以南,归湖南军管辖。
  第三,保留湖南总司令赵恒惕地位,援助湖南自治。
  第四,两湖联防,照旧继续。
  协议既定,干戈斯戢。湘、鄂人民,当水深火热之余,得此福音,借息残喘,倒也额手相庆,共乐昇平。那吴佩孚原主张联省自治,今既得两湖地方,作为根据,便想乘此时机,劝导各省,一致进行。不料鄂西方面,又被川军侵入宜昌,危在旦夕,声势十分浩大。吴氏只好把岳州防守事宜,暂归萧督兼理,自己带队赴宜。施宜镇守使开城迎接,里应外合的,杀退围城之兵。川军将领但懋辛、蓝文蔚等,听说吴氏亲到,不敢轻敌,一面电请刘湘派兵应援,一面召齐全队人马,共有万余,协力迎战。川军虽然骁勇,因久震于吴氏威名,见他自己督队,心中先存了怕惧。大凡作战,最贵是一股勇气,如今吴军是得胜之兵,气势正盛,川军却未战先馁,这等战事,不待交锋,而胜负已决。果然一场交锋,川军大溃,但懋辛率领残部,遁归重庆,吴氏却也不敢深迫,只吩咐赵荣华好生防守,自己仍乘楚豫兵舰,整队而归。
  这时的吴子玉威名四震,有举足重轻之势,本人心中,亦觉得意非凡。而且吴氏人格颇高,私人道德亦颇注意,政治虽非所长,至如寻常军阀的通病,如拥兵害民,贪婪无厌,以至吸大烟、狎女色、赌博纵饮之类,他却一无所犯。至于治军之严,疾恶如仇,尤为近时军人所罕见。治事之余,惟与幕府白坚武、杨云史等,饮酒赋诗,驰马试剑,颇有古来儒将之风。可惜他屡战屡胜,不免把武力看得太重,竟合了太史公论项王句,欲以力征经营天下,卒之一败涂地而不可收拾,恰恰给梁任公说得一个准着,这也真个可惜极了。
  作者久仰吴氏是近代一位英雄,爱之望之,不殊梁公,故演义中对于吴氏,不时露出感喟之意,盖不但痛惜其宗旨之乖深,亦所以痛戒军阀中才德不如吴氏者,大家知所敛迹,莫再蹈吴氏之覆辙,亦犹任公劝吴氏以段派为殷鉴耳。再讲吴氏功高望重,威名日盛,不但关外的张作霖,忌疾甚烈,就是吴氏的主帅恩公曹三爷,也觉有尾大不掉之势,心中好生不快。不过曹本无能,但倚吴为魂魄,吴虽强盛,却也不敢忘曹,双方因此尚得互相维系,不见裂痕。至于两人门下,却免不了挑拨唆惑,对甲骂乙,对乙又说甲,如此不止一日,不仅一人。曹、吴心中,都免不得各存芥蒂,而双方表面上,却反觉格外客气起来。本来客气是真情的反面,所以古人说:“至亲无文”。又道:“情越疏,礼越多。”从前曹、吴情好有逾父子,谁也用不着客气,如今感情既亏,互相猜疑,猜疑之甚,自然要互相客气起来。可巧这年阴历辛酉十月廿一,是曹三爷六旬大庆,民国军政长官,借做寿以敛财,属吏借祝寿以阶进,十年以来,已成风气。现在曹锟已做了四省经略,名义上比巡阅又高一级,只差不曾爬上那张总统的交椅。又值川湘初定,北方宁谧,民国以来,象这等日子,就算太平时世。太平时世而冠以就算两字,辞似庆幸而实沉痛非常。以此老曹格外兴高采烈,预备热热闹闹的做他一个生平未有的荣庆。这等举动,若在平时,吴佩孚定要反对,此际却心存芥蒂,貌为客气,不但不敢讲话,还先期电贺,并将亲自到保祝嘏。曹三本也怕他讲话,今见他如此恭顺,不觉拈须长笑,对幕府中人说道:“子玉生性古怪,却独能推尊老夫,也算前生的缘法咧。”众人听了,便都夺着贡谀说:“吴帅无论怎样威望,怎比得上老帅的勋高望重,震古铄今?此中不但有缘,也是大帅德业所感召啊。”曹三听了,十分开心,即命他们好好拟了电报,欢迎子玉来保,说咱们自己人,祝寿可不敢当,不过好久不见,我正怀念得很,望他早日前来,咱俩可以痛谈几天。话要说得越恳切越好,越合咱俩的身分交况。曹氏才德,虽无足录,然亦颇爽直,与奸诈之流自异。
  幕府遵命拟发,吴氏得电,知曹三对他仍极恳挚,倒也欣慰不置。到了寿期相近,他便真个赶到保定,和曹锟弟兄,及一班拜寿团员,尽情欢聚。吴氏并格外讨好,竟以两湖巡阅使、直鲁豫巡阅副使的身分,担任曹氏寿期内的总招待员,也可算得特别屈尊、十分巴结了。只是吴氏生平,为人绝不肯敷衍面子,此番如此作为,在老曹心中,果然百倍开心,嫌怨尽释,而以别人眼光瞧来,却不能不疑心吴氏变节辱身之故。神经过敏者,甚至认为吴氏内部组织妥当,第二步计划,即为对奉开战。曹、张系儿女亲家,感情虽伤,关系难断。吴氏为使老曹毅然绝张助己,对奉开战,不能不将自己对曹情感,比儿女姻亲更坚更厚。古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吴氏此举,正合丈夫作用,其言虽似太早,却亦未为无见呢。这却慢提。
  先叙曹锟此次寿域宏开,寿筵盛设,其繁华热闹,富丽堂皇,不但为千古以来所罕见,就论民国大军阀的寿礼,也可首屈一指。一星期前,就由经略署传谕北省著名男女优伶,来保堂会。此时叫天已死,伶界名人,自以梅兰芳的青衣花旦,堪称第一流人才,其次如余叔岩之老生,杨小楼之武生,以及程砚秋、尚小云、白牡丹、小翠花等四大名旦,也都日夜登台,演唱得意杰作。曹锟出身小贩,困苦备尝,而生性好淫,水陆并进;得意以后,京、津男女伶妓,受他狼藉者,不可数计。即如此次寿辰邀角,亦最注重名旦,赏赉之重,礼遇之隆,足使部下官兵,见而生妒,闻而咋舌。听说演戏七天,犒赏达二十万元。惟五旦所得,在半数以上,即此一端,可以想见曹之为人。小贩子总脱不了小贩子气。但闻曹锟心中,尚不十分满意,原因近来北京伶人,又有男盛于女之势,女伶中又鲜出色人才,曹锟抚今思昔,不禁回想起一个旧人儿来。巫山梦杳,故剑情深,自古英雄,未有不怜儿女,洪承畴为了一个满妃,助成清代三百年基业;吴三桂失了一位爱姬,断送有明三百年天下。象曹锟之所为,也算得深情之英雄,庶几媲美洪、吴,足为千秋佳话呢。佳话云者,恶之极而反言之也。
  说起曹锟的情人,大概看官们都该晓得一点,其人非他,便是龙阳才子易实甫愿意做她的草纸月布、冀得常嗅余香的刘喜奎儿啊。北京某大学生,因一香面孔,拘罚五十元,喜谓价廉物美。喜奎大名久传,南北全盛时代,几乎压倒梅、程,推翻荀、尚,余子碌碌,更不足道。那时京、津坤伶势力,駸駸乎驾男伶而上之,其实所赖者,也不过一个喜奎而已。此外虽有鲜灵芝、绿牡丹等数人,究竟无甚出色,所以喜奎一嫁,转瞬坤伶声势,一落千丈,伶界牛耳,又让男伶夺去。莫说小小妮子,举足为伶界重轻,以视今日曹氏军界地位,也正未必多让啦。
  喜奎原得陆军次长陆锦一力捧场,才得一鸣惊人,陆锦因此得为喜奎入幕之宾。其实喜奎心中,对于这位陆大人,只有厌恨而无恋爱可言。然而陆锦却哪能看出美人深心,尚且肉麻当有趣的夸耀大众,引为无上光荣。恰值上次曹锟寿辰,陆锦便亲送喜奎,前往祝嘏,并唱堂会戏三天。谁知动了曹锟的食指,赏赐之优厚且不消讲,还把她留进内院,唱了几出秘戏。这一来,才把个陆锦弄得求荣成辱,搔首徬徨。后来又听说曹大帅极爱喜奎,有纳充下陈之说,陆锦更弄得走投无路,如醉如疯,逢人便说:“完了完了,糟透糟透。”人家见了,都暗暗匿笑,他也不觉得羞恶。等得寿期已过,人家都告辞回去,只有陆锦,舍不得喜奎,兀自托故逗留,探听消息。还算他的运气,此时忽然来了一个救星,却是曹三的正室太太。曹三生性长厚,得志后,不忘糟糠,仍旧敬畏太太,因此太太有权支配内政,查得曹氏暱嬖喜奎情形,心中大不为然。明知喜奎决不喜欢曹三,也不暇征求曹三同意,趁他出外之时,把喜奎喊来,问了几句。喜奎竟涕泣陈情,自言已有丈夫。曹太太问丈夫何人?喜奎一时回答不出,只得暂借陆锦牌头一用,说是:“陆军部陆大人。”曹太太听了,回顾侍妾们冷笑道:“你们瞧瞧,老头儿越发荒唐得不成话了。一则是大员的姬人,二则大家还是朋友咧,亏他做出这等禽兽行为。”侍妾们也深愿太太作主,速把喜奎遣去,免她宠擅专房。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再三怂恿,曹太太竟大开方便,连夜把喜奎放出府门,还派了一个当差,押送回京。陆锦闻讯之下,喜欢得浑身骨头都轻飘飘的,好象站立不住一般,因为他曾几次三番向喜奎求婚,喜奎总是支吾搪塞,不肯允许,把个陆锦急得不晓要怎样改头换面,刮肤湔肠,才能博得美人欢心,相持至今,未得结果;如今听说喜奎在曹宅承认是自己的妻小,不用说,此番回京,必能三星百辆,姻缔美满,倒还十分感激曹三爷玉成之德,绾合之功。预备成婚之后,供他一个长生禄位,早烧香、晚点灯的,祝他千年不老,才能报答鸿慈,稍伸敬意。心中这么想着,一个身子却早糊糊涂涂的趁车回京。一到车站,来不及回家,立刻坐上一部汽车,赶至喜奎家中。谁知一进大门,就有喜奎跟班上来,打了个千,回说,姑娘刚才回来,辛苦得很,预备休养几天,才能见客,求大人原谅。陆锦万料不到会扫这一鼻子灰的,早不觉怔怔发起痴来。怔了多时,忽对喜奎家人说道:“你们姑娘难道不晓得是我来了。”家人笑回:“姑娘原吩咐过,什么客人一概挡驾。”陆锦还不识趣,又说出一句肉麻说话来。正是:
  英雄原是多情种,美色怎教急雨催。
  未知陆锦更有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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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气也,故古人有再衰三竭之语,吴、赵汀泗桥之战,吴氏之能胜,亦惟气盛而已。气愈盛则心愈虚,此成功之象也。从此屡胜而骄,遂欲以武力统一中国,而不知骄盈之极,即衰竭之征,迷梦未醒,事功已隳,读卿子冠军之语,不禁感慨系之矣。
  
  第一百二十七回 醋海多波大员曳尾 花魁独占小吏出头
  却说陆军次长陆锦,听得刘喜奎不肯出见,那时候凭他涵养再深一点,也万万受不住了,心中一忿,不禁厉声叱道:“胡说!我是你们姑娘将来的老爷,又不是客人,难道还要你们姑娘怎样招待不成?肉麻。我和她既是自家人,原用不着你们通报的,还是自己进去,等我问清了你们姑娘,再打断你的狗腿子。”说罢,气匆匆地向着喜奎卧室便走。家人明受喜奎吩咐,单要拒绝陆大人,但这等说话,是断断不敢说出来的。如今见他自认为喜奎未来的男人,不待通报,径自进去,只得赔着笑脸,再三恳求说:“陆大人既这么说了,小的原不晓得陆大人和姑娘已有婚姻之约,大家本是自己人,原不能当作客人看待,所以小的倒得罪了。但是姑娘的脾气,陆大人有什么不晓得?她既这样吩咐,小的吃她的饭,断不能违她命令,就是姑娘将来跟了大人,小的也还要跟去伺候大人和姑娘的。小的今日不敢背姑娘的命令。就是将来也不敢违抗大人的。大人是明白人,有什么不原谅小的。却也会说。如今这样罢,姑娘确因倦极,在里面休息,待小的再去通禀一声,说是陆大人到来,想姑娘一定急要见面的,她一定会起来迎接大人,那时却与小的责任无干了。”说罢,又打了一个千,含笑说:“总要大人看在姑娘分上,栽培小的,赏小的一口饭吃。”陆锦见这人说话内行,本来自己深惧喜奎,怕她动怒。银样镴枪头。因亦乐得趁机收篷,便点点头说道:“好!好!你快去对姑娘说,并叫她不必起来,大家一家人咧,还用得着客气么?”家人应命而去。
  不一时,只听得里边似有开门送客之声,陆锦不觉大疑,正思进去一瞧,早见喜奎蓬着头出来,秋波微晕,粉脸呈紫,一面孔不高兴的神气,口也不开的,就在陆锦对面一张红木圈椅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陆锦见了这副情形,又是心爱,又是害怕,早将预备作她丈夫的热心,放低了一半。绝倒。却一时打叠不出一句话来作开场白儿,良久良久,才迸出一句话来,赔笑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赶着来瞧瞧你。声容如绘。偏……”他这下半句,是说偏你又睡了,但是喜奎却不愿他多说,忙着大声截住道:“哦!你倒急么?急什么啦?声口如画。我又不是你什么亲人,又没有给人抢了去,何必劳你陆大人这般发急。老实说:我喜奎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替我发急的资格的人咧。痛快。承你陆大人的情,倒居然替我发急得这个样子,我是委实感激得很,只可惜陆大人枉用了这番心机,因为陆大人只配做中华民国陆军部的次长,还不配做我刘喜奎发急的人咧。”骂尽一切,趣而刻。说着,两只秋水澄清的眼珠儿,似笑非笑,似瞅不瞅的,朝陆锦有意无意的这么一睖。
  陆锦听了这番峭刻挖苦的说话,又回想到刚才对她家人说的牛皮,两两参证,觉得大不对缝了,绝倒。眼见着那家人还立在一旁笑嘻嘻地伺候,送茶送烟的正好忙咧。陆锦这一来,觉得比先时遭她拒绝不见的事情,更觉下不来台。本来自讨没趣。但他是多情的人,只会对家人摆大人架子,却没本领对喜奎行使丈夫的威权,受了这场排揎,还是满脸含着苦笑,一点不敢动怒。世间大人架子,惟有向此辈摆耳,若石榴裙固未有不拜倒者也。呆彀多时,却亏好又想出一句话来。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倒不是我有什么野心,况且我也不敢……但……但……”一语未曾说出,喜奎忙喝止道:“但什么!但什么!昏你的糊涂蛋!本来谁许你有甚野心!你有野心,就该用点气力,替国家多做点有益之事,替国家东征西讨,在疆场上立点汗马功劳,也不枉国家重用你的大恩,谁许你把野心用到我们脂粉队中来了。此语出之妇人口中,足愧煞陆锦,而无如其颜之厚也。我们又不是中华民国的敌人,用不着你来征伐。”说到这里,又禁不住失笑道:“我们又不是中华民国手握兵符经略几省的军阀大人,更用不着你这般蝎蝎螫螫的鬼讨好儿。”说完了话,笑得气都回不上来,拿块手帕子,掩住了她的樱桃小口,只用那一只手指儿,指着陆锦。
  陆锦这才恍然大悟道:“哦!了不得,原来姑娘为这事情恼我咧。可谓呆鸟。本来这是我的不是,谁教我拿着姑娘高贵之躯,送给那布贩子曹三开心去咧。”他一面说,一面早已上前向喜奎作了一个长揖,只道喜奎一定可以消气解冤,言归于好了。谁知喜奎猛可地放下脸儿,大声诧异道:“阿唷唷!你要死了,作这鬼样儿干什么?我一个唱戏的人,原是不值钱的身子,谁养我,谁就是我的老斗。曹三爷要我唱戏,那是曹三的权力,我去不去,是我刘喜奎本人的主意,与你陆大人什么相干?怎么是陆大人送与曹三开心的?这是什么怪话?这话真正从哪儿说起哪。”真是何苦。陆锦听了,只得又退至原位,怔了一歇,方才喟然长叹道:“罢!罢!总是我陆锦不好。本来姑娘吃这一趟大亏,全是我作成的,也怪不得姑娘生气。再说姑娘要不生气,倒反不见你我的交情了。”真是一派梦话,苦无术足以醒之。喜奎听了,不觉笑得打跌道:“你这个人哪,妙极了,妙极了,亏你从哪里学得这副老脸皮儿,又会缠七夹八的,硬把人家的话意,转换一个方向儿。我想象你陆大人做这陆军次长,也没有多大好处,还不如到上海、天津的几个游戏场中,做个滑稽派的独脚戏,或者还有人替你喝一声彩,那时候我刘喜奎,虽然未必引你为同志,却不妨承认你是一个游艺行中的同道。那就赏足了面子了。”索性痛骂。陆锦见她怒气已解,因也笑说:“能彀做姑娘的同道,谁说不是天大的脸子,强如做陆军次长多了。”太不要脸。喜奎正在没奈何他,喜奎其奈他何?却有天津戏园中派来和喜奎接洽唱戏条件的人,上门求见,喜奎乘机说一声:“对不住,陆大人!请你坐一歇,我有事情,失陪了。”不等陆锦回言,便向外而去。
  陆锦见她姗姗出去,大有翩若游龙之概,不觉看得出神起来,良久良久,才自言自语的太息道:“唉!这小妮子恁地倔强,教我也没法子奈何她了,只有等将来嫁了过去,再慢慢地劝导她罢。”肉麻。说罢,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原先那家人,还立在一边伺候呢。陆锦一张紫膛色的脸上,竟也会泛出一层红光。还算知耻。等了一会,见喜奎还没进来,自觉乏味,便立起身来,说道:“我走了。姑娘这几天兴致不好,你们都好好的伺候,将来过我家去,我都要重重提拔,象你这般内行,还得保举你做个县知事哩。”做国家名器地方人民不着,此之谓落得做人情。那人听了,赶着打个千,再三道谢。
  陆锦回到部中,再想着喜奎相待情形,忽然记起喜奎在房中送出的客,不知究是什么人,不要真是自己一个情敌么?聪明极了。若照喜奎以前情形,和自己待她的许多好处,喜奎又有承认作我家眷的宣言,那么,断不至于再有外遇。然而事情究有可疑,非得彻底调查一下,断不能消此疑窦。何必多心。想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个人来,心中大喜,忙唤当差的,快去警监衙门把李督察员请来。这李督察,原是陆锦私人,是一个专跑妓院、喜交伶人的有趣朋友。陆锦用到这人,可谓因才器使。不愧大员身分。当下李某到来,便把这事委托了他。这人却真个能干,不上三天,便给他侦查得详详细细,回来从直报告。陆锦才知喜奎心中,除了本人之外,还有一个情深义挚的崔承炽儿。何见之晚也。陆锦得了报告,心中大愤,恨不得立刻找到喜奎,问她一个私通小崔的罪状。有何罪名?并要诘问她小崔有甚好处,得她如许垂青。论势力,本人是陆军次长,小崔不过内务部一个小小司员。论财力,本人富可敌国,小崔是靠差使混饭吃的穷鬼。论过去历史,本人对于喜奎,确有维持生活,捧她成名大恩,肉麻。崔承炽对她有何好处,虽然无由而知,但是无论如何,总也越不过本人前头去。丑极。照常理论,喜奎有了本人,生活名望,地位声势,已经足彀有余,何必再找别人。想来想去,总想不出喜奎喜欢承炽的理由来。笨贼昏块。因又想到唱戏的人,免不得总有几个客人,那小崔儿是否和喜奎有特别交谊?喜奎待他的特别交谊,是否比本人更好?抑或介于齐楚,无所轩轾?再或小崔认识喜奎,还在本人之前,喜奎因历史关系,无法推却,不得不稍与敷衍,也未可知,千思万想,尽态极妍,作者如何体会出来?然则喜奎为什么又要讳莫如深的,不肯告诉我呢?何以喜奎和我处得这么久了,我却总没有晓得一点风声呢?种种疑团,愈加难以剖解,真是不说破倒还明白,说破了,更难明白了。绝倒。
  陆锦从此也无心在部办公了,一天到晚,只在喜奎家鬼混。喜奎高兴时候,也不敢不略假词色,要是不高兴呢,甚至明明在家,也不肯和他相见。好个陆锦,他却真是一个多情忠厚之人,恭维得妙。这一下子,他已窥破喜奎和小崔儿的深情密爱,万万不是本人所能望其项背。太聪明了,怕不是福。心中一股酸气,大有按捺不住之苦,却难为他涵养功深,见了喜奎,总是勉强忍耐,不肯使她丢脸。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月。喜奎要上天津去了,照例,应由陆锦侍卫,谁知喜奎此番却坚拒陆锦,劝他多办公事,少贪风流。绝倒。又道:“你们做大官的人,应以名誉为重,不要为了一个刘喜奎,丢了数十年的官声。”陆锦见她尽打官话,心中摸不着她的头脑,但据陆锦之意,却有宁可丢官败名,不能不陪刘喜奎的决心,多情之至。因为喜奎艳名久噪,曾有一个北京大学的学生,为她发起色狂病来,寄了许多情书给喜奎,喜奎付之一笑,置之不理,那学生急了,竟于散戏之时,候在门口,等得喜奎出来,上车之时,竟自抢上前去,捧过她那娇嫩香甜的一张圆脸儿,使劲的闻了一个香,趣甚。只急得喜奎大喊救命,那学生还不放手,直等得喜奎的车夫跟包们,围将拢来,将他擒住,他才哈哈大笑的,说道:“好幸运,好幸运,今儿才偿了我的心愿了也。”众人才晓得他是一个疯子,拉拉扯扯的,将他送到警署。警官问明原因,罚了他五十块钱,他还做了一篇文章,送登报上,说:“刘喜奎香个面孔,只罚五十元,警官未免不公,因为喜奎是现代绝色,闻香面孔,虽然不比奸淫,也算一亲芳泽,区区五十金,罚得太轻了,未免轻视美人。至于本人,却算做了一桩本轻利重的生意”云云。绝倒。从此喜奎名气越大,喜奎也应感激他这种宣传工夫。而喜奎的戒备,也比较严密。此番陆锦必欲伴送去津,就是这个意思,他倒的确是一番爱惜保护的深心。自是好心。
  无奈喜奎偏不中抬举,一定拒绝不受。陆锦心中,也觉诧异,不期脱口说道:“那么,你这趟去津,是用不着人家护送了。那小崔哩,他可跟你同去不呢?”喜奎一听小崔两字,凭她胆子再大,意气再盛一点,也总有些不大得劲起来,登时粉脸飞红,秋波晕碧,期期艾艾的,一时对答不出。停有几秒钟时,方才冷冷的道:“什么小菜大菜?你说的我全不懂呀。”陆锦见她情虚,益发深信喜奎和承炽真有密切关系,并料定喜奎赴津,承炽必定充当随从之职,太聪明了,怕不是福。不觉妒火大炽,五内如煎,但又不忍使喜奎难堪,只得轻轻点头说道:“小菜自然比大菜好点。你带了小菜,本来不必再要大菜了。”难为他如此伶俐会说。陆锦一面说,一面瞧喜奎神色十分慌张,大非平时飞扬跋扈能说惯道的情形,便觉得她楚楚可怜,再不能多说一句。毕竟多情。却喜喜奎心中一虚,面色便和悦了许多,对于陆锦,也免不得勉强敷衍,略事殷勤。陆锦原是没脑子的东西,受此优遇,已是心满意足,应该感谢小菜。无所不可,哪怕喜奎对他说明要嫁给崔承炽了,烦他作个证婚,同时兼充一个大茶壶儿,谅他也没有不乐于遵命的了。趣而刻。这倒不是作者刻薄之谈。偏说不刻。只看他经过喜奎一次优待,当夜留他在家中睡了一晚,次日一早,便由着崔承炽护送出发,她俩竟堂堂皇皇亲亲热热的,同到天津去了。陆锦只大睁着眼儿,连送上火车的差使,都派他不着。可怜。要知这全是喜奎枕边被底一番活动之功,竟能弄得陆锦伏伏帖帖,甘心让步,此而可让,安知其他一定不可让呢?
  这还罢了,不料从此以后,喜奎对于陆锦,愈存轻鄙之心,应得轻鄙。同时对于承炽,也越存亲爱之意。承炽本是寒士,喜奎常向陆锦索得孝敬,便转去送给承炽。老酿人偏喜讨年轻美妾,结果未有不如此如此。承炽得此,已比部中薪水体面得多,在他本意,这等差使,远胜内部员司。就是喜奎初意,也打算请承炽辞去内部职务,专替本人编编戏,讲讲话,也就够了。总因外间名誉有关,未敢轻易言辞,不道两边往来的日子久了,形迹浑忘,忌讳毫无,承炽穿着一件猞猁狲袍子,出入衙门,太写意了,也不是好事。常有同事们取笑他,说是刘喜奎做给他穿的。承炽一时得意忘形,竟老老实实,说是喜奎向陆次长要求,送给我的。同事们听了,有笑他的,有羡慕的,却有十分之九是妒忌他的。因为那时北京正大闹官灾,各大衙门,除了财、交两部是阔衙门,月月有薪水可领之外,其他各部,都是七折八扣,还经年累月的,不得发放。人人穷得淌水,苦得要命,偏这崔承炽,因兼了这个美差,起居日用,非常写意,早已弄得人人眼红,个个心妒。不是量小也,可怜。只因他的脸蛋子,原生得不差,年纪又轻,媚功又好,大似老天爷特别垂青,有意栽培,使他享这艳福财运一般。天之所定,谁能易之?掉文妙。因此大家虽有妒心,却也没法奈何他,此时见他公然说出陆锦赠袍一事,言下并有政府官吏,不及坤伶侍卫之意,不是小崔荒唐,却是作者深刻。把一班穷同事说得面红色恧,难以为情起来。于是有那深明大义的人,说:“承炽此举有大罪三:一是渎辱邻部长官;二是傲慢本部同事;三是轻蔑政府神圣。说得正大堂皇,妙甚。至于他本身的品行不端,人格堕落,犹其余事”等语。
  他这题目,来得大了,惹起许多人的注意,一人唱说,千人附和,不上几天,早已传入陆次长的耳中,想到自己的衣服,经过意中人的手,间接而披于情敌之身,渎辱二字,可谓确切不移;而且实际上教自己无颜见人,如此一想,恨不得派遣卫队,将小崔捉来,立行正法,以为渎辱长官者戒。转念一想,自己和喜奎的事,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国家大事,更不是陆军部次长职务内应有之事,却有自知之明。小崔在这上头,欺侮本人,只能算是私人抢风,万万不能加他渎辱官长的罪名儿。况且此事一经声扬,小崔果然危险,然而充其极量,也不过削职而止,本人身为次长,位高望重,若因此而竟被牵动地位,不但事实上拚他不过,而从此名誉扫地,贻笑中外,终身留下一个污点儿,尤其犯不上算。然则要求伴送赴津时,所谓宁可丢官坏名者何耶?何况喜奎心中,只爱一个承炽,实际上本人却还叨着他的光儿。因为承炽之事发表以后,喜奎心中愧惧,反和本人要好得多,本人正想趁此机会,为得步进步之计,若将承炽攀倒,喜奎也和本人作对,那时再想博得美人一笑为欢,可比登天还难了。可怜。如此一想,又觉承炽的地位,不但不宜动他,还该设法保全他才是。这样两个相反的念头,交战胸中,万分委决不下,倒把个才大功高的陆次长,弄得如醉如痴,恰如染了神经病儿一般。有时虽在办公时间,也会自言自语的说出刘喜奎可怜、崔承炽可办的两句话来。可怜。惹得陆部全体员司,和陆锦一班同僚,都当作一件趣史,霎时传遍九城。幸而陆锦为人忠厚,大家不忍和他为难,也没有人去攻讦他。
  却有一个司长,和他最有感情,勘透他的隐恨苦衷,替他想了一个借刀杀人之计,劝他到保定走一趟,向曹三爷声明:“本人并没有娶喜奎为妾,本人也并无娶她为妾之意思。自从喜奎承大帅雨露之恩,本人身受栽培,尤其不敢在喜奎跟前,稍存非礼之行,致负大帅裁成之德。不料有内部员司崔某,混名小菜的,那厮自恃年轻貌美,多方诱惑喜奎,喜奎原不敢忘大帅厚恩,只因小菜屡说大帅身居高位,心存叵测,将来一定没有好结果,还有许多混账说话,他能说得出,某却传不来。耸之激之,劝之诱之,曹三应入其彀。因此喜奎息了嫁给大帅的念头,居然和小菜十分亲密起来。大帅军书旁午,政务劳神,本不敢以小事相告,只因这厮信口造谣,胆大妄为,不但于大帅名誉有关,且恐因此惹起政府误会,与大帅发生恶感。在大帅本身,固没甚关系,倒怕国家大局,发生不良影响,归根结底,大帅还是不能辞咎,所以专诚过来,禀报一声,大帅看该如何办法?”措词奇妙。这番说话,委实彀得上绝妙好词四字。一方面引起曹三的醋心,同时即借表本人之忠义,一方面为喜奎留出地步,同时又将曹三的地位,抬得十足。而且立言非常得体,措词十分大方,了了数言,面面俱到,不但无懈可击,简直无语不圆。评语亦妙,作者必是阅卷老手。陆锦受教之后,真有一百二十分的钦佩,难为他不敢怠慢,在部中请了要公赴保的短假,急急忙忙,赶到保定,会见曹三。
  曹三自喜奎去后,郁郁不乐,忽忽如有所失,屡向各方打听,也已深悉喜奎未尝嫁给陆锦,不过假陆太太三字作个牌头,并知陆锦还吃着小崔的亏。心中正在痛恨承炽、怜念陆锦的当儿,可巧陆锦到来,便立刻延见,优予礼待。陆锦更是喜悦,便将那司长教给的一番话,说了出来,果然惹得曹三又羞又怒,又妒又感,羞是羞喜奎被夺,怒是怒喜奎上当,妒是妒承炽的艳福,感是感陆锦的忠义。不出所料,句句合笋。陆锦见曹三待言。但只对于喜奎方面,犹恐结怨太甚,不能见面。可怜。因复再三要求曹三,严守秘密。曹三也答应了,留陆锦在保玩了三天,比及陆锦辞别回京,早有家人报称曹经略等电请国务院重办小崔。不料小崔闻讯逃走,据闻已跟喜奎同上天津去了。陆锦听了,万不料如此一来,倒成全了他们,反而正式结合起来。弄巧成拙。喜奎此去,必定嫁与小崔,本人不成了陌路萧郎,竟连一面之缘,都不可得了么?心中一急,竟吐出一口血来。正是:
  海棠不与梨花压,大菜何如小菜香?
  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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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经略使,陆军次长,为了一个女伶,失败于小小内务司官之手,诚若辈所认为奇耻大辱,虽邻邦侵蚀,国事蜩螗,不足比其愤懑也。夫千古英雄,未有不多情者,千古有名美人,未有不倾心于真正英雄者。喜奎艳冠一时,名扬海外,洵可谓有名之美人,乃对于自负多情而英雄之曹、陆,鄙夷直同粪土,此无他,英雄固多情深,深情必先钟于国民,而后及于恋爱。曹、陆身为大员,而惟声色是尚,置国计民生于不顾,所谓多情,直是淫欲变相。安有淫欲之人,而能久于情者?则无宁偕寒士以共白首,犹得终身厮守不离也。嗟夫!曹、陆之失败情场,曹、陆自取之耳,于喜奎何尤?然而喜奎高矣。
  
  第一百二十八回 澡吏厨官仕途生色 叶虎梁燕交系弄权
  却说过不多日,崔承炽和刘喜奎结婚消息,传播京、津道上,各地报纸纷纷刊载二人的小照和结婚的消息、仪注等等。大家当作一件佳话珍闻,甚至有那消息灵敏的报馆,竟连带将曹、陆两方情场角逐,和失败于小菜之手的一段内幕,也尽情刊布出来。这样一来,不但陆锦丢尽颜面,就是身居保定,贵为经略的曹三爷,也觉面上无光,心中不乐。谁教你们不知自量,须知年纪不饶人,品貌自天生,倒不是次长、经略之威,所能压服和比拟的。但这是小事,他们既托庇于外人,匿身租界,也犯不着再去寻事,一幕三角恋爱公案,就从此作小结束,这是前数年的事情。如今曹三势力愈盛,身分愈高,此番宏开寿域,男女名伶,群集一堂,却独独见不到心上人儿刘喜奎,你教他如何不感伤追念咧?
  曹三原是一个直爽长厚的人,恭维得妙。心有所思,面子上倒遮掩不住,登时长吁短叹的,郁郁不乐起来。这一来,别人倒还罢了,只有他那几位亲信人物,如高凌霨、王毓芝、李彦青等,早都慌做一团,大有主忧臣死的意态。好一班忠臣。还是彦青比较密切,他原是一个厨子的少爷,厨子而有少爷,此少爷之所以不值钱也。少爷之父而为厨子,厨子之所以为厨子也,殊比众不同。说起这厨子的来头,却也非同小可,因为他的东家,是外号智多星张志潭张部长的老太爷,曾有人见过他的名片,左角儿上,也写着一大批官衔,这官衔,却真威赫,凡是张氏父子两代,在清朝民国历任的各种衔头,全都抄了上去。只于官衔之下,加了膳房主任四个小字,绝倒,此等人于今不少。下面便是这膳房主任领袖的姓名,列公别笑此公善于扯淡,委实除了少数之少数的几位真正阔人之外,那批热中朋友,谁不啧啧称羡,暗暗拉拢?希冀借此作个终南的捷径,可以亲近张氏,营谋差缺。可叹。后来这位李主任李老太爷,终于犯了招摇纳贿的罪名,被张老太爷驱逐出来,幸而他的少爷李彦青,亦已出山任事,在一家浴堂内充当扦脚专员,有此主任,才能出这等专员,虽非箕裘克绍,却也不愧象贤。还兼理擦背事宜,本来每月收入,亦颇可观,不料这位李专员的运气,却比他老太爷好得多,不晓以何因缘,见赏于这位四省经略大人曹三爷,一见倾心,三生缘订。曹三爷一度出浴,就把这李专员带回公馆,有此阔东家,少爷的名片,当比老爷更风光。两个人要好到了不得。不但曹三爷出浴时候,少他不得,甚至起居食息,随时随事,都有非他不可之势。是正文,也是伏笔。李专员得此际遇,正是平地一声雷的,大抖特抖起来,那时他的头衔,又换过了,本来是普通浴室的扦脚员,现在却升做经略府的洗澡主任。绝倒,深刻。另外还有曹大经略提拔他的什么副官咧,参议咧,处长咧,种种道地官衔,官衔而有道地,非道地之分,语刻而奇趣。那倒真的是中华民国的荐简职衔,并不是小子开的顽笑了。列公听到这里,或者有人奇怪,以为一个扦脚出身的人,怎么能彀置身仕版呢?殊不知英雄出身,原本越低越好。妙语。趣语。以李彦青一生事业而论,此时还不过发轫之始,将来的富贵功名,真是未可意料。若照列公这等小见,只怕还要惊骇欲绝咧。
  再说李彦青做了曹大经略身边最最宠信之人,自有许多攀附的人,一般的称他李大人李老爷,称他老子是老太爷,还有和他同事之人,因求他在曹三面前吹嘘几句,也有和他拜把子,称兄弟的。彦青志得意满,自不消说,只有两处地方,还不能十分讨好,一个是吴大帅吴子玉,生性正直,最恨这等宵小之徒,太看轻这位主任了。常说曹大帅的事情,全是这班狐狗搅坏,言下之意,还不专指彦青一人。明知其无成,而抵死相从者,子玉之长处,也是子玉之短处。惟有曹三的正室太太刘夫人,骂得最为刻毒,她曾当着许多人的面,把彦青喊去,拍案大骂,说:“老帅春秋已高,精神日坏,大帅身子坏,精神不济,自然只有夫人晓得,何意李主任也与有劳绩,此真奇妙趣史,以极不堪事,写得极干净,见得作者匠心。近来身子越衰,毛病越多,全是你这妖怪东西搅坏的。”妖怪东西,也是道地官衔么?彦青素知曹三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敬怕这位太太,他也只得以曹三之心为心,跟着敬畏太太,受了骂,兀自不敢声辩,只有唯唯称是,诺诺连声。等曹太太气平了些,方说:“小的不敢,小的原不肯的,怎奈老帅没人伺候,小的也叫没法儿罢了。”小的原不肯,小的没法儿,语极普通,掩卷一想,妙不可言。曹太太听了,更其怒不可遏,叱道:“凭他再没伺候之人,也不配你这妖鬼跑在前头。老实告诉你,你要想在这府中吃饭,从此以后,就不许近着老帅的身体。要是不然,我就有本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懂得么?”彦青只得叩了个头,含悲带泪的出去,见了曹三,不觉倒在怀里,大放悲声。曹三也知他吃了太太的亏,又见他哭得哽哽咽咽,凄凄恻恻,心中老大不忍,只得用尽老力,将他抱了起来,再三安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咱们爷儿似的,你有为难,咱全知道。好孩子!我也是敬重太太,此等地方,还见曹三古道。没法子替你出气,只有慢慢地赏你一个好差使,受了太太的亏,横竖好在众人面前讨回便宜,李主任这生意做着了。给你顽顽,这等人当差使,非顽顽而何?曹三妙语,作者趣笔。消消你这口气,不好么?”彦青只得收泪道谢。又道:“大帅事情多,精神又不济,身子是应该保养的,小的原再三对大帅说了,大帅总是……”说到这里,不觉把脸儿微微一红,嫣然一笑。曹三见此情形,心中早又摇摇大动起来,恨不得立刻马上,要和他怎样才好。你要怎样。无奈青天白日的,还有许多公事没有办,只得将他捧了起来,下死劲的,咬了他几口,咬得那个彦青吃吃地笑个不住。过了一天,曹锟果然又下了一个手谕,着他老太爷去署理一个县缺,人人都晓得这是酬报李彦青受骂之功。后来这位厨子县令,调任别处,交代未清,人家问起这事,他便大模大样的说道:“那容易,咱已交给儿子办去,咱儿子说,这些小事情,等大帅洗澡时,随便说一句,就得啦。”趣甚,据作者说,确曾听见有此一说。一时都下传为佳话,那都是后来的事,先带说几句儿,以见他们君臣相得之隆,遇合之奇,真不愧为千秋佳话也。如此佳话,真合千秋。
  如今却说李彦青探明曹三意旨,知他故剑情深,不忘喜奎,若是别的事情,只消他一声吩咐,自有许多能干的人,夺着奉承,哪怕杀人放火,也得赶着替他办好。只因这喜奎,是曹三心爱之人,喜奎一来,却于彦青本身,有点关碍,碍他本身,妙不可言。因此倒正言劝谏道:正言劝谏,更有奇趣。“大帅身系天下安危,为时局中心人物,犯不着为了刘喜奎这个小狐媚子,一个妖怪东西,一个小狐媚子,迷住了一个老怪物儿。想坏了贵体。依理而论,喜奎虽已嫁人,亦可设法弄来,只消等她来华界时候,一辆汽车,迎接了来,还怕不是大帅的人?谅那崔家小子,也不敢怎样无礼。但闻喜奎嫁人以后,已得干血痨症,面黄肌瘦,简直不成人样儿了。此句吃重。大帅弄了回来,也不中意的,何必负着一个劫夺人妻的名声,弄这痨病鬼回来。而且太太晓得了,又是淘气。天下多美妇人,大帅若果有意纳宠,小的将来亲赴津、沪,挑选几个绝色美人,替大帅消遣解闷,那时候,大帅有了这许多美人,别说刘喜奎那黄病鬼儿,应当贬入冷宫,就是小的也可请个三年五载的长假,用不着再捱太太的骂了。”说罢,秋波微晕的,嫣然赸笑,又仰起头勾着曹三的颈项,软迷迷地,说道:“我的亲老帅!亲老子!不堪至此,肉麻煞人。你瞧瞧!这话可是不是哪?”曹三不觉呸了一声,笑道:“好胡说的小子,咱不过一句空话罢咧,又惹你唠叨个这一阵子,你要请假,咱就派你到上房,替太太擦地板去,看你可受得住这个磨折?”彦青听了,急得抱住了曹三,扭股糖儿似的,娇痴央告道:“我的亲亲老子,要这样子狠心时,我的小性命儿也完了一半了。不堪至此,不忍卒读。我要死在太太口中,宁可死在死在哪里?死在……”只说了半句,忽把脸一红,指指曹三,装了一个手势儿,什么手势?嗤的一声,笑起来了。缠勾多时,把个英雄领袖的曹虎威,搅得喘吁吁地,笑而叱道:“小子!亏你说得出来,滚罢,咱要出去了。”说罢,振衣而起。亏他还能彀起身。彦青忙着伺候他穿衣,带帽,将他打扮好了。奇事奇文。这曹三自去干他的公事,从此再也不提刘喜奎三字。这曹三和喜奎的关系,总算断绝于李彦青之口,喜奎要是得知此事,还不晓要怎样感谢他咧。
  书中暂时按下曹锟,却言北京政府,每逢年节,没有一次不是闹穷,虽然船到桥门,不过也得过去,然而闹穷的情形,也一年凶如一年。这时已届年终,外而各省索饷,内而各处索薪,号饥号寒,声振京邑。可称饿鬼道。兼之这时还有中、交两行兑现问题也闹得非常棘手。那靳总理云鹏,自知无术度岁,也惟是知难而退,这时最有总理希望的,自然要推金融界中握有经济势力,能彀拉动外债的人,顶为相宜。以借债为能事,此中国财政之所以越弄越糟也。并且除了这一流人,谁也不敢担这艰难的责任。若问那项资格,虽然不止一人,比较起来,尤以梁大财神梁士诒最为出色。论资格,他又做过总理,当过财长;论势力,眼前却有奉天的张作霖,竭力捧场。他本人又是一个热中仕宦、急欲上台之人,就是总统之意,也因年关难过,除了此公,实在也没有比较更妥的人,堪以胜任。于是梁内阁三字,居然在这腊鼓声中,轻松松地一跃而出,一面组织新阁,引用手下健将叶恭绰等,作自己党援,一面设法筹款预备过年。正在兴高采烈的当儿,忽然洛阳大帅吴子玉,因鲁案问题,拍来一个急电,攻讦梁阁,有限他七日去职之语。梁氏经此打击,真弄得上台容易下台难。问你还做总理不做?一个才大如山、钱可通神的梁上燕,竟被一电压倒,大有进退维谷之势。说者谓:吴氏之势力惊人,但据小子看来,要不是梁阁亲日有据,蹈了卖国之嫌,吴氏虽凶,亦安能凭着纸上数言,推之使去呢?
  原来鲁案交涉,如此带起鲁案交涉,笔姿灵动。中日两方,相持已久,此次华府会议,中国代表施肇基、王宠惠、顾维钧三人前往出席,日人一面联络英、美列强,恫吓中国,大有气吞全鲁、惟我独尊之概。幸而中国三代表,在外交界上也还有点小小名气,中国人民,又怕政府力量薄弱,三代表畏葸延误,特地公推蒋梦麟、余日章二人,为人民代表,赴美为三代表作后盾。开会多日,各大议案,均已次第解决,只有中日两国间的鲁案,还是头绪毫无。在人民之意,以无条件收回胶济路为主要目的,万一日方不允,则愿以人民之力,备价赎回。无奈三代表因政府方面,宗旨游移,本人既为政府代表,一切须以政府之意旨,为交涉之目的,也自无可如何。一再迁延,至这年十二月十七日,蒋梦麟恐长此因循,愈难得有进步,因亲至王宠惠寓所,询其意见。宠惠原是一个学者,忠厚有余,而才干未足,对于蒋意,虽极赞同,仍以须请示政府为言,再往访施、顾二人,也都以游移两可之词相对付。此等手段,对外人尚不可,况于自己人乎?梦麟无法可施,看看闭会期近,各国代表都已纷纷治装,预备返国,梦麟只得一面拍电本国,报告情形,一面联络留美八大团体,公递觉书,为最后之奋斗。三代表不得已,才允即日提出交涉。不料到了议场,施肇基一开口,就提议赎路,并没提到无条件收回一说。一个代表,连生意人讨价本事,都没有,可怜。日人方面,本来得步进步,当时即答应赎路办法,但须向日本借债办理。三代表再三争持,又经各国调停,始于议妥,于十二年内,由中国分期赎路,但三年之后,中国得于六个月前,通知日本,一次赎回。又该路运输总管,须用日本人,案经议决,虽然损失不资,总算将来可有收回希望。
  不料日本代表虽迫于公论,及三代表之交涉,允许赎路办法,同时政府方面,却暗暗运动梁阁,诱以直接交涉。此等手段,未免卑鄙,中国虽然失败,还不致如此丢脸。梁士诒为借款便利起见,竟于二十日密电三代表,令向日方让步。三代表得此电令,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为计。明知服从政府,必为人民所攻击反抗,而代表为政府所简派,反对政府,即不啻取消本身代表资格。恰巧蒋梦麟和八团体代表过来,三代表因出示电报,问他们有何意见?众人见了,都大骂政府卖国,劝三代表切勿宣布,径将议案签字,再作道理。梦麟说话,尤为激昂。他说:“与其得罪于真正的国民,宁可得罪于卖国政府。得罪政府,抵拚不做他的官,就完了,得罪国民,我们却连人都不能做了。”官可不为,人不能不做,快人快语。三代表亦奋然道:“只得如此拚一下子,再看。但怕日政府方面,也有训示到来,他们代表,未必再肯签字呢。”众人听了,一个个愁颜相向,无计可施。果然到了开会之时,日代表劈头便问三代表:“得了贵国训令没有?贵我两国,已经在北京讲妥,各种悬案,准在北京直接交涉,不再由大会议决了。本来中、日是近邻同种之国,贵国古人说:‘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如今倒为了我们弟兄之事,反和外人商量办法起来,岂非丢脸?如今贵政府既已觉悟,我们代表的责任已算终了,敝代表明后天即欲动身回国去也。”却亏他老脸说得出。三代表见说,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还算顾维钧机伶,料道这事除了掩瞒以外,没有别法,只得毅然答道:“贵代表所言,不晓是何内容?敝代表等并未奉有敝国政府何种训令。关于胶济一案,昨儿已经议定,今日何又出此反悔之言,不虑为各大国所笑么?”却也严正。日代表听了,倒也红了一红脸儿,但对于维钧之言,仍是半信半疑,总之无论怎样,他既奉到本国训令,自然不肯签约,于是三代表并全国人民代表,和八团体等折冲坛坫,费尽唇舌,所得的一丝儿成绩,几乎又要搁置起来。虽然后来仍赖人民督促,各国调停,与代表坚持之功,仍得照议解决,而全国人民,已恨不食梁燕之肉,而寝其皮。该该该。就是华会各国代表,也都暗笑中国积弱之余,好容易爬上台盘,对于偌大外交,兀自置棋不定,终为日人所欺。从此中国无能的笑话,愈加深印于外人脑筋中了。古人云:“人必自侮也,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也,而后人伐之。”象梁氏这等谋国,端的与自侮自伐何殊?这又何怪外人之腾笑不休,侵凌日甚呢!真是自取其辱。关于鲁案条约,后回另有交代,本回仍须说到梁阁方面。原来梁士诒上台第一步计划,专在联日本为外援,巩固他的势力,岂知全国上下,群起而攻,人民公论虽不在他意中,却不料触怒了这位洛阳太岁,急电飞来,全阁失色。梁燕之内阁命运,真成了巢梁之燕,岌岌乎不可终日起来。正是:
  内阁忽成梁上燕,人民都作釜中鱼。
  未知吴氏若何作对,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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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三爷出身布贩,自致高位,心目中安有所谓国家?更安知所谓政治?毋怪厨子可作县官,澡役可充处长也。传曰:“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夫曰官邪,邪而不失其为官。若曹三之官,则真不成其为官矣。哀我人民,何冤何罪。而有此似官非官之官也。
  
  第一百二十九回 争鲁案外交失败 攻梁阁内哄开场
  却说梁阁由奉张保举,本为洛阳所忌疾,况梁有财神之名,财神为奉派所用,奉方有财神,洛方只得请天杀星下凡。洛吴怎不起邻厚我薄之感?爰趁鲁案机会,拍出一电,声讨梁阁。电文大旨,说:
  害莫大于卖国,奸莫甚于媚外,一错铸成,万劫不复。
  自鲁案问题发生,展至数年,经过数阁,幸赖我人民呼吁匡救,卒未断送外人。胶济铁路为鲁案最要关键,华会开幕经月,我代表坛坫力争,不获已而顺人民请求,筹款赎路,订发行债票,分十二年赎回,但三年后得一次赎清之办法。外部训条,债票尽华人购买,避去借款形式,免受种种束缚,果能由是赎回该路,即与外人断绝关系,亦未始非救急之策。乃行将定议,梁士诒投机而起,突窃阁揆,日代表忽变态度,推翻前议,一面由东京训令驻华日使,向外交部要求,借日本款,用人由日推荐,外部电知华会代表,复电称:请俟与英、美接洽后再答。当此一发千钧之际,梁士诒不问利害,不顾舆情,不经外部,径自面复,竟允日使要求,借日款赎路,并训令驻美各代表遵照,是该路仍归日人经营,更益之以数千万债权,举历任内阁所不忍为不敢为者,梁士诒乃悍然为之。举曩昔经年累月人民之所呼号,代表之所争持者,咸视为儿戏。牺牲国脉,断送路权,何厚于外人?何仇于祖国?纵梁士诒勾援结党,卖国媚外,甘为李克用、张邦昌而弗恤。我全国父老兄弟,亦断不忍坐视宗邦沦入异族。祛害除奸,义无反顾,惟有群策群力,奋起直追,迅电华会代表,坚持原案。……
  此电发于十一年一月五日,对于梁阁,可谓攻讦得体无完肤。电发后,直系各督军省长,如苏之齐燮元、王瑚,鄂之萧耀南、刘恩源,陕之冯玉祥、刘震华,鲁之田中玉,赣之陈光远、杨庆鋆等,以及附直之河南赵倜,安徽马联甲等,也一致通电,响应吴氏,于是奉天老张,乃也拍电中央,为梁阁辩护。略谓:
  作霖上次到京,随曹使之后,促成内阁,诚以华会关头,内阁一日不成,国本一日不固,故勉为赞襄。乃以胶济问题,梁内阁甫经宣布进行,而吴使竟不加谅解,肆意讥弹,歌日通电,其措词是否失当,姑不具论,毋亦因爱国热忱,迫而出此,亦未可知。惟若不问是非,辄加攻击,试问当局者将何所措手?国事何望?应请主持正论,宣布国人,俾当局者得以从容展布,克竟全功。……
  老张此电,不但替梁阁辩护,简直指驳吴氏,于是内阁问题,方才揭破真相,完全变成直奉问题。拍合一笔。此后吴氏为贯彻本人主张起见,联络各省,继续攻讦,非将梁阁推翻,誓不干休。最厉害的说话,是限梁阁于七日内去职,分明与哀的美敦书无二。而老张方面,为保持势力维持颜面计,联络浙督卢永祥,亦扶助梁阁。卢氏已先有电到京,词旨较为婉转。至奉张续电,则仍阐发前电之意,惟临了处,也有以武力拥梁的说话。其词道:
  窃维时局蜩螗,必须群策群力,和衷共济,扶持而匡救之,方足以支将倾之大厦,挽既倒之狂澜。作霖前此到京,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外有华府之会议,内有交行之恐慌,而积欠京外各军队之饷项,并院部各衙门之薪俸,多至十余月,少亦数月不等,甚至囚粮亦不发放,京畿重地,军政法学各界,酿成此等奇荒,不但各国之所无,抑亦从来所未有。当此新旧年关,相继并至,人心惶骇,危险万分,谁秉国钧,孰执其咎?事实具在,可为痛心。作霖蒿目时艰,不忍坐视,故承钧座之意,随曹使而周旋,赞成组阁,以期挽救乎国家接济之交行,以冀维持夫市面。凡此为国为民之念,当在共闻共见之中。而对于梁君个人,对于交通银行,平日既无所谓异议,临时亦绝无丝毫成见。乃国事方在进行,而违言竟至纷起。夫以胶济铁路问题,关乎国家权利,筹款赎回,自是唯一无二之办法。若代表力争于华府,而梁阁退让于京师,天地不容,神人共怒,吴使并各督责其卖国,夫亦谁曰不宜,但事必察其有无,情必审其虚实,如果实有其事,即加以严谴,梁阁尚有何辞?
  倘事属子虚,或系误会,则锻炼周内以入人罪,不特有伤钧座之威德,且何以服天下之人心?况国务之有总理,为全国政令所从出,事烦责重,胜任必难,钧座特简贤能,当如何郑重枚卜?若进退之间,同于传舍,使海内人民,视堂堂揆席,一若无足轻重,则国事前途,何堪设想?今梁阁是否罢免,非作霖所敢妄议,继任者能否贤于梁阁,亦非作霖所能预知。假令继任产出之后,复有人焉,以莫须有之事出而吹求,又将何以处之?窃恐内阁永无完固成立之日,而国家将陷入无政府之地位,国运且以此告终,是直以爱国之热诚,转而为祸国之导线,以演出亡国之惨剧。
  试问与卖国之结果,其相去有何差别也?作霖受钧座恩遇垂二十年,始终拥护中央,不忍使神州陆沉之惨剧,由钧座而身经之。应请钧座将内阁总理梁士诒,关于胶济路案,有无卖国行为,其内容究竟如何,宜宣示国人,以安众心。
  如其有之,作霖不敏,窃愿为国驱除,尽法惩治。如并无其事,则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亦请明白宣示,以彰公道。
  至用人行政,钧座自有权衡,应如何以善其后?作霖不敢妄赞一词矣。抑作霖尤有进者:国家危弱,至斯已极,内阁关系郑重,早在洞鉴,伏愿钧座采纳卢督军主张有电所陈,“卖国在所必诛,爱国必以其道”二语,不致令以为国除奸为名者,反为巧宦生机会。尤伏愿钧座,饬纪整纲,渊衷独断,使天下有真公理,然后国家有真人才。倘彰瘅不明,是非不辨,国民人心不死,爱国必有其人。作霖疾恶素严,当仁不让,亦必随贤哲之后,而为吾民请命也。临电不胜屏营待命之至。诸公爱国热诚,素所敬佩,敬祈俯赐明教,幸甚!
  此电语气极锐,而措词却稍为和婉,闻出某名士手笔。惟奉派内部,也有拥梁与联直两派,大概老成一派,谓:“直、奉一家,则国事大定,民生可息,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但非国家之福,于奉方也未必有利。自是正论。况梁、叶辈为旧交通系之首领,已往成绩,在人耳目,名誉既不见佳,何必被他利用,轻启战端,为国人所诟病。”主此说者,以察哈尔都统张景惠最为有力,附和者亦颇不少。无奈作霖正在盛怒头上,又素来瞧不起吴子玉,说他是后起的小辈,不配干预大政。坏事在此。一面梁、叶等人,复造作蜚言,说:“吴氏练兵筹饷,目的专为对奉,司马之心,路人皆见,此次反对梁某,可知非为鲁案,实恐梁某助奉,为虎添翼,实于他的势力,加上一个重大打击,名为对梁,实即对奉,照此情形,奉、洛前途,终必出于一战。也是真话。与其姑息养痈,何如乘机扑灭。现在吴氏所苦,在饷不在兵,一经开战,某筹主持中央,可以扣其军饷,而对于奉派,则尽量供给,是不待兵刃相接,而胜负已分。只怕未必。大帅诚欲剪除吴氏,正宜趁此时机,赶紧动手,若稽延时日,一再让步,吴氏势力既张,羽翼愈盛,固非国家之福,而奉方尤属吃亏,那时再行追悔,只怕无济于事了。”张氏听两方说来,均有情理,终以梁阁为自己推荐,若凭吴氏一电,遽令下台,本人面子上,实在下不去。而且洛吴谋奉之心,早已显露,将来之事,诚如梁等所言,终必出于一战,不如及早图之为妙。于是不顾一切,竟将上电拍发,一面召集各军事长官,大开会议,决心派兵进关,并通知参谋处筹设兵站,准备军械,且令兴业银行尽先拨洋二十万元,充作军费,一面简搜师徒,调出两师团六混成旅,整装秣马,擦掌磨拳,专候张氏命令,立刻出发。
  这时最为难的,却有两人:一个是高踞白宫的徐大总统,一个是雄镇四省的曹经略使。原因梁氏组阁,先得徐之同意,此时自不能不设法维持,且现在库空如洗,除了梁氏,谁也没有这等大胆,敢轻易尝试这内阁的风味。而且靳氏下台,虽有许多原因,其实还是吃金融界的挤轧。而左右金融界者,仍为旧交系梁、叶等人,若去梁而另用他人,梁氏意不能甘,势必再以金融势力倒阁。真是小人。如此循环报复,不但年关无法过渡,而且政治纠纷,愈演愈烈,自己这把总统交椅,也万万坐不下去了。所以为本人威信和体面计,为政局前途计,除了追随奉张、维持梁阁外,实无比较妥当的法子。但吴氏兵多将广,素负战名,也断不能不设计敷衍。徐氏本人和吴氏本无交谊,调停两字,也觉为难,想来想去,仍惟求救于曹三。曹和奉张原有姻亲,而无大恶感,对于吴氏之剑拔弩张,志在挑战,也觉太过激烈。但吴氏为本人爱将,本人以吴氏为灵魂,向来吴氏所作所言,自己从不加以反对。又因吴氏反梁,本为鲁案,题目极其正大,也未便加以制止,所以轻易不好讲话,可是鲁案因中代表否认曾受梁阁让步的训令,美国的舆论,也非常注意,以为美总统政策之能否成功,全看山东问题的能否解决。所以当时华盛顿的空气,也颇为紧张,因此美国人也有出任调停的。英人也希望华会早日结束,加入调停,所以中日代表在二月四日五日六日,接连开了三天会议,方才议定了几条大纲。还算运气。第一条,估定山东铁路的总价值,依照德国的估价为五千三百四十万六千一百四十一金马克,分十五年还清。第二条,规定在款子未偿清之前,须任日人为运输总管和总会计。第三条,规定铁路财政细则由中、日主管人员在六个月内协定。当时签字的,中国全权代表是王宠惠、顾维钧、施肇基三人,日代表加藤幣原和植原两人,美国是国务卿休士和专门委员马莱、皮尔三人,英国是贝尔福和专门委员林森格、惠生等三人。签字都用英文,全文在十一年一月三十一日方才签约,照录如下:
  第一条 胶州租地。(一)日本以前属德国胶州租地,交还中国。(二)中日政府各派委员会同清理,移交胶州租地行政及公产等项事宜,并解决一切需乎清理之事。在本条约发生效力后,中日委员应立即齐集。(三)上述移交及清理应赶速办理完竣,无论如何,不能迟至本条约发生效力六个月以后。(四)日本政府愿将胶州租地行政机关之案卷,为移交上及后日行政所必要者,交付中国。此项交付在交付胶州湾土地后行之。
  第二条 公产。(一)日本政府允以胶州租地内一切公产,包括土地建筑工程设置等等,无论前属德有或日本管有期内所购得建造者,一律交给中国,惟本条第三款所列者不在此限。(二)移交公产,中国不予任何项赔偿,惟(甲)日本官厅所购置建造者,(乙)日官所改修扩增者不在此限。属于(甲)(乙)两项者,中国政府,应按日本政府所支出之实费,斟酌继续损耗成数,酌给相当赔费。(三)胶州租地内此等公产,其属于设立日本领事馆所需要者,日本政府得保留之。日人社会所特需之学校寺院墓地等项,亦准日人社会保留之。此条详细事宜,由本条约所规定之中日委员联合办理。
  第三条 日本军队。日本军队连同驻防胶济沿路之日本宪兵,应于中国派有兵警接防铁路时,赶即撤退。中国兵警之接防,日军之撤退,可以分段为之。分段撤除日期,应由中日得力官员协订。日军之全部撤清,应赶于签订本条约之三个月内为之,无论如何,不能迟至签订本条约之六个月以后。青岛日守备队,应于移交胶州租地行政权时,同时撤清。万一不及,至迟亦不能过移交行政权之三十日以外。
  第四条 海关。(一)本条约发生效力后,青岛海关即完全成为中国海关之一部分。(二)一千九百十五年八月六日中日所订青岛海关临时合同,本条约发生效力后应即废止。
  第五条 胶济铁路。日本以胶济铁路支路,及一切附属财产如码头货栈等项,交还中国。中国以上述铁路财产之确实价值,贴还日本。德人所留铁路财产之确实价值,现估定为五千四百万金马克,中国于贴还此数而外,并贴还日本管路时期中之重大增修实费,惟须酌除损耗计算。
  上述之码头等项产业,除为日人所增修者外,交还时不须贴费。日人曾作重大之增修者,中日政府各派委员三人共同组成铁路委员会按照上所规定,评定铁路财产价值,并办理移交此等财产事宜。此项移交,应赶速完成之,无论如何,皆当在本条约发生效力之九个月以内。中国在此项移交完成时,同时应以贴还日本之国库证券交给日本。此项证券,以此项铁路财产为担保,分期十五年清偿,但在发行此券满五年后,中国得一次清偿之,惟须于六个月前预为通知。在此项国库证券完全赎回之前,中国应选任一日人为事务长,一日人为会计长,会同中国会计长共同办事。此项日员,统归中国局长指挥管辖监察,有相当理由时得免其职。上述国库证券之详细条款,另定之。本条所列诸事,须由中日当局协定者,应赶速协订之。至迟当以本条约发生效力后六个月内为限。
  第六条 胶济支路。高徐、济顺两支路之让权,归国际新银团接受,其余件由中国政府及银团自定之。
  第七条 矿山。淄川、坊子、金岭镇矿山之采矿权,前由中国许与德国者,移交于中国政府特许之公司接办。日人在此公司之股本,不得超过中国股本之数。此等办法条件,由中日委员协定之。此项委员,在本条约发生效力后应即齐集。
  第八条 开放前属德国之租地。日本政府表示无意设立日本专管或公共居留地于青岛。中国政府表示愿公开前属德国之胶州租地全部,准外人在此区域以内,自由居住经营工商业,及其他合法职业。凡外人在此区域合法公道取得之权利,无论在德国租借时期或日本军事占领时期取得者,皆尊重之。日人所得此等权利之效力与地位问题,由中日联合委员协定之。
  第九条 盐场。制盐在中国为政府官业,日本公司日本人沿胶州湾所经营之盐场,统由中国政府备价收回。惟日人对于此等盐场所出者得购买相当数量。另定相当办法办理之。商订此等办法并实行移交盐场由中日委员赶速办理,至迟须本条约发生效力之六个月内竣事。
  第十条 海电。日本表示凡前属德人之青岛至烟台及青岛至上海间海电权利之益,均归中国。惟此两线中有一部分为日本利用,作青岛佐世保间之海线者,不在此例。青岛佐世保海电之办法,由中日委员协定之,惟须尊重现在有效之中外条约。
  第十一条 无线电台。青岛、济南之日本无线电台,应在该两处日军撤退时交给中国,中国给以相当赔偿,其数由中日委员协订之。
  附约如下:(按附约电文缺一项)
  (一)日本表示放弃德国依据一千八百九十八年三月中德条约所取得之供给人才资本材料之优先权。
  (二)电灯、电话等事业,概皆交还中国,电灯、屠宰场、洗衣厂在市政机关成立时交还。按中国公司法酌立公司办理,归市政机关监督管理。
  (三)电话事业交还中国政府。中国政府对于电话之扩张改进,有关公益者,外人如有请求,中国政府当酌量允行。
  (四)中国政府表示凡道路、沟洫、自来水、公园、卫生设备等项公共工程,由日政府交还中国政府者,青岛外侨得举相当代表襄理。
  (五)中国政府表示中国海关总税务司,准许青岛日商用日文向海关陈述,并依此趋向选用职员。
  (六)胶济铁路中日委员会,对于条约应行协订之事宜,如不能协订者,应由两国政府以外交手续订之。在决定此等事时,必须参酌三国专门技师之同意。
  (七)日本政府表示胶济支线之烟潍铁路,可由中国自行建筑,若用外资,国际新银团可以承借。
  山东交涉,到了此时,方算告一段落,到六月二日,方才正式换文。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却说曹锟见鲁案问题已经解决,方才有些允许出作调人之意。恰好曹锳也来向曹锟关说,曹锟这时又碍于兄弟之情,只得派王承斌出关调停。这时徐世昌也托张景惠向奉张说和,两人便同向张作霖竭力斡旋。恰巧吴佩孚也派车庆云出关接洽,和议空气,一时充满。此之谓回光返照。正是:
  弱国无外交,世事凭强力。
  未知是否成为事实,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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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成立以来,内阁军阀,往往利用外交为内争之武器,此等计划,在外国亦有之。然外人利用外交,决不失本国之体面,而吾国则不但丢脸,抑且丧失主权,于是引起战事,互相攻击,而人民又受其累。诚所谓内讧外患交迫之秋也。当此时代,惟有人民自身力量,还能震慑外人,鲁案即其明证。若信任政府,倚赖军阀,是直召亡而已,爱国云乎哉!
  
  第一百三十回 强调停弟兄翻脸 争权利姻娅失欢
  却说关外调人麇集,和平空气,弥漫沈辽。谁知张作霖受了梁、叶迷惑,以为有了倒吴的计划,所以不肯答应。而且新近得了广东和浙江方面的联络,已经订立三角同盟。据传三角同盟的内容,是以孙中山先生为总统,段祺瑞为副总统,梁士诒为总理,段芝贵督直,吴佩孚免去直、鲁、豫巡阅副使职,专任两湖巡阅。此事即使实现,亦非久长之计,因奉张与洛吴都是黩武派,中山先生岂能作他傀儡?且以先生之明,深知奉张作用,亦未必真肯登台也。条件的内容,曹锟也有些接洽,不过是否实在,却未可知。张作霖有了这些援助,愈加胆壮气豪,便决定用武力解决。到了二月中旬,梁士诒续假,张作霖便把原驻札在关内军粮城地方的奉军,一律调出关外,以示决绝。明明要派兵进关,却先把原在关内之兵,调出关外,此正所谓欲取姑与、欲前先却之法,局外人视之,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仙丹。这一来,吓得徐世昌十分不安,立刻派遣孟恩远赶出关去调解。曹锟也仍派王承斌出关,要求张作霖,不要把奉军调出关去,谁知两人到了关外,孟恩远竟连说话的机会也得不到,王承斌虽竭力向张氏挽留,也毫无效果。
  这时吴佩孚因兵力散在陕西、两湖,准备未周,所以十分静默,并且屡次通电辟谣,说本人和奉张,决不开战。欲盖弥彰。徐世昌则鉴于国民不满梁氏,乐得去梁以媚吴,又因这时已由梁阁问题,而变为张、吴的本身问题,梁氏去留,反倒无关大计,所以在二月二十五日,拍发了一个通电,表示去梁士诒,而改任鲍贵卿组阁,因鲍张有亲,对直方也有好感,或能消弭战祸,也未可知。其实这等计划,并没多大效力。威信不孚,而徒欲借亲情以资联络,宁有济乎?却偏有张景惠、秦华、王承斌、曹锐、孟恩远这些人,竭力的拉拢。至于鲍贵卿呢,因为双方一经开火,自己的总理,便没了希望,更是起劲,也跟着张景惠这班人,去向张作霖恳情。一半为公,一半也带着探探老张对自己的意思如何。谁知老张毫不客气,依然表示强项。鲍贵卿这时仿佛兜头浇了一杓冷水,再也不敢妄想做什么总理,立刻便谢绝了徐世昌。
  这时曹锐也在奉天,他对于吴佩孚,本来有些妒忌,所以挽留奉军的意思,十分诚恳,非但希望他不要撤出关外,并且要他增加实力,以保卫京、津治安。奉张因提出几个条件:第一,梁士诒复职;第二,吴氏免职;第三,段芝贵督直;第四,京、津地方完全划归奉军屯驻。一厢情愿,此老亦未免过分。果然把中山先生一说丢置脑后,可见此公非真能崇仰先生者。曹锐满口应承,当时回到保定,曹锟见了这条件,却也有些不高兴道:“我现做着直、鲁、豫巡阅使,直督应当由我支配,京、津是我的地盘,怎的让他屯兵,倒不许我干涉?这不仅是倒子玉,简直是和我下不去了。”此语却不懵懂。曹锐道:“当时我也是这样想,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方才悟到雨亭这两个条件,一半倒是为着哥的好。”曹锟道:“奇了!这种条件,怎说倒是为我呢?”曹锐道:“三哥试想!直系的兵权,差不多全在子玉手里,真可谓巧言如簧。但曹三毕竟不是小孩,岂能如此容易上当?现在要免他的职,如何肯依?假使翻过脸来,连三哥也不认了,三哥岂不要吃他的亏?要是奉军驻札在京、津一带,子玉肯听三哥的命令便罢,假使不服从时,我们便可派京、津的奉军,去剿除他,却不爽利。”真是哄孩子语,于此可见曹四不但不知爱国爱民,简直对于乃兄,亦不惜廉价拍卖。曹锟想了一想道:“且等我斟酌斟酌再说罢!”曹锐不敢多说,就此搁过不谈。
  那时张作霖和吴佩孚,均各扣留车辆,预备运兵。双方的情形,更是渐次露骨。各位调人,均已无力进言,一个个敬谢不敏,只得去请出几位老前辈来。两位是属于奉方的,赵尔巽、张锡鉴,一位是直方的,王士珍。还有张绍曾、王占元、孟恩远三位,这几位先生,倒好象专作和事佬的,可惜成绩很不高明。也附着他们三位的骥尾,拍了一个调停的电报,给张作霖和曹锟,原电曰:
  比年国家多故,政潮迭起,其间主持国是,共维大局实两公之力为多。近以阁题发生,悠悠之口,遂多揣测。又值双方军队,有换防调防之举,杯蛇市虎,益启惊疑,道路汹汹,几谓战祸即在眉睫。其实奉军入关,据闻仲帅原经同意,雨帅复有奉、直一家,当与曹使商定最后安全办法之谏电。两公和平之主旨,可见一斑。况就大局言之,胶澳接收伊始,正吾国积极整理内政之时,两公任重兼圻,躬负时望,固不肯作内争之导线,重残国脉,遗笑外人。即以私意言之,两公昔同患难,谊属至亲,亦不忍为一人一系之牺牲,自残手足。事理至显,无待烦言。现在京、津人情,震动已极,粮食金融,均呈险象,断非空言所能喻解。非得两公大有力者躬亲晤商,不足杜意外之风谣,定将来之国是。弟等息影林泉,惊心世变,思维匹夫有责之义,重抱栋榱崩折之忧,窃欲于排难解纷之余,更进为长治久安之计,拟请两公约日同莅天津,一堂叙晤,消除隔阂,披剖公诚。一面联电各省,进行统一,弟等虽衰朽残年,亦当不惮驰驱,赴津相候,本其一得之见,借为贡献之资。爱国爱友,人同此心,迫切陈词,敬祈明教。两公如以弟等谬论为然,并请双方将前线军队,先行约退。其后方续进之兵,务祈中止前进,以安人心而维市面。至于电报传论,暂请一概不闻不问,专务远大,是所切祷!
  另外又拍了一个电报给吴佩孚,词意大略相类。各方接了这几个电报,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在吴佩孚一方,因见各方面情形,愈迫愈紧,知道非一战不能解决,便亲自赶到保定,来见曹锟,请曹锟召集一个会议,付之公决。曹锟也正想借会议来决定和战,便于四月十一日,召集全体军官,开军事会议于保定。吴佩孚、曹锐、曹锳、张福来、王承斌、冯玉祥、张之江等重要高级军官,均各列席。由曹锟亲自主席,吴佩孚、张福来等都主张作战,曹锐和曹锳都主张议和。讨论了许多时候,还没解决。曹锟意存犹豫,张福来愤然说道:“老帅愿意仍作直系领袖,不受他人节制呢?还是愿作别人的附庸?如其愿做直系领袖,不受他人节制,除却努力作战,更有何法?如其愿作奉派附庸,也不必更说什么和不和,我们立刻投降了他们,岂不省事?”倒是他爽快。众人听了这几句话,都不禁失色。曹锐、曹锳大怒,一齐起立道:“你是什么人,敢说这反叛的话?难道不怕枪毙吗?”说着,都拔出手枪来。何至枪毙。曹四、曹七一味媚张,媚张即所以倒吴也。王承斌慌忙劝住。冯玉祥也起立道:“张氏通日卖国,举国痛恨,非声罪致讨,不足以蔽其辜。如不战而和,恐怕全国痛恨之心,将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了。到了那时,老帅身败名裂,恐怕悔之晚矣。”冯氏善治军,明大体,而勇于有为,只此数言,公义私情,两面均到。曹锟之意稍动,回头看张国熔、吴心田、张锡元等诸将时,只见他们也一齐起立道:“非一战不足以尽守土之责,非驱张不足以安国家,谢天下,请老帅下令,我们情愿率领部曲,决一死战。”吴佩孚也道:“将士之气如此,请老帅弗再犹豫!”曹锟见众人都如此说,也有些醒悟,那曹锐、曹锳却依旧揎拳掳臂的,在那里和众人争论。曹锟见两位老弟如此,自觉不好意思,只得放出哥哥样子,把他们喝退,二人都气忿忿的走了。
  曹锐久任直隶省长,因在气头上,便要提出辞职,经幕僚再三相劝,方才改辞职为请假,所有职务,都由警务处长杨以德代理。这里吴佩孚等见曹锐、曹锳已去,便从新讨论作战计划,先由他解释现在的形势道:“我们以前所以不敢立刻决裂者,第一,因为兵力都散在陕、鄂,二则恐怕粤中出兵攻扰江西、福建,使两省自顾不暇,无力牵制浙江。那时卢永祥之兵,得联络马联甲旧部,扰我后方。更有赵杰首鼠两端,亦可从河南响应奉方,为我们心腹之患。现在粤中孙、陈分裂,决无暇对外,闽、赣便可以专力对付浙江,浙江也决不敢轻易出兵了。马联甲旧部,没有卢氏援应,也就不敢妄动。至于赵杰,我已用优势的兵力,将他监视,料他也决不敢明白表示态度,何况陕西、湖北之兵,现已集中河南,陕西方面,已决意暂弃,如不能一战,哪里去抵补陕西的损失?再则我们财力不足,饷弹匮乏,不易久持,敌方有日本为后援,又经过多年的积蓄,倒皖时,又得了许多军资,饷械都极充足,利于持久,情势确然如此。恐怕日子愈久,局势便要愈坏了。”张福来也道:“不说别的,单说他们以前教梁士诒不要发饷给我们,使我们军士无粮,自己溃散的毒计,也无非注意在这上头。吴帅也为这上头,万万不能再忍。总之他们虽利于持久,我们偏要立刻作战,一鼓作气的战败他们,方为上计。”曹锟道:“急急应战,是不生问题了。现在你们且说应战的计划给我听。”吴佩孚见曹锟已经决定主张,便将进兵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又道:“如此作战,使敌方处于三面包围之中,即使一时不能根本消灭,也不怕他们不卷甲而逃。老帅放心,这是有把握的。”此时确有把握,不道将来没把握的日子有咧。所以君子戒好战而慎用兵。曹氏大喜,便立刻下令,吴佩孚为总司令,张国熔为东路司令,王承斌为西路司令,冯玉祥为后方司令,所有直系各人部队,都听吴佩孚节制。会议决定之后,便各秣马厉兵,急急前进。
  这时张作霖的兵,已经从四月九日起,以保卫京畿为名,不绝的向关内输送。明明说退,暗暗输进,真令人瞧不透葫芦中藏甚妙药。奉军原在关内的一师三混成旅,都集中在军粮城一带,到了四月初,张作相又率领二十七二十八两师入关,札在独流南面,四月十日,奉军暂编第七旅,又入关驻札津浦路良王庄,卫队旅亦进驻津浦路一带。四月十五日,奉军又进兵两旅,驻札塘沽、天津一带。次日,李景林又率领万余人开到独流。第二日张作霖又令炮兵四营带了五十四门大炮,进驻马厂,辎重兵进驻芦台。四月二十日,又派马队进驻通州。逐步写来,罗罗清疏。一时大军云集,弄得人民东逃西散,恐慌异常。直军第二十六师这时驻札马厂,原系曹锳所部,那曹锳因曹锟不听他们之言,反加叱责,心中十分气愤,所以在四月十七那天,探得奉军将要前进,便不等命令,竟自退回保定。有此兄弟,有此部属,曹三之不失败者天也。这一来,不觉把吴佩孚激的大怒,立刻禀明曹锟,要将他撤换惩办。正是: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蜗角纷争,惟利是务。
  未知曹锳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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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谓奉、直战争起于梁阁,固也。然不用梁而用直方所荐之人,则张氏对之,必不满意,亦犹洛吴之于梁阁也。即不然,而用双方均有关系,或两不相干之人,则结果仍不能讨双方之好。靳氏前车,亦可借鉴。总之身为总统,而无用人之权,弊之所及,往往如此,于藩镇又何责哉!
  
  第一百三十一回 启争端兵车络绎 肆辩论函电交驰
  却说曹锳退回保定,吴佩孚大怒,立刻回明曹锟,要依法惩办。曹锟也很不以曹锳为然,惟因碍于手足之情,只好马虎一点,仅免去曹锳二十六师师长职,委张国熔继任。吴佩孚见内部一切已妥,便即分遣军队,向北前进。这时直方的军队,有王承斌所辖的二十三师,原驻保定附近,张国熔的二十六师,回驻马厂之南,张福来的二十四师,在四月中开驻涿州,第十、第十五两混成旅第二、第三两补充团,本来驻在高碑店,也由吴佩孚令调北上,至琉璃河驻扎,其余如第三师和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三混成旅,都奉调北上,进驻涿州、良乡、清河等处。冯玉祥一方面,有冯玉祥自统辖的第十一师,胡景翼的暂编十一师,吴心田的第七师,刘镇华的镇嵩军,张之江的第二十二混成旅,张锡元的一旅,陕西陆军第一、第二两混成旅,也都出潼关进驻郑州一带,军势非常壮盛。上回写奉方派兵,此处纪直派遣将,遥遥对照,热闹中却极整齐。前卫哨兵,和奉军愈接愈近,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吴佩孚自己在保定指挥调度,也觉十分勤劳。一天,正在军书旁午之间,忽然接到张作霖四月十九日发出的一通电报道:
  民国肇造,已逾十年,东北纷争,西南俶扰,兵戈水火,民不聊生,大好河山,自为分裂。党争借口,以法律事实为标题,军阀弄权,据土地人民为私有。扰攘不已,安望治平?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况自华府会议以后,已为友邦视线所集,阋墙未息,外侮频来。匹夫横行,昔人所耻,作霖不敏,惄焉心捣。戎马半生,饱经忧患,数年内乱,无丝毫权利之心,一秉至诚,唯国家人民是念。睹邪说暴行之日甚,觉榱崩栋折之堪虞。窃谓统一无期,则国家永无宁日,障碍不去,则统一终属无期。是以简率师徒,入关屯驻,期以武力为统一之后盾。凡有害民病国,结党营私,乱政干纪,剽劫国帑者,均视为统一和平之障碍物,愿即执殳先驱,与众共弃。此心此志,海内贤达,谅必具有同情。至于统一进行,如何公开会议,如何确定制度,当由全国之耆年硕德,政治名流,共同讨论,非霖之愚,所能妄参末议,但以国利民福为心,或有起靡振颓之望。作霖此举,悉本于良心主宰,爱国热诚,共谋统一者为同志,破坏统一者为仇雠,决不背公义而庇护一人一党,亦决不挟私忿而仇视一党一人。耿耿此心,天日共鉴。倘使统一完成,国事宁息,甚愿解甲归田,享此共和幸福。惟国难未平,匹夫有责,披坚执锐,所不敢辞。兵发在途,远道传闻,恐多误会,用特披沥奉告,敬希鉴察是幸!
  吴佩孚见了这个电报,笑道:“胡贼欲以武力统一中国,可谓太不知自量。自古说,‘兵凶战危’,照他这样好武黩兵,岂有不败之理?”可谓知言,然何以后日又蹈张之覆辙乎?因吩咐秘书白坚武道:“咱们不必理他,那天直隶省议会不是也有一个电报吗?你只做一个回答省议会的电报,表明我们的态度就得啦。”那秘书便起了一个草稿,送给佩孚复核。佩孚看那电文道:
  接直隶省议会电:以“奉军入关,谣言纷起,将见兵戈,民情惶恐,纷纷来会,恳代请命,务恳双方捐除成见,免启衅端,本会代表三千万人民,九顿首以请”等语。当复一电,文曰:“兵凶战危,自古为戒。余独何心,敢背斯义。佩孚攻击梁氏,纯为其祸国媚外而发,并无他种作用,孰是孰非,具有公论。至对于奉军,佩孚上月蒸日通电,业已明白表示,是否退让,昭昭在人耳目。乃直军未越雷池一步,而奉军大举入关,节节进逼,孰为和平,尤为共见共闻之事。贵会爱重和平,竭诚劝告,佩孚与曹巡阅使,均极端赞同。但奉军不入关,战事无从而生。诸君企望和平,应请要求奉军一律退出关外。直军以礼让为先,对于奉军向无畛域之见,现双方既处于嫌疑,并应要求将驻京奉军司令部同时撤消,以谋永久之和平。至京师及近畿治安,自有各机关负责,无庸奉军越俎。从此各尽守土之责,各奉中央号令,直军决不出关寻衅。否则我直军忍无可忍,至不得已时,惟有出于自卫之一途。战事应由何方负责,诸君明哲,必能辨之。抑佩孚更有言者:年来中央政局,均由奉张把持,佩孚向不干涉,即曹巡阅使亦从无绝对之主张。此次梁氏恃有奉张保镳,遂不惜祸国媚外,倒行逆施。
  梁氏如此,而为之保镳者,犹不许人民之呼吁,他人之讦发,专与国民心理背道而驰,谁纵天骄,而壹意孤行若是?
  诸君应知中国之分裂,自洪宪始,洪宪帝制之主张,以梁氏为渠魁。丙辰以来,国库负债,增至十余万万,人民一身不足以负担,已贻及于子孙矣,乃犹以为未足,必庇护此祸国殃民之蟊贼,使实施其最后之拍卖,至不惜以兵威相迫胁,推其居心,直以国家为私产,人民为猪仔,必将此一线生机,根本铲除而后已。夫以人民之膏血养兵,复以所养之兵,保护民贼,为殃民之后盾。事之不平,孰有甚于此者?诸君代表直省三千万人民请命,佩孚窃愿代表全国四万万人请命也。敢布区区,惟诸君垂教焉。”等语,谨闻。
  看毕笑道:“这电文很合我的意思,就教他们赶紧拍出去罢。张胡的电文,也不用我复他,不如请老帅回他几句就得了。”谈笑从容,与张胡之剑拔弩张不同,胜负之数,已兆于此。因又回顾参谋道:“咱们的兵,差不多已调齐了,应该赶紧决战才是。我想另外拟一个电稿,拍给江苏、江西、湖北、山东、河南、陕西各督和焕章,叫他们跟我连名拍一个通电,催张胡立刻和我们决战,你看对不对?”参谋秘书等都唯唯称是。佩孚便又教白秘书拟了一个电报道:
  慨自军阀肆虐,盗匪横行,殃民乱国,盗名欺世,不曰去障碍,即曰谋统一,究竟统一谁谋,障碍谁属?孰以法律事实为标题?孰据土地人民为私有?弄权者何人?阋墙者安在?中外具瞻,全国共观,当必有能辨之者。是故道义之言,以盗匪之口发之,则天下见其邪,邪者不见其正。大诰之篇,入于王莽之笔,则为奸说。统一之言,出诸盗匪之口,则为欺世。言道义而行盗匪,自以为举世可欺,听其言而观其行,殊不知肺肝如见,事实具在,欲盖弥彰,徒形其心劳日拙也。佩孚等忝列戎行,以身许国,比年来去国锄奸,止戈定乱,无非为谋和平求统一耳。区区此心,中外共见。无论朝野耆硕,南北名流,如有嘉谟嘉猷而可以促进和平者,无不降心以从。其有借口谋统一而先破统一,托词去障碍而自为障碍者,佩孚等外体友邦劝告之诚,内拯国民水火之痛,惟有尽我天职,扶持正义。彼以武力为后盾,我以公理为前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试问害民病国者何人?结党营私者何人?乱政干纪,剽刦国帑者又何人?舆论即为裁制,功罪自有定评。蟊贼不除,永无宁日。为民国保庄严,为华族存人格,凡我袍泽,责任所在,除暴安民,义无反顾。取布腹心,惟海内察之!
  这电报拍出去后,不一日,冯玉祥和江西的陈光远,江苏的齐燮元,陕西的刘镇华,河南的赵倜,山东的田中玉,湖北的萧耀南,都纷纷复电赞同,这通电便于四月二十一日发了出去。一面分配兵力,这时直军动员的已有十二万人,在洛阳的是陆军第三师,在琉璃河的是第九师,在陇海东的是十一师,在洛、郑间的有第二十和二十四两师,二十三师在涿州、良乡一带,二十五师在武胜关,二十六师在德州、保定一带,第五混成旅在郑州、山东一带,十二、十三、十四三混成旅在保定、涿州等处,一、二、三、四四补充团在涿州、良乡等处,共计有八师五混成旅三团的兵力。吴佩孚因决定以洛阳为根据地,大队集中郑州,分作三路进兵:第一路沿京汉路向保定前进,迎击长辛店一路的奉军,以京、津为目的地;第二路侧重陇海路,联络江苏的兵力,以防制安徽马联甲的旧部和浙江卢永祥的袭击,却又分出一支沿津浦路北上,和东路张国熔联络,攻击奉军的根据地;第三路是冯玉祥的部队和陕军,集中郑、洛一带,坚守根据地,兼为各方援兵。
  调度已毕,忽又接得间谍报告说:“奉军因战线太长,业已改变战略,大队集中军粮城,总司令部设于落垡,总司令由张作霖自己兼任,副总司令是孙烈臣,东路军在京奉、津浦一带,向静海前进,又分为三梯队:东路第一梯队司令张作相,率领的军队,就是自己的二十七师,集中廊房;东路第二梯队司令是张学良,率领的军队,除却自己的第三旅外,还有一个第四混成旅,集中静海;东路第三梯队司令李景林,所领的军队,除自己的第七旅外,还有一个第八旅,向马厂前进。西路军沿京汉路前进,兵力也分为三个梯队:第一梯队司令是张景惠,率领暂编奉军第一师,集中南苑;第十六师师长邹芬,率领自己的一部分步兵,和第六混成旅,集中长辛店;第二混成旅长郑殿升,率领本部兵马和第九混成旅为第三梯队,向芦沟桥前进。永定河一带,还有援军甚众,据闻有五个补充旅、九个混成旅之多。总算兵力,有十二万五千人,都打着镇威军的旗号,向南方前进。”此处又将双方兵力,作个总结,因事实烦复,不如此不能醒目也。吴佩孚见奉军已改变战略,自己也不得不将直军的布置,略为更动。正在沉吟斟酌之中,忽然曹锟又送来一个回答张作霖的电稿,令吴佩孚斟酌。吴佩孚只得先展开那通电报看道:
  民国肇建,战祸频仍,国本飘摇,民生凋敝。华府会议以来,内政外交,艰难倍昔,存亡之机,间不容发。国内一举一动,皆为世界所注目。近者奉军队伍,无故入关,既无中央明令,又不知会地方官长,长驱直入,环布京、津。
  锟以事出仓卒,恐有误会,是以竭力容忍,多方迁让,乃陆续进行,有加无已,铁路左右,星罗棋布,如小站、马厂、大沽、新城、朝宗桥、惠丰桥、烧烟盆、良王庄、独流、杨柳青、王庆坪、静海以及长辛店等处,皆据险列戍,以致人民弃徒,行旅断绝,海内惊疑,友邦骇怪。锟有守土安民之责,何词以谢国家?何颜以对人民耶?向者国家多故,兵争迭起,人民痛苦,不堪言喻。设兵事无端再起,不惟我父老子弟,惨遭锋镝,国基倾覆,即在目前。言念及此,痛心切骨。顷据张巡阅使皓日通电,谓:“统一无期,则国家永无宁日,障碍不去,则统一终属无期,是以简率师徒,入关屯兵,期以武力为统一之后盾。”锟愚窃谓:统一专以和平为主干,万不可以武力为标准。方今人心厌乱已极,主张武力,必失人心,人心既失,则统一无期,可以断言。皓电又谓:“统一进行,如何公开会议,如何确定制度,当由全国耆年硕德,政治名流,公同讨论。”似此则解决纠纷,必须听之公论,若以武力督迫其后,则公论将为武力所指挥,海内人心,岂能悦服?总之张巡阅使若以和平为统一之主干,此正锟数年来抱定之宗旨,在今日尤为极端赞同。尤望张巡阅使迅令入关队伍,仍回关外原防,静听国内耆年硕德政治名流之相与公同讨论。若以武力为统一之后盾,则前此持武力统一主义者,不乏其人,覆辙相寻,可为殷鉴,锟决不敢赞同,抑更不愿张巡阅使之持此宗旨也。锟老矣!一介武夫,于国家大计,何敢轻于主张?诸公爱国之诚,谋国之忠,远倍于锟,迫切陈词,伫候明教。
  吴佩孚见措辞很妥当,便命回复老帅,照此拍发,不必再有什么更改了。一面便继续调拨兵马,自己的总司令部,设在保定,自不必说。依照前次的军事会议,命张国熔为东路司令,率领本部的二十六师,葛豪的十二混成旅,彭寿莘的十四混成旅,董政国的十三混成旅,吴佩孚自己的第三师的一旅,防守子牙河、大城、任邱等处。命王承斌为西路司令,率领本部的二十三师,张福来的二十四师,孙岳的十五混成旅,张克瑶的第一混成旅,吴佩孚自己所部第三师的一部分,和直隶陆军三个混成旅,防守固安、琉璃河一带。命冯玉祥为后方司令,率领阎治堂所辖的两师,并河南、湖北各一师,一混成旅,保守郑、络,为各方呼应。布置既毕,忽接大总统徐世昌来了一道命令,正是:
  方看军将纷纭去,又见调和命令来。
  未知命令中说的什么话,且看下文分解。
  奉、直初战,直胜奉败,吴氏所持理由,亦颇合国人心理,故奉、直并列,而文字上则暗暗以吴为主,张为宾,非作者有私于吴,以作者为国民一份子,不得不以国民之是非为是非也。夫使吴氏能于一战胜奉之后,善保其兵凶战危之言,息事宁人,爱民爱国,扶助政府,处处向轨道上走去,则令誉益彰,民情爱戴,安知今日之吴佩孚,不犹曩时之华盛顿也?乃一战而骄,欲以力征经营天下,卒之旋踵之间,一败涂地,本人且不免为民国之罪人,不亦大可哀哉!
  
  第一百三十二回 警告频施使团作对 空言无补总统为难
  却说奉、直战事愈迫愈紧的时候,其中最着急的,要算河南北数千万小百姓,因禁不住军队的搅扰摧残,少不得奔走呼号,求免兵燹之苦。此外便是大总统徐世昌,因自己地位关系,倒也确实有些着急。军阀政客之言和平者,大率类此。还有各国公使,恐怕战事影响治安,累及外人,接连向外交部递了三个警告书,第一个警告,是四月十四日提出的,内容是:
  外交团顷悉中国武装军队拟占据秦皇岛火车站,又塘沽警察长六号通知,该处奉军司令官拟占据该处火车站。查一九○一年条约第九条,中政府让与各国驻兵某某数处之权利,以期维持北京至海通道。各公使以此系一种专独权利,故中国武装军队,如占据此种地点,即系破坏上述条约之规定。本公使声明此层时,又鉴于华盛顿会议第六号议决案之关于驻华军队问题,应同时请贵总长严重注意于因此破坏条约举动而发生之结果。并希将此种结果,警告有关系之司令部为盼!
  第二个警告是四月二十日提出的,大约说:
  外交团曾于一九二○年七月八日,以领衔公使名义,致照会于外交总长,兹特抄附于此,应请贵总长注意。因中国北部及北京城附近,现有中国军队调动,外交团特再声明,必将坚持上述照会之条件,并向贵总长为最严重之申告。如因乱事致外侨生命财产,遭受损失,中国政府负其责任。为此外交团盼望中国政府,应有极严厉之设备,以杜武装军队揽入北京,及用飞机由空中袭击京城之事。为此照请贵总长查照。
  第三个警告,也是四月二十日送出的,大概说:
  兹因中国各省军队调动一事,外交团认为应请中国政府注意本公使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致贵总长之照会。该照会内开:“外交团特向中国政府提出警告。年来每次内战,必受外人多少讪笑责备,真是自取其辱。凡外人所受损失,无论其出于军队之行动,或因其放弃责任所致,定唯该管区之上级军官是问。各国必坚持请中国政府责令该上级军官,个人单独负其责任。”等因。兹特再为声明此态度,相应照请查照。
  徐世昌一则逼于外人的警告,二则逼于国民的责备,怕外交团警告是真,怕国民责备是假。在无可如何之中,只得下了一道命令道:
  近日直隶、奉天等处军队移调,遂致近畿一带,人情惶惑,闾阎骚动,粮食腾踊。商民呼吁,情急词哀。迭据曹锟、张作霖等电呈声明移调军队情形,览之深为惄然。国家养兵,所以卫民,非以扰民也,比岁以政局未能统一之故,庶政多有阙失,民生久伤憔悴,力谋拯救之不遑,何忍斫伤而不已?本大总统德薄能鲜,不能为国为民,共谋福利,而区区蕲向和平之愿,则历久不渝。该巡阅使等相从宣力有年,为国家柱石之寄,应知有所举动,民具尔瞻,大之为国家元气所关,小之亦地方治安所系。念生民之涂炭,矢报国之忠诚,自有正道可由,岂待兵戎相见?特颁明令着即各将近日移调军队,凡两方接近地点,一律撤退。
  对于国家要政,尽可切实敷陈,以求至中至当之归。其各协恭匡济,奠定邦基,有厚望焉!此令。
  按自民国六年以后,历任总统的命令,久已不出都门。现当奉、直双方,兵连祸结之时,这等一纸空言,还有什么效力?此老亦自取其辱。何况这时奉、直虽然反对,至于痛恶徐氏之心,却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奉方想拥出段祺瑞,直方想捧起黎黄陂,为后文黄陂复职伏线。各有各的计划,谁还顾到徐大总统四个字儿?这命令下后的第二天,两军不但不肯撤退,而且愈加接近,同时张作霖宣战的电报也到了,大约说:
  窃以国事纠纷,数年不解,作霖僻处关外,一切均听北洋团体中诸领袖之主张,向使同心合力,无论前年衡阳一役,可以乘胜促统一之速成,即不然,而团体固结,不自摧残,亦可成美洲十三洲之局。乃一人为梗,大局益棼,至今日而愈烈,长此相持,不特全国商民受其痛苦,即外人商业停顿,亦复亏损甚钜,啧有烦言。作霖所以隐忍不言者,诚不欲使一般自私自利之徒,借口污蔑也,不料因此竟无故招谤,遂拟将国内奉军,悉数调回,乃蒙大总统派鲍总长到奉挽留,曹省长亲来,亦以保卫京、津,不可撤回为请。而驻军地点商会挽留之电,相继而至,万不得已,始有入关换防,酌增军队,与曹使协谋统一之举。又以华府会议,适有中、交两行挤现之事,共管之声浪益高,国势之欺危益甚,作霖又不惜以巨款救济之,所以牺牲一切,以维持国家者,自问可告无罪。若再统一无期,则神州陆沉,可立而待,因一面为京畿之保障,一面促统一之进行,所有进兵宗旨暨详情,业于皓日漾日通告海内。凡有血气者,睹情形之危迫,痛丧乱之频成,应如何破除私见,共同挽救。乃吴佩孚者狡黠性成,殃民祸国,醉心利禄,反覆无常,顿衡阳之兵,干法乱纪,致成慎于死,卖友欺心,决金口之隄,直以民命为草芥,截铁路之款,俨同强盗之横行。蔑视外交,则劫夺盐款,不顾国土,则贿卖铜山。逐王使于荆、襄,首破坏北洋团体,骗各方之款项,专鼓动大局风潮。盘踞洛阳,甘作中原之梗,弄兵湘、鄂,显为蚕食之谋。迫胁中、交两行,掠人民之血本,勒捐武汉商会,竭阛阓之脂膏。涂炭生灵,较闯、献为更甚,强梁罪状,比安、史而尤浮。惟利是图,无恶不作,实破坏和平之妖孽,障碍统一之神奸。天地之所不容,神人之所共怒。作霖当仁不让,嫉恶如仇,犹复忍耐含容,但得和平统一,不愿以干戈相见。不意曹使养电,吴氏马电,相继逼迫,甘为戎首,宣战前来,自不能不简率师徒,相与周旋,以励相我国家。事定之后,所有统一办法,谨当随同大总统及各省军民长官之后,与海内耆年硕德,政治名流,开会讨论公决。作霖本天良之主宰,掬诚悃以宣言,既不敢存争权争利之野心,亦绝无为一人一党之成见。皇天后土,共鉴血忱。作霖不敢以一人欺天下,披沥以闻,伏维公鉴!
  张作霖这一个通电发出后,第二天夜里,西路便在长辛店开火了。接着东路马厂,中路固安,也一齐发生激战。吴佩孚因见战事重心在西路,便亲赴长辛店督战。前敌指挥董政国,见总司令亲来,格外猛烈进攻,士气也倍觉勇壮。奉军张景惠见直军勇猛,传令炮兵队用排炮扫射,却不料吴佩孚早已有了准备,教军士们都埋伏在树林之中。那炮火虽烈,却也不能怎样加直军以损害。双方鏖战了一日一夜,奉军把所有的炮弹,已完全放完,此次战役,西人观战,皆谓各国战争,从无用炮火如奉军此次之厉害者,可见奉军致败之因,而其炮火之猛烈亦可见。后方接济又没有到,炮火便突然稀少起来。吴佩孚因向董政国道:“敌方的炮火已尽,我们不乘此机会进攻,更待何时?”董政国得令,便命掌号兵士,吹起冲锋号来。一时间直军都奋勇而进,奉军死命敌住,双方又战够多时。奉方看看抵敌不住,兵心已见慌张。直军见敌军阵线将破,加倍奋勇,奉军正要退却,恰好张作霖因恐张景惠有失,派遣梁朝栋带同大队援军赶到,奉军声势顿壮。梁朝栋令兵士用机关枪向直军扫射,直军死伤甚多。吴佩孚传令急退,奉军乘势追赶,追到良乡相近,直军早已退进城去。
  奉军想过去抄击,不料刚到城边,忽然地雷炸发,把奉军炸死了好几百,伤的更众。以吴氏之勇,安得轻易退却,此中显然有诈,而奉军不知,冒昧追袭,宜有此役,此用兵所以贵知彼知己也。张景惠慌忙传令,退回长辛店。吴佩孚见奉军退去,正想反攻,恰巧援军赶到,不觉大喜,立即传令进攻,想不到奉军大队援军,又从侧面攻击过来。吴佩孚因唤董政国道:“敌军气势正盛,炮火又烈,我们且暂时退回良乡,再设计破他罢!”又退兵,却是奇怪。董政国虽不知他什么意思,只是军令所在,怎敢违抗,自然遵令而退,改取守势。张景惠乘势进逼,吴佩孚又传令退军涿州。
  这时恰好王承斌从中路赶到,原来王承斌虽是西路司令,因吴佩孚在西路督战,所以兼顾中路。这时听说西路屡退,连夜赶来。吴佩孚见了承斌,便笑道:“我军正待胜敌,你来干什么?”从容谈笑,指挥若定,以此作战,安得不胜?王承斌怔了一怔,不觉也笑道:“特来庆贺。”吴佩孚不觉大笑,因握着王承斌的手道:“你道我何故屡退?因我探得敌军的军实弹械,都在三家店,所以诈退诱敌,一面却分兵去三家店,焚烧他的辎重,使他救应不及。我们再从正面向前急攻,岂有不能破敌之理?现在你来恰好,可代我当住正面,我自己领兵去破三家店。”此公毕竟多谋。承斌十分佩服,自己率领士兵,和张景惠接战,却让吴佩孚去打三家店。
  张景惠以为直军屡败之余,涿州必然旦夕可下,进攻得十分猛烈。王承斌也是直方一员战将,自然竭力抵抗,不让奉军得一些便宜。支持了两日,忽见奉军急退,知道吴佩孚攻击三家店已经得手,张景惠要回去救援,故此急退,便传令追击。奉军支持不住,不觉大败,仍然退回长辛店。王承斌克复良乡,正要前进,忽见北面远远有一彪队伍到来,十分疑讶,连忙着人哨探,方知是吴总司令的军队,从三家店回来,不觉十分惊疑。两人见了面,承斌便问三家店事情如何?吴佩孚道:“我军已围三家店,正要攻下,却不防敌军第二十七师全部从丰台开来,我军两面受敌,损失不少咧。攻三家店之计虽未售,而胜张景惠之计则已偿,可谓一半成功。1且喜良乡已经克复,我军正好乘此战胜之威,分作三路进攻,以防敌军夹击。”商议已定,便命董政国率领本部队伍为左翼,进攻三家店,王承斌为右翼,进攻丰台,自己担任中锋,进攻长辛店。
  这时张景惠率领一师之众,扼守长辛店,忽报吴佩孚亲自督队进攻,便和梁朝栋、邹芬奋勇抵抗。梁朝栋更是奋不顾身,指挥兵士冲击,想不到炮火无情,忽然一颗子弹飞来,向梁朝栋的前心穿进,自背后穿出,梁朝栋一声阿呀,就此哀哉尚飨。主将一死,队伍自乱,此中不无天意。吴佩孚乘势冲锋,奉军纷纷溃退。张景惠止遏不住,只得拍马而走。邹芬还想死战,不料左股也中了一弹,也便负伤而逃。直军大获全胜,占了长辛店。第一次直、奉战争,此次亦系战争最烈之事。张景惠退到芦沟桥扎住,查点将士,梁朝栋已死,邹芬带伤,其余士兵死伤的更多,十分伤感愤激,因又抽调了几旅援军,誓死要夺回长辛店。真是一人拚死,万夫莫当,一场恶战,果然把直军击退,克复长辛。吴佩孚退了几十里路,到大灰场扎住,探听左翼,还在相持之中,不能抽调,自己军队又少,怎生支持得住?若从别处调兵,又恐远水救不得近火,正在徘徊无计,忽报冯玉祥率领本部队伍到来,此中不无天意。不觉大喜。冯玉祥见了佩孚,动问战事情形,佩孚说了一遍,玉祥沉吟了一会道:“敌军骁勇,非用抄袭之计不能胜,如敌军来攻,请总司令在对面抵抗,我率领所部,从侧面抄过去夹击,可好吗?”吴佩孚大喜道:“如用抄袭之计,最好从榆垡过去,可惜那里的地势,我还不甚熟悉,最好你替我在这里应付一切,让我到榆垡察看形势,再作计较。”冯玉祥允诺。吴佩孚便至榆垡察看了一回,回到大灰场,双方已战了一日,这时刚才休息。吴佩孚因对冯玉祥道:“榆垡形势很好,如由此渡河,包围奉军,必胜无疑,只可惜王承斌已由我派去援助中路张福来,上文只言左翼尚在相持之中,不及右翼,初疑漏笔,读此始恍然。一时不克调回,再则奉军炮火太烈,我军进攻亦很不容易,不知焕章可有万全之策么?”正是:
  欲使三军能胜敌,全须大将出奇谋。
  未知冯玉祥如何决策破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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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胜则必去徐而拥段,直胜亦必去徐而拥黎,故直、奉之战,无论孰胜,皆于徐不利,灼然可见也。徐既明知之,故处心积虑,必使奉、直免于一战,庶己得于均势之下,保留其地位,故其调停之念,实出至诚,然而私也。事势至此,竭忠诚之心,未必可以感人,况以公言济其私,而欲使悍将骄兵,俯首受命,宁非痴人说梦乎?徐氏素称圆滑,圆滑之极,往往弄得两不讨好,一败涂地,可笑亦正可怜也已。
  
  第一百三十三回 唱凯旋终息战祸 说法统又起政潮
  却说吴佩孚问冯玉祥有什么计策破敌?冯玉祥想了一想道:“奉军炮火虽烈,然不能持久,我们不妨以计诱之,可令我带来之老弱残兵为先锋,敌人见了,必然轻进,等他们身入重地,炮弹不继,然后请大帅抄袭到他背后去,那时敌人前后不能救应,必然大败,我们乘势进攻,就可以复夺长辛了。”吴佩孚称善,当下依计而行。此时能用冯氏,后来又不能合作,何也?两军交绥,奉军见直军人甚少,战斗力又弱,果然仗着炮火之威,拚命前进,一点不作准备。直军且战且退,已退了好几十里。这边吴佩孚抄到奉军背后,前后夹攻,奉军大败,急急冲出重围,逃奔丰台。吴佩孚克复了长辛店,不想张作霖又加派了几旅救兵,使张景惠重夺长辛。吴佩孚奋勇抵御,一日之间,屡进屡退,长辛店得而复失者九次,终究因吴、冯二人都是武勇绝伦的大将,张景惠抵当不住,仍复败退。恰好奉军中路失败,许兰洲阵亡,张作相虽称善战,终究不是王承斌、张福来的敌手,因此节节败退,西路也被牵动,不能复战。张景惠只得率领本部第一师,和第二十八师退往南苑,被驻京的一、九两师遣散。
  还有奉军东路,初时虽屡次得利,连占大城、青县、霸县等处,无奈因张学良受伤,不能猛进,等到西路战事失败的消息到后,士无斗志,俱各溃散。李景林只得率领全军二万余人,退保良王庄、独流等处。不料直军进占落垡,乘势进攻,李景林支持不住,只得溃退,中途又遇直军用炮火截击,损失甚重,等到退回山海关时,已所余无几。张作霖见战事已一败涂地,民国以来,战事往往一败即溃,此非训练不精,实缘无主义之战,兵心不服,故胜则要功而猛进,败则一溃而难收,军阀家犹恃其武力,不知觉悟,可哀也。只得把司令部移到滦州,以图再举。以开平为第一道防线,令李景林扼守,古冶为第二道防线,令张作相防守,滦州为第三道防线,张作霖自己防守,昌乐为第四道防线,令孙烈臣扼守。一面收拾残军,一面补充军实。
  吴佩孚探得消息,便也集中兵力,以胥吾庄为第一道防线,由彭寿莘担任,芦台为第二道防线,令穆旅担任,军粮城为第三道防线,由王承斌担任。前锋和奉军小接触了几次,阵阵胜利,滦州附近的地方,倒也占领了不少,一面又由海军总司令杜锡珪截击奉军的归路。原来杜锡珪本不决定助吴,后因萨镇冰南下,说蒋拯北上讨奉。蒋拯欣然答应,所以海军便加入了直方。前此奉方张宗昌想率兵乘舰,由青岛登陆,海军也曾帮助田中玉迎击,一面由田中玉通告日本,禁止奉军登陆。张宗昌的计策,方才完全失败。所以我国的海军力虽然很薄弱,然而在内战时,却也很有些用处。薄弱的海军,偏有利于内战,此二句言之痛心。闲话休提。
  再说张作霖在没有战败以前,知道徐世昌屈伏于直军武力之下,与自己必无利益,便已通电独立,东三省政事,由东省人民自主,不受政府节制,与长江及西南各省取一致行动,一面又暗地联络河南赵倜、赵杰兄弟,教他们独立。赵倜因河南的直军尚多,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一时不敢轻动,但是又怕将来直军战败,对不住奉方,不好见面。左思右想,只得宣告中立,以免得罪一方。不想刚在宣告中立的一日,奉军便已败退军粮城,赵倜十分懊悔,惟恐吴佩孚要和自己下不去,正在惶惑无主的时候,忽接报告说:“中央查办奉、直战争中罪魁的命令已下。”打落水狗。赵倜不知查办的是些什么人,急忙要来一看,却有两道命令,第一道是敕令奉军出关的,原文道:
  前以直隶、奉天等处,军队移调,至近畿一带,迭经令饬分别饬退,乃延不遵行,竟至激成战斗。近数日来,枪炮之声,不间昼夜,难民伤兵,络绎于道。闾阎震惊,生灵涂炭,兵凶战危,言之痛心。特再申令,着即严饬所部,停止攻击。奉天军队,即日撤出关外,直隶各军,亦应退回原驻各地点,均候中央命令解决,务各凛遵!此令。
  第二道命令,才是查办罪魁的,原文道:
  此次近畿发生战事,残害生灵,折伤军士,皆由于叶恭绰等构煽酝酿而成。祸国殃民,实属罪无可逭。叶恭绰、梁士诒、张弧,均着即行褫职,并褫夺勋位勋章,逮交法庭,依法讯办!此令。
  赵倜看完,把命令一掷,叹了口气道:“事无曲直,兵败即罪,叶、梁等都是奉方的人,使直方战败,恐怕都是功臣了。”此公忽然作此公论,令人发笑。他话虽如此说,却已知奉方不足恃,竭力想和直派联络,因恐赵杰不知进退,有些意外的举动,以致挽回不来,便急忙拍了个电报给赵杰,教他不要妄动,想不到赵杰在前一天已经闯下了一场大祸。原来靳云鹗的军队,原驻郑州,因直、奉大战,形势吃紧,所以开拔北上助战,料不到刚到和尚桥地方,便遇着赵杰的军队,一阵邀击,靳云鹗出其不意,如何抵敌得住?抵抗了一阵,便败退待援。等到赵倜电报到时,已经不及。那靳云鹗败至武胜关后,立即电告曹锟、吴佩孚以及直系各督军乞援。吴佩孚见了这电报,便批交冯玉祥相机办理。其余田中玉、陈光远、张文生、齐燮元等,也分电冯玉祥和赵倜,愿出任调停。那冯玉祥知道赵氏兄弟已为奉方所收买,决不肯善罢干休,所以一面请赵倜制止赵杰进攻,一面派兵救援靳云鹗。那赵倜见事已决裂,因和左右商议道:“冯玉祥如果真心调停,就不该派兵前来,这显然已不放心我了。却也聪明。要是由他削平老二,我的势力愈孤,他必然再行大举攻我,那时悔之何及。倒不如乘他不防,暗地在半路袭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岂不强如坐以待毙?”一厢情愿,所谓知己而不知人也。左右也都怂恿他用武力解决,赵倜意决,便派兵埋伏在中牟附近,专等冯玉祥的军队厮杀。冯玉祥原是近代智勇名将,如何不防?此所谓知彼知己也。他一面派兵前进,一方早已另派精锐,绕出中牟之后,以备万一。赵军如何知道?一见冯军,便枪炮齐发,不防冯军的别动队,从后包抄过来,两面夹攻,赵军抵当不住,败回开封。这时曹锟、吴佩孚还不曾知道赵倜邀击冯军的事情,所以在电呈徐世昌的时候,并不曾说及。那徐世昌已在直军全权支配之下,见了电报,自然巴结,当即下了一个命令道:
  据直、鲁、豫巡阅使曹锟电呈:“据驻郑旅长靳云鹗、王如蔚等报称:‘河南第一师师长赵杰,率领所部,袭攻郑州,职旅迫不得已,竭力抵御。’等情。查郑防向由该两旅驻守,赵杰竟敢声言驱逐,径行袭击,已电饬该旅长等,固守原防,弗得轻进,请即将赵杰褫夺官勋,并免去本兼各职,交河南督军,依法讯办。”等语。豫省地方紧要,该师长赵杰身为将领,岂容任意称兵,扰乱防境,着即行褫夺官职,并勋位勋章,交河南督军赵倜,依法讯办,以肃军纪。此令。
  这命令刚才发表,赵倜截击冯玉祥的报告又到,徐世昌只得也下令查办。改任冯玉祥为河南督军,递遗陕西督军缺,由刘镇华兼署。查办张作霖的命令,也在同日颁布。蒙疆经略使、东三省巡阅使等职,一律裁撤。并调吴俊升为奉天督军,冯德麟为黑龙江督军,袁金铠为奉天省长,史纪常为黑龙江省长,至于河南方面,赵倜、赵杰的实力已完全消灭,自然毫无抵抗,逃之夭夭。所晦气的,只有开封商民,未免又要搜刮些盘费,给他使用,这原是近来普通之事,倒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极沉痛语,偏作趣话,作者未免忍心。丢下这边。
  再说张作霖虽然战败,在东三省的实力,并未消灭。奉方屡仆屡起,虽曰人谋,要亦地势使然。徐总统一纸公文如何中用?不到一天,东三省的省议会商会农会工会等团体领袖,因要巴结张胡,立刻发电,否认张作霖免职命令,那吴俊升、冯德麟、袁金铠、史纪常等,自不消说,当然也通电否认。可是张胡在滦州一方面,因前锋屡败,海军又图谋袭击后方,不敢逗留,支持了几日,便退出滦州。直军乘势占领古冶、开平、洼尔里等处,因吴佩孚此时目光,已从军事移到政治方面,也不大举进攻。倘能从此不用武力,岂不大妙?初时曹锟想请王士珍出来组阁,曾由曹锟领衔,和吴佩孚、田中玉、陈光远、李厚基、萧耀南、齐燮元、冯玉祥、刘镇华、陆洪涛等联名请王士珍出山,收拾时局。王士珍虽非绝意功名的人,因鉴于时局的纠纷,并未全解,吴佩孚又尚有别种作用,辞谢不允。吴佩孚因和左右商议,拥护黎元洪出山,以恢复法统为名,庶几可以号召天下。旧参议院议长王家襄,众议院议长吴景濂,见国会有复活的希望,自然欢喜。这班议员先生,也阴干得可怜了。他们在吴佩孚门下,活动已久,此时见他要恢复法统,王家襄便竭力撺掇道:“南北的分裂,实起于法统问题,大帅主张恢复法统,实是谋国的不二妙计。国会恢复,黄陂复职,南方护法的目的已达,当然只好归命中央,那时统一中国的首功,除了大帅,谁还当得上?便算美国华盛顿的功劳,也不过如此罢咧。”吴景濂也道:“大帅在战前本已想奉黄陂复位,因为外交团恐怕增加一重纠纷,表示反对,大帅才没有实行。现在奉军已一败涂地,中央的事情,只要大帅一开口,谁还敢说半个不字?何况恢复法统,原是为国为民,并不是为自己谋利益,国民正求之不得呢。大帅果肯做这样的义举,全国人民,竭力拥护还不够,谁还肯反对吗?”吴佩孚道:“我早已想过,恢复法统有两件最重要的,一件是恢复国会,一件是请黄陂复职,只不知先做哪件才好。”吴景濂道:“这不用说,自然要先恢复国会。自然公的地位顶要紧,一笑。总统是由国会产生的,不恢复国会,总统便没根据了。”吴佩孚道:“这件事,我已示意长江上游总司令孙馨远,请他做个发起人,他已拍过一次通电,你们见过没有?”王家襄道:“我是吴议长向我说的,却不曾见过原电。”吴佩孚便把孙传芳的原电找出来,递给王家襄,王家襄接来看道:
  巩固民国,宜先统一,南北统一之破裂,既以法律问题为厉阶,统一之归来,即当以恢复法统为捷径。应请黎黄陂复位,召集六年旧国全,速制宪典,共选副座,非常政府,原由护法而兴,法统既复,异帜可消,倘有扰乱之徒,应在共弃之列。
  家襄看完电文道:“这也奇怪,馨远这电报,说得很切实,为什么竟一些响应也没有?”吴佩孚道:“这也无怪其然。你想我们内部自己也没决定确当办法,怎样有人注意?既你们两位都赞成先复国会,等我禀命老帅,和各省督军,联名发一个通电,征求国民对于恢复国会的意见就是了。”吴景濂笑道:“这是好事,谁肯不赞成?何必征及别人意见。”此公向来专擅。老毛病至今不改。吴佩孚道:“话虽如此说,做总不能这样做。而且我主张发电时,还不能单说恢复国会,须要夹在召集新国会和国民会议联省自治一起说,方才不落痕迹。”王家襄、吴景濂都唯唯称是。王家襄又道:“北方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南方的事情,也须注意才好。在事实必有此语,在文章亦不可不有此伏笔。听说广东政府已下令,教李烈钧等实行攻赣,大帅也该电饬老陈加紧准备才好。”吴佩孚道:“不打紧,南政府免了陈炯明的职,陈炯明难道就此罢手不成?你看着,不要多久,广东必然发生内争,那时他们对内还没工夫,还能打江西吗?”吴氏料事雪亮,不愧能人。吴景濂忙答道:“大帅是料敌如神的,当然不得有错,我们哪里见得到呢。”家襄忙道:“你我要是见得到此,虽不能和大帅一般威震四海,也不致没没无闻了。”说得吴氏哈哈大笑。两个恭维得不要脸。一个竟居之不疑,都不是真正人才。彼此商议了一回。吴、王方才辞出,在一处商议道:“大帅不肯单提恢复国会,恐怕将来还有变卦,我们须要上紧设法才好。”两人商量多时,便决定再去见曹锟,请他先准议员自行集会。曹锟问子玉的意见怎样?吴景濂道:“吴大帅非常赞成,不过要我们先禀明老帅,老帅不答应,他是不敢教我们做的。”曹锟听了这话,欢喜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俩原是不分彼此的。曹三一生做事,昏聩无能,偏能深信吴子玉,不可谓非绝大本领。既他这样说,你们只管先去集会便得,何必再来问我。”吴、王两人得了这两句话,十分欢喜,便又同去见吴佩孚,说老帅教我们先行集会。堂堂议长,一味奔走权门,谄媚军阀,如此国民代表,辱没煞人。正是:
  反复全凭能拍马,纵横应得学吹牛。
  未知吴佩孚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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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奉、直初战之时,实粤中北伐之好机会也。乃陈炯明天良丧尽,叛国叛党,并叛身受提挈之中山先生,以致坐失事机,久羁革命,不免为吴佩孚所笑,此伧伧之肉,其足食乎?此中山先生所以深致恨于陈氏,盖非为私愤,而实为革命前途悲也。
  
  第一百三十四回 徐东海被迫下野 黎黄陂受拥上台
  却说吴景濂、王家襄对吴佩孚说曹锟叫他们先行集会,吴佩孚听说是老帅的意见,自然没有话说,叫他们到天津去自行召集了。这时李烈钧、许崇智、梁鸿楷、黄大伟等,奉了广东革命政府的命令,誓师北伐,可惜已迟。江西省内,被他们攻克的地方,已经不少。吴佩孚虽明知他们必有内争,也不敢十分大意,便根据陈光远告急的电报,请政府令蔡成勋为援赣总司令,率领本部军队南下。不过这种事情,吴佩孚并不怎样放在心上,骄气深矣。他所注意的,仍在政治方面。恰好孙传芳因五月十五的电报,无人注意,又打了一个电报给孙中山和徐世昌,原电大约道:
  自法统破裂,政局分崩,南则集合旧国会议员,选举孙大总统,组织广东政府,以资号召,北则改选新国会议员,选举徐大总统,依据北京政府,以为抵制。谁为合法?
  谁为违法?天下后世,自有公论。惟长此南北背驰,各走极端,连年内争,视同敌国,阋墙煮豆,祸乱相寻,民生凋弊,国本动摇,颠覆危亡,迫在眉睫。推原祸始,何莫非解散国会,破坏法律,阶之厉也。传芳删日通电,主张恢复法统,促进统一,救亡图存,别无长策,近得各方复电,多数赞同。人之爱国,同此心理,既得正轨,进行无阻。统一之期,殆将不远。惟念法律神圣,不容假借,事实障碍,应早化除。广东孙大总统,原于护法,法统已复,功成身退,有何留连?北京徐大总统,新会选出,旧会召集,新会无凭,连带问题,同时失效。所望两先生体天之德,视民如伤,敝屣尊荣,及时引退,中国幸甚!
  徐世昌接了这电报,还不十分注意,不想第二天又接江苏督军齐燮元,来了一个电报道:
  我大总统本以救国之心,出膺艰钜,频年以来,艰难干运,宵旰殷忧,无非以法治为精神,以统一为蕲向。乃不幸值国家之多故,遂因应之俱穷,因国是而召内讧,因内讧而构兵衅,国人之苦怨愈深,友邦之希望将绝。今则关外之干戈未定,而西南又告警矣。兵连祸结,靡有已时,火热水深,于今为烈。窃以为种种痛苦,由于统一无期,统一无期,由于国是未定。群疑众难,责望交丛。旷观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对于政府,欲其鼎新革故,不得不出于改弦易辙之途,欲其长治久安,不得不谋根本之解决。今则恢复国统,已成国是,万喙同声,群情一致。伏思我大总统为民为国,敝屣尊荣,本其素志,倦勤有待,屡闻德音,虚己待贤,匪伊朝夕。若能俯从民意之请愿,仍本救国之初心,慷慨宣言,功成身退,既昭德让,复示大公,进退维公,无善于此。
  徐世昌见了这两个电报,知道已不是马虎得过去的事情,便和周自齐商量办法。周自齐道:“事已至此,总统要不声不响的过去,是万万办不到的了,不如借着孙传芳的电报,发一个通电,探探各督军的意见,各督军当然不能贸然决定办法,往返电商,交换意见,必然还要许多日子,捱得一天是一天。我们大可乘此转圜,现在便说得冠冕些,又怕什么。”徐世昌见他说得有理,便也发了一个通电道:
  阅孙传芳勘电,所陈忠言快论,实获我心。果能如此进行,使亿众一心,悉除逆诈,免斯民涂炭之苦,跻国家磐石之安,政治修明,日臻强盛。鄙人虽居草野,得以余年而享太平,其乐无穷,胜于今日十倍。况斡旋运数,搀济危亡,本系鄙人初志。鄙人力不能逮,群贤协谋以成其意,更属求之而不得之举。一有合宜办法,便即束身而退,决无希恋。
  徐世昌发这通电的时候,正是五月三十一日,第二天旧国会的宣言也到了,那宣言的原文道:
  民国宪法未成以前,国家根本组织,厥惟《临时约法》。依据《临时约法》,大总统无解散国会之权,则六年六月十二日解散参、众两院之令,当然无效。又查《临时约法》第二十八条,参议院以国会成立之日解散,其职权由国会行之,则国会成立以后,不容再有参议院发生,亦无疑义。乃两院既经非法解散,旋又组织参议院,循是而有七年之非法国会,以及同年之非法大总统选举会。徐世昌之任大总统,既系选自非法,大总统选举会显属篡窃行为,应即宣告无效。自今日始,应由国会完全行使职权,再由合法大总统,依法组织政府,护法大业,亦已告成。其西南各省,因护法而成立之一切特别组织,自应于此终结。
  至徐世昌窃位数年,祸国殃民,障碍统一,不忠共和,黩货营私,种种罪恶,举国痛心,更无俟同人等一一列举也。六载分崩,扰攘不止,拨乱反正,惟此一途。凡我国人,同此心理,特此宣言。
  当王、吴二氏率领一百多位议员,发表宣言的时候,冯玉祥和刘镇华也有电报请徐世昌辞职,把个徐世昌弄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正在欲住不能,欲去不舍的时候,一尝鸡肋风味。忽保定方面,派张国淦来京,有要事见总统。世昌十分忧疑,急教请见。两人见了面,略谈了几句。国淦便开言道:“近日孙馨远、冯焕章各督军的电报,和国会的宣言,徐先生都见到吗?”不称总统而称先生,不承认其为总统之意,在于言外,咄咄逼人。世昌讷讷的说道:“都见到,都见到。”国淦道:“既都见到,不知道尊意如何?”世昌勉强笑了一笑道:“我久想辞职,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能够脱卸仔肩,是最好没有的了。就是当初,我也何曾愿意负这个钜责;都只为曹、吴两帅和雨亭极力劝驾,所以勉强上台,这并非个人私言。张先生洞烛事理,想必知道。”国淦道:“已往之事,可不必再提,徐先生既愿辞职,不知何日让出公府?”咄咄逼人。世昌听了,不觉一怔,接着又笑道:“我也很想早些出京,只恨尚有几件事情未了,待布置了再走何如?”国淦道:“曹、吴两帅吩咐,说得异常响亮。愈速愈好,徐先生倘迟疑不决,多延时日,恐有不利。”一边卑词哀告,一边咄咄逼人。世昌道:“决不过久,一两日内,必当离京。”至此亦决不能不说此语矣。国淦道:“既然如此,明日再来讨取回信。”说毕辞去。
  世昌忧愤交集,无法可施,因想现今掌兵权的,只有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彼此还有些交谊,不如请他来商量商量,看有什么计较,主意打定,便急忙派人把王怀庆请到公府里,把张国淦的说话,如此如彼的,说了一遍,请他代为想法。王怀庆想了半晌,方才说道:“这件事,直方要人,都已接洽一致,实在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看总统还是让步些,免得惹气。”世昌见王怀庆也如此说,更觉忧愤,想了一会,又忽然道:“当初并不是我自己愿意干这牢什子的总统,原是他们怂恿我出来的,现在又这样逼我,其实难忍,此军阀之傀儡所以不易为也。我偏不走,看他们怎样奈何我?”王怀庆不做声,想当初亦在劝驾之列。半晌,方才冷笑道:“我看菊老还是见机些罢。他们原不和你讲什么前情,你要不走,他们老实说,合法总统已经复位,用武力来对付你,你怎样抵当得住,到那时仍免不了一走,还坏了感情,失了面子,何苦呢!倒不如趁早让位,倒冠冕得多了。”徐世昌仰首无语,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我走后,他们难保不仍要和我为难,为后文伏线。与其走而仍不讨好,倒不如现在硬挺了。”王怀庆道:“总统如其果愿下野,所有生命财产,我当负保护全责。”世昌默然不语。王怀庆再三相劝,徐世昌方才答应,当日拟好了一道辞职命令道:
  查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内,载大总统因故不能执行职务时,以副总统代理之。又载副总统同时缺位时,由国务院摄行其职务各等语。本大总统现因怀病,宣告辞职,依法应由国务院摄行职务。此令。
  这命令用印发表后,便由王怀庆保护,悄悄出京去了。国务总理周自齐得了这道命令,便也下了一道院令道:
  本日徐大总统宣告辞职,令由国务院依法摄行职务,所有各官署公务,均仍照常进行。京师地方,治安关系重要,应由京畿卫戍总司令督同步军统领、京兆尹、警察总监妥慎办理。此令。
  一面,又由阁员联名致参、众两院一电,大略道:
  自齐等遭逢世变,权领部曹,谨举此权,奉还国会,用尊法统,暂以国民资格,维持一切,听候接收。
  黎元洪处,也去了一电道:
  国事重要,首座不可虚悬,自齐等暂维现状,未便久摄,敬请钧座,即日莅京视事,并推恩洪明日来津迎迓。
  谁知徐世昌虽去,黎元洪却并不曾允许复职。原来黎元洪隐居天津,日子已久,自从奉、直交恶,直方要人和旧国会议员,纷纷向他接洽,他门下的政客,也分头向各方活动。自从恢复法统之呼声一起,素来冷落的黎宅门口,顿时车马骈集,十分热闹起来。每日催他复职的电报,总有几十起。吴佩孚的电报尤多。各方的代表和国会议员,汽车马车,日夜往来不绝。黎氏因怕蹈覆辙,不肯轻易允诺。谁知在这万众欢迎的当儿,忽然接到一份出人意外的反对电报,那电报的原文道:
  徐总统冬电,藉悉元首辞职赴津,无任惶惑。大总统对于民国为公仆,对外为政府代表,决不因少数爱憎为进退,亦不容个人便利卸职任。虽约法上代理协行,各有规定,而按诸政治现状,均有未合。即追溯民国往事,亦苦无先例可援。项城大故,黄陂辞职,河间代任期满,系在国会解散,复辟乱平以后。以故新旧递邅,匕鬯不惊。今则南北分驰,四郊多垒,中枢尤破缺不全,既无副座,复无合法之国务院,则约法四十二条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代行摄行之规定,自不适用。乃仅以假借约法之命令,付诸现内阁,内阁复任意还诸国会,不惟无以对国民,试问此种免职行动,何以见重于友邦?此不得不望吾国民慎重考虑者一也。闻有人建议以恢复法统为言,并请黄陂复位,国人善忘,竟有率尔附和者。永祥等反复思维,殊不得其解。
  盖既主张法统,则宜持有统系之法律见解,断不容随感情为选择。二三武人之议论,固不足变更法律,二三议员之通电,更不足代表国会。此理既明,则约法之解释援用,自无聚讼之余地。约法上只有因故去职,暨不能视事二语,并无辞职条文,则当然黄陂辞职,自不发生法律问题。河间为旧国会选举之合法总统,则依法代理,应至本任期满为止,毫无疑议。大总统选举法,规定任期五年,河间代理期满,即是黄陂法定任期终了,在法律上,成为公民,早已无任可复,强而行之,则第一步须认河间代理为不法。试问此代理期内之行为,是否有效?想国人决不忍为此一大翻案,再增益国家纠纷。如此则黄陂复位之说,适陷于非法,以黄陂之德望,若将来依法被选,吾侪所馨香祷祝,若此时矫法以梏之,诉诸天良,实有所不忍,此不得不望吾国民慎重考虑者又一也。迩者,民治大进,今非昔比,方寸稍有偏私,肺肝早已共见。伪造民意者,已覆辙相寻,骫法自便者,亦屡试不清。孙帅传芳删电:“所谓以一人爱恶为取舍,更张不以其道,前者既失,后乱渐纷”云云,诚属惩前毖后之论。顾曲形终无直影,收获先问耕耘,设明知陷阱而故蹈之,于卫国则不仁,于自卫则不智。永祥等怵目横流,积忧成痗,夙有栋折榱崩之痗,敢有推抱敛手之心?临崖勒马,犹有坦途,倘陷深渊,驷追曷及?伏祈海内贤达,准法平情,各抒谠论,本悲悯之素怀,定救亡之大计。宁使多数负一人,勿使一人负多数。永祥等当视力之所及,以尽国民自卫之天职,决不忍坐视四万万人民共有之国家,作少数人之孤注也。
  这电报是六月三日,卢永祥从浙江拍发的。其余如上海护军使何丰林,以及主张联省自治的褚辅成、孙洪伊等,也都纷纷表示反对。黎氏本人,因此愈加消极了。这时他门下的政客张耀曾等发起急来,也发了一个通电道:
  约法及总统选举法之规定,总理在任期中,离职之情形,只有三种:一曰死亡缺位,二曰弹劾去职,三曰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三者有一,即为合法离职。三者以外,总统不让职于他人,他人不得以离职要总统,若其有之,是非法也。黎大总统于六年七月,被逼离职,尚余任期一年三月有余,其离职原因,与前述第一第二两事无关,即与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亦属毫不相涉。盖我大总统选举法第五条二项,所谓因故不能执行职务者,本师美宪前例,专指总统精神丧失而言。纵谓文义浑括,强为宽解,则所谓故者,当然依限于总统本身,所谓不能者,当然限于总统自动。譬如总统久罹重病,或因公远赴异国,援引适用,尚属可通。至于事故之生,出自他人,不能之原,由于压迫,如凭借兵威,使总统不能在职,不敢复职者,是私擅废黜总统耳,非法律上所谓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也。私擅废除总统,本为法所不许,即当然不在法定因故不能执行职务之列。藉曰不然,则总统选举法第五条二项之规定,不啻明诏为副总统者,时时可驱除总统而代之。败纪奖乱,莫甚于此。立法本意,断断不然。故从法律上立论,自民国六年七月黎大总统之离职,推之法定三种原因,无一而当,是其离职,乃事实上之离职,非法律上之离职也。非法律上之离职,故不发生法律上之效力,惟其离职无效,故冯副总统之代理,乃事实上之代理,非法律上之代理也。非法律上之代理,故亦无法律之效力。在昔大法摧毁,事实相尚,舍法言权,夫复何说?今则尊崇法统,万事资以判断,而法律上固赫然昭示,黄陂黎公,仍在大总统之位,而其行使职权时间,尚有一年三个月有余也。黄陂离职无效,一旦障碍既去,当然继续开会。黄陂继任应竟其未尽之期,亦犹国会续开,应满其前此未满之任。法理彰明,决非曲解,此则愿吾人共加注意者也。兹事体大,解释疑义,权固属于国会,敷陈常理,责仍在于学人。耀曾依法言法,自信无他,国人崇法护法,谅有同感。
  这电发表,各方的议论愈多,但在时势情理各方面说起来,黎元洪实有不能不复位之势。当时黎氏原有这样一个通电:
  自引咎辞职,蛰处数年,思过不惶,敢有他念,以速官谤?果使摩顶放踵,可利天下,犹可解释,乃才轻力薄,自觉勿胜,诸公又何爱焉?前车已覆,来日大难,大位之推,如临冰谷。
  可见他辞意本来很坚,无奈直方各人,已成欲罢不能之势,如国务院代表高恩洪,京兆尹刘梦庚,商界代表张维镛、安迪生,曹锟代表熊炳琦,吴佩孚代表李单率,以及各省代表,共四十余人,都纷纷赴黎宅请黎复职,正是:
  大运忽回春气象,寒门又似市廛中。
  未知黎氏肯答应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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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陂起义武昌,首创民国,论革命之功,自属千秋不朽,即以人格而论,民国十余年来,自总统以迄军阀,亦未有洁身自好如黄陂者。故以功业言,以道德论,均不得不为民国完人。惜其才识稍短,不免受人利用,遂以退隐之身,再作一度傀儡,几致身名两败,性命不保。读史至此,不能不哀黄陂之长厚,而痛恨军阀政客之无赖也。
  
  第一百三十五回 受拥戴黎公复职 议撤兵张氏求和
  却说曹、吴和各团体各省的代表,纷纷赴黎宅请黎元洪复位。黎元洪被逼不过,只得说道:“我亦是中华民国国民一份子,各方迫于救国热忱,要我出来复职,我亦岂能再事高蹈?但现在国事的症结,在于各省督军拥兵自卫,如能废督裁兵,我自当牺牲个人之前途,以从诸公之后。”措词却亦得体。因又发出一个长电,洋洋数千言,不但文辞很佳,意思亦极恳到。原电如下:
  前读第一届国会参议院王议长众议院吴议长等宣言,由合法总统,依法组织政府。并承曹、吴两巡阅使等十省区冬电,请依法复位,以维国本。曾经复电辞谢,顷复奉齐督军等十五省区冬电,及海军萨上将各总司令等江电,京省各议会、教育会、商会等来电,均请旋京复职。又承两位议长及各省区各团体代表敦促,佥以回复法统,责无旁贷,众意所趋,情词迫至,人非木石,能无动怀?第念元洪对于国会,负疚已深,当时恐京畿喋血,曲徇众请,国会改选,以救地方,所以纾一时之难,总统辞职,以谢国会,所以严万世之防,亦既引咎避位,昭告国人。方殷思过之心,敢重食言之罪?纵国会诸公,矜而复我,我独不愧于心欤?抑诸公所以推元洪者,谓其能统一也。十年以还,兵祸不绝,积骸齐阜,流血成川,断手削足之惨状,孤儿寡妇之哭声,扶吊未终,死伤又至。必谓恢复法统,便可立消兵气,永杜争端,虽三尺童子,未敢妄信,毋亦为医者入手之方,而症结固别有在乎?症结惟何?督军制之召乱而已。民军崛兴,首置都督,北方因之,遂成定制。名号屡易,权力未移,千夫所指,久为国病。举其大害,厥有五端:练兵定额,基于国防,欧战既终,皆缩军备,亦实见军国主义,自促危亡。独我国积贫,甲于世界,兵额之众,竟骇听闻,友邦之劝告不闻,人民之呼吁弗恤。强者拥以益地,弱者倚以负嵎,虽连年以来,或请裁兵,或被缴械,卒之前省后增,此损彼益,一遣一招,糜费更多。
  遣之则兵散为匪,招之则匪聚为兵,势必至无人不兵,无兵不匪,谁实为之?至于此极,一也。度支原则,出入相权,自拥兵为雄,日事聚敛,始挪省税,终截国赋,中央以外债为天源,而典质皆绝,文吏以横征为上选,而罗掘俱穷。弁髦定章,蹂躏豫算,预征至及于数载,重纳又限于崇朝。以言节流,则校署空虚,以言开源,则市廛萧条,卖女鬻儿,祸延数世,怨气所积,天怒人恫,二也。军位既尊,争端遂起,下放其上,时所有闻。婚媾凶终,师友义绝。翻云覆雨,人道荡然。或乃暗煽他人,先行内乱,此希后利,彼背前盟,始基不端,部属离贰。各为雄长,瓜剖豆分,失势之人,不图报复,阴结仇敌,济其欲心。祸乱循环,党仇百变。秦镜不能烛其险,禹鼎不能铸其奸,覆亡相寻,憯不怨悔,宰制一省,复冀兼圻。地过八州,权逾二伯,扼据要塞,侵夺邻封,猜忌既生,杀机愈烈,始则强与弱争,继则强与强争,终则合众弱与一强争,均可泄其私仇,宁以国为孤注。下民何辜,供其荼毒,三也。共和精神,首重民治,吾国地大物博,交通阻滞,虽有中枢,鞭长莫及,匪厉行民治,教育实业,皆难图功。自督军制兴,滥用威权,干涉政治,囊括赋税,变更官吏,有利于私者,弊政必留,有害于私者,善政必阻。省长皆其姻娅,议员皆其重儓,官治已难,遑问民治。忧时之士,创为省宪,冀制狂澜,西南各省,迎合潮流,首易为总司令,复拟易为军务院,隶属省长;北方明哲,亦有拟改为军长,直属中央者。顾按其实际,以为积重难返之势,今之总司令,固犹昔日之督军也。异日之省长、军长,亦犹今之总司令也。易汤沿药,根本不除,虽有省宪,将焉用之?假联省自治之名,行藩镇剽分之实,鱼肉我民,而重欺之,孑遗几何,抑胡太忍,四也。立宪必有政党,政党必有政争,果由轨道,则政争愈烈,真义愈明,亦复何害。顾大权所集,既在督军,政党争权,遂思凭借。二年之役,则政党挟督军为后盾,六年之役,则政党倚督军为中心。自是厥后,南与南争,北与北争,一省之内,分数区焉,一人之下,分数系焉。政客借实力以自雄,军人假名流以为重,纵横捭阖,各戴一尊,使全国人民,涂肝醯脑于三端之下,恶若蛇蝎,畏若虎狼,而反键飞箝,方鸣得计,卒至树倒狲散,城崩狐迁,军人身徇,政客他适,受其害者,又别有人。斩艾无遗,终于自杀,怒潮推演,可为寒心,五也。其余诸祸害,尚有不胜枚举者。元洪当首义之时,原定军民分治,即行废督,方其孑身入都,岂不知身入危地,顾欲求国家统一,不得不首解兵柄,为群帅倡。祸患之来,听之天命,轻车骤出,江河晏然。督军之无关治安,前事具在。项城不德,帝制自私,利用劝进,授人以柄,荏苒至今,竟成蹠盭。今日国家危亡,已迫眉睫,非即行废督,无以图存。
  若犹观望徘徊,国民以生死所关,亦必起而自谋。恐督军身受之祸,将不忍言。为大局求解决,为个人策安全,莫甚于此。或谓:“兹事体大,旦夕难行,必须于一省军事,妥筹收束,徐议更张。”不知陆军一部,责有专司,各地独立,师旅皆自有长官统率,与督军存废,景向无关。督军果自行解职,但须收束本署,旬日已足,此外独立师旅,暂驻原地,直接中央,他日军制问题,悉听军部统筹,全局妥为编制,此不足虑者一。或谓:“师旅直属,恐饷项无出,激成变端。”不知其军饷皆取国赋,非损私财,督军虽废,国赋自在,且漫无考核之军事费,先行消灭,比较今日欠饷,或不至若是之巨,此不足虑者二。或谓:“仓卒废督,恐部属疑惧,危机立生。”不知督军易人,党系不得,恐遭遣散,心怀反侧,诚或有之。若督军既废,咸辖中央,陆军部为全国最高机关,昭然大公,何分畛域?万一他日裁兵,偶然退伍,军部亦易于安置,何惧投闲?督军果剀切劝导,当可涣然冰释,此不足虑者三。或谓:“督军皆望重功高,国人托命,一旦废除,殊乖崇报。”不知所废者制,并非废人,督军多首创民国,与同休戚,投艰遗大,重任正多。望崇者,国人必有特别之报酬,功伟者,国人亦有相当之付托。果肯自行解职,国人更感激不暇,宁忍听其优游?否则民意所趋,发生误会,恐有不能相谅者。人情莫不去危而就安,避祸而求福,督军之明,抑岂见不及此?此不足虑者四。或谓:“战事方剧,兵祸未平,猝言废督,必至统率无人,益形危险。”不知全军司令,并非尽倚重督军。且年来战争,皆此省与彼省,此系与彼系耳。即或号召名义,彼善于此,国人皆漠然视之,所谓春秋无义战也。
  若既求统一,中央当一视同仁,不分畛域,从前误解,悉可消融;万一怙恶不悛,征伐之权,出自政府,亦觉师直为壮,此不足虑者五。或谓:“中央此时已无政府,稽留时日,牵动外交。”不知阁员摄行,已可负责;且法统中绝,已及五年,国人淡然若亡,久侪元洪于编户,此元洪法律不负咎也。元洪所述,论既至公,事犹易举,久延不决,责有所归,此元洪事实之不负责也。况华府会议,外人以友谊劝告,久有成言,各公使旁观既熟,高义久敦,当必恤此阽危,力为赞助,此不足虑者六。或谓:“总统不负责任,废督与否,应俟内阁主持。”不知出处之道,不可不慎,量而后入,古有明箴。以今日积弱之政府,号令不出国门,使非督军自行觉悟,则废督之事,万非内阁所能奏功,彼时内阁可引咎辞职,总统何以自处?若督军自行觉悟,放刀成佛,指顾间耳,嗣后中央行政,亦易措施。此为内阁计,应先决者一。或谓:“东海去位,京畿空虚,一再迟延,恐生他变。”不知国无元首,匪自今始,总统一职,名存实亡,空籍纵久,何关轻重?京畿责任,自有长官,必可以维持秩序,果有其变,元洪无一兵一卒,又何能为?若督军不废,他日京畿战祸,能保其不续见乎?此为地方计,应先决者二。或谓:“督军爱戴,反欲废之,以怨报德,非所宜出。”不知督军请复位者,为有利国家也,元洪请废督军,亦为有利国家也,目的既同,肺腑互谅。元洪与各督军,分同袍泽,情逾骨肉,十年患难,存者几人?他日共治天下,胥各督军自赖,既倚重之,必保全之。此为督军计,应先决者三。督军诸公,如果力求统一,即请俯听蒭言,立释兵柄,上至巡阅,下至护军,皆刻日解职,侍元洪于都门之下,共筹国是,微特变形易貌之总司令,不能存留,即欲画分军区,扩充疆域,变形易貌之巡阅使,尤当杜绝。国会及地方团体,如必欲敦促元洪,亦请先以诚恳之心,为民请命,劝告各督,先令实行。果能各省一致,迅行结束,通告国人,元洪当不避艰险,不计期间,从督军之后,慨然入都。且愿请国会诸公绳以从前解散之罪,以为异日违法者戒。奴隶牛马,万刦不复,元洪虽求为平民,且不可得,总统云乎哉?方将老死于津海之滨,不忍与世人相见。白河明月,实式凭之,废不能遍,图不能尽,靦然出山,神所弗福。救国者众人之责,非一人之力也,死无所恨。若众必欲留国家障碍之官,而以坐视不救之罪,责退职五年之前总统,不其惑欤?诸公公忠谋国,当鉴此心,如以实权为难舍,以虚号为可娱,则解释法律,正复多端,亦各行其志而已。痛哭陈词,伏希矜纳。黎元洪鱼叩。
  通电发后,曹、吴复电,首先赞成,愿即废督裁兵,为天下倡,请黎早日赴京负责。其余如河南冯玉祥、陕西刘镇华、湖北萧耀南和孙传芳、四川刘湘、山东田中玉、安徽张文生、江西陈光远、江苏齐耀珊、海军杜锡珪、萨镇冰等,也纷纷复电赞成,此皆所谓今之投机家也。力请黎氏即日晋京。更兼黎派政家,也都纷纷催促,以为机不可失,于是黎元洪在六月十日连发两电,一电谓:“各督复电允废督裁兵,谨于十一日入都。”一电谓:“入都暂行摄行大总统职权,俟国会开会,听候解决。”到了次日,由各省代表人等,奉迎入都,摄行大总统职权,明令撤销六年六月十二日之解散国会令,兼国务总理署教育总长周自齐、外交总长颜惠庆、内务总长高凌霨、财政总长董康、陆军总长鲍贵卿、海军总长李鼎新、司法总长王宠惠、农商总长齐耀珊、署交通总长高恩洪等,均准免去本兼各职。特任颜惠庆为国务总理,兼外交总长,谭延闿署内务总长,董康署财政总长,吴佩孚署陆军总长,李鼎新署海军总长,王宠惠署司法总长,黄炎培署教育总长,张国淦署农商总长,高恩洪署交通总长。谭未到前,由张国淦兼代,黄炎培未到前,由高恩洪兼代。一切政事,也很有更张。国内报章腾载,全国欢呼,各省人民,顿时都有一种希望承平之象,以为从此可入统一太平时期。论到黎氏为人,虽则才力不足,却颇有平民气象,不说别的,单论公府中的卫队,以前总有这么二三营陆军,驻扎白宫内外。到了黎氏复职,便一律裁撤,只用一百多个警察维持。单举卫队一事,即为后文公府被围张本。即此一端,其他也可想见了。此自是持平之论。闲话休提。
  却说黎氏复职以后,不但直派各督,一致拥戴,便是素持反对,如卢永祥、何丰林等,也都电京承认。这时直、奉战争,还未完全解决,东三省省议会联合会,特电黎氏,主张奉、直停战,并陈办法四条:一、请直军退驻留守营,奉军即开始撤退出关,于七日内撤尽,以保双方安全。二、请中央派一双方都有友谊的大员,并双方各派公正人,共同监视双方撤退,以期妥协。三、谓督军巡阅之废止,全国一致,东三省不能独异。四、撤兵后京奉路即恢复原状。黎氏接到这电报后,一面转交吴佩孚、曹锟,一面电复东三省,征求切实意见。那东三省联合会的电报,原由张作霖授意而发的,得了黎氏复电,自然还去和张作霖商议。
  这时张作霖已改称东三省保安总司令,他自滦州退出后,因战争失败,影响到东省市面,不但人心恐慌,银根更十分吃紧,纸币的折扣,逐渐低落,因此张学良等,主张与直派议和,请英国传教师德古脱氏运动外交团出来调停。德古脱因张学良也是教徒,当然允许帮忙,想不到外交团反因怕受干涉中国内政嫌疑,大都不肯接受这个提议。张学良无法,只得仍请德古脱以私人资格,介绍自己和直军直接谈判。此时直军司令部已移至秦皇岛,吴佩孚自己却在保定,陆军总长一职,也未就任,司令部的事情,完全由彭寿莘在那里处理,所以德古脱氏先介绍张学良到秦皇岛和彭寿莘相会。两人谈了一回,意思非常接近。当下彭寿莘特电陈明吴佩孚,双方订定于六月十一日提议具体办法。学良回去和作霖说明,作霖当时也没有什么话说。
  也是活该山海关附近小百姓的灾星未退,到了那日,奉、直两军又发生一次冲突,奉方偏得一个小小胜利,张宗昌等便撺掇张作霖乘胜反攻。作霖认为妙计,无论别人如何阻止,也不肯听,立刻加派大队,大举进攻。直军乘战胜余威,如何肯伏输,不消说,当然也是猛烈反攻。奉军究竟是丧败之余,如何抵抗得住?战了一昼夜,大败而退。直军长驱直进,正在得意非常,料不到震天价一声响,地雷触发,把前锋军士,炸死了几百,急忙退回阵线。奉军又乘势反攻,直军正抵抗不住,幸喜援军开到得快,没有失败。奉军也因人数尚少,不能取胜,又添了一师生力军队,两方就此剧战起来。相持了三日三夜,双方死伤,均达数千。吴佩孚此时已命张福来回防岳州,听这个消息,急忙和王承斌同到阵线上来观察。看了一会,便和王承斌定计道:“如此作战,损失既多,胜利又不可必,不如派军队过九门口,绕到长城北面,攻敌军之背,敌军首尾受敌,可获大利。”王承斌欣然愿领兵前往,当日领了本部军队,悄悄过了九门口,来到奉军背后。
  奉军正和直军死战,想不到一阵枪炮,纷纷从背后飞来,只道是自己军队倒戈,军心立刻涣散,纷纷溃退。副总司令孙烈臣,正在亲自督队,见了这情形,知道止遏不住,只得败退。想不到王承斌的军队沿途截击,不但士兵死伤极多,连自己也身中流弹,不能作战。张作霖经此大战,知道已届非讲和不可的时候,只得又叫张学良央求德古脱运动外交团调解。张学良不肯道:“当初原劝父亲暂时忍耐,息战讲和,也好养精蓄锐,等他们有隙可寻时,再图以逸待劳,必然可以报此大仇。父亲偏要听别人的话,要乘势反攻,才有今日之败。老张非执拗也,总是不服气耳。德古脱原和他们约定十一日,商订具体办法,我们已失了信,再去求他,如何肯答应?”张作霖变色道:“你是我的儿子,怎敢摘我短处?只好摆出老爹爹架子来了。没了你,难道我就不能讲和不成?”学良碰了一个钉子,只得仍和德古脱去商议。德古脱果然不肯答应,说:“已经失信了一遭,无脸再去见人。”学良回报张作霖,张作霖无法,这才授意东三省省议会联合会,向北京政府求和。方得到黎氏回电要提出切实办法,便又回电,愿派张学良、孙烈臣为代表,入关讲和。吴佩孚便派前线的王承斌和彭寿莘为代表。双方磋商了几日,方才订定和约,划出中立地点,双方各不驻兵,并请王占元、宋小濂监视撤兵。到了六月二十八日,双方军队,都撤退完毕,直军调回洛阳,秦皇岛的司令部,到七月四日撤消。第二日,京奉路完全通车,一场大战,就算从此了结。不过换了一个总统,几个阁员,双方除却损折些械弹粮饷和将士的生命而外,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利益,痛语可作军阀棒喝。却冤枉小百姓多负担了几千万的战债,几千万的战时损失,万千百条的性命,岂不可叹?沉痛之至。闲话休提。
  却说吴佩孚自黎氏入京就职后,以为大功告成,南北之争,就此可免。因此电请孙中山、伍廷芳、李烈钧等北上,共议国事。正是:
  要决国家大计,端须南北同谋。
  未知中山先生等,究肯北上否,且看下回分解。一场大战,极五花八门之观,自有中华民国以来,兵连祸结,未有若斯之盛也。究其开战之由,与战事结果,败者固垂头丧气,胜者亦所获几何。善夫,作者之言曰:双方除损兵折将丢械伤财外,都无利益可言,徒然为国家增负担,为小民毁身家而已。嗟夫!不亦大可已哉!不亦大可已哉!
  
  第一百三十六回 瘸围公府陈逆干纪 避军舰总理蒙尘
  却说孙中山先生在广西预备对北用兵,屡次电嘱陈炯明筹饷,谁知陈炯明此时已暗和吴佩孚通款,不但不肯遵命,而且克扣饷械,布散流言,惟恐北伐军不败。中山虽念他以前的劳绩,不忍重惩,但为革命前途起见,又不得不将其停职,所以在四月二十一日那天,护法政府下令,罢免陈炯明广东省长及粤军总司令本兼各职,所遗广东省长一职,以伍廷芳继任,并将粤军总司令一职裁撤。陈炯明得了这个命令,便带领本部军队,连夜开到惠州驻扎,自己避到香港去了。第二天中山先生和许崇智、胡汉民等,回到广州,和伍廷芳诸人说起这件事,彼此嗟叹不已。此时陈炯明虽去,广州治安,并无变动,更兼中山自己回来布置了一回,越觉四平八妥。
  有人说陈炯明军队,并未解决,恐怕接连北方军阀,为内顾之忧,须要根本铲除才好。却非过虑。中山先生向来是忠厚待人的,听了这话,便道:“竞存虽然根性恶劣,决不至作反噬之事。此之谓以君子之心,测小人之腹。何况其部下不少明理的人,岂有异动?”因又和伍廷芳、廖仲恺等商议:“内部的事情虽多,北伐却万不可中止,我意欲即令李协和率师攻赣,你们以为何如?”虽在危急多事之秋,而无一时忘却北伐,为国之忠,令人感泣。廖仲恺道:“总统日夜忧勤,无非为着护法,想解除北方人民被军阀压迫的痛苦,北伐不成功,护法的目的不能贯彻,北方的人民不能解除痛苦,总统的计划,自是虑得重要。”伍廷芳也很赞成此说。中山大喜,便下令饬李协和攻赣,一面又派许崇智、梁鸿楷两军,同时出发,攻击赣南。许、梁奉令,当即厉兵秣马,纷纷出动,赣南的守备很弱,如何当得北伐军的精锐,一见北伐军的旗号,便相率溃退,因此许、梁两人,兵不血刃的,得了龙南、虔南两县,略为布置,便继续推进。
  此时陈炯明部队,也陆续由桂返粤,到广州以后,便向护法政府提出要求,一要求恢复陈炯明的广东省长和粤军总司令两职,促其归国,二罢免胡汉民。中山先生见了这两项要求,想起陈炯明以前的功绩,很觉惋惜,便又令他办理两广军务,所有两广地方军队,均准节制调遣。象总统这样仁慈宽大,若在别人,不知道要如何的感激,知人则哲,惟帝其难。本来知人是最不容易的,但孙先生之于陈竞存,却不能以此相比,因先生非不知陈氏为人者,当时所以收容之故,必有难言之隐,不得已暂以相忍为政耳。谁知陈炯明受了吴佩孚的通款,竟忘了革命的天职,不但不肯就职,而且暗地嘱使部将叶举等通电请孙总统下野,一面派兵围攻总统府,占领行政各机关,并派兵进驻韶关,遏阻北伐军的归路。孙总统本是仁厚宽大之人,除却心心念念,在于革命救国外,其余的事情,不甚放在意中。近因叠报黄大伟占领崇义,许崇智占领信丰、南康、赣州,李烈钧占领大庾,十分高兴,因出师未久,江西已半入护法政府管辖之下,不能没有统辖的官吏,便下令任命谢远涵为江西省长,徐元诰为政务厅长。
  后来又据报北政府所派的援赣总司令蔡成勋,虽于六月十三日到南昌,却和陈光远不睦,倾轧甚烈。陈光远愤而辞职,北政府已下令废除江西督军,以蔡成勋节制江西全省军队。江西省长杨庆鋆原是陈光远的私人,当然连带去职。北政府为要见好护法政府起见,不委别人,竟以谢远涵继任。也算苦心,一笑。这消息刚好和吴佩孚邀请中山先生北上的电报齐到,中山见了吴佩孚的电报,只付之一笑,并不回答,只催促北伐军赶紧前进。
  想不到六月十五日的晚上十点钟,中山正在批阅军牍,忽然接到一个军官的电话报告,说今夜粤军将有变动,请总统赶紧离府。中山不信,原是不肯逆诈工夫。批阅军牍如故。又过了两个钟头,忽见秘书林直勉匆匆的进来,向中山行了一个礼,便忙忙的说道:“报告总统,今夜消息很不好,请总统赶快离开公府,暂时避一避!”中山等他说完,很从容的说道:“请你先说明白,怎样一个不好消息?”林直勉道:“据确实的报告,粤军准定在今夜发动,围攻公府,请总统赶快暂避。”中山微笑道:“竞存便险恶,也决不至做出这种灭伦反常的事情,何况其部下又都是我久共患难的同志,就使竞存确有此心,他们也未见得肯助桀为虐。你听得的,莫非是些谣言罢?”正说着,参军林树巍也惊慌失色的走了进来。中山方要询问,林树巍已启口说道:“请总统赶紧离开公府,粤军要来围攻公府了。”中山道:“你们不必惊疑,这必是不逞之徒,在那里造谣,诸君万一信以为实,反使粤军生疑,倒是激之成变了。”林直勉道:“粤军素来蛮不讲理,总统决不可以常情度之。如其果有不利于总统时,总统将怎样办呢?”中山慨然道:“广州的警卫军,我已全部调赴韶关,即此便可见我并没有一点疑忌彼等之心,就使他们要不利于我,也何必出此下策。自是仁人长者,明哲之见,其如直勉所言,不可以常理度之何?如敢明目张胆,谋叛作乱,以兵力加我,则其罪等于灭伦反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我身当其冲,岂可不重职守,临时退缩,屈服于暴力之下,贻笑中外,污辱民国,轻弃我人民付托的重任吗?性命轻而体制重,先生可谓见大持重。我在今日,惟有为国除暴,讨平叛乱,以正国典,生死成败,非所计也。”其言慷慨,可泣鬼神。林直勉、林树巍等见先生决心如此,不敢强劝,只得太息而退。
  中山因时候已迟,便也退入私室就寝。谁知刚好睡倒,各处的电话,接连不断的,都来报告这事,请中山速速离开公府,中山神态镇定,一些也不变更。到了二点多钟,粤军又有军官潜自出来报告,说:“粤军各营,炊事已毕,约定两点钟出发,并备好现金二十万,以为谋害总统的赏金。并且约定事成之后,准各营兵士,大放假三日。”按大放假为粤军大抢劫之暗号。以大抢三天为攻击先生之报酬,先生足以千古,而陈氏之罪恶不法,上通于天矣。中山听了这话,还不肯十分相信,正待解说,忽听一声很尖厉的号声,远远的飞入耳里,接着到处也掌起号来,不一刻,号声由模糊而渐渐清楚,方知粤军确已发动,因即传令卫队,准备防御,那军官也告辞而去。这时已有三点多钟,林直勉、林树巍等,又来苦劝中山暂离公府。中山厉声道:“竞存果敢谋逆作乱,则戡乱平逆,是我的责任,岂可胆小畏避,放弃职守?万一力不从心,亦惟有一死殉国,以谢国民,怎说暂避的话?”数言可贯金石,今日读之,犹觉生气食虎。第一次慨然,第二次厉声,其意志愈坚矣。林直勉等再三相劝,中山只是执意不从。树巍见他坚决如此,知道不是言语所可争,也不管什么,便上前挽住中山的手,想用强力扶他老人家出去,一人作倡,人人应和,一时间七手八脚的把一位镇定不屈的中山先生四面扶住,用力挽出公府。中山先生挣扎不脱,只得和他们同走。先生不屈于强暴凶横的威势,却屈于忠义恳挚的武力,为之一笑。
  这时路上已布满了粤军的步哨,见了中山一行人,莫不仔细盘诘。幸喜林直勉口才很好,才得通过。刚到财政厅前,粤军的大队已经到来,众人因被盘诘得厉害,不能通过,中山先生只得单身杂在粤军之中,一同行走。先生向来非常镇定,临到大事的时候,更是从容不迫,粤军只道是自己队伍中人,并不疑心,比及到了永汉马路出口,方才脱险,便走到长堤海珠的海军总司令部。海军总司令温树德听说中山到来,又惊又喜,惊的是粤军必然确已发动,喜的是总统幸脱虎口,当下忙忙的迎接到里面,谈了几句。树德道:“此地无险可守,万一叛军大队攻击,必又发生危险,不如到楚豫舰上,召集各舰长,商议一个讨贼的计划罢。”中山然其言,便和他一同到楚豫舰上,召集各舰长商议平逆之策,各舰长不消说,自然义愤填膺,誓死拥护。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第三天,有人从公府逃出,向中山陈诉粤军的残暴。中山先问五十多个卫队的情形,那人道:“卫队在观音山粤秀楼附近,对抗了三四个钟头,叛军冲锋十多次,都被卫队用手机关枪击退。死伤的数目,总在三四百以上。后来因为子弹缺乏,才被叛军缴械。还有守卫公府的警卫团,和叛军抵抗了十多个钟头,后来子弹告绝,全被缴械。缴械以后,叛军又用机关枪扫射,全都被害了。”真可谓竭狠毒之能事,尽残忍之大观。中山太息不已,那人又道:“叛军初时用速射炮注射公府,后来恐总统还在粤秀楼,又用煤油烧断通公府的桥,以防总统出险。沿路伏着的叛军更多,专等总统的汽车出来,突出截击。后来始终没见总统出府,还仔细搜检了一回呢。”中山点头微喟,挥手令退。
  那人去后,忽报外交总长伍廷芳和卫戍司令魏邦平来见。中山立刻传见,两人进内见了中山,便议论讨平叛逆的事情。中山令魏邦平将所部集中大沙头,策应海军进攻陆上的叛军,恢复广州防地。魏邦平唯唯遵命,中山又向伍廷芳道:“今天我必须带领舰队,讨平叛军,否则中外人士,必定要笑我没有戡乱之方,而且不知我行踪所在,更易使革命志士涣散。始终见大持重,不靳靳于小节。假如畏惧暴力,蛰伏黄埔,不尽讨贼职守,徒为个人避难苟安之计,将怎样晓示天下呢?”伍廷芳听了非常赞服,立刻出舰登陆,通告各国驻粤领事,严守中立。
  魏邦平也告辞而去。
  中山当即统率永丰、永翔、楚豫、豫章、同安、广玉、宝璧各舰出动,由黄埔经过车歪炮台,驶至白鹅潭,当令各舰对大沙头、白云山、沙河、观音山、五层楼等处的粤军发炮。粤军因没有障阻,不能抵抗,死伤的约达六七百人,大部顿时溃走。舰队沿长堤向东前进,不料魏邦平所部陆军,竟不能如期策应。粤军乘势复合,发炮抵抗。中山知道乱事不能即平,只得暂时率舰回至黄埔,商量第二次进剿方法。那陈炯明见海军拥护中山,知道不收买海军,决不能消灭中山的活动能力,便进行运动海军中立。因海军正在愤激的时候,急切未见效果,便勒军广州城内,实行其大放假的预约,抢掠烧杀,愈久愈烈,甚至白昼奸淫,肆无忌惮。有女子轮奸至五六次之多,腹胀如鼓而死者。残酷的情形,令人闻之发指。中山在舰上听见这些消息,愈加伤感,因陆军力量薄弱,当即写信给前敌李协和、许崇智、朱培德、黄大伟、梁鸿楷等,教他们迅速回粤平乱,有“坚守待援,以图海陆夹攻,歼此叛逆,以彰法典”等语。自己又从楚豫舰移到永丰舰办公。
  此时各处起义的军队颇多,在黄埔一带的,有徐树荣、李天德、李安邦等所部约一千多人,军威稍振。中山正思攻取鱼珠、牛山各炮台,为扫灭叛军的预备。忽然有人进来报说:“伍总长廷芳逝世。”不觉吃了一惊,把手中的笔,跌落地上,因流泪向左右说道:“本月十四日,廖仲恺因赴陈炯明惠州之约,不想被扣石龙,生死未卜,已使我十分伤感,现在伍总长忽弃民众托付的重任,先我而逝,岂不可伤?”海军将士听了,也十分悲愤,誓必讨贼。廖仲恺被扣事,亦属重要,述诸总理口中,亦省笔之法也。并全体填写誓约,加入中华革命党,表示服从总统,始终不渝的决心。这时粤军运动海军,正在猛进,故各舰中的不良官长,已颇有不稳的举动,因此也有带兵来问中山道:“我们官长和叛军订立条约,是不是已得到总统的许可?”中山不好明言,又不愿追问,只微微点头而已。此等处不但显见中山之仁厚宽大,其智虑亦非常人所及。盖如一追问或明言己所不许,则事必立刻决裂矣。海圻各舰兵士,以此都疑心温司令有不利中山之举,要想拒绝司令回舰。中山闻知,再三调解,方才没有实现。其实这时的海陆军有显明从逆的,有态度暗昧,主张中立的,不过尚在酝酿之中,尚未完全成为事实。所以中山惟出以镇静,全以至诚示人,大义感人,以期众人感动,不为贼用。陈炯明此时本在暗中操纵指示叛军的行动,并不曾公然露面,但是舆论上已唾骂得非常厉害。陈炯明没法,只得差锺惶可带了自己的亲笔信,到永丰舰上,晋谒总统,恳求和解。原信道:
  大总统钧鉴:国事至此,痛心何极!炯虽下野,万难辞咎。自十六日奉到钧谕,而省变已作,挽救无及矣。连日焦思苦虑,不得其道而行。惟念十年患难相从,此心未敢丝毫有负钧座,不图兵柄现已解除,此正怨尤语也。而事变之来,仍集一身,处境至此,亦云苦矣。现惟恳请开示一途,俾得遵行,庶北征部队,免至相戕,保全人道,以召天和。国难方殷,此后图报,为日正长也。专此即请钧安。
  陈炯明敬启。六月二十九日晚。
  中山见了这封信,还没下什么断语,忽然魏邦平来见,中山便把这封信交给他看。魏邦平把信看了一遍道:“看他这封信,也还说得很恳切,或者有些诚意,不知总统可准调解?”中山正色道:“当初宋亡的时候,陆秀夫恐帝受辱,甚至负之投水而死。魏同志!今日之事,不可让先烈专美于前,我虽才疏,也不敢不以文天祥自勉。宋代之亡,尚有文、陆,明代之亡,也有史可法等,如民国亡的时候,没有文天祥、陆秀夫这样的人,怎样对得住为民国而死的无数同志,作将来国民的模范?既自污民国十一年来庄严璨烂的历史,又自负三十年来效死民国的初心,还成什么话?”声裂金石,语惊鬼神。魏邦平见中山说得十分严正,不觉勃然变色。正是:
  正语忽闻严斧钺,厚颜应须冷冰霜。
  未知他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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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中山先生之仁厚宽大,而竟有利用其仁厚宽大,以逞其干法乱纪悖逆不道之事者,则信乎叔世人心之不足恃,而君子之不易为也。然而盘根错节,正以造成伟大人物之伟大历史,而最后胜利亦终操于伟大人物之手。彼阴贼险狠之小人,徒为名教罪人,天壤魔蠢而已。吾人观于先生与陈氏之事,乃又觉君子不易为而可为,小人可为而终不可为也。
  
  第一百三十七回 三军舰背义离黄浦 陆战队附逆陷长洲
  却说魏邦平听了中山先生一席说话,不觉变色逊谢。邦平去后,海军的消息,日渐恶劣,纷传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将私离黄埔,任听鱼珠、牛山各炮台炮击各舰,不肯相助。一时人心极为惶恐,中山仍是处之泰然,非常镇定,在此危疑震撼之秋,吾不屑责陈炯明,又何忍责三舰,先生之意,殆亦如此。因此浮言渐息。过了几天,锺惶可又代陈炯明至永丰舰,向中山求和。中山笑道:“陈炯明对我毫无诚意,求和的话,岂能深信?况且本系我的部队,此次举动,实是反叛行为,所以他只能向我悔过自首,决不能说求和。”名不正则言不顺,先生以正名为言,亦是见大务远。锺惶可还待再说,忽然魏邦平派人来见中山,中山传见,问其来意。来人道:“魏司令对陈炯明愿任调停之责,拟定了三个条件,先来请总统的示下。”中山问他怎样三个条件?来人道:“第一条是逆军退出省城,第二是恢复政府,第三是请北伐军停止南下。”中山斟酌了一会,方才答应。锺惶可见中山已经答应,便和魏邦平派来的代表,一齐告退。
  两人去后,忽然又有粤军旅长李云复派代表姜定邦来见。中山回顾幕僚道:“你们猜李云复派代表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秘书张侠夫对道:“大概是求和之意。”中山点头道:“所见与我略同,就派你代表我见他罢!你跟我多年,说话必能体会我的意思,也不用我嘱咐了。”张侠夫应诺,便出来招待姜定邦,问其来意。姜定邦道:“此次事件,实出误会,陈总司令事前毫未知情,近来知道了这件事,十分愧恨,情愿来向总统请罪,务乞张秘书转达总统海涵,狗对厕坑赌咒。李旅长愿以身家性命,担保陈炯明以后断无叛逆行为,也请转达总统。”张侠夫道:“李旅长如果能附义讨贼,则总统必嘉奖优容,毫无芥蒂,断无见罪之意。至陈炯明实为此次事变的祸首,亦即民国的罪魁,如可赦免,那么反复无常的叛徒,谁不起而效尤,还有什么典型法纪可言。”其言亦颇得体。姜定邦再三请张侠夫向总统进言劝解,侠夫道:“转言断没有不可以的,至于答应不答应,总统自有权衡,兄弟也不敢专擅。”定邦笑道:“只要张同志肯向总统善言,兄弟就感激不尽了。”说毕,又再三恳托而去。
  张侠夫回报中山,中山道:“陈炯明请罪,既无诚意,却偏有许多人来说话,难免别有狡计,我们还当赶紧催促前敌各将士回粤平乱,不可中了他缓兵之计。”林直勉等,这时也在左右,当下插言道:“在目下状况之中,这回师计划,实在非常重要而且急迫。听说温司令因受败类何某等挟制,态度非常暧昧,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也受了叛军运动,不日就要离开黄埔。如三舰果去,则其余各舰,直对鱼珠,都在炮台的监视之下,如炮台发炮射击,各舰没有掩护,必然不能再抗,那时前进既为炮台所阻,要绕离黄埔,则海心冈的水势又浅,各舰决不能通过,那时各舰即不为炮火所毁,也必被他们封锁,不能活动,束手待毙,总统也须预先布置才好。”中山微笑道:“我们既抱为国牺牲的决心,死生须当置之度外,方寸既决,叛军还有什么法子?种种谣言,何足尽信。处处出之以镇静,非抱极大智慧人,何足以语此?在此危疑震撼的时候,我们只有明断果决,支持这个危局,不必更问其他了。”
  到了晚上,三大舰突然熄灯,人心倍加惶惑。看中山时,依旧起居如常,如屹立之泰山,不可摇动,尽皆叹服,心思也就略为安定,在危难之时,如主帅一有恐惧扰乱现象,则军心立散。然众人知此而未必能知戒而镇定,较上者办属出之勉强,中山盖纯粹出之自然,故能成伟业也。单等魏邦平调停的条件实现。到了第二天,陈炯明的部将洪兆麟派陈家鼎拿着亲笔信来见中山。信中的意思,大概说:“自己拟与陈炯明同来谢罪,请总统回省,组织政府后,再任陈炯明为总司令。”中山当时便写了一封回信给洪兆麟,信中所写,无非责以大义,却一句也不提及陈炯明。这天,魏邦平又来见,中山问他,逆军为什么还不退出广州?魏邦平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这事还没有十分接洽妥当,最好请总统发表一个和六月六日相同的宣言,责备陈军各将领,不该轻举妄动,那么陈军必然根据这个宣言,拥护总统,再组政府。”原来中山先生曾于六月六日在广州宣言,要求两件事情:一件是惩办民国六年乱法的罪魁,二件是实行兵工制,所以魏邦平有此请求。中山因他事出离奇,便道:“魏同志的话,真令我不懂,陈军甘心叛逆,何必去责备他。如果他们确有悔祸的诚意,我自当另外给他们一条自新之路,可先教他们把广州附近的军队,退出百里之外,以免殃及百姓,把广州完全交与政府,方才谈到别的。”魏邦平默然。半晌,又说道:“现今事机危迫,总统何妨略为迁就一点,庶几使陈军有拥护总统的机会,也未始不是民国之福咧。”中山正色道:“如其不能先教逆军退出广州,则我也宁甘玉碎,不愿瓦全,我系国会选举出来的总统,决不能做叛军拥护的总统。请魏同志努力训练士兵,看我讨平叛逆。”魏邦平道:“总统固执如此,恐有后悔。”中山断然道:“古时帝王殉社稷,总统是应死民国,何悔之有?”先贤云:“临难毋苟免”,能励行此语者其惟中山乎?魏邦平乃默然而去。
  次日,林直勉听了这些话,不觉太息道:“时局危迫如此,竭诚拥护总统者,究有几人,魏司令不足责也。只不知北伐军队,到什么时候才能南返咧。”正在感叹,忽然有人进来,仿佛很惊遽似的,倒使直勉吃了一惊。急忙看时,原来是林树巍。树巍见了直勉,卒然说道:“林同志可知祸在旦夕吗?”直勉惊讶道:“拯民兄为什么说这话?”树巍道:“顷得可靠消息,三大舰决于今日驶离黄埔,留下的尽是些小舰队,我们前无掩护,后无退路,岂非危机日迫了吗?”林直勉道:“这消息果然确实吗?”树巍正色道:“这事非同儿戏,哪里有不确实的道理?”林直勉笑道:“此事我早已料到,不过在今日实现,未免太早耳。”说着,便和林树巍一同来见中山。中山见了林直勉和林树巍,便拿了一封信及一个手令给他们看。两人看那封信时,原来是许崇智由南雄发来的。春云忽展,沉闷略消。
  大略道:
  陈逆叛变,围攻公府,令人切齿痛恨。北伐各军,业已集中南雄,指日进攻韶关,誓必讨平叛逆。朱总司令所部滇军,尤为奋勇,业已开拔前进,想叛军不足当其一击也。
  读完,不觉眉头稍展,说道:“北伐军回省,叛军想不日可以讨平了。”中山道:“最后胜利,自必在革命军队,叛逆的必败,何消说得。今日果应其言。你们且再看我的手令!”林直勉果然拿起手令一看,原来是令饬各舰由黄埔上游,经海心冈,驶往新造村附近,掩护长洲要塞的,不禁疑讶道:“总统为什么要下此令?”中山道:“此令还待斟酌,并非即刻就要发表的,你们可不必向人提及。”林树巍道:“命令没有发表,我们如何敢泄漏。但总统还没知道三大舰已变节附逆,要离开黄埔了。”中山泰然道:“我刚也接到这个报告,所以有驶往新造村的决心。”林直勉道:“海心冈的水甚浅,舰队怎样通得过?”中山不答,两人怀疑而退。
  到了晚上,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果然升火起锚,驶离黄埔。中山得报,立刻下手令,教其余各舰经海心冈驶往新造村附近。各舰长得令,都派人来禀道:“海心冈水浅,如何得过?”中山道:“不必耽心,我自有方法可以通过,否则我怎么肯下这令?”各舰长只得遵令前进。到了海心冈,果然安然而过,并不觉得水浅。众皆惊喜,不解其故。我亦不解,读者将谓中山有何法力矣。中山向他们解释道:“我当时虽不信三舰即时叛变,然而早已防到退路,军事胜负,原难一定,深恐一有蹉跌,便被叛军封锁,所以暗地时时派人去测量海心冈的深浅,据报总在十五尺以上,所以我毫不在意。当时所以不告你们,恐怕万一泄漏,为逆军所知道,在海心冈一带,增加炮兵截击,则我们通过时,未免又要多费周折了。”见中山之镇定,原有计划,非一般忠厚有余,智力不足,所可比拟万一。众皆叹服。
  中山到长洲后,即传令长洲要塞司令马伯麟戒备,以防叛军袭击。或请中山驶入省河,乘叛军之不备而攻之,可获胜利。中山叹道:“我非不知此举可以获胜,但恐累及人民,于心何安?先看此句,则知后文中山之入省河,实出万不得已,而叛军之殃民,亦益觉可恶可恨。我们现在所应注意的,是叛军探知我们离开黄埔,必然派队来袭击,不可不防。”正说时,忽然枪炮之声大作,探报鱼珠炮台之叛军锺景棠所部,渡河来袭。我要塞司令所部,已出动应战。众皆骇然。中山即时出外眺望,并令各舰开炮助战。锺部因无掩护,死伤甚众,纷纷溃退。中山见马伯麟正在指挥部下追击,心中甚喜。忽见自己队伍中飘出几面白旗来,不觉心中大惊,急忙用望远镜仔细审视,只见几面白旗,在着海军陆战队的队伍中飞扬。可杀可恨。队长孙祥夫指挥部下兵士,反身向马伯麟冲击。锺景棠部乘势反攻,马伯麟抵御不住,兵士大半溃散。中山顿足道:“不幸又伤我如许爱国士兵,真是可痛。”说着,便下令教各舰集中新造西方,收容要塞溃兵。
  马伯麟登永丰舰向中山谢罪。中山抚慰他道:“马同志忠勇可嘉,使人人皆如马同志,则叛军早已讨平。今日的败衄,由于孙祥夫的背叛,马同志何罪之有?”马伯麟逊谢。中山又道:“今长洲要塞既失,我欲令各舰攻占车歪炮台,以为海军根据地,未知马同志以为如何?”马伯麟道:“车歪炮台,形势非常险恶,炮队密布,要想攻克它果然很难,便想通过也绝不容易,似乎不如把舰队驶到西江去活动,还比较妥当。”中山笑道:“马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如往西江,必须经过牛山、鱼珠各炮台,更兼三大舰驻在沙路港口,监视我们各舰行动,便算我们能够冲过牛山、鱼珠,三大舰也必阻止我们通过,到那时我们反而进退两难了。所以我们这时除出袭取车歪炮台,驶入省河一个计划之外,更没有别的妥当方法了。”众人听了,方才恍然,尽皆拜服。
  于是中山率领永丰、楚豫、豫章、广玉、宝璧各舰,由海心冈开到三山江口,已经天色微明,各舰先向车歪炮台粤军的阵地。粤军发炮还击。当时舰队炮少,粤军布置既密,大炮又多,各舰长虽然进攻,而甚为惶恐,进退莫决。中山奋然曰:“民国存亡,在此一举,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意气振山岳。说完,即令座舰先进,再令各舰继续往前奋勇冲突。不料舰队刚到炮台附近,粤军预先布置在那里的两营野炮队,立即炮弹齐发,向舰队注射。舰队猛攻多时,终因陆上的部队太少,只攻克东廊一岸。各舰通过时,都受微伤,只有座舰,连中六弹,受伤最重。士兵死伤更多,不能久持,只得直开到白鹅潭,准备召集各舰,以图再举。
  恰好又有永翔、同安各舰来附义讨逆,中山甚喜。当时商人恐怕在此开战,颇生恐慌。税务司夏竹和西人惠尔来见中山,相见毕,夏竹先问道:“总统来此,是否避难?”中山正容道:“我是中华民国的总统,此地是中华民国的领土,我当然可以自由往来,怎么说是避难?心能持重,语自得体。你说的什么话,真使我丝毫不懂了。”题目正大。夏竹支吾道:“并非多问,因此地是通商港,接近沙面,惟恐一旦发生战事,牵动外国战舰,发生交涉,所以我请总统不如暂时离开广州,可以不使商业发生影响。”此辈但知奉承资本家、帝国主义耳,他何所知!中山怫然道:“这话是你所应说的吗?我生平只知公理和正义,不畏强权,不服暴力,决不怕无理的干涉的。”刚和夏竹卑鄙的心理相反。夏竹默然。惠尔在旁看了,不觉肃然起敬道:“总统真中国人中之爱国奇男子,谁说中国没有人才呢!我今日才见总统的大无畏精神咧。”真心佩服。夏竹听了这话,更觉惭愧,便和惠尔一同致敬而退。两人去后,又有海军总长汤廷光来信,请求准予调解。中山当时便写了一封回信,大略说道:
  专制时代,君主尚能死社稷,今日共和国家,总统死民国,分所应尔。如叛徒果有悔祸之心,则和平解决,吾亦所愿也。
  第二天,中山正在慰劳海军将士,忽接汤廷光送来议和条件,完全以敌体相视,并以次日十二点钟为限。中山毅然令秘书起草,复绝调停。信内有最扼要的几句话道:
  叶逆等如无悔过痛改的诚意,即如来函所称,准以明日十二时为限可也。
  各士兵听了这事,十分愤激,争着要见中山,情愿出死力讨贼。中山慰谕道:“昨天各舰通过车歪炮台时,忠勇奋发,殊堪嘉尚。中国海军,如都能够象昨天那样勇往直前,杀敌致果,则前途实有无穷希望。现在虽在危迫之中,还能如此勇敢向义,叛逆之徒,必然被我们讨平,不过时间问题。诸君何必急急于一战咧。”能使军人如此,先生之德行,岂易多见?各兵士始含愤而退。
  此时又有水上警察厅所辖的广亨、广贞两舰,前来效顺。不料开到车歪炮台附近,被粤军炮火截住,两舰抵抗了几个钟头,因舰力薄弱,不能通过,只得和东廊附近陆上的各部队,一齐退到江门。中山得了这消息,正和幕僚谈论赞叹,忽然汪精卫来见,中山问他有什么事?精卫道:“刚才得到一个确实的消息,据说叛军在韶关大败,我滇军确已占领芙蓉山、帽子峰等要害,推进甚速,所向无敌。……”精卫刚想说下去,忽然张侠夫匆匆进来说道:“奇怪之至!刚来附义的永翔舰,不知如何,又升火要离开这里了。又不先来禀白一声,不知是何道理?”精卫道:“我刚进来时,听说是温司令来召他去的,不知道是否确实?”张侠夫道:“我们该截留住他,别让他离开为是。”中山道:“他既称有温总司令的命令,且由他去罢,不必阻当。”先生一味从容。又回顾精卫道:“你且说你韶关的消息。”精卫道:“我军的飞机队,听说也已经飞过韶关,在马霸、河头等地方抛掷炸弹,命中的很多。现在省城叛党,都有遁逃的现象,韶关大概指日便可被我军克复了。”
  正是:
  岁寒方知松柏劲,世平安识忠臣心。
  未知此说究竟可靠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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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者每流于刻,仁者恒失之愚。中山处事,果敢敏决,待物尤极宽仁,而待物宽仁之中,又常含智计,而果敢敏决之中,亦常含宽仁,如言不究叶、李已往之罪,智计也,而有宽仁在焉,其不泥永翔之行,与含容温树德,不欲士兵拒之,宽仁也,而有智计在焉。读者苟能细细绎之,则虽不能亲炙中山,而其兼有智仁勇之伟大人格,亦可于想象中得之矣。
  
  第一百三十八回 离广州乘桴论时务 到上海护法发宣言
  却说李烈钧、许崇智、梁鸿楷、黄大伟、朱培德各部军队,在江西的战事,本来节节胜利,已经占领赣南各地,蔡成勋虽代陈光远节制江西军队,也无法抵抗。孙中山发信催促回军平乱的那日,李烈钧正在猛攻吉安,和沈鸿英的部队剧战,以后蔡成勋、周荫人等部队,也加入前线,北军陡然增加了许多生力军,气势大振,因此北伐军不能长驱直上。好在湖南陆军第六混成旅长陈嘉祐所部的一旅,也帮着李军助攻,还能维持个势均力敌,想不到广州政局变动的消息传来,顿时使北伐军生了内顾之忧,只得撤退回粤。陈氏之肉,真不足食也。周荫人部乘势追击,陈嘉祐部被打得大败亏输,因此回不得湖南,只得退入广东,助北伐军讨伐陈炯明。朱培德、李烈钧、许崇智等退到边境,大家商议:我军一齐撤退,北军乘势进逼,则腹背受敌,必难取胜。何况我们饷械的接济,已经断绝,势不能延久,不如留一部分军队,坚守赣南,分一部分军力去讨伐陈逆,方有救应。大家便决定先由朱培德、许崇智、黄大伟等部南下,其余暂留赣南,防北军追击。许崇智的部队担任中路,进攻仁化,黄大伟担任东路,进攻始兴,朱培德担任西路,进攻乐昌,双方剧战多日,互有胜负。李烈钧这时正在防守赣州,也和蔡成勋、周荫人等部剧战。李烈钧虽是智勇兼备的军事家,无奈人数既少,又是久战的疲卒,饷械又无处筹划,因此抵抗了半个多月,已是大不容易。便支持不住,被北军夺了赣州。
  恰好这日听说许崇智等的军队,也吃了败仗。南雄、始兴等处,都被陈炯明占领,许崇智等残部,陆续由闽边退去,知道已不能退到韶关一带去,便分向湖南、广东交界的地方退却了。韶关那面,许崇智、黄大伟两部军队,战败退往闽边,朱培德、陈嘉祐等部,还在仁化、乐昌一带剧战,无如子弹缺乏,只得也同时退却,朱培德退向广西边境,陈嘉祐仍回湖南去了。所有北伐部队,到此总算已完全失败。大书特书,所以直诛陈氏之罪也。
  这消息传到广州,中山还不肯深信,程潜、居正等都请中山离粤,中山不从道:“这种战报,都出之敌方,岂可尽信?万一前方并未失败,而我先离广州,又将何以对前敌与舰队之将士?”苦心孤诣。如此者已非一日,到了八月九日那天,各处败耗,方才证实,中山当即召集各舰舰长,开军事会议,决定大计。各舰长齐声道:“赣南既已失陷,南雄又复不保,前方腹背受敌,战事决难顺利。总统株守省河,有损无益,不如暂时到上海去,慢慢的再图讨伐叛逆之计,较为妥当。”中山深知在此无益,便决定离粤赴沪,一面又通告各国领事,说明总统即日离粤的事情,一面又叫人向商轮公司,预定舱位。幕僚一齐谏止道:“总统一身,关系民国存亡,何可行此冒险之事?万一叛军有什么阴谋,岂不危险?”中山侃然道:“我本中华民国之总统,一切当示人以公正伟大,仍是不肯言逃之意,读之令人起敬。岂可鬼鬼祟祟,学末路政客、失败军阀的样子,秘密动身吗?”是能见到大处,非专以大言欺人者比。幕僚再三婉谏,总未得中山许可。
  众人正在为难,恰好英领事托人回报说:“孙总统如果决意离粤,我可派炮舰摩汉号,护送总统往香港,不必另搭商轮。而且明天还有俄国皇后号邮船,由香港往上海,如孙总统往上海,请于下午三点钟趁摩汉炮舰到香港,我可以电知香港,预备舱位。”众幕僚听了,都大喜道:“难得英领事盛意,总统不可辜负了他。”中山沉吟未答,那回报的人道:“英领事此举,非常诚意,总统无论在邦交上着想,或友谊上着想,都不可辜负他。”中山方才应诺,到了下午三时,带了幕僚,登摩汉舰离开广州,舰队的善后事宜,委托秘书林直勉,和参军李章达两人代为办理,并发恩饷一月,以奖励官长士兵忠勇勤劳的功绩。
  到了四点钟,摩汉号出发,七时出虎门要塞,中山在船上向众人说道:“想不到我们今日竟得脱险,一息尚存,此志不懈,民国责任,仍在我们身上,万万不可轻弃,负了初心。”读之令人起敬,还令人下泪。林树巍道:“总统忠于为国,对于世界政治情形,观察得尤其透彻,不知道中国究要怎样才能富强,脱离次殖民地的地位?”中山素来是沉默庄严的,此日却和往日不同,议论风生,很有悲歌慷慨的样子,当时便回答道:“中国要求自由平等,脱离列强的压迫,除却革命而外,自然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大声疾呼。至如联省自治之说,不过是军阀割据的一种变相,万万不可实行,而且是决不能实行的。”张侠夫道:“美利坚、德意志不都是联邦制吗?为什么在他们行之,便可以致富强,在中国便不能实行呢?”中山道:“你们可谓知一不知二。美德各国,本来没有军阀割据的事实,而且他们的领土较小,不能单独存在,所以可行。至于中国,不但土地比世界各国要大,就是人民也比各国为多,假使准许各省自治,则各省无论在财力兵力上以及其他,都可脱离中央而独立。军阀假自治之名,行割据之实,决不能免,所以不如分县自治,较为妥当。因为县的范围有限,一乡一县的事情,人民容易见到,该兴该革的地方,亦容易实行,可以不至如省自治制的大而无当也。”主联省自治者,未尝不言之成理,惜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耳。张侠夫道:“总统伟论,我们都明白了。但此是内政问题,若就外交而论,又当联络哪一国呢?”中山道:“这也未可执一而论,须看他们的情形。”众人齐声道:“请总统不妨把各国的情形,解释给我们听听,看中国该学哪一国?该联络哪一国?”中山道:“美国人素重感情,主持人道,法国尊重主权,又尚道义,英国外交,则专重利害,不过它的主张,中正不偏,又能识别是非,主持公理,所以对外态度,总不失其大国之风。现在我国的外交,该学英国公正的态度,美国远大的规权,法国爱国的精神,即尊重主权,盖尊重本国之主权,即爱国之表现也。以立我们民国千百年永久之大计。至于在国际地位上言之,和我们中国利害相同,又毫无侵略顾忌,而又能提携互助,策进两国利益的,却只有德国。可惜我国人不明白它的真相,因它大战失败,便以为不足齿列,不知道他们的人才学问,都可以资助我国,发展实业,建设国家之用。所以此后我国的外交,对于海军国,固然应当注重,不过对于欧、亚大陆的俄、德两国,更不能不特别留意。不可盲从他国,反被别人利用咧。”今日之外交家,应以此语为针言。众人听了,都各欣然。彼此往复讨论,直到后半夜两点钟,方才各自就寝。
  天明六点钟,摩汉舰已到香港,香港政府即时派人来照料搬过俄国皇后邮船。到了正午十二时,邮船开行。次日,又接到广州英领事的无线电,报告白鹅潭海军,和保护人员离粤赴港的情形。中山复电感谢。一行人在邮船住了五天,无非讨论些国家世界的事情,和谈论广州的事变而已。到了八月十四上午,邮船开到上海,中山在吴淞口登陆。其时上海各团体代表在岸上欢迎的足有好几千人,中山听说他们在风雨中,已鹄候了好几日,真是难得。十分感谢。落了寓所后,在下半天便召集中华革命党的同志,讨论国会和时局问题,第二天便发表了一个护法宣言。这宣言的稿子,是中山在邮船上决定的。原文道:
  六年以来,国内战争,为护法与非法之争,文不忍艰难创造之民国,隳于非法者之手,倡率同志,奋斗不息。中间变故迭起,护法事业,蹉跎数载,未有成就,而民国政府,遂以虚悬。国会知非行权无以济变,故开非常会议,以建立政府之大任,属之于文。文为贯彻护法计,受而不辞。
  就职以来,激励将士,出师北向,以与非法者战。最近数月,赣中告捷,军势远振,而北军将士,复于此时为尊重护法之表示,文以为北军将士有此表示,则可使分崩离析之局,归于一统,故有六月六日之宣言,愿与北军将士提携,以谨统一之进行。不图六月十六日,护法首都,突遭兵变,政府毁于炮火,国会遂以流离,出征诸军,远在赣中,文仅率军舰,仓卒应变,而陆地为变兵所据,四面环攻,益以炮垒水雷,进袭不已。文受国会付托之重,护法责任,系于一身,决不屈于暴力,以失所守,故冒险犯难,孤力坚持,至于两月之久,变兵卒不得逞。而军舰力竭,株守省河,于事无济,故以靖乱之任,付之各处援师,而自来上海,与国人共谋统一之进行。回念两月以来,文武将佐,相从患难,死伤枕藉,故外交总长伍廷芳,为国元老,忧劳之余,竟以身殉,尤深怆恻。文之不德,统驭无才,以至变生肘腋,咎无可辞。自兵变以来,已不能行使职权,当向国会辞职,而国会流离颠沛之余,未能集会,无从提出。
  至于此次兵变,文实不知其所由起,据兵变主谋陈炯明及诸从乱者所称说,其辞皆支离不可究诘。谓护法告成,文当下野耶?六月六日文对于统一计画,已有宣言,为天下所共见。文受国会付托之重,虽北军将士有尊重护法之表示,犹必当审察其是非与诚伪,为国家谋长治久安之道,岂有率尔弃职而去之理?陈炯明于政府中为内务总长,陆军总长,至兵变时,犹为陆军总长,果有请文下野之意,何妨建议,建议无效,与文脱离,犹将谅之。乃兵变以前,默无所言,事后始为此说,其为饰辞,肺肝如见。按当日事实,陈炯明于六月十五日,已出次石龙,嗾使第二师于昏夜发难,枪击不已,继以发炮,继以纵火,务使政府成为煨烬,而置文于死地。盖第二师士兵,皆为湘籍,其所深疾,果使谋杀事成,即将归罪以自掩其谋,而兼去其患。乃文能出险,不如所期,始造为请文下野之言。观其于文在军舰时,所上手书,称大总统如何,可证其欲盖弥彰已。陈炯明以免职而修怨,叶举等以饬回防地而谋生变耶?无论以怨望而谋不轨,为法所不容,即以事实言之,文于昨年十月,率师次于桂林,属陈炯明以后方接济之任。陈炯明不惟断绝接济,且从而阻挠,文待至四月之杪,始不得已改道出师,于陈炯明呈请辞职之时,犹念其前劳,不忍暴其罪状,仍留陆军总长之任,慰勉有加,待之岂云过苛?叶举等所部,已指定肇、阳、罗、高、雷、钦、廉、梧州、郁林一带为其防地,乃辄率所部,进驻省垣,骚扰万状。前敌军心,因以摇动,饬之回防,讵云激变?可知凡此种种,亦非本怀,徒以平日处心积虑,惟知割据以便私图,于国事非其所恤,故始而阻挠出师,终而阴谋盘据,不惜倒行逆施,以求一逞。诚所谓苟患失之,无所不至者。且即使陈炯明之对于文积不能平,至于倒戈,则所欲得而甘心者,文一人之生命而已,而人民何与?乃自六月十六日以后,纵兵淫掠,使广州省会人民之生命财产,悉受蹂躏,至今不戢;且纵其凶锋,及于北江各处,近省各县,所至洗劫一空。人民何辜,遭此荼毒?言之痛心。向来不法军队,于攻城得地之后,为暴于一时,已犯天下之大不韪,今则肆虐至于两月。护法以来,各省虽有因不幸而遭兵燹,未有如广东今日所处之酷者。北军之加兵于西南,军纪虽弛,有时犹识忌惮。龙济光、陆荣廷驻军广东,虽尝以骚扰失民心,犹未敢公然纵掠,而此次变兵,则悍然为之。闻其致此之由,以主谋者诱兵为变时,兵怵于乱贼之名,惮不敢应,主谋者窘迫无术,乃以事成纵掠为条件,兵始从之为乱。似此煽扬凶德,汨没人道,文偶闻野蛮部落为此等事,犹深恶而痛绝之,不图为此者,即出于同国之人,且出于统率之军队,可胜愤慨!文夙以陈炯明久附同志,愿为国事驰驱,故以军事全权付托。今者甘心作乱,纵兵殃民,一至于此。文之任用非人,诚不能辞国人之责督者也。此次兵变,主谋及诸从乱者所为,不惟自绝于同国,且自绝于人类,为国法计,固当诛此罪人,为人道计,亦当去此蟊贼。凡有血气,当群起以攻,绝其根本,勿使滋蔓。否则流毒所播,效尤踵起,国事愈不可为矣。以上所述,为广州兵变始末。至于国事,则护法问题,当以合法国会自由集会,行使职权为达到目的,如此则非常之局,自当收束。
  继此以往,当为民国谋长治久安之道。文于六月六日宣言中所陈工兵计画,自信为救时良药,其他如国民经济问题,则当发展实业,以厚民生,务使家给人足,使得休养生息于竞争之世。如政治问题,则当尊重自治,以发舒民力,惟自治者全国人民共有共治共享之谓,非军阀托自治之名,阴行割据,所得而借口。凡此荦荦诸端,皆建国之最大方略,文当悉其能力,以求贯彻。自维奔走革命,三十余年,创立民国,实所躬亲。今当本此资格,以为民国尽力。凡忠于民国者,则引为友,不忠于民国者,则引为敌。义之所在,并力以赴。危难非所顾,威力非所畏,务完成中华民国之建设,俾国民皆蒙福利,责任始尽。耿耿此诚,惟国人共鉴之!
  此项宣言发表以后,南北人民,才晓然于广东兵变之内幕,都痛恨陈炯明,斥为国家之贼,社会之蠹,而对于中山先生的信仰心,却益发深切坚固,认他宣言的方略,为救国惟一之良猷,即认定先生为现代惟一救世主者。曾几何时,叛逆者终为世弃,而先生革命大业,不久即告成功。可见民心向背,端的关系匪轻。我人论史至此,惟有引用尚书“作伪作德,劳逸拙休”两语,为感叹奋励资料罢了。正是:
  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何苦为小人。
  南方兵变事,至此告一段落,同时北方也有几件大事,容俟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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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以来,战争靡已,鸡虫得失,蜗角纷持,主事者认为大事,旁观者久已齿冷。寝至弹雨枪林,都成司空见惯,有识者且置为无足评论之问题。惟有一事,足予吾人以确当之教训者,则民心向背,可为胜败之标准,历试皆验,无一或爽。故以广东事变而论,自陈氏背叛,而国人对于中山先生之信仰愈坚,即为革命事业生色不少。是陈氏之所以害先生者,乃适以厚先生耳。小人作祟,虽能逞志一朝,结果每以成全君子之事功。若陈氏所为,不綦然与?不綦然与?嗟夫!彼野心军阀,可以悟矣。
  
  第一百三十九回 失名城杨师战败 兴大狱罗氏蒙嫌
  却说民国十一年,除却北方的奉直大战,和南方的陈炯明叛变以外,四川也正在枪林弹雨之中。逐回写来,令人目迷神眩,得此总束,精神百倍。这时四川督军兼省队刘湘,已经通电辞职,所有军民政务,交由他部下王陵基、向楚成两人代拆代行。至于他所以辞职的缘因,大概是由刘成勋逼迫之故。此时四川有实力的军阀,除出刘湘以外,还有川军第一军军长但懋辛,第二军军长杨森,第三军军长刘成勋,都势力很强,而尤以刘成勋的实力最为雄厚。如邓锡侯、赖心辉、田颂尧、刘斌等都听他指挥的。在本年七月初,杨森与但懋辛,又因防地冲突,发生意见。杨森自恃势力较强,竟率兵进迫忠州。忠州原是但懋辛的防地,见杨森大军临境,少不得派兵迎敌。无奈杨森兵多械精,但懋辛如何抵敌得住?只支持了一天,便败退梁山。那梁山是一个小县,在忠州的西北,地当群山之中,形势尚属险要。但懋辛退到梁山,当时便召集部下,开紧急军事会议,商议应付之策。部下军官齐声道:“梁山地势险要,进攻不易,我们愿竭死力应战。”但懋辛道:“现在我军兵少械缺,饷弹不继,决难持久,不如暂退绥定,一面电成都代表联络刘成勋,协同对杨,方能计出万全。如其困守梁山,再打一败仗,那就不可收拾了。”部下各军官听得有理,便立即开拔,退到绥定,一面电知成都代表,向刘成勋接洽一切。
  刘成勋本来也怕杨森势力日渐膨胀,很想驱除他离开四川,无奈一时没有机会,只得隐忍。这时听说杨、但开战,第一军战败,立刻召集赖心辉、邓锡侯一班人,商议道:“杨森若战败但懋辛,又得了忠州、万县等地方,势力益强,将来难免侵略我们,不如乘此时机,帮助但懋辛,攻击重庆、泸州,使他首尾不能救应,一则使但懋辛感激,此后可以收为我用,二则可以乘势占领重庆、泸州等地,也可多一筹饷之地,军阀争地以战之目的,不过如此而已,彼辈岂能知大义哉?三则去了腹心之患。”众人一致赞成,正待发电讨杨,恰好但懋辛的代表前来,接洽请救。刘成勋大喜,虚己接纳,十分优待。当由一三两军,共推刘成勋为川军总司令,讨伐杨森。刘成勋即日就职,分派邓锡侯、赖心辉、田颂尧、刘斌各军,往攻重庆、泸州各地,一面电知但懋辛。
  此时但懋辛已退到遂宁,得到这个消息,便南下进攻泸州。杨森听说刘、但联军来战,不敢轻敌,在永川、泸州等处,严密防守。但懋辛一则报仇心切,二则得了刘成勋所胁饷弹,军势顿壮,三则杨森兵力已分,反成了此众彼寡,因此激战了几次,杨军节节败退,竟被但军占了泸州。杨森便集中兵力,在永川壁山一方面,并力攻击刘成勋的军队。刘军方面的前敌总指挥邓锡侯,是第三军中最善战斗的师长,本不难一鼓击败杨森,却因杨森把所有的兵力,大部都在这里,拚命的抵御,所以激战了几次,都不曾得手。
  邓锡侯焦躁,思得一计,自己向壁山敌阵,猛扑了两次,却急忙退守铜梁去了。杨森只道他要渡嘉陵江,取包抄的战略,便分兵防守这一面。隔日果然探报第一军渡江的很多,杨森急忙把壁山的兵力,调到青木关,一方面却把永川方面的军队,退到来凤驿,使战线缩短,以便救应壁山,不料第三军渡嘉陵江的,不过一部分,大部还在全德场,得了调救青木关、麻柳坪一带的消息,便乘胜袭击。杨军防守人少,又不曾预备,支持不住,立刻溃退。等来凤驿的救兵来时,邓锡侯早已占了壁山。
  在永川一方面的第三军,是赖心辉所部的队伍,得了邓锡侯的约会,也乘势猛攻。杨森这时,先得了壁山不守的消息,此时又得了这方面的报告,便又传令来凤驿的军队,退守白市,以便互相救应。
  但懋辛自得了泸州后,随即进兵占领合江、江津、綦江等处,这时又下了南川,正待向涪州进攻。杨森恐怕后路有失,急忙分兵去救涪州。重庆方面的兵力,愈加薄弱,邓锡侯、赖心辉等乘势猛攻,杨森大败,退守忠州,连防守涪州的军队,也受了影响,连夜退到石砫去了。邓锡侯等得了重庆以后,立即领兵追击,探报田颂尧克了大竹,刘斌攻克东乡,前进更猛。杨森见忠州已在包围之中,知道难守,便又放弃阵地,退守万县。但懋辛得了石砫,并不休息,立刻前进,在涂井渡江,进扑万县,一、二两军又在怀渡开火,一方是累败之卒,一方仗战胜之威,只支持了半天,二军杨森所部,便大败而退。但懋辛乘势进攻,占了万县,第三军的大队,也陆续到来。休息了几天,又继续前进,和杨森的军队在庙基滩开火。杨森此时已存背城借一之心,所以勉励部下,努力死战,绝不退却。双方激战了几夜,终究众寡势异,渐渐抵挡不住。一、三两军乘势猛扑,杨森顿时大败,士兵纷纷溃散,一部退至湖北施南一带,杨森自己逃到宜昌,向长江上游总司令孙传芳要求收编。孙传芳不敢专擅,电询吴佩孚的意见。吴佩孚正因胜了奉天,陈炯明又逼走了中山,在那里做武力统一的迷梦,吴佩孚武力统一的迷梦,确由此时起。得了这消息,自然极愿收留杨森,为自己将来武力取川的向导,所以立刻电令孙传芳收编,不愿改编的,资遣回籍。孙传芳准此办理,共得了一混成旅之众。吴佩孚仍令驻防鄂边,听长江上游总司令节制调遣。
  刘成勋、但懋辛、邓锡侯等自逐出杨森以后,便组织了一个省宪会议筹备会,自己担任筹备员,进行四川自治省宪事宜,以便永久割据。凡赞成或提倡联治者,除却希咽军阀余沥之政客而外,皆军阀之存此心理者也。然川、鄂边境一面,因追击杨军之故,时时有与鄂军开火之虑,所以形势也非常严重。后来经孙传芳和刘成勋各派代表,议定了三条和约:一,川、鄂军同时撤退,两不相犯。二,渝、宜交通,立即恢复。三,川、鄂联防条件,继续有效。方才双方撤兵,言归于好。
  吴佩孚自收了杨森之后,教他积极训练士兵,一面又替他补充军械,以备再举,民国以来的失败军阀,只要有一成一旅的余众,不上几时,便又恢复势力,再成军阀。因此兵额虽少,力量倒还充实,吴佩孚自是欢喜。不过此时北方又有直、奉备战的消息,人心非常恐慌。幸喜鲍贵卿竭力调和,又经奉、直当局,通电否认,人心方安。想不到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直、奉战争的谣言方息,北京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却说民国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那天晚上,大总统黎元洪,正在批阅文件,忽有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副议长张伯烈,说有紧要机密事要见。黎元洪很是疑讶,即命请见。吴景濂见了黎元洪,走上前一步,悄悄的说道:“有一件机密事儿,和总统接洽。”黎元洪诧问什么事?吴景濂道:“财政总长罗文干,订立奥国借款合同,有纳贿情事,请总统即下手谕,命步军统领捕送地方检察厅讯办,以维官纪。这是众议院的公函,这件事情,完全由景濂等负举发之责。”黎元洪接过公函,看了一遍,不觉勃然大怒。黎氏本称廉洁,对于官吏受贿,自应震怒,但此事却不免又受人利用了。立刻下了一个手谕,给步军统领,着将罗文干逮交法庭讯办。步兵统领得了这个紧急手谕,当然不敢怠慢,立派排长王得贵,带领全排士兵,武装实弹的赶到罗文干的公馆里,把士兵四散埋伏了,自己只带了两个人,上去叫开了大门,只推说有要紧事要亲见总长,问总长可在家?门上不明就里,便老实告诉了他。王得贵更不说什么,竟冲将进去。门上拦不住,只得也跟了进来。
  罗文干这时正抱着他的爱妾,在那里沉酣于好梦之中。忽听得房门外有人叫唤,不觉惊醒,怒道:“什么人,这时候还有什么事?”王得贵道:“总长果然在家,我们奉了大总统和统领的紧要命令,特来请总长去商议要事。”罗文干怒道:“这早晚还有什么事?你去回复总统,说我明天早晨,再来商议罢。”王得贵道:“这不行!统领说过,今天非请总长一到不行。”罗文干更怒道:“什么话?我不去,他待怎样?”他的爱妾这时已被他惊醒,见罗文干发怒,忙劝道:“人家这样要紧来请你,定有了不得的急事,你不去,岂不误了事啦?”罗文干闻着美人口中一丝丝的香气,吹到鼻孔中来,不觉酥了半边,立刻很温柔的笑道:“一时生气,却把你惊醒了,这又是谁的不是啦?”他那爱妾也斜着眼道:“别胡说啦,还不起来,别误了国家的紧要事呢!”罗文干被催不过,只得勉强着衣下床,开出门来,只见房门口立着三个军人,和自己一个门房。不觉又发怒,骂那门房道:“什么人,也不问个明白,也不先来请示,就糊里糊涂的带进来。”门上应了几个是道:“小的和他说过,再三拦他不住咧。”罗文干又很生气的看着王得贵道:“你说有什么事?”王得贵行了一个军礼道:“统领教咱来请总长即刻过去。”罗文干道:“什么事,这样要紧?你回去说,夜深了,有什么事,请你们统领明天到部里来找我罢!”王得贵道:“这不行,我们统领奉了大总统的命令,说非请到总长不可。”罗文干又怒又奇的说道:“什么话!非去不可!你们统领奉了大总统的命令,干我甚么?我又不奉到大总统什么命令,非去不可,这不是笑话吗?”王得贵道:“回总长的话,大总统的命令,就是教总长非去不可的。”罗文干道:“我不懂你的话,你说……”罗文干说到你说两个字,便沉吟着,看着王得贵,等王得贵回话。王得贵知道不和他说个明白,他是不肯去的,便掏出一张公文来道:“请总长瞧这一张公文,就知道了。”罗文干拿着公文看时,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道:“奉大总统手谕,准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副议长张伯烈函开:‘财政总长罗文干,订立奥国借款展期合同,有纳贿情事,请求谕饬步兵统领,捕送地方检察厅讯办。’等由,准此,仰该统领即便遵照,将该总长捕送京师地方检察厅拘押,听候讯办。此谕等因,奉此,合亟令仰该排长即便前往将罗文干一名拘捕前来,听候函送检厅讯办,切切毋延!此令。”罗文干看完,方才恍然大悟道:“好好!原来有这么一桩事,好好!我就和你同走。”说着,便叫人备汽车,和王得贵一同到了步军统领衙门里,步军统领连夜就备文把他送到地方检察厅里去了。还有一位财政部的库藏司长黄体濂,同时也被捕送检察厅。
  第二天,国务总理王宠惠,外交总长顾维钧,内务总长孙丹林,陆军总长张绍曾,农商总长高凌霨,交通总长高恩洪等,得了这个消息,真是物伤其类,彼此备位阁员,却无端被总统捕去了一个,如何不愤怒着急?立刻相互打电话,商议了一回,便开了一个府院联席会议,在会议席上,先请黎总统宣布经过事实。黎总统把事情说过以后,高恩洪首先起立说道:“这件事实是总统违法,无论总长犯了什么罪,除却司法机关以外,总统怎么可以叫步军统领捕人?此却是据理而言。何况现行的是责任内阁制,假使大总统随意可以捕人,我们这阁员还干得了吗?”高恩洪坐下以后,孙丹林、顾维钧等也先后立起来发言,责备黎元洪,以为总统违法。黎总统原是个忠厚长者,被他们群起而攻的责备起来,竟一句也不会分辩。张绍曾看不过意,便立起来排解道:“事情已经过去,这时说也无益,不如大家讨论一个补救的办法罢!”高恩洪道:“怎样补救?我们内阁总辞职就完了。”顾维钧道:“现在也没别的法儿,吴、张既为告密,当然该负责任,只请总统下一个命令,叫法庭依法办理,实则严惩,虚则反坐,看他们敢不敢担当?”众皆赞成。当下便照此意拟了一个命令,请黎总统盖印发表。
  联席会议刚散,这消息已给吴景濂、张伯烈知道,连忙又赶到公府里来,阻止黎总统盖印。黎总统这时,已弄得全无主见,听了这面好,听了那面也好。吴、张如此说,便把命令搁下不发表了。这件事别的不打紧,却触怒了一位太岁爷吴佩孚将军,立刻拍电痛斥黎总统违法。张绍曾先提出辞职,王宠惠、顾维钧、孙丹林、汤尔和、李鼎新、高恩洪等虽不辞职,却拍了一个通电,大略道:
  总统违法,拘捕阁员,十九日府院联席会议所拟命令,又因议员包围总统,不令盖印。责任内阁制完全破坏,待罗案解决,即全体辞职,以谢国民。
  罗文干在狱中,也呈请总统,将吴景濂告密案,下令交法庭办理。黎总统对于别的,倒不甚注意,只有吴太岁爷这一电,却有些受不住。隔了一天,便派孙宝琦、汪大燮、黄开文、廕昌四位大老,亲到地方检察厅里,把这位罗总长从狱里迎接到公府礼官处居住。想不到这位太岁爷的恩主曹锟,偏似和这位太岁故意为难似的,反而发了一个电报,列举罗文干五罪,请中央组织特别法庭,或移转审讯,彻底根究。还有如王承斌、齐燮元、熊炳琦、马福祥、卢永祥等,也纷纷响应,发电攻击罗氏。黎总统有了这位曹老帅撑腰,胆气陡壮,立刻发了一个电报,指斥吴氏。吴佩孚见恩主曹老帅和许多督军的电报,都和自己的电报意思相反,正在懊悔事情做得太卤莽,偏又来了大总统指斥的电报,此时无可如何,只得又发电声明拥护总统,服从曹帅,对罗案不再置喙,所有太岁爷的威风,此时真减削了不知多少。此等地方,我却认老吴还算一个忠厚人。
  黎元洪对於这件案子的真相,也曾发电声明,并且反对组织特别法庭,又因曹锟和各督,尽皆攻击罗氏,料道罗氏强不到哪里去,便又送到狱里去,教这位赫赫的总长,重去尝尝牢狱风味。王宠惠、顾维钧、孙丹林、李鼎新、汤尔和、高恩洪等人,便一齐提出辞职,并通电声明:“各方举动,不由正规,无力维持,即行辞职,不到部院。惟罗案倘有牵涉之处,仍当束身待讯,决不游移。”黎元洪接了这个辞呈,当即批准,并即特任汪大燮为国务总理,王正廷为外交,高凌霨为内务,汪大燮又兼财政,张绍曾为陆军,李鼎新为海军,许世英为司法,彭允彝为教育,李根源署农商,高恩洪署交通,这件内阁的风潮,总算过去了。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却说罗文干下狱以后,到了十二月十一日,经检察厅宣告罗文干案证据不足,免予起诉,方才和黄体濂一同出狱。无奈这件事又引起了议员方面的反对。此时的黎总统,真叫做四面楚歌,双方为难。此时的内阁总理汪大燮,已因军阀政客的反对而辞职,黎总统另任张绍曾为总理。施肇基为外交,高凌霨为内务,刘恩源长财政,张绍曾兼陆军,李鼎新长海军,王正廷长司法,彭允彝长教育,李根源长农商,吴毓麟长交通。一国的内阁总长,废置如弈棋,国事安得不坏。这几位新总长,因恐怕国会投同意票时,遭了否决,竭力拉拢讨好,免不得又询国会的意见,由彭允彝在阁议中提出议决,将罗文干再交法庭审讯,因此又激起了一次大学潮。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宣言彭允彝干涉司法,羞与为伍,辞职出京,北京于是发生了一个留蔡驱彭的运动,整整闹了两个月。正是:
  国家之败由官邪,政以贿成世乃乱。
  这次学潮结束的时候,孙中山已回广东,详细情形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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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阀之离合,大率以利害为断,利害相同则仇雠亦合,利害冲突则夙好亦离,刘成勋之助但懋辛,特以杨之力足为己敌也,使但强而杨弱,则杨可以不走。然则祸福相倚,盛衰相伏之理,岂虚言哉?
  
  第一百四十回 朱培德羊城胜敌 许崇智福建鏖兵
  却说广东自孙中山先生赴上海后,陈炯明便于八月十五日回广州,在白云山总指挥处开了一个军事会议。叶举、洪兆麟、尹骥和新近归附的林虎等都以筹饷为言。陈炯明因请接近银行界的陈席儒担任广东省长之职。到了第二个月,自己也恢复了粤军总司令的名称,以叶举兼参谋长。此时李烈钧已抛弃军事,绕道长沙,赴上海养病,陈嘉祐部在湖南已被宋鹤庚部改编,许崇智、黄大伟、李福林等部在福建联络王永泉、徐树铮、臧致平等图攻李厚基,李明扬、朱培德、赖世璜等部经湖南退入广西,梁鸿楷部降了陈炯明。至于广西那面的情形,也很复杂。刘镇寰既通电就广西各军总司令职,而广西自治军韩彩凤据柳州,梁华堂据桂林,陆福祥在桂边,都和刘氏不相统属。陆荣廷又在龙州,就广西边防督办职。沈鸿英也在赣南发出通电,班师回桂,这时西南的情形,真可谓乱得一团糟了。两广此时情形,真紊若乱丝,更过汉末群雄割据时候。
  却说滇军朱培德,赣军李明扬、赖世璜等,自从江西退到湖南,湖南边防,顿时十分吃紧。赵恒惕派人敦劝,朱培德等明知久留湖南,也属非计,故于九月中,又退入广西,占领全县,向桂林进展。在桂林的梁华堂,得了这个消息,一面布置防线,一面联络柳州韩彩凤,协力抵抗。韩彩凤自从驱逐卢焘,占领柳州后,势力大张,得了梁华堂的联络,更觉气势十倍,以为朱赖屡败之军,不足以当一击,所以不甚经意。梁华堂等候韩彩凤的救兵不到,只得独力抵御。只一仗,便大败而退,把一座桂林城,轻轻送给朱、赖了。
  恰好这时沈鸿英也班师回桂,假道湖南边境,到了桂林附近。讲起沈鸿英军,原和北军合作,抵抗北伐军的,这时因岑春煊蛰伏沪滨,愿和中山先生联络,所以冤家变为亲家,不但彼此合作起来,而且还加入了一个张开儒,彼此又暂时决定,先由沈鸿英向西南柳州进展,扫除韩彩凤。那韩彩凤见滇、赣军占了桂林,重新又来了一个沈鸿英,才觉有些恐惧,不等兵临城下,先自在雒容布防严守。沈鸿英的前队到了雒容,双方开火,因后队尚未赶到,人数很少,抵抗不住,传令后退。韩彩凤以为沈军如此不经战,何足畏惧,便乘势轻进。不料沈鸿英大队到来,奋勇反攻,韩彩凤不过是些乌合的民军,如何抵御,当即大败而走,退回柳州。沈鸿英派师长何才杰追击,又夺了柳州。
  韩彩凤失了根据地,真个弄得无路可奔,只得以唇亡齿寒之说,向陆福祥告急。陆福祥知道韩彩凤失败后,自己也决不能免,不如先发制人,所以并不迟疑,立刻派兵和韩彩凤合军,复夺柳州。沈鸿英急忙带队来救,已是不及,只得又退守雒容。韩彩凤乘胜进攻雒容,何才杰接住剧战,沈鸿英早悄悄带了一团多人,绕到韩彩凤阵后,两面夹攻,韩军又大败而退。沈鸿英乘势前进,又占柳州。韩彩凤退到凤凰岭,依险而守,一面向割据南宁的陆云高求救。陆云高见梁华堂、韩彩凤等屡败,恐怕自己也不免,急忙派队驰救,倚仗人多,把沈军驱出柳州,重新占领。不料沈鸿英的退却,本属一种战略,出城时,城里早已埋伏了许多便衣兵士,韩彩凤黑夜进城,如何知道,刚才天色微明,沈鸿英已经反攻过来。韩彩凤正待出城抵御,忽然几处火起,沈鸿英的便衣军纷纷发作,和韩彩凤的自治军巷战起来。韩彩凤听说沈鸿英的军队已经入城,只吓得胆战魂飞,更不管三七二十一,早走上了三十六策的最上策。不料刚到南门,便被沈军的便衣队捉住,韩军无主,不战自溃,纷纷缴械。沈鸿英入城,部下解到韩彩凤,沈鸿英笑道:“他已全军覆没,不过一个常人而已,何必杀他。”当下便传令释放。韩彩凤赧然感谢而去。沈鸿英一面布告安民,一面因陆福祥帮助韩氏,电陆荣廷请撤惩陆福祥和林廷俊,否则限十日退出南宁,陆荣廷也没有圆满答复。此老末路,也着实可怜。
  其时朱培德正在运动驻扎梧州的粤军刘震寰,对广州宣告独立,讨伐陈炯明,并宣言拥护孙中山先生。在梧州粤军中,有一部分不愿讨陈的军队,连夜逃出梧州,退守封川口,以图反攻。陈炯明得了这个消息,急忙派参谋长叶举为总指挥,带领亲信军队三十营,由肇庆向梧州反攻,真是兵精势锐,十分了得。滇、桂、粤联军竭力抵抗还觉支持不住。朱培德情知不可力敌,变更战略,一方以攻为守,一面请沈鸿英带领所部,取道怀广,去攻陈军的侧面,一方面设法运动陈部在后方的军队和海军倒戈。那叶举正在向梧州猛攻,忽报沈鸿英部攻击四会,方才分兵去救,忽然又报后方梁鸿楷部已附联军,不觉大惊道:“梁鸿楷断我们的后路,倘不急退,恐怕要求退而不可得了。”当下一面通知前军,一面急忙退到三水防守。在前敌的各军,得了撤退的命令,方想退时,后路早被沈鸿英、梁鸿楷等截断,当下溃散的溃散,缴械的缴械,只剩得少数部队,退往罗定等处了。叶举退到三水以后,急忙调集北江援军,折入河口,防阻滇、桂联军的东下。无奈军无斗志,屡战屡败,省城震动,一时人心非常恐慌,各团体纷纷派代表谒见陈炯明,请陈下野。到了十二年一月十五那天,情势更紧,部下都主张退保东江。陈炯明尚在犹豫未决,忽报海军总司令温树德已和滇、桂军取一致行动,魏邦平也态度不明,知道事已无可挽回,只得长叹一声道:“大势至此,只好退保东江,一切事情,由你们斟酌做去,我就徇了人民之请罢!”亏他老面皮。当日便通电下野,领兵退出广州,往守惠州根据地,一部分退往北方韶关一带,以便和吴佩孚派往援闽、师次江西的孙传芳部队联络。综计六月十五通电请孙中山下野,到十二年一月十五,陈炯明自己通电下野,整整不过七个月,距八月十五复回广州,不过五个足月。真是何苦。设陈氏能预知如此短促,当亦不复甘冒此叛变之名矣。作者于此,特地将他日子细算一番,调侃不少。陈部洪兆麟的军队,原属湘军,并非陈氏嫡系,这时见陈氏失败,便在汕头宣告独立,欢迎孙中山、许崇智回粤。陈氏叛变,洪兆麟最为卖力,此时叛背陈氏,亦最起劲,此辈心目中,固未尝知有信义也。孙中山此时尚在上海,许崇智则在福州,他从韶关战败后,便和黄大伟、李福林等退入福建,因福建督军李厚基祸国害民,致电声讨,恰好这时徐树铮到闽,暗地运动李厚基部的旅长王永泉和许崇智联络,反对李厚基,并通告设立建国军制置府,限李厚基于二十四小时内退出福州。李厚基见了这个电报,勃然大怒,即刻率领亲信部队,到水口来和王永泉决战。双方支持了几天,未见胜负。许崇智探得福州空虚,便派黄大伟和李福林,连夜前往袭取,福州既无守备,自难抵御,因此黄、李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福州。李厚基听说福州已陷,无心作战,王永泉乘势进攻,李军抵抗不住,立刻溃散。李厚基急忙逃入日本籍的台湾银行,第二天又逃入中国军舰。海军中人,对李厚基原无好感,当时便把他监视起来了。他还有留下的亲信军队史廷飏部,想复夺福州,再去声讨王永泉,不想也敌不过黄、李部队,只一仗,便大败而退,也被海军陆战队,截留遣散。
  许崇智与徐树铮、王永泉,进了福州,便商量建设计划,徐树铮毫不客气,何必客气。决定依照自己所著的《建国真诠》,设官分职,以制置府名义,任王永泉为福建总抚,统辖军民两政。这些消息,传入陈炯明和北京政府当局的耳朵里,尽皆耽心。此时陈炯明虎踞广州,正是全盛时代,立刻便派洪兆麟为援闽总司令,尹骥为总指挥,率部讨伐许崇智。洪兆麟虽则接受此项命令,但到了汕头,便不肯前进,所以此路军队,和许崇智并未接触。北京政府所患的,却不在许而在徐,所以也派江西的常德盛师为援闽总司令,入闽讨伐徐树铮。常德盛进兵以后,又派李厚基为福建讨逆总司令,萨镇冰为副司令,高全忠为闽军总指挥。萨镇冰原属海军中人物,得北京政府的好处,便竭力为李厚基想法,因此李厚基得脱离海军监视,赴南京求援。
  许崇智等在福州得了这个消息,便开会讨论。李福林道:“孙总统昨天电任我们为东路讨贼军一二三路司令,并说前福建第二师长臧致平,已经回到厦门,一定有所活动,南路可以无忧。常德盛未必肯死战,我们只派队堵截,也不必十分担忧。至于高全忠并无大不了实力,也不足虑。我们现在要留意的,只有海军一方面罢了。”许崇智等都称是,便决定防守西北路,一面向海军疏通,教他们不要帮助北京政府,至少的限度,要守中立。一面又通电,就东路讨贼军司令职。
  许崇智部许济,奉了许崇智的命令,在杉关防守,常德盛的军队到了杉关,许济不战而退。常德盛兵占了杉关,又向光泽进展。许济接住,稍许抵抗了一会,便退守邵武,常德盛觉得非常奇怪,反而不敢轻进,竟在光泽逗留住,改攻势为守势了。许济得了这消息,立刻电报许崇智,许崇智大笑,和黄大伟又商量了一条密计,只过了两日,黄大伟便领着原部,投西北路上去了。
  一日,忽然徐树铮来访,二人谈了一会军情,忽然说起制置府的事情。许崇智道:“制置府的存废,现在并无问题,只有总抚,闽人却非常反对。还是设法改变的好。”徐树铮默然,半晌,方道:“我改任王永泉为总司令,林森为省长,军民分治如何?”许崇智道:“这也是救急之法,不妨如此决定。”次日,徐树铮果然下令,裁撤总抚,改任王永泉为福建总司令,林森为省长。王永泉初时还不知是怎样一回事,后来听说是许崇智的意思,十分不悦,王永泉之反对许崇智,盖种因于此。对徐树铮的态度,也渐不如前。徐树铮见机,于十一月二日,离开福州去了。许崇智和王永泉,却仍似往日一般共事。
  其时李厚基在南京得了齐燮元的帮助,携着巨款,到厦门和高全忠商量,要想反攻福州,谁料臧致平的旧部,已经接洽妥当,在夜间一齐发动,围攻高全忠。高全忠大败,和李厚基一齐逃到鼓浪屿去了。常德盛部此时已占领邵武,听了这个消息,一面又探报黄大伟已领兵到泰宁,将绕攻后路,便不战而退,竟连杉关也完全放弃。许济即跟踪前进,收复了杉关。吴佩孚听说援闽各军屡败,十分震怒,又令长江上游总司令孙传芳为援闽总司令,移兵入闽,一面又令驻扎江西的周荫人为总指挥。周荫人奉令,便带领一混成旅军队,开入邵武。孙传芳也运兵由武穴入赣,转入福建,准备厮杀。不料孙传芳军队,到得福建时,许崇智已由孙中山任命为广东总司令,拔队回粤。王永泉本已与许崇智不和,当时便联络萨镇冰、刘冠雄等,电致中央,声明拥护。孙传芳得了这报告,也电呈中央和曹、吴请示。吴佩孚知道他的意思,当即电请中央下令道:
  迭据萨镇冰、刘冠雄电呈及臧致平、王永泉一再来电,详述前此不得已之情形,及拥护中央之赤忱,所有前此讨逆军总副司令名义,应即撤消,其援闽军队,着即停止进行。所有闽境主客各军善后事宜,即责成萨镇冰、刘冠雄、孙传芳妥为协商办理。总期彼此相安,毋再发生枝节,以重民生。此令。
  除这一个命令以外,还有三道明令,同日颁布。一道是令李厚基来京,另候任用,一道是裁撤福建督军缺,一道是取消王永泉的通缉。比及孙传芳的军队到了福州,北京政府又下了一大批命令,一是特派沈鸿英督理广东军务善后事宜,一是特派杨希闵帮办广东军善后事宜,一是任命林虎为潮梅护军使,兼任粤军总指挥,一是任命陈炯明为广东陆军第一师师长,一是任命锺景棠为广东陆军第二师师长,一是任命黄业兴为广东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一是任命王定华为广东陆军第二混成旅旅长,一是任命温树德为驻粤海军舰队司令,一是特派孙传芳督理福建军务善后事宜,一是特派王永泉帮办福建军务善后事宜,任命臧致平为漳厦护军使。孙传芳等得了这命令,便通电就职,福建的事情,总算告了一个段落,暂且按下不提。
  再说许崇智部不曾回到广东之前,广州各军,共同设立了一个海陆军警联合维持治安办事处,推魏邦平为主任。不料在海珠会议席上,朱培德因魏邦平前此曾经附和过陈炯明,言语之间,彼此发生冲突起来,滇、桂军恐怕他反动,索性将他扣留,一面将他所部陆军第三师缴械遣散,以前附和过陈炯明的粤军和刘震寰的部队,都离开广州去了。沈鸿英把自己的部队,也开到广州城外,通电欢迎孙中山先生回粤,主持善后,一面又电促许崇智急速回粤。许崇智率队到了大埔,不知怎样,和洪兆麟的军队,又发生冲突起来。洪兆麟不愿和许氏发生战祸,至危及自己的地位,传令部下退让。许崇智因此得通过饶平,到达潮州。这时尹骥的部队,驻扎汕头,正想派队堵截,忽又听说商会已接到许崇智的电报,勒令供饷二十万,不觉大怒,立刻派兵向许崇智进攻。因此许崇智军,不能直接回到广州。正是:
  未见岭南弭战事,又睹闽海起风云。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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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陆、莫相继失败,孙先生回粤主政,不但西南人民,喁喁望治,即全国人心,亦深盼北伐早成,以遂来苏之愿。不图陈氏叛党,喋血省垣,致革命事业,为之停顿,孙先生亦不得已蒙尘离粤,暂避凶锋。数月之间,内乱复起。各派纷争,甚且蔓延桂闽湘赣,同受兵灾,主将既倏离倏合,各派亦忽战忽和,而究其离合和战之故,虽个中人且不能自解,遑论其他。要之害民伤财,折兵损械,则为不可掩之事实,谁为祸首,贻此鞠凶,诚不能不深恨陈逆之狼子野心,祸延各地也。
  
  第一百四十一回 发宣言孙中山回粤 战北江杨希闵奏功
  却说许崇智回到潮阳的时候,孙中山先生已由上海回到广东,重任大元帅,派胡汉民、孙洪伊、汪精卫、徐谦四人驻沪,为办理和平统一的代表,任命徐绍桢为广东省长,沈鸿英为桂军总司令,杨希闵为粤军总司令,一面又发表一篇宣言道:
  文曩在上海,于一月二十六日宣言和平统一及裁兵纲要,并列举实力诸派,藉共提携,推诚相与,以酬国人殷殷望治之盛心。其后迭得芝泉、雨亭、子嘉、宋卿、敬舆诸公先后复电,均荷赞同。文亦以叛陈既讨,统一可期,虽滇、桂、粤海诸将及人民代表,屡电吁请还粤主持,文仍复迟回,思以其时为谋统一良好机会;又以沪上交通亦便利,各方接洽亦最适宜,故陈去已将弥月,而文之返粤,固尚未有期也。不图以统筹全国之殷,致小失抚宁一方之雅。江防司令部会议之变,即上回海珠会议决裂、魏邦平被扣之事。哄动一时,黠者妄思从而利用,间文心腹,飞短流长,以惑蔽国人耳目,以致黎、张南下代表,因而中止,全为浅薄,已可慨叹。文之谋国,岂或以一隅胜负,断其得失也?而直系诸将,据有国内武力之一,乃独于文裁兵主张,久付暗默,怀疑之端,亦无表示。报纸所传,竟谓洛吴于自治诸省,均欲以武力削平,以平昔信使往还,推之当世要贤,不容独有此迷梦。贤者固不可测,文于今日,犹未忍遣以不肖之心待之,而深冀其有最终之一悟也。抑文诚信尚未孚于国人,致令此惟一救国之谟,或反疑为相对责难之举。藉非然者,何推之浙卢、奉张而准,而于举国人心厌乱之时,复有一二军阀,乘此潮流而趋,而至于悍然不顾一切也?以文与西南护法诸将,讨贼伐暴之初志,固有大梗,何难重整义师,相与周旋?顾国人苦兵久矣,频年牺牲,已为至巨,而代价复渺然不可必得,文诚思之心悸。万不获已,惟有先行裁兵,以为国倡。古人有言:“请自隗始。”以是之故,断然回粤,决裁粤兵之半,以昭示天下。文兹于今月二十一日(十二年二月),重莅广州矣,抚辑将士,绥靖地方外,首期践文裁兵之言。同时复从事建设,以与吾民更始。庶几文十余年来苦心经营之建国方略,一一征诸实现。
  以吾地广人众之中华民国,卒与列强共跻大同之域,共和幸福,乃非虚语。天相中国,能进而推之西南诸省,以暨全国,其为长愿岂以企仗?胜一隅之与全国,渐进之与顿改,其图功之利纯,收效之速缓,昭然未可同日而语,称铢而计。故文之愚,尤以纯一为能,立供国民以福利,遂不惜举当世所碍之武力,以为攘窃权利之具者,躬自减削,以导国人。亦冀拥节诸公,翻然憬悟,知今日而言图治,舍裁兵,实无二法。文倡于前,诸公继之,吾民馨香之祷,岂有涯涘?若必恃暴力以压国人,横决之来,殊可危惧。诸公之明,当不出此。披沥陈言,鹄候裁教。孙文敬印。
  此时恰值李烈钧回粤,孙中山便任为闽、赣边防督办,并令他收编潮汕陈炯明旧部,移驻闽边,所遗潮汕防地,让给许崇智填驻。不久,北京政府又有特派沈鸿英、杨希闵等督理广东军务善后事务的命令,沈、杨此时既已归心中山,当然谢绝不受。初志未尝不佳。中山见他们不肯接受北京政府的命令,自是欢喜,但因广州城驻兵太多,未免骚扰地方,因此着沈鸿英移防西江。沈鸿英奉了中山命令,也自不容推诿,便在四月一日出动,把所部分次运到三水、肇庆等地。其实沈氏此次移防,并不愿意,很有反抗异谋,只因自己布置,并未十分周到,只得暂时隐忍。再则北方曹、吴之徒,惟恐中山在广东站住脚根,使他们地位发生危险,屡次派人向沈鸿英游说。主要的说词,是说:“你们这些部队,并非孙氏嫡系,无论如何忠于孙氏,总未必能使孙氏信任,将来冲锋陷阵的苦差使,固然轮得着,至于权利,休想分润一点。只看中山对人谈论时,每说惟有许崇智的部队,才是我的亲信嫡系,其余都是靠不住的,就可见他的态度了。现在正好归顺中央,驱逐孙氏,自居广东督理,那时大权在握,岂不胜似寄人篱下?替人家拚死力的做事,还要听人家的指挥,受人家的闲气。”
  这种说话,不知在沈鸿英耳朵边,说了多少次。沈鸿英原是个野心家,听了这话,如何不动心?苟此公坚贞如一,何能闻此荒谬之语?要之沈氏反复之流,不足以语大义也。便要求曹、吴的代表,转请洛吴帮助,洛吴那有不肯之理?当时便派张克瑶、方本仁、岳兆麟等部队,驻扎赣南,相机援助。沈鸿英这才大喜,便借移防为名,把军队在韶关、新街一带集中,一面借与北军联络,一面作两面包围广州之计,设总司令部于新街。到了四月十六日,便在新街就北京政府所派的督理广东军务职,一面效法陈炯明故智,堪称陈逆第二。通电请孙中山离粤。这电报发出后,便由所部在广州攻击杨希闵的滇军。中山令杨希闵、朱培德等,滇、桂、粤各军,合力抵御。沈鸿英也加调大队救应,双方支持了几日,沈军不敌,败回新街。如此不经战,何苦作祟,亦惟此等专能作祟而不经战之军队,正该逐一刻除,方能成革命大功。杨希闵进兵追击,沈鸿英守不住新街,又退守源潭,和杨希闵相持。沈军留驻肇庆的张希栻部,也和孙中山系的陈天太部开战。一时间,各方的风云都紧急起来。
  中山先生内拟建设,外应军事,十分忙碌。肇庆开战那一天,中山正在计划军事,忽报陈策、周之贞来觐,中山即令传见。二人行礼已毕,问起军情。中山道:“北江现有大军,只在月内,必能消灭沈鸿英的势力,只有肇庆一面,陈天太一人,现在虽报战胜,张希栻已退禄步,但天太为人素极躁直,部下反对已久,恐怕不是张希栻的对手。”中山先生可谓知人。陈策、周之贞齐声道:“既然如此,大元帅何不派策等率领本部军队,和张希栻一战。策等虽然不材,料想一个张希栻,只在期日之间,便可荡平。”中山大喜,即时令陈、周克日西征。陈、周各率所部,向肇庆进发,在路得报,陈天太被部下所逐,张希栻重占肇庆,便急电报中山。中山即批令兼程前进。陈、周两人奉令,火速前进,到了高要,正和张军接着。陈、周乘着一股锐气,奋勇猛攻。张希栻抵敌不住,只得放弃了肇庆,仍复退守禄步司。陈策和周之贞占了肇庆,又向禄步进迫。张希栻竭力抵御,正在危急之时,恰好梧州方面的援军开到,人多势众,又把陈、周战败,重复夺回肇庆。陈策、周之贞退守横槎,向中山求救。中山又派了一团人,前去助攻。陈、周得了援兵,又向肇庆进逼。双方在后沥汎先开了一次火,张希栻败退,入城固守。陈策、周之贞传令围攻,张希栻也竭力死守,维持了十多日,城内饷弹两竭,只得放弃肇庆,突围而出,带着残军,逃奔梧州去了。
  杨希闵自从击走沈鸿英,在源潭又支持了多天,急切未能攻下,却是中山授与密计,教他分兵攻击清远,断他和西路张希栻军的联络。杨希闵得令,便派队占了清远,把守清远的沈荣光击溃,一面又联络桂、粤各部,先用全力,向沿粤汉路一带的沈军进攻。沈鸿英因听说清远被攻,急忙分了一大部队,前往夺回清远,因此花县一带,兵力甚为单薄。结果清远虽则夺回,沿铁路的部队,却被联军击得大败而退。联军乘胜进逼,连克源潭、英德、琵琶江等地。沈军大为失势,只得放弃前线,退保韶关。联军跟踪进逼,双方又激战了一日夜,沈军屡败之余,气势不振,自是支持不住,只得又放弃韶关,退保南雄,向北军方本仁等求救。
  这方本仁原奉吴佩孚的命令,为援粤而来的,怎敢怠慢?当下派遣部队,帮助沈鸿英反攻。沈鸿英得了北军的援助,正待进兵,忽然粤军谢文炳,率领一师军队,前来助战。沈鸿英大喜,便令为右翼主军,自任中路,以北军为左翼。一时军势大振,沿路抢劫奸淫的,向韶关进攻。杨希闵等一面拒敌,一面电报中山,请示机宜。中山得了此电,便宣示左右,商议抵御之策。左右都道:“沈、谢屡败之余,必不能作战,北军虽勇,地势不熟,我军倘能奋勇进击,一鼓可服。”中山笑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沈鸿英、谢文炳报仇心急,北军南来,气势正旺,如用力敌,胜负未可必,而我军损失已多。不如令杨希闵等暂时退守,不可力战,以骄敌军的气焰。等到敌军气衰,然后反攻,那时方一鼓可破。”左右都赞服。人人说孙先生是政治家,其实革命伟人,断无不兼擅军事者,观孙先生可知。中山便将此意电示杨希闵。杨希闵遵令,并不力战,全师而退。因此沈鸿英军又占领韶关,进占英德。
  北军见屡次胜利,极其骄横,有时连沈鸿英和谢文炳的部下兵士,也受他们凌虐。谢、沈的部下,略有反抗,北军便道:“你们没有咱们来救,早做了广州的俘虏,打了靶咧。军队谓枪毙曰打靶,受伤曰戴花。现在不谢咱们,倒敢和咱们强嘴!”沈、谢的部下,回去禀告长官,长官又得了高级长官的命令,只教部下士兵退让,不准反抗,得罪北军。因此谢、沈部下士兵,十分怨望,都说:“这里既然只用几个北军便够了,何必再要辛苦我们作战,我们乐得舒服舒服,让北老拚命去。”这话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大家都怀着怨愤之意,毫无斗志。却早在先生算计中。这消息被杨希闵探听了去,便召集将士讨论进攻。将士都请一战,杨希闵道:“敌军重兵,都在韶关一方,英德只有谢文炳部防守,我们不如先出其不意,攻破英德,解决了谢文炳,然后以全力进攻源潭、韶关,可操必胜。”知彼知己,也是将才。议定之后,当下领了本部军队,去袭英德,一来谢文炳不曾防备,二来士无斗志,所以杨军一到,谢军便不战而溃,纷纷缴械。谢文炳带领残军,由阳山、连山一带,退入湖南,谁知湘省政府,不许逗留,谢文炳只得把残部交与湘省改编,自己由长沙转赴上海去了。
  杨希闵占领英德以后,又请部下师长赵成梁商议道:“韶关东面的平圃司,是韶关往南雄的要道,你可率领本部将士,走枫树坳小路,在平圃司左近埋伏,等我进攻韶关,敌军必然竭全力来和我激战,你那时可乘虚攻占平圃司,向大桥墟一面进逼。敌人见后方不妥,必然慌乱,我军乘势进逼,韶关不难一鼓而下。”赵成梁得令而去。杨希闵自己带领一万多人,向韶关进发。沈鸿英在韶关,听报英德已失,谢文炳溃入湖南,十分惊讶,连夜便在韶关南面掘壕备战,一面又把后路兵力,全部调到韶关,果然着了杨希闵的道儿。以备一战击退杨军。两军接触以后,杨军进攻甚猛,幸喜北军十分勇悍,虽大敌当前,绝不畏缩,支持了几日。赵成梁师已到平圃,就近地方虽还有些沈军,力量十分薄弱,如何够得赵成梁一击。沈军放弃了平圃、大桥一带,急忙飞报韶关。沈鸿英得报,惊讶道:“这倒是我失算了。”部将听说后方有失,都请回兵救应。沈鸿英道:“我若回救平圃,敌人乘势进攻,刚好中了他的计策,我们不如拚力死战,打败了杨希闵,赵成梁如何敢孤军深入?不必我们回救,自然退走咧。”却也有算计,鸿英固不如彩凤之愚。诸将信服,一齐奋勇进攻。
  杨希闵刚才也得报,赵成梁占领平圃、大桥,方以为沈军必退,现在见他不但不退,反而反攻得十分猛烈,惊疑不置,和幕僚讨论了一会,都说:“必然沈鸿英想先行打破我们,再回去救援平圃、大桥,我们不如诈败而退,却留些部队埋伏在左近,他如进追,可用以抄袭敌人后路,如回救平圃,又可出其不意的袭取韶关,倒是一举两得之计。”杨希闵依言,便分派一部分人,在左近埋伏,自己率队向小坑方面且战且退。沈鸿英部下将士,见杨军败退,都主张追击。沈鸿英道:“放弃东面阵地,只一味前进,固然也是一种战略,但东路敌人如向韶关进逼,正面的敌人又伏兵抄我后路,则我军进退两难,必然全部败溃。不如派兵东去,名为回救平圃,且走小路在新岑塘扎住,如东路敌人听说正面战败,自己退去,不必说,要是向西进展,便可用作抄袭后路。如正面敌人乘我分兵回救,全力反攻,又可用以攻击敌人侧面,分一军而有两军之用,方是妙计。”确是妙计,其如天不能容,反以致败何?商议已定,便分拨一支军队,向东进发。
  不料赵成梁得到正面败退的消息,既不退去,又不向西进攻,倒从大桥一路,来救应正面,想抄袭沈军的后方。到了新岑塘,刚好遇见了沈军,双方便开起火来。那杨希闵埋伏下的军队,见沈军向西移动,向韶关袭击。沈军接住激战,杨希闵重新反攻,一面派队去救应赵成梁。到了新岑塘,恰好赵、沈两军,在那里激战,当下便奋勇向沈军后方进攻。可笑这路沈军,本打算抄袭两路敌人的,谁知反被两面敌人夹攻,战不多时,便即溃退。赵成梁等乘势追击,来攻韶关的侧面。沈鸿英军知道东路军队战败,后路已绝,顿时军心大乱,不战而溃。沈鸿英只得率领残部,绕道仁化,退到南雄去了。杨希闵克了韶关,又向南雄进逼。沈鸿英军损失太重,情知不能再战,只得跟着北军,退入江西大庚去了。北江的战事,至此方算结束,但东江的战事,却正在十分激烈咧。正是: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师出无名,徒然自苦。
  欲知究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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