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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

_8 蔡东潘(民国)
  读是回,殊不禁有深慨云。
  
  第一百七回 停会议拒绝苛条 徇外情颁行禁令
  却说留学生遭了凌辱,欲诸驻日公使,及留学生监督,出为维持,借泄众忿,偏庄、江两人,置诸不理,好似胡越相视,无关痛痒一般,实恐得罪强邻。惹得众学生满腔怨愤,无处可泄。嗣由青年会干事马伯援,亲往日警署探问,共计学生被捕为三十六人,拘入麹町区警察署,约二十三人,拘入日比谷警察署,约十一人,尚有二人,受锢表町警察署。于是设法运动,得于次日午后六时,放还麹町区警署中二十三人,尚有十三人,未曾释出。日本各报,反言留学生胡俊,用刀砍伤日警,不能无罪,所以日比谷警署中,拘有胡俊在内,应该移入东京监狱,照律定刑。留学生看着报语,当然大哗,一面登报辩护,一面再函诘庄公使及江监督,词极迫切。庄景珂、江庸方电达北京政府,自称制驭无方,有辞职意。假惺惺的做什么。这消息传到上海,上海总会中,便复电慰勉,且决计不买日货,作为抵制。一经鼓吹,八方响应,就是广州人民,亦组织国民外交后援会,号召各界,于五月十一日大开会议,到会人数,几至十万,比上海尤为踊跃,演说达数十万言,传单约数十万纸,结果是张旗列队,至军政府递请愿书,要求岑春煊、伍廷芳等,力起与争。请愿书分三大纲:(一)宜取销二十一条件,及国际一切不平等条件,直接收还青岛。(二)应循法严惩卖国贼。(三)请北方释放痛击卖国贼因此被逮的志士。岑、伍等极口应许,大众才各散归。既有了这番要请,遂山岑春煊等致电上海,使总代表唐绍仪提出和会,严重交涉。上海和会中正彼此争论,凡各种条件审查,统有双方龃龉情事,相持已一月有余,再加入青岛问题,致生冲突,哪里还能融洽?唐绍仪即拟定八大条件,通告北方总代表朱启钤,作为议和纲要,条件列下:
  (一)对于欧洲和会所拟山东问题条件,表示不承认。
  (二)中日一切密约,宣布无效,并严惩当日订立密约关系之人,以谢国民。
  (三)参战军国防军边防军,立即一律撤销。
  (四)恶迹昭著,不协民情之督军省长,即予撤换。
  (五)由和会宣布前总统黎元洪六年六月十三日解散国会令,完全无效。
  (六)设政务会议,由和平会议推出全国负重望者组织之,议和条件之履行,由其监督,统一内阁之组织,由其同意。
  (七)所有和会议决审查案,由政务会议审定之。
  (八)北方果承认以上七条约款,悉数履行,则由和会承认徐世昌为大总统,执行职权,至国会选举正式总统之日为止。
  看官试想!这八条要约,与北方都有关碍,就使末条中有承认老徐字样,也只得为短期大总统,不能正式承受,多约半年,少约数月,还要受政务会议的节制,这等无名无望的总统,何人愿为?显见是南方作梗,强人所难哩。朱总代表启钤,不待电问政府,便即复绝,然后报告中央,声言辞职。就是唐总代表绍仪,亦向广东军政府辞职。广东军政府尚有复电留唐,独北京政府,竟准朱启钤辞职,不再慰留,明令如下:
  国步多艰,民生为重,和平统一,实今日救国之要图。本大总统就任以来,屡经殚心商洽,始有上海会议之举。其间群言哓杂,而政府持以毅力,喻以肫诚,所期早日观成,稍慰海内喁喁之望。近据总代表朱启钤等电称:“唐绍仪等于十日提出条件八项,经正式会议,据理否认。唐绍仪等即声明辞职,启钤力陈国家危迫情形,敦劝其从容协商,未能容纳,会议已成停顿,无从应付进行,实负委任,谨引咎辞职”等语。所提条件,外则牵涉邦交,内则动摇国本,法理既多抵触,事实徒益纠纷,显失国人想望统一之同情,殊非彼此促进和平之本旨。除由政府剀切电商,撤回条议,续开会议外,因思沪议成立之初,几经挫折,哓音瘏口,前事未忘,既由艰难擘划而来,各有黾勉维持之责。在彼务为一偏之论,罔恤世棼,而政府毅力肫诚,始终如一,断不欲和平曙光,由兹中绝,尤不使兵争惨黩,再见国中。用以至诚恻怛之意,昭示于我国人,须知均属中华,本无畛域,艰危夙共,休戚与同。苟一日未底和平,则政治无自推行,人民益滋耗斁。甚至横流不息,坐召沦胥,责有攸归,悔将奚及?所望周行群彦,戮力同心,振导和平,促成统一。若一方所持成见,终戾事情,则舆论自有至公,非当局不能容纳。若彼此同以国家为重,凡筹虑所及,务期于法理有合,事实可行,则政府自必一秉夙诚,力图斡济,来轸方遒,泯棼何极!凡我国人,其共喻斯旨,勉策厥成焉!此令。
  相传徐总统派遣朱启钤时,曾与启钤密约,除总统不再易人外,余事俱有转圜余地,就使牺牲国会,亦可磋商。玩这语意,可知徐东海上台,虽由安福派拥他上去,但心中却暗忌安福,意欲借南方势力,隐为牵制。朱氏受命至沪,果然南方总代表等,有反对北京国会的论调,经朱氏传达徐意,许为通融,所以二次周旋,未闻将国会问题,互生争论。惟北方分代表方枢、汪有龄、江绍杰、刘恩格等,统是安福系中人物,探知朱氏词旨,即电致北京本部,报告机密。安福派顿时大哗,众议院中的议员,几全受安福部卵翼,便即招请内阁总理钱能训出席质问。谓:“朱虽受命为总代表,究竟是一行政委员资格,不能有解释法律的特权。国会系立法最高机关,总统且由此产出,内阁须由此通过,若没有国会,何有总统?何有内阁?今朱在上海,居然敢议及国会问题,真是怪事,莫非有人畀他特权不成?”这一席话,说得钱总理无言可答,只好把未曾预闻的套话,敷衍数句,便即退还,报知老徐。老徐已是焦烦,偏偏变端迭出,内外不宁,南方提出八项条件,又是严酷得很,简直无一可行,自知统一希望,万难办到,不如召还朱总代表等,另作后图,为下文派遣王揖唐张本。一面令国务院出面,召集参众两议院议员,商及青岛问题,应该如何办法。各议员当然说出不宜承认,应仍电令陆使力争,决勿签字。国务院俟议员别去,即有电文遍致各省云:
  青岛问题,迭经电饬专使,坚持直接归还,并于欧美方面,多方设法。嗣因日人一再抗议,协商方面,极力调停,先决议由五国暂收,又改为由日本以完全主权,归还中国,但得继续一部分之经济权,及特别居留地。政府以本旨未达,正在踌躇审议,近得陆使来电,谓:“美国以日人抗争,英、法瞻顾,恐和会因之破裂,劝我审察;交还中国一语,亦未能加入条文。”但和约正文,陆使亦未阅及,尚俟续电。此事国人甚为注重,既未达最初目的,乃并无交还中国之规定,吾国断难承认。但若竟不签字,则于协商及国际联盟,种种关系,亦不无影响,故签字与否,颇难决定。本日召集两院议员,开谈话会,佥以权衡利害,断难签字为辞。并谓:“未经签字,尚可谋一事后之补救。否则铸成定案,即前此由日交还之宣言,亦恐因此摇动。”讨论结果,众论一致,现拟以此问题,正式提交国会,一面电嘱陆使暂缓签字。事关外交重要问题,务希卓见所及,速赐教益,不胜祷企。近日外交艰棘,因之风潮震荡,群情厖杂,政府采纳民意,坚持拒绝,固已表示态度,对我国人,在国人亦当共体斯意,勿再借口外交,有所激动。台端公诚体国,并希于晤各界时,切实晓导,共维大局为要。
  原来欧洲和会中,本有国际同盟的规定,为协约国和议草约第一条件。列席诸国委员,统入同盟会,应该签字。惟同盟虽另订约章,却与和约有连带关系,和约中若不签字,便是同盟会不得加入。所以中国专使陆徵祥等,为了日人恃强,不肯将青岛交还,列入和约,更生出许多困难,屡与政府电文往还,政府也想不出完全方法。国民但为意气的主张,东哗西噪,闹成一片,惹得政府越昏头磕脑,无从解决。再加南北和议,又复决裂,安福派且横梗中间,这真是徐政府建设以后第一个难关。做总统与做总理的趣味,不过尔尔,奈何豪强还想争此一席?但中国到了这个地位,还亏有奔走呼号的士人,不甘屈辱,所以外人还有一点敬意,就是东邻日本,也未免忌惮三分。自从我国排日风潮,迭起不已,欧洲和会,颇受影响,日本代表牧野男爵,方发表山东主权归还陈述书,因此青岛始有交还的传闻。但日代表虽有此语,终未肯加入和约,故陆专使亦终未便签字。此次国务院通电各省,各省督军省长,多数麻木不仁,有几个稍具天良,也无非寄一复电,反对签约。独安福派中人物,还要替曹章二人出气,硬迫徐政府惩办学生。教育总长傅增湘,本为段氏所引重,恂恂儒雅,无甚党见,但为了京师学潮,满怀郁愤,无法排解,自递出辞呈后,不待批准,便匆匆离京,莫知所往。自好者应该如此。部务宽宕了半月,徐总统只好准令辞职,暂使次长袁希涛,代理部务。
  于是北京各学校学生,公议罢课,发布意见书,大致分作三层,首言外交紧急,政府不予力争;次言国贼未除,反将教育总长解职,且连下训戒学生的命令,禁止集会自由;末言日本逮捕我国留学生,政府至今毫无办法,所以提出请求,向政府要求照办,特先罢课候令,非达到目的不止。一面布告同学,无论何人,不得擅自上课。又组织十人团,研究救鲁义勇队办法;并四出演说,促进国民对外的觉悟。既而京外各中学校,纷纷继起,先后宣告罢课,此外各界人士,排斥日货,力行不懈。日商各肆,无人过问,甚且华商预定各日货,都要退还,累得日人多受损失,当然去请求本国政府,设法挽回。日人素来乖巧,先由外务大臣通告中国驻日代理公使庄景珂,说出一派友善的虚词,笼络中国,略云:
  观日本与中国之关系,中国官民中,往往对于日本之真意,深怀疑虑,且有误信日本此次于交还胶州湾德国租借地于中国之既定方针,将有变更之图。余闻之甚出意外,且深为遗憾。近如牧野男爵,为关于山东问题,说明日本之地位,曾发表其声明于新闻纸上,余于此确认此项之声明,即日本于所口约者,严正确守山东青岛连同中国主权,均须交还中国。而中日两国,为增进相互利益所缔结之一切协定,亦当然诚实遵行。其中国因参战结果,由联合国商得之团匪赔偿金之停付,关税切实值百抽五之加增,并根据讲和条约由德国取回之有利条件,日本对于此等事项,无不欣然维持中国正当之希望。且帝国政府,仍拟照余在前期议会所声明者,以公正协和之精神为根据,而确定对华之方针,以期实行,中国官民,固不必多滋疑虑也。
  代理公使庄景珂,得了此信,立即电达政府。仿佛小儿得饼情形。政府也道他是改变风头,可望软化。哪知过了八九日,即由驻京日使,送达公文至外交部,略言:“近来北京多散布传单,不是说胶州亡,就是说山东亡,此种论调,传播各省,煽动四处人民,实行排斥日货,应请注意!”并指外交委员林长民,有故意煽惑人民的嫌疑,亦与邦交有碍等语。林长民闻知消息,不得不呈请辞职,就是政府亦只好勉徇所请,特下令示禁道:
  近日京师及外省各处,辄有集众游行演说,散布传单情事,始因青岛问题,发为激切言论,继则群言汜滥,多轶范围,而不逞之徒,复借端构煽,淆惑人心,于地方治安,关系至巨。值此时局艰屯,国家为重,政府责任所在,对内则应悉心保卫,以期维持公共安宁,对外尤宜先事预防,不使发生意外纷扰。着责成京外该管文武长官,剀切晓谕,严密稽察。如再有前项情事,务当悉力制止。其不服制止者,应即依法逮办,以遏乱萌。京师为首善之区,尤应注重,前已令饬该管长官等认真防弭,着即恪遵办理。倘奉行不力,或有疏虞,职责攸归,不能曲为宽假也!此令。
  越数日,又有一令,宣示青岛案情,并为曹、章、陆三人,洗刷前愆。文云:
  国步艰难,外交至重,一切国际待遇,当悉准于公法,京外各处,散布传单,集众演说,前经明令申禁。此等举动,悉由青岛问题而起,而群情激切,乃有嫉视日人、抵制日货之宣言,外损邦交,内隳威信,殊堪慨喟。
  抑知青岛问题,固肇始于前清光绪年间,德国借口曹州教案,始而强力占据,继乃订约租借。欧战开始,英、日军队攻占青岛,其时我国,尚未加入战团,犹赖多方磋议,得以缩小战区,声明还付。迨民国四年,发生中日交涉,我政府悉力坚持,至最后通牒,始与订立新约,于是有交还胶澳之换文。至济顺、高徐借款合同,与青岛交涉截然两事,该合同规定线路,得以协议变更,又有撤退日军,撤废民政署之互换条件,其非认许继续德国权利,显然可见。曹汝霖迭任外交财政,陆宗舆、章宗祥等,先后任驻日公使,各能尽维持补救之力,案牍具在,无难复按,在国人不明真相,致滋误会,无足深责。
  惟值人心浮动,不逞之徒,易于煽惑,自应剀切宣示,俾释群疑。凡我国人,须知外交繁重,责在当局,政府于此中利害,熟思审处,视国人为尤切,在国人惟当持以镇静,勿事惊疑。倘举动稍涉矜张,转恐贻患国家,适乖本旨。所有关于保卫治安事项,京外各该长官,自应遵照迭次明令,切实办理,仍着随时晓导,咸使周知!此令。
  这令一下,更与全国人士的心理,大相反背,国民怎肯服从命令,统做了仗马寒蝉?政府却还要三令五申,促使各校学生,即日上课。正是:
  民气宁堪常受抑?学潮从此又生波。
  欲知政府谕令学生诸词,且至下回录述。
  自政党二字,出现于前之季,于是世人反以朋党为美谈,甲有党,乙亦有党,丙丁戊无不有党,党愈多而意见愈歧,语言愈杂,欲其互相通融,各泯猜忌,岂不难哉?观南北两派之会议,俱各挟一党见以来,朱代表虽有求和之意,而安福党人,从旁牵掣,乌足语和?南方之所以痛嫉者,即为安福派,安福不去,和必无望,此八条苛约之所以出现也。夫和议既归无效,则鲁案当然不能解决。曹、章、陆三人,固安福派之旁系也,彼既亲日,日人亦何惮而不恃强?借交还之美名,迫中央之谕禁,毋乃更巧为侮弄乎?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信然!
  
  第一百八回 迫公愤沪商全罢市 留总统国会却咨文
  却说学生罢课,已阅旬余,徐政府外迫日使,内顾曹章,不能不促令上课,令文有云:
  国家设置学校,慎定学程,固将造就人才,储为异日之用。在校各生,惟当以殚精学业,为唯一之天职,内政外交,各有专责,越俎而代,则必治丝而棼。譬一家然,使在塾子弟,咸操家政,未有能理者也。前者北京大学等校学生聚众游行,酿成纵火伤人之举,政府以青年学子,激于意气,多方启导,冀其感悟,直至举动逾轨,构成非法行为,不能不听诸法律之裁制,而政府咎其暴行,悯其蒙昧,固犹是爱惜诸生意也。在诸生日言青岛问题,多所误会,业经另令详切宣示,俾释群疑。诸生为爱国计,当求其有利国家者,若徒公开演说,嫉视外交,既损邻交,何裨国计?况值邦家多难,群情纷扰,甚有挟过激之见,为骇俗之资,虽凌蔑法纪,破坏国家而不恤,潮流所激,必至举国骚然,无所托命,神州奥区,坐召陆沉,以爱国始,以祸国终,彼时蒿目颠危,虽追悔始谋之不臧,嗟何及矣!诸生奔走负笈,亦为求学计耳,一时血气之偏,至以罢课为要挟之具。抑知学业良窳,为毕生事业所基,虚废居诸,适成自误。况在校各生,类多勤勉向学,以少数学生之憧扰,致使失时废业,其痛心疾首,又将何如?国家为储才计,务在范围曲成,用宏作育,兹以大义,正告诸生:于学校则当守规程,于国家则当循法律。学校规程之设,未尝因人而异,国家法律之设,亦惟依罪科罚,不容枉法徇人。政府虽重爱诸生,何能偭弃法规,以相容隐?诸生劬业有年,不乏洞明律学之士,诚为权衡事理,内返良知,其将何以自解?在京着责成教育部,在外责成省长暨教育厅,督饬各校职员,约束诸生,即日一律上课,毋得借端旷废,致荒本业。其联合会、义勇队等项名目尤应切实查禁。纠众滋事,扰及公安者,仍依前令办理。政府于诸生期许之重,凡兹再三申谕,固期有所鉴戒,勉为成材。其各砥砺濯磨,毋负谆谆诰诫之意!此令。
  各校学生,闻悉此令,当然不愿受命,罢课如故。并由学生联合会中派遣演讲团,分头至京城内外,举行露天演讲,数约千余人。这边说得慷慨激昂,那边说得淋漓感奋,甚至声泪俱下,引起一班行人的感情,统是倾耳静听。东一簇,西一团,好象听文明戏一般,越来越众。警察厅又出来干涉,特派保安马队若干人,到处弹压,先劝学生不得演讲,学生置诸不理,仍然侃侃而谈。嗣由警队动怒,拍动马头,竟向人多处冲突进去,听讲诸人,恐遭蹂躏,陆续奔散,只剩了演讲学生,被警队强加驱迫,押入北京大学,闭置法科理科各室,不准自由出入。且由警士环守学校大门,再从步军统领署内,派出兵士数百,竟在门前扎营,视学生如俘虏,日夜监束。还想加用压力。各校教职诸员,均向政府递呈,要求释放学生,撤退军警,政府并不批答。教育次长袁希涛,见学校风潮愈紧,未免左右为难,因亦慨然告辞,政府准令免职,另命傅岳棻为教育次长,摄行部务。北京各学校,不得不通电外省,声明曲直。上海滩头,学校最多,消息最灵,听得北京各学生一再被拘,自然愤气填胸,立即号召各界,续开大会,时已为六月初旬了。会场决议,以学界为首倡,以商界为后继,务要罢斥曹、章、陆三人,及释放北京被拘学生,然后了事。当下缮成一篇宣言书,分布如下:
  呜呼!事变纷乘,外侮日亟,正国民同心戮力之时,而事与愿违,吾人日夕之所呼吁,终于无毫发之效,前途瞻望,实用痛心。本会同人,谨再披肝沥胆,以危苦之词,求国人之听。自外交警信传来,北京学生,适当先觉之任,士气一振,奸佞寒心,义声所播,咸知奋发,而政府横加罪戾,是已失吾人之望,乃以此咎及教育负责之人,致傅、蔡诸公纷纷引去。夫段祺瑞、徐树铮、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等,迭与日本借债订约,辱国丧权,凭假外援,营植私利,逆迹昭著,中外共瞻,全国国民,皆有欲得甘心之意。政府于人民之所恶,则必百计保全,于人民之所欲,则且一网打尽,更屡颁文告,严惩学生,并集会演说刊布文字,公民所有之自由,亦加剥削,是政府不欲国民有一分觉悟,国势有一分进步也。
  爱国者科罪,而卖国者称功,诚不知公理良心之安在?争乱频年,民曰劳止,政府犹不从事于根本之改革,肃清武人势力,建设永久和平,反借口于枝叶细故,以求人之见谅。继此纷争,国于何有?此皆最近之事实,足以令人恐惧危疑,不知死所者。政府既受吾民之付托,当使政治与民意相符,若一意孤行,以国家为孤注,吾民何罪?当从为奴隶。呜呼国人!幸垂听焉。共和国家之事,人民当负其责,方今时机迫切,非独强邻乘机谋我,即素怀亲善之邦,亦无不切齿愤恨,以吾内政之昏乱,我纵甘心,人将不忍,生死存亡,近在眉睫,岂可再蹈故习常,依违容忍,慕稳健之虚名,速沦胥之实祸?夫政府之与人民,譬犹兄弟骨肉,兄弟有过,危及国家,固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终不见听,虽奋臂与斗,亦所不辞。何则?切肤之痛在身,有所不暇计也。吾人求学,将以致用,若使吾人明知祸机之迫不及待,而曰姑俟吾学业既毕,徐以远者大者,贡献于国家,非独失近世教育之精神,即国家亦何贵有此学子?吾人幸得读书问道,不敢自弃责任,谨自五月二十六日始,一致罢课,期全国国民,闻而兴起,以要求政府惩办国贼为唯一之职志。
  政治肃清,然后国基强固,转危为安,庶几在此。同人虽出重大之代价,心实甘之。所冀政府彻底觉悟,幡然改图,全国同胞,亦各奋公诚,同匡危难,中国前途,实利赖之。同人不敏,请任前驱,戮力同心,还期继起。
  上海商民,为了学界宣言,都不知不觉的流露一种热诚,与学生共表同情。六月四日,南商会开会集议,各商人闻风前往,不下千余,偏警兵无理取闹,硬要把他拦阻,遂致众情大愤,以为如此压迫,非罢市不足对待,越宿便即实行。南市各商肆,先行罢市,法租界各商家,照样闭门,公共租界,一律照办。又俄而英租界中,如永安、先施两大公司,亦皆杜门谢客。到了午后,无论华租各界,所有大小商店,统已关门闭户,不纳主顾,街上只有学生奔走,分发传单,巡警往来,防备闹事,余外无非是各处行旅,侦探消息,好好一个大商埠,弄得烟云失色,箫鼓无声。过了一宵,商店仍旧闭市,华界一带,由警官挨户晓示,勒令开门,照常交易。商人早已将答语预备,说是卖买自由,不劳警官过问。好一个回话手本。警官倒也无词可驳,悻悻自去。租界中的洋巡捕,不过沿路巡查,维持秩序,却未曾硬行干涉。惟商肆各悬挂白旗,上面写着,无非是“万众一心,同声呼吁,力抗汉奸,唤醒政府”等语。全市旗布飘飏,做了一种特别的招牌。又越一日,华界租界,只有几家吃食店,半开半掩,略卖些饼饵糕粽,惠顾行人,此外依然抱着关门主义。警察署不能漠视,又派出武装警察,游行华市,用了一派威吓的厉词,逼令开市。商民或怕他凶焰,勉强除去排门,及警察去后,复将排门关好,拒绝买卖。再过两天,闭市如故。
  看官你想上海一隅,是中外各国交通的埠头,行人似蚁,比户如鳞,怎能好几日不做买卖?华人为反对政府起见,就使受些困难,尚是甘心,那洋商岂肯无端受累,听他过去?当下由中外官吏,迭电中央,报明情状。政府至此,也不得不改变方针,就是安福派亦无法摆布,只好听令政府,自行处置。政府乃拟将曹、陆、章三人,一并免职,并释放先后拘禁的学生。这消息传到上海,闭市已经六日了。商会因遍发通告,传知各业,所有要求各事,目的已达,应即于次日开市交易等语。到了翌晨,各商人购阅新闻纸,尚未载有免除曹、陆、章三人命令,恐京中所传未确,仍然闭市,直到晚间,方得驻沪总领事法磊斯,转奉驻京英公使朱尔典氏来电,证明曹、章、陆三人免职命令,已由徐政府颁布,确凿无讹。电文由英公使寄沪,可知曹、陆、章之免职,还是假手外人。且由总领事劝告商学两界,开市上课。商界已有一星期停止交易,既已得遂一部分的请求,乃全体开市,照常营业,并在门首各挂五色国旗,作为民意胜利的庆贺。学生团又拍电至京,问明被拘学生情状,旋得京中各学校复电,已经一律释放。于是学生团选出代表,向大小商号道谢,自归各校上课去了。
  是时南京、杭州、武昌、汉口、天津、九江、山东、厦门各处,因闻沪上罢市,亦皆先后相继,一致要求,或五日,或三日,连工界亦相约罢工,群起抵制,所以安福派不能坚持,徐政府方得行使命令,这也好算得众志成城,有此效果哩。惟曹汝霖既已罢职,交通总长一缺,暂任次长曾毓隽代理。徐总统尚恐得罪安福,且虑国民为了青岛问题,再有要求,因提出辞职咨文,送交参众两议院,一面通电各省,自述咨文内容。略云:
  国步艰难,百度纠纷,世昌力绌能鲜,谨于昨日咨行参众两院辞职。其文曰:“本大总统猥以衰年,谬膺众选,硁硁之性,本不承任。惟以邦人责望之殷,督以大义,固辞不获。其时欧会肇始,关系綦巨,而国内和平之望,亦甫在萌芽,一线曙光,万流跂瞩。私衷窃揣,以为此时对内对外,皆为贞元绝续之交,不乘兹着手,迅图挽救,后将无及,所以踌躇再四,不得不勉膺巨任者,固期有所匡救也。欧会成立以来,经过详情,业经咨达国会在案,原拟全约签字,惟提出关于胶澳各条,声明保留此项,原属不得已办法。但体察现情,保留一层,已难办到,即使保留办到,于日、德间应有效力,并不变更,而日人于交还一举,转可借端变计,是否于我有利,此中尚待考量。若因保留不能办到,而并不签字,不特日、德关系,不受牵制,而吾国对于草约全案,先已明示放弃,一切有利条件及国际地位,均有妨碍,故为两害从轻之计,仍以签字为宜。前此因胶澳交还,未有确证,政府亦深为顾虑。近日迭接全权委员等报告,日代表在三国会议中,已有宣言可证,英外部亦正式来函,声明日本将胶澳连同完全主权,交还中国一层,系属切实。
  日外部对于还付胶澳问题,亦已有半公式之声明,由驻京日使送达外部。凡兹各节,虽未列在草约,固已足资证明。即美总统前于保留办法,极表赞助,近亦谓须与公法家详慎考酌。此时内审国情外观大势,惟有重视英、美、法、日各国之意见,毅然全约签字,以维持我国际之地位。惟我国内舆论,坚拒签字如出一辙,在人民昧于外交情形,固亦在意计之中。而共和国家,民为主体,总统以下同属公仆,欲径情措理,既非服从民意之初衷,欲以民意为从违,而熟筹利害,又不忍坐视国步之颠踬,此自对外言之,不能不引咎者一也。至于和平计划,不外法律事实诸端,曩在就任之初,目睹兵氛未销,时局危迫,窃以为非促进统一,无以谋政治之进行,即无以图对外之发展,迭经往返商榷,信使交驰,始有会议之举。果其诚意言和,互谋让步,则数月以来,从容筹议,何难早图结束。乃沪议中辍,群情失望,在南方徒言接近,而未有完全解决之方,在中央欲进和平,而终乏积极进行之效,执成不悟,事势多歧,筑室道谋,蹉跎时日。循此以推,即使会议重开,而双方隔阂尚多,必至仍前决裂,一摘再摘,国事何堪?此皆本大总统德薄才疏,无统治国家收拾时局之智能,知难而退,窃慕哲人,此就对内言之,不能不引咎者一也。抑且民为邦本,古训昭然,本大总统来自闾阎,深知疾苦,亦冀厉行民治,加惠群生,稍尽藐躬之责,乃以统一未成之故,阛阓凋零,萑苻四起,士卒暴露,老弱流离,每念小民痛苦之情,恻然难安寝馈,心余力绌,愧疚滋深。自维澹定本怀,原无名位之见,经岁以来,既竭疏庸,无裨国计,虽阁制推行,责任有属,国人或能相谅,而揆诸平昔律己之切,既未能挈领提纲,转移元会,犹冀以难进易退之义,率我国人。谨咨达贵院声请辞职,幸早日提议公决,另行选举,以重国政。至此项选举,手续纷繁,在未经选举新任大总统以前,本大总统一日在职,仍当尽一日之责,相应咨达贵院查照办理”等语。各该地方长官,务当督饬所属,保卫地方,毋稍疏虞,是为至要!
  各省督军省长,得了徐电,正想复电挽留,旋接参议院议长李盛铎,及众议院议长王揖唐,通电各省云:
  本日大总统咨送盖用大总统印文一件到院,声明辞职。查现行《约法》,行政之组织,系责任内阁制,一切外交内政,由国务院负其责任,大总统无引咎辞职之规定。且来文未经国务总理副署,在法律不生效力,当由盛铎、揖唐即日躬赍缴还,吁请大总统照常任职。恐有讹传,驰电奉闻,敬希鉴察!
  自两议院有此电文,各省督军省长,越加向徐巴结,纷纷电达中央,挽留徐驾。徐东海原是虚与周旋,并非真欲去位,既得内外慰留,自然不生另议。惟国务总理钱能训,不得不呈请辞职。总理一辞,全体阁员,当然连带关系,一并告退。原来此时为责任内阁,一切政治,当由内阁负责,总统尚可推诿,所以老徐通电,也有阁制推行、责任有属的明文。钱总理无可诿咎,还是卸职自去,离开此烦恼场。总计钱内阁成立半年有余,至此似山穷水尽,不可复延了。小子有诗道:
  揆席原来不易居,况经世变迫沦胥。
  何如卸职归休去,好向家园赋遂初。
  钱内阁既倒,徐总统亦许令归休,欲知继任为谁,下回再行表明。
  古人有言:“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沪上罢市,即其见端也。夫曹、陆、章三人之亲日,非真欲卖国也,但欲见好于武夫,为之借资运械,竭尽机谋,顾目前而忘大局,误国适同卖国耳。老徐亦何尝爱此三人,无非因安福派之掣肘,不得不下禁令以顾邻谊,促上课以抑学潮,迨致激动公愤,全沪罢市,而各省又相继响应,于是安福派之计穷,而曹、陆、章免职之令乃下,此未始非武夫专擅之反动力,而亦由老徐欲擒故纵之谋有以致之也。然三人虽去,而安福系之势力犹张,徐乃复提出辞职咨文以免安福派之非议,此中之煞费苦心不足为外人道,然徐虽留而钱则已倒矣。
  
  第一百九回 乘俄乱徐树铮筹边 拒德约陆徵祥通电
  却说钱能训辞去总理,当由徐总统下令照准,其余阁员,亦曾连带辞职,徐总统却不加批答,且令财政总长龚心湛,代任国务总理。所有内务总长一职,本由钱能训兼职,此时钱亦辞免,因特使司法总长朱深兼署,此外俱仍旧贯。惟币制局总裁陆宗舆,既已免去,后任乃是李思浩。大学校长蔡元培,不愿回京,改任胡仁源署理。内外风潮,总算少平。驻京英法日意美五国公使,以为风潮少靖,正当把上海的和会,继续进行,特由英使朱尔典氏,作为五国总代表,向徐政府提出说帖云:
  兹由英、法、日本、意、美五国公使,对于上海和会停顿,致生中国国内纠葛,迟缓解决之情,深系不平之念,故拟声明其所希望,重行开会,以使会议之举,可以尽前妥为了结之意。查双方之目的,现既彼此说明,则似可早达于与各方公平,及与中国并国民共同利益相宜解决之方法,此时未及其时,而各本公使望无论何方面,必不以何方法而允重开战事。各国公使陈述此意时,并欲向中国国民及政府,声明其各本国政府与各本国国民存友睦良好之忱,且对于中国能恢复统一国内和好之状。
  并中国政府能完全施行其欲达国民普遍幸福所组织之权。届时各本国政府及国民,当必满意欢迎也。
  徐总统接着说帖,免不得长叹数声。看官须知徐总统本意,原是极端求和,不过因总代表朱启钤,赴沪数月,毫无头绪,虽由南方不肯让步,终致无成,就中亦为安福派作梗,阴受牵制,所以老徐闻到“议和”二字,不能不一再唏嘘。安福作梗,已见一百七回中。安福派中的首领,名目上为段合肥,实是小徐背后捉刀,独力造成。故一个徐树铮,实足概括安福全部。徐树铮的意见,欲派选本系中人,作为议和总代表,故当和议停顿后,即密嘱心腹,向总统府中进言,老徐含糊答应。及五国公使说帖,递入总统府,遂使老徐踌躇再四,默思派一别员,仍归无效,不若将计就计,使安福系中推举一人,叫他前去一试,如能妥协和议,原是不必说了,否则亦使他亲尝艰苦,免得横生枝节,多来饶舌。当下授意段派,即令推荐妥员。偏有一位众议院议长王揖唐,愿当此任,徐总统毫不迟疑,即派令南下。
  徐树铮又因南北停战,无从逞威,段合肥又不得秉政,内乏奥援,必且失职,乃更想出一条大名目来,居然欲效汉终军请缨故事。自从民国二年,俄人嗾使外蒙独立,迫我承认,中国政府因内乱未平,不遑兼顾,只好放弃一部分主权,听令自治,事见前文。蹉跎至四五年,虽尚有驻库办事员住着,但已徒有虚名,不能监制外蒙。外蒙惟借俄人为援,抵抗中国。至俄国革命,已失保护外蒙的能力,西伯利亚一带,乱党蜂起,且屡与外蒙为难,外蒙王公,颇悔从前错误,复思内向。小徐得了此信,乐得趁这机会,博取功劳,乃即呈入条陈,自请防边。徐总统以小徐好事,在内多患,还是调他出去,较为安静,因即准如所请,特令为西北筹边使。这西北筹边使的官名,乃是民国以来所创见,当时议定筹边使职权,颁行如下:
  (一)政府因规划西北边务,并振兴各地方事业,特设西北筹边使。
  (二)西北筹边使,由大总统特任,筹办西北各地方交通,垦牧,林矿,硝盐,商业,教育,兵卫事宜。所有派驻该地各军队,统归节制指挥。
  关于前项事宜,都护使应商承筹边使襄助一切,其边事长官佐理员等,应并受节制。
  (三)西北筹边使,办理前条事宜,其有境地毗连,关涉奉天、黑龙江、甘肃、新疆各省,及其在热河、察哈尔、绥远各特别行政区域内者,应与各该省军政民政最高长官,及各都统妥商办理。
  (四)西北筹边使施行第二条各项事宜时,应与各盟旗盟长札萨克妥商办理。
  (五)西北筹边使设置公署,其地址由西北筹边使选定呈报。
  (六)西北筹边使公署之编制,由西北筹边使拟定呈报。
  (七)本官制自公布日施行。
  小徐既任筹边使,尚以为权力未足,再向中央要求,欲兼充西北边防总司令。徐总统拗他不过,索性也下一任命,使他如愿以偿。予取予求的徐树铮,方握虎符,拥兽旄,威风凛凛,驰往塞外去了。摹写有致。
  且说青岛交涉,终未定夺,签约不签约两问题,各执一词,亦难解决。山东绅民,前曾在省城演武厅中,特开国民请愿大会,要求省长代电中央,请将青岛及路矿等,由和会公判,直接交还,并请惩办祸首,撤除非法密约。当经省长代为转电政府,政府搁置不答。嗣因日本恃强欺弱,陆专使等不能争回主权,乃再由山东省议会、省教育会、省商会、农会、报界联合会、学生联合会、济南商会等七团体,公举代表八十五人,入京呈递请愿书。书中总旨分三大纲:(一)系巴黎和约,关于山东三条,必须拒绝签字。(二)系高徐、顺济铁路草约,必须废除。(三)系卖国奸人,必须一律严惩。六月二十日,各代表亦皆到京,即至总统府中,要求谒见大总统。徐总统未允接见,各代表待至傍晚,方才散去。次日,又往总统府,坚求面谒。乃由龚代总理心湛,朱总长深,出来相见。各代表振振有词,定要亲见总统。龚代总理等,谓既有请愿书,且俟总统阅后,再行定夺。各代表始递交请愿书,由龚代总理转递进去。既而徐总统也亲莅居仁堂,传见各代表,各代表才得面陈民意,迫请总统代为主张。徐总统慰谕数语,教他出外候批,各代表乃一并退出。及国务院发出请愿书批示,语带游移,未见切实,各代表因复诣国务院,谒见龚代总理,声称奉阅批语,尚涉含糊,公民等名为代表,实不能归见父老,应请将原批收回,确实示明。龚代总理无语可驳,当允于二日内另行批复,各代表乃再出外守候。过了两日,国务院总算践言,发出批语如下:
  据来呈均悉。该代表等关怀桑梓,注重国权,所述特为痛切。此次欧会和约,政府以关于山东问题各条,最为重要,迭经电饬专使,悉力争持,近据专使等电述保留一节,尚在多方进行,所有各代表等陈请,不能保留即拒绝签字等情,昨亦经电达专使,遵照在案。国家领土主权,断难丝毫放弃,政府与国民主张,初无二致,无论如何,必将胶澳设法收回,此则夙具决心,可为国民正告者也。所称高徐、顺济路约一节,查该路原系草约,自必多方磋议,力图收回,断不续订正约,以慰群望。至中日二十一条密约,及高徐、顺济路约,经过情形,案牍具在,前经择要宣布。共和国家,一切措施,悉当准诸法律,必有确实证据,乃受法律制裁。政府与国家利益,人民疾苦,无日不在注念之中,乃以国家多艰,致该代表等远涉京师,有妨本业,殊深轸念。其各归告父老子弟,俾晓然于外交真相,及政府维持国权之苦心,各持镇静,勿滋疑虑!此批。
  各代表见了批示,比前批较为切实,虽未能尽如所求,也算得了三分之二,因各陆续出都,还乡去讫。未几,复由北京各团体公推代表五百余人,排队举旗,亦赴总统府请愿,备有公呈,要求三款:(一)不保留山东和约,决不应签字。(二)决定废除高徐、顺济两路草约。(三)立即恢复南北和会。徐总统闻报,又遣龚代总理,及教育次长傅岳棻,接见北京各代表。各代表求见总统,到晚未出,大众不肯散归,并在新华门外露宿一宵。翌日,始由徐总统召见,并即由国务院发出批词,略云:“所陈三事,政府具有决心,亟应竭力进行,慰从众望。艰难困苦,当与国人共勉”等语。于是众代表不复多言,相率退归,静候解决。
  到了七月二日,政府接到巴黎来电,乃是协约国对德和约,已经议决,即在凡尔赛宫正式签字。独中国专使,因山东问题,未得和约保留,只好拒绝签字,所以来电声明。先是各国代表,共至巴黎,开议对德条约,德亦派出代表议和,总代表为蓝超伯爵,余为内阁阁员蓝斯堡、吉斯白资,暨国会议长莱勒特,华白公司经理美尔恰,国际法学家休克金等,并至巴黎,共同谈判。协约国叠经磋磨,公定对德议和草约十余件,统计得八千字,大致可分为数纲:(一)割让和约指定的土地,(二)放弃欧洲以外一切殖民地及权利,(三)承认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各国独立,(四)减少常备兵额,与所有军舰,不得沿用征兵制,及潜水艇,军用飞机,(五)惩罚前德皇威廉第二,(六)赔偿各国损失全数为墨银五百万万圆,(七)协约国商货,得自由通过德国境内,尚有著名铁道运河水道等,归协约国管辖,(八)德国承认国际同盟,但一时不能加入,所有一切代管地,与国际公有地,均由国际同盟掌管。此外尚有细件,不及备载。此属西史范围,故从略叙。德国代表,当然不肯承认,提出抗议。旋经协约国再加修改,不过就割让土地部分间,稍从变换,余皆不肯更动。会长克勒孟沙,且严词语德国代表道:“今无庸再来哓哓,大小各国,因汝德人违背公道,非常酷待,所以结成团体,各派代表到此。汝国若再不从,恐要与汝国大决算了。”可怜德国代表蓝超伯爵等,无由申说,不得已电告本国,请示定夺。战败国原是如此,但亦统由德人自取。德国新大总统爱培尔德,及内阁总理施特曼,俱不愿允此和约。施特曼内阁,遂全体辞职,就是议和总代表蓝超伯爵,亦连同告辞,乃由巴浮氏重组内阁,另派外交总长慕勒氏,殖民总长贝尔氏,继为议和代表。终因势孤力屈,抗不过协约国的威稜,且将协约国议案,付诸国会表决,投票结果,愿签字的二百二十八票,不愿签字的,只一百三十八票,大多数通过和约,电致议和总代表,勉强签约。德既签字,与会诸国代表,皆相继签字。惟中国代表陆徵祥等,均不出席,声明为山东问题的障碍,碍难签约,一面报告中央。文云:
  和约签字,我国对于山东问题,自五月二十六日正式通知大会,依据五月六日,祥在会中所宣言维持保留去后,迭向各方竭力进行,迭经电呈在案。此事我国节节退让,最初主张注入约内,不允;改附约后,又不允;
  改在约外,又不允;改为仅用声明,不用保留字样,又不允;不得已改为临时分函声明,不能因签字而有妨将来提请重议云云。岂知直至今日午时,完全被拒。此事于我国领土完全,及前途安危,关系至巨,祥等所以始终不敢放松者,固欲使此问题,留一线生机,亦免使所提他项希望条件,生不祥影响。不料大会专断至此,竟不稍顾我国纤微体面,易胜愤慨!弱国交涉,始争终让,几成惯例,此次若再隐忍签字,我国前途,将更无外交之可言。内省既觉不安,即征诸外人论调,亦群谓中国决无可以签字之理,详审商榷,不得已当时不往签字,当即备函通知会长,声明保存我政府对于德约最后决定之权等语,姑留余地。窃惟祥等猥以菲材,谬膺重任,来欧半载,事与愿违,内疚神明,外惭清议,自此以往,利害得失,尚难逆睹,要皆由祥等之奉职无状,致贻我政府主座及全国之忧。乞即明令开去祥外交总长委员长,及廷、钧等差缺,一并交付惩戒。并一面迅即另简大员,筹办对于德奥和约补救事宜,不胜待罪之至!
  这电自六月二十八日,由巴黎发出,是日即协约国对德和约共同签字的期间,途中不知何故淹留,至七月二日方才接到。政府正在着忙,会议善后办法,忽又接到陆专使续电云:“德约我国既未签字,中德战事状态,法律上可认为继续有效,拟请迅咨国会建议,宣告中德战事告终,通过后即用明令发表,逾速逾妙,幸勿迟延!”政府因即复电云:
  事势变迁,并声明亦不能办到,政府同深愤慨。德约既未签字,所谓保存我政府最后决定之权,保存后究应如何办理?此事于国家利害,关系至为巨要。该全权委员等责职所在,不能不熟思审处别求补救,未便以引咎虚文,遽行卸职。至所拟咨由国会建议,宣告中德战争状态告终,俟通过后,明令发表一节,片面宣布,究竟有无效力?抑或外交有此先例?所有对德种种关系,将来如何结束,统望熟筹详复。再奥约必须签字,务即照办。
  重洋遥隔,一电往还,未能朝发夕至,免不得有稽迟情形。政府恐国民因此愤激,再起风潮,故不待陆专使等答复,便即由徐总统下令道:
  巴黎会议对德和约,关系至巨,迭经电饬各全权委员审慎从事,顷据全权委员陆徵祥等,六月二十八日电称:“我国对于山东问题,自通知大会宣言维持保留后,最初主张,注入约内,不允;改附约后,又不允;改在约外,又不允;改为仅用声明,不用保留字样,又不允;
  改为临时分函声明,不能因签字而有妨将来提请重议,又复完全被拒。不得已当时不往签字,备函通知会长,声明保存我政府对于德约最后决定之权”等语。披览之余,良深慨惋。此次胶澳问题,以我国与日、德间三国之关系,提出和会,数月以来,乃以种种关系,不克达我最初希望,旷览友邦之大势,反省我国之内情,言之痛心,至为危惧。惟究此项问题之由来,诚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今日决定签字与不签字,即可作为终结。现在对德和约,既未签字,而和会折冲,势不能诎然中止,此后对外问题,益增繁重,尤不能不重视协约各友邦之善意。国家利害所在,如何而谋挽济,国际地位所系,如何而策安全,亟待熟思审处,妥筹解决。凡我国人,须知圜海大同,国交至重,不能遗世以独立,要在因时以制宜,各当秉爱国之诚,率循正轨,持以镇静,勿事嚣张,俾政府与各全权委员等,得以悉心筹划,竭力进行。庶几上下一体,共济艰危,我国家前途无穷之望,实系于此。用告有众,咸使周知!此令。
  这令下后,嗣接陆专使复电,除奥约应该签字外,仍执前议,政府乃照来电进行。小子有诗叹道:
  对外全凭后盾多,徒持公理漫言和。
  试看炎日天骄甚,瘏口无成恨若何?
  欲知后来对日情事,容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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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徐才识,未尝不卓绝一时,惜乎其心术之不堪告人也。彼欲效战国策士之行,为纵横捭阖之谋,不知彼时七国分峙,各私其私,策士犹得乘势而操纵之,今岂犹是战国时耶?明明为共和政体,而乃专事破坏,不愿和平,至南北停战以后,即起攫西北边防使一席,名曰防边,实仍欲把持军权耳。民国有小徐,欲求安宁难矣。陆徵祥等之出使巴黎,参入和会,始终欲保留胶澳,不肯签字,较诸曹、章、陆诸人,较为得体。然至于舌敝唇焦,卒不能挽回万一,岂不可叹!优胜劣败,已成公例,奈何军阀家犹专知内哄,不顾大局耶?
  
  第一百十回 罢参战改设机关 撤自治收回藩属
  却说山东问题,未曾解决,国民当然不服,屡有排日举动。山东齐鲁大学生,常在通商要港,调查日货出入,不许华商贩售。一日,见有车夫运粮,输往海口,学生疑他私济日人,趋往过问。偏被日人瞧见,号召日警,竟将学生拘去。事为学商各界闻知,即聚集数千人,共至省长公署,请向日本领事交涉。当由省长派员劝慰,许即转告日领,索回学生。大众待至晚间,未见释归,又向省长署中要求,直至次日始得将学生放归,众始散去。嗣又有乡民数千人,因日人在胶济铁路桥洞旁,抽收人畜经过税,亦至省长公署,要请与日人理论。经省长婉言劝导,教他少安毋躁,待政府解决青岛问题,自不至有此等情事。乡民无可奈何,只好退归。惟排斥日货,始终未懈。不但山东如是,各省亦皆如是。驻京日使,专用强力压迫我国政府,严行禁止,政府不得不通电各省,但说是:“陆专使拒绝签字,正当统筹全局,亟谋补救,各省排斥日货,徒然意气用事,反损友邦感情,务希责成军警,实力制止”等语。各省长官,虽亦照式晓示,惟国民不买日货,乃是交易自由,并非犯法,所以禁令屡申,也是徒然。政府也不过虚循故事。既而上海租界内,有悬挂日皇形像,当众指詈等情。四川重庆境内,日本领事宴请中国官绅,轿夫马弁,群集领事署门,用泥土涂抹门首的菊花徽章。两事又经日使提出,请中国政府设法消弭,并查办犯人,严行惩罚云云。政府也只好通电各省,申谕人民,毋得再犯友邦国徽及君主肖像。此外尚有各种交涉,不胜枚举。惟巴黎和会中陆专使等,对德条约,已不签字。接连是对奥条约,亦由协约国与奥使议定,迫令承认。奥使伦纳尔等,起初也极力抗辩,终因兵败国危,无能为力,没奈何忍辱签字。协约国当然签约,陆专使等对着奥国,没甚关碍,也即签字。奥约与德约略同,无非是割让土地,裁损军队,放弃欧洲以外一切权利,承认匈牙利独立,奥、匈本联邦国,至此匈始独立。及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新建诸国,并赔偿各国战争损失等情。中国专使既经签字,便即电达中央,时已为九月中旬了。徐总统乃连下二令道:
  我中华民国于六年八月十四日,宣告对德国立于战争地位,主旨在乎拥护公法,维持人道,阻遏战祸,促进和平。自加入战团以来,一切均与协约各国,取同一之态度。现在欧战告终,对德和约,业经协约各国全权委员,于本年六月二十八日,在巴黎签字,各国对德战事状态,即于是日告终。我国因约内关于山东三款,未能赞同,故拒绝签字,但其余各款,我国固与协约各国,始终一致承认。协约各国对德战事状态,既已终了,我国为协约国之一,对德地位,当然相同。兹经提交国会议决,应即宣告我中华民国对于德国战事状态,一律终止。凡我有众,咸使闻知!此令。
  对德战事状态终止,业于九月十五日布告在案,兹据专使陆徵祥电称,奥约已于九月十日经我国签字等语,是对德、奥战争状态,业已完全解除。惟宣战后对德、奥人民所订各项章程,非有废止或修改之明文,仍应继续有效。此令。
  还有广东军政府,比徐总统占先一着,也对德宣告和平,文云:
  自欧战发生,德人以潜艇封锁战略,加危害于中立国,我国对德警告无效,继以绝交,终与美国一致宣战,当即声明所有中、德两国从前所订一切条约合同协约,皆因两国立于战争地位,一律废止。去年十一月十一日我协约国与德国订休战条约,随开和平会议于巴黎,我国亦派专员出席与会,惟对于和约中关系山东问题三款外,其他条款,及中、德关系各款,我国均悉表示赞成。今因我专使提出保留山东无效,未签字于和约,此系我国保全主权,万不获已之举。对于协约各国实非常抱歉。而对于德国恢复和平之意,则亦与协约各国相同,并不因未签字而有所变易。我中华民国希望各友邦对于山东问题三款,再加考量,为公道正义之主张,而为东亚和平永久的保障,实所馨香祷祝者也。特此通告!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中国与德、奥宣战本由段祺瑞首先主张,所以段祺瑞辞去总理,名为下野,实是仍任参战督办。德、奥约定易战为和,参战处应该撤销,所有参战处办事人员,统皆叙功,段祺瑞得受勋一位殊荣。惟段派不愿就此闲散,当然预先筹划,以便改设机关。徐树铮出任边防,就是保持权力的先声,好在俄、蒙交涉屡次发生,中国不能不积极筹备,小徐已做了前驱,中央应特任一督办大员,作为小徐的援应。督办大员的资格,当然非老段莫属了。于是由政府下令道:
  现在欧战告竣,所有督办参战事务处,应即裁撤。惟沿边一带,地方不靖,时虞激党滋扰,绥疆固圉,极关重要,着即改设督办边防事务处,特置大员,居中策应,以资控驭而赴事机。其参战处未尽各事,并归该处继续办理,借资收束。此令。
  这令后面,便是特任段祺瑞督办边防事务。好一篇改头换面的大文章,仍由段老一手做去。倚段奉段的人物,也得联蝉办事,权力依然,可喜可贺。语语生芒。先是俄国内乱,不遑外顾,西伯利亚一带,新旧各党,互生抵触,乱匪亦乘势蜂起,随处滋扰。我国除蒙古外,如吉林、黑龙江、新疆各界,均与俄境毗连,免不得为彼所逼,时有戒心。吉黑两省督军省长,屡次致电中央,请派海军舰队,驰往松花江为驻防计。当经海军部提出议案,咨交国务会议,国务员一体赞成,并援前清咸丰八年瑷珲条约作为证据。查瑷珲条约,为中、俄两国所协定,内载:“黑龙江、松花江左岸,由额尔古纳河至松花江口,为俄罗斯国属地;右岸顺江流至乌苏里河,为大清国属地。由乌苏里河往彼至海所有之地,此地如同接连两国交界明定其间地方,为大清国、俄罗斯国共管之地。由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河,此后只准大清国、俄罗斯国行船,各别外国船只不准由此江、河行走”等语。据此约文,既称由乌苏里河往彼至海,如同连接,是我船由海溯江,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中,虽经过俄属江流,也是依据条约行事。况条约载明,只准中、俄两国行船,不准各别外国船只行走,是中国船只,显然可行。现在俄乱方亟,不暇顾及边境治安,我国若筹办黑龙江防,正是目前急务。且党匪所至,中、俄商民,并皆罹殃,如果我国江防成立,不但华民免祸,就是俄民也受益不浅。俄政府应该欢迎,不至抗议。国务员执此理由,因即决议进行,由海军部派出王崇文为吉黑江防筹办处处长,并饬海军总司令,调驶利绥、利捷、利通、利川、江亨、靖安等六舰,由沪北往松、黑二江驻防。各舰驶至海参崴,俄人提出抗议,不容中国舰队上驶,经海军代表林建章,与外交委员刘镜人等,一再理论,始得放行前进。将抵松花江口,暂泊达达岛,又为俄官所阻,不能径入。达达岛地旷人稀,无从购取煤粮,俄人且截断各舰的运输,几至坐困。林建章等一面与俄人交涉,一面自由驶入庙街,拟寻一避冷港内,寄泊御寒。不料西伯利亚俄军,竟不分皂白,放起炮来,连声轰响,向中国舰队激射。舰队慌忙退避,已有弁目三人受伤,当即拍电到京,一再告急。政府先已照会俄使,依照瑷珲条约,与他辩论。俄使倒也说不出理由,但言:“本使只能随本国政潮,从权办理,中国若据瑷珲条约,亦可自行上驶,各行其是。”照此口吻,也是由俄国内乱,故从柔软。政府得了此信,却放心了一半,至是接到告急电文,复向俄使严重责问,书面写着:
  查瑷珲条约第一条第二项,载明中、俄船只,得以驶入松花江等,不受限制。中、俄在松、黑权利,原属平等,今俄舰炮击吾舰,殊出意外,应请从速允许我舰江亨、利捷、利绥、利川四艘,安全通过,否则吾国不得不执相当之对付,将以同样手段,加之贵国松、黑两江之舰艇。亦希速电海参崴当事者,以短小之时间,为满意之答复,是所至盼。不意中国亦有此强硬之公文!
  除此责问书外,又电驻海参崴高等委员,与俄新政府直接交涉。其实俄政府尚徒拥虚名,未能统驭全国,就是驻京俄使传电通告,也没有确实表示。中国驶往松花江的舰队,只能暂避兵锋,退驻下流,静待解决便了。会驻库办事大员都护使陈毅,报称外蒙古王公,情愿取消自治,归附中华,这真算是民国难得的机会。政府自然去电奖励,并饬外交部蒙藏院等机关,会同商酌办理。陈毅复派属员王仁诩到京,面陈一切情形。原来外蒙自受俄人唆使后,名为自治,实不啻为俄人保护国,俄人屡给借款,盘剥外蒙,外蒙已不堪凌逼,自知为俄所欺,苦难悔约。及俄国革命乱党,又屡次入境,骚扰益甚。外蒙自治官府,乃复向中国乞援,当由外蒙亲王巴特玛多尔济领衔,呈请取消自治,凡历年所借款项归俄、蒙双方交涉,应由中央逐年归还若干。余如各王公等年俸,亦请中央承认等语。陈毅以为所损有限,所得实多,便替他殷勤呈报。还有西北筹边使徐树铮,正欲借此图功,可巧得了这个消息,乃是天上飞来的幸事,急忙电呈中央,说是:“外蒙归化,怀德畏威,应速加慰抚”等语。明明是自己吹牛。徐总统连接呈文,因即颁发明令道:
  据都护使驻扎库伦办事大员陈毅,电呈外蒙官府王公喇嘛等合词请愿呈文,内称:“外蒙自前清康熙以来,即隶属于中国,喁喁向化,二百余年,上自王公,下至庶民,均各安居无事。自道光年间,变更旧制,有拂蒙情,遂生嫌怨。迨至前清末年,行政官吏秽污,众心益滋怒怨。当斯之时,外人乘隙煽惑,遂肇独立之举。嗣经协定条约,外蒙自治告成,中国空获宗主权之名,而外蒙官府丧失利权,迄今自治数载,未见完全效果,追念既往之事,令人诚有可叹者也。近来俄国内乱无秩,乱党侵境,俄人既无统一之政府,自无保护条约之能力,现已不能管辖其属地,而布里雅特等,任意勾通土匪,结党纠伙,迭次派人到库,催逼归从,拟行统一全蒙,独立为国。种种煽惑,形甚迫切。攘夺中国宗主权,破坏外蒙自治权,于本外蒙有害无利。本官府洞悉此情,该布匪等,以为我不服从之故,将行出兵侵疆,有恐吓强从之势。且唐努乌梁海,向系中国所属区域,始则俄之白党,强行侵占,拒击我中蒙官军,既而红党复进,以致无法办理。外蒙人民生计,向来最称薄弱,财款支绌,无力整顿,枪乏兵弱,极为困难。中央政府虽经担任种种困难,兼负保护之责,乃振兴事业,尚未实行。现值内政外交,处于危险,已达极点,以故本官府窥知现时局况,召集王公喇嘛等,屡开会议,讨论前途利害安危问题,冀期进行。咸谓近来中、蒙感情敦笃,日益亲密,嫌怨悉泯,同心同德,计图人民久安之途,均各情愿取消自治,仍复前清旧制。凡于扎萨克之权,仍行直接中央,权限划一。所有平治内政,防御外患,均赖中央竭力扶救。当将议决情形,转报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时,业经赞成。惟期中国关于外蒙内部权限,均照蒙地情形,持平议定,则于将来振兴事务,及一切规则,并于中央政府统一权,两无抵触,自与蒙情相合。人民万世庆安,于外蒙有益,即为国家之福。五族共和,共享幸福,是我外蒙官民共所祈祷者也。再前订中、蒙、俄三方条约,及俄、蒙商务专条,并中、俄声明文件,原为外蒙而订也。今既自己情愿取消自治,前订条件,当然概无效力。其俄人在蒙营商事宜,将来俄新政府成立后,应由中央政府负责,另行议订,以笃邦谊而挽回利权”等语。并据西北筹边使徐树铮,呈同前情,核阅来呈,情词恳挚,具见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及王公喇嘛等,声明五族一家之谊。同心爱国,出自至诚,应即俯如所请,以顺蒙情。所有外蒙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应受之尊崇,与四盟应享之利益,一如旧制。中央应当优为待遇,俾同享共和幸福,垂于无穷,本大总统有厚望焉!
  同日又加封外蒙古呼图克图汗,令文有云:
  外蒙古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赞助取消自治,为外蒙谋永久治安,仁心哲术,深堪嘉尚,着加封为外蒙古翊善辅化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以昭殊勩。此令!
  两令既下,又由外交部照会驻京俄使,通报外蒙取消自治,凡前订中、俄、蒙条约及俄、蒙商约,并中、俄声明文件,一概停止效力,且将外蒙取消自治,仍复旧制各情形通告驻京各愿赞成,但因本国内情非常扰乱,实不能顾及外蒙,自己侨寓中国,赤手空拳,徒靠着三寸舌根,究有甚么用处,所以暂从容忍,俟新政府稳固后再与中国交涉。那西北筹边使徐树铮,尚在内蒙驻节,至此且受命为册封专使,得与副使恩华、李垣,睥睨自若,驰往库伦去了。小子有诗咏道:
  本是无功冀有功,一麾出使竟称雄。
  此君惯使刁钻计,如此机心亦太工。
  欲知小徐赴库情形,且至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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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战处成立以后,将及二年,未闻有如何大举,故外人时有不满意之论调。然使当时无段氏之主张,列入参战地位,则巴黎和议,中国当然不能列席,此后之外交困难,固不仅青岛问题已也。即斯以观,段氏不得谓无功,但段氏生平之误,在信任一小徐。小徐因参战之将罢,亟倡议边防,彼若为段氏效忠,而不知其处心积虑,无非为自己之权力起见。陈毅之取消外蒙自治,功已垂成,而小徐即起而乘之,欲夺陈毅之功为己有,巧固巧矣,亦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之俚谚否耶?试观俄罗斯历来猖獗,谋攫外蒙,迫我认约,曾几何时,而国乱如糜,不遑兼顾,国且如是,况一人一身乎?小徐,小徐,汝谓己智,果何智之足云?
  
  第一百十一回 易总理徐靳合谋 宴代表李王异议
  却说徐树铮出任边防,无非为徼功起见,及外蒙取销自治,又得受中央任命,做了一个册封专使,便与副使恩华、李垣等,驰赴库伦。驻库办事员陈毅,也知小徐此来,不怀好意,但不得不出郊相迎。就是外蒙王公,既已归附中央,理应欢迎专使,相偕出迓,执礼颇恭。小徐昂然前来,意气扬扬,及与陈毅等相遇,乃下马晤谈,略道寒暄,便即上马入库伦城,当下将册书授与外蒙呼图克图。呼图克图依礼接受,摆宴接风,皆意中事,不消细叙。散宴后,小徐出寓陈毅公馆,便作色与语道:“汝亦曾知我徐某的声名否?汝在库伦多年,没甚建树,今我奉使到此,为汝成立功劳,并非越俎代谋,汝勿疑我有他意,暂请汝勿与外界通问,俟我办理告竣,自当南归,否则与汝不利,汝宜留意。”骄态如绘。陈毅听了,也觉愤不可遏,但默思小徐凶横,未可与争,不如虚与周旋,还可敷衍过去,俟他复命,便可无事,因此含糊应允,听令小徐办理。小徐也乐得张威,即借库伦为行辕,安居起来。嗣是边防情事,均归小徐主张,陈毅毫无权力,不过虚有职位罢了。
  是时财政总长兼代国务总理龚心湛,因为财政支绌,不敷分拨,屡受各方指摘,情愿卸去职任,免得当冲。乃即递上辞呈,襆被出都。徐总统无从挽留,只好准令免职,改任他人。向例总理缺席,当由外交、内务两总长代任,外交总长陆徵祥赴欧未回,内务总长田文烈,因病乞假,当然不能任命,挨次轮流,应归陆军总长靳云鹏权代。靳为段合肥门生,资望尚浅,全靠老段一手提拔,始得累跻显阶,官至陆军总长,特授勋二位。老徐本阴忌段氏,如何肯令靳云鹏接手?他却另有一种意见,以为靳系武夫,头脑简单,容易就我约束,且靳为新进后辈,驾驭更易,若优加待遇,使他知感,当可引为己用,乐效指挥。就中尚有两件利益:一是使安福国会不致违言;二是使曹锟、张作霖互相联应。原来靳为段派嫡系,本与安福部同情,好在靳氏儿女,新近与曹、张两军阀联姻。曹、张两派本非段系,将来靳得重用,曹、张自必乐从,两方拥护,靳亦可乘势自展,免受段派牵掣。为靳氏计,为自己计,真是一举两得的计策。当即将靳氏提出,咨交国会。府秘书长吴笈孙,草定咨文,呈与老徐。徐总统阅后,复亲自援笔,把靳云鹏三字下,加写“才大心细,能负责任”两考语,然后再令吴笈孙缮正,盖过了印,着人赍交参众两院。院中投票表决,得大多数同意,因即通过。已如老徐所料之第一着。徐遂任命靳云鹏兼代国务总理,所有财政总长遗缺,便命次长李思浩摄行。既而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曹锟,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果有电文到京,力保靳氏,略云:“国家政治,须由内阁负责,龚代阁已经告退,闻已奉中央明令,着靳总长兼代。靳总长心地光明,操行稳健,令他代龚,众望允孚,即请令靳总长正式组阁,俾当内忧外患时候,付托得人”云云。老徐第二着所料又复中式。徐总统览到此电,免不得撚髯微笑,遂令靳云鹏正式就任,竟为国务总理。
  靳既受命登台,可巧广东军政府有电到京,请取消八年公债,略谓:“八年公债条例,闻已公布,额定二万万,取田赋为担保品,得将所领债券,随时抵押卖买,某报中载有券额八十万圆,已抵于某国商人,每百圆只抵三十圆,是直接为内债,间接即系外债,辗转抵押,自速危亡。况公债发行,抵及田赋,尤为世界所未有。全国人士,已一律反对,异口同声,请即取消明令,用孚舆情,并盼速复”等语。靳云鹏接电后,即复电与军政府,说是:“八年公债,系维持财政现状,所称押与某国一节,并无此事,幸勿误信。”这电既拍发出去,靳氏更通报老徐,且谈及财政奇窘,未易支持。徐总统亦皱眉道:“这都是军阀家的祸祟,试想近年军饷,日增一日,政府所入有限,怎能分供许多将弁?今日借外债,明日借内债,一大半为了武夫。如果武人有爱国心,固防息争,倒也不必说了。更可恨的,是吃了国家的粮饷,暗谋自己的权力,南争北战,闹得一塌糊涂,如此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呢!”靳云鹏答道:“看来非裁兵节饷不成。”徐总统道:“我亦尝这般想,但必须由军阀倡起,方不至政府为难,若单靠政府提议,恐这般军阀家,又来与政府反对了。”靳云鹏应了一个“是”字。徐总统复接入道:“目前曹、张两使,电呈到来,并言君才能大任,我看此事非君莫成,请君电告曹、张,烦他做个发起人,当容易收效哩。”云鹏复应声称是,因即告退自去,电致曹、张,如法办理。果然曹、张代为帮忙,分电各省督军省长,愿裁减军额二成,为节饷计。仅减去二成军额,所获几何?各省督军省长,闻是两大帅发起,当然赞成,便推曹、张为领袖,联名进呈,大纲就是“裁兵节饷”四大字。徐总统喜如所望,因即下令道:
  军兴以来,征调频繁,各省经制军队,不敷分布,因之招募日广,饷需骤增,本年度概算支出之数,超过岁入甚巨,实以兵饷为大宗。此外各军积欠之饷,为数尚多。当此民穷财匮,措注为艰,即息借外资,亦属一时权宜之计,将来还本偿息,莫非取诸民间,纾须臾之急,适以增无穷之累。抑且治军之道,饷源为重,久饥之卒,循抚良难,统驭设有稍疏,则事变或难尽弭。本大总统受任伊始,力导和平,实发于为民请命之诚。现大局虽未底定,而停战久已实行,徒养不急之兵,虚耗有尽之饷,非所以奠民生,固邦本也。至若军饷支出,悉资赋税,比来国家多故,百业不兴,农成商通之数,已逊承平,益以整理失宜,岁入锐减,长此以往,固有饷源,涸可立待,被兵省份,更无论矣。本大总统兴念及兹,夙夜祗惧,计惟有裁减兵额,清厘税收,救弊补偏,暂资调节。兹据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直隶督军曹锟,东三省巡阅使奉天督军兼署省长张作霖,长江巡阅使安徽督军倪嗣冲,江苏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陈光远,署浙江督军卢永祥,时浙督杨善德病殁,由淞沪护军使卢永祥升调。署吉林督军鲍贵卿,吉督孟恩远调京,鲍由黑督调任。黑龙江督军孙烈臣,继鲍后任。山东督军张树元,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兼署省长赵倜,湖南督军兼署省长张敬尧,福建督军兼署省长李厚基,陕西督军陈树藩,甘肃省长兼署督军张广建,新疆省长兼署督军杨增新,热河都统姜桂题,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都统蔡成勋,江苏省长齐耀琳,安徽省长吕调元,湖北省长何佩溶,浙江省长齐耀珊,江西省长戚扬,山东省长屈映光,陕西省长刘镇华,直隶省长曹锐,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等,联名电呈,称:“中央财政奇绌,军费实居巨额,如各省徒责难于中央,于义未安,于事无济。权宜济变,势不外开源节流两端。如就军队裁减二成,以之镇慑地方,尚可敷用,约计岁省二千万圆,一面由中央责成各省,督饬财政厅,于丁漕税契各项,暨一切杂捐,切实整顿,涓滴归公,增入之款,亦当有二千万圆左右,确定用途,暂充军饷。一俟和平就绪,裁兵之议,首先实行”等语。该督军等明于大计,兼顾统筹,体国之忱,良深嘉许。所拟裁减军额二成及整顿赋税各办法,简要易行,与中央计划正合。即着各该管官署,会同各该督军省长总司令等,妥速筹议,确定计划,克日施行。经此次裁减之后,并应认真训练,以期饷不虚糜。至于清厘赋税,首重得人,着责成财政部暨各省长官,于督征经征官吏,严为遴选,仍随时留心考核,切实纠察,以祛积弊。总期兵无宂额,士可宿饱,减轻闾阎之疾苦,培养国家之元气,本总统实嘉赖焉。将此通令知之。此令!
  看官!你道各省督军省长,联名呈请,果真是为国节财,通晓大计么?从前袁项城时代,只有一班国民党,与袁项城死做对头。后来项城一死,北洋军系,遂分作两派,一是皖系,一是直系。皖系就是段派,与民党不协,常欲挟一武力主义,刬除民党,所以南北纷争,连年不解。直系本是冯河间为首,冯既下野,资格最崇的要算曹锟。锟尝与冯联合一气,嗣经徐东海从中调停,乃偶或助段,但终为直系中人,不过为片面周旋,究未愿向段结好。再加出一位张大帅来,据住关东三省,独抱一大蒙满主义,既不联直,又不联皖,前次为小徐诱动,谋取副总统一席,所以助段逼冯。及冯去徐来,副总统仍然没份,累得张大帅空望一场,于是心下怪及小徐,更未免猜及老段。阅者看过前文,当知前因后果。三派鼎立,尔诈我虞,哪里肯协力同心,经营国是?各省督军省长,如徐总统通令中所述,有直派的,有皖派的,有奉派的,彼此牵率入呈,无非表面上卖个虚名,粉饰大局,其实暗中倾轧,入主出奴,就是叫他实行裁兵,他亦未必从令。军阀家的威力,全靠着许多丘八老爷,若逐渐裁减,威力何存?所以他的呈文,简直是有口无心,随说随忘的。
  惟这位老总统徐世昌,本来是翰苑出身,夙娴文艺,及出任东三省总督,始得躬膺节钺,结识了若干武夫。到了受任总统,逆料国民心理,厌乱恶兵,因此力主和平,提倡文治,如前清宿儒颜习斋、李两师生,并令入祀文庙,且就公府旁舍,辟前清太仆寺旧址,设立四存学会。四存名义,就是颜习斋所讲的存人、存性、存礼、存治四纲。有时政务少闲,或邀入樊樊山、易实甫、严范荪等遗老,评风吟月,饮酒赋诗,立了一个晚晴簃诗社,作为消遣。夹叙一段徐氏文治,也是忙中补笔。无如尚文的古调独弹,如何普及?尚武的积重难返,相率争权。老徐非不聪明,乃欲运用一灵敏手腕,驾驭武人。惟段派因老徐上台,全是安福部推戴,应居监督地位,故老徐有所举动,往往为所钤制。就是南北和议的决裂,也是为此。
  后任北方总代表的,乃是王揖唐。见一百零九回。揖唐生平行事,多为舆论所不容,他敢贸然南下,实由小徐许为暗助,极力怂恿,所以直任不辞。偏偏沪上士商,不待揖唐到沪,便已群起反抗,登报相訾。揖唐视若无睹,道出江宁,入见江苏督军李纯。李为东道主人,自然开筵相待,酒过数巡,揖唐谈及议和方略,并乞代为疏通。说了数语,未见答辞,揖唐不禁发急道:“公曾始终主和,奈何今日反噤若寒蝉,不肯以周行见示?”李纯才微微笑道:“凤凰已鸣,我何妨且作寒蝉。”揖唐听了,越觉莫名其妙。原来揖唐出京时,曾由熊希龄编成一篇俳优词,隐讥揖唐。希龄常因地得名,时人号为熊凤凰,故李纯亦援此相嘲。独揖唐尚且未悟,更欲絮问。李纯直言道:“熊凤凰已说过了,敢是君尚未闻么?”两语说出,揖唐也不觉自惭。还亏面上已略有酒容,尚得遮盖过去。与其献丑,何如藏拙。李纯自觉所言过甚,因复接入道:“今欲议和,并非真正难事,总教北方诸公,果无卖国行为,且能推诚相与,便容易就绪了。”揖唐勉强相答道:“我公久镇南疆,为南方空气所鼓荡,故所言若是。其实北方,也自有苦衷,公或未能悉知哩。”李纯又不禁愤愤道:“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纯一武夫,知有正义罢了,他非敢知。公奉命南来,必有成竹在胸,得能和议早成,纯亦得安享和平,感公厚赐哩。”满腹牢骚,借此流露。揖唐乃不便多言,再勉饮了数觥,当即别去。
  一到沪上,通衢大市,均有讥笑揖唐的揭帖,煌煌表示。揖唐非无耳目,也自觉进退两难,默思当今时势,钱可通灵,从前收买政党,包办国会,哪一件不是金钱做出?此番来沪议和,仍可用着故智,倚仗钱神,于是挥金如土,各处贿托。好在小徐亦密派心腹,运动南方领袖孙中山,及南方总代表唐少川,阳为说合,阴图反间,叫他与岑、陆诸人分张一帜,免为所制。那时南方七总裁,也分粤、滇、桂三派,貌合神离暗存党见,一经小徐设法浸润,唐总代表,却也略被耸动,欲与王揖唐聚首言和。一日,王、唐两人相遇席上,宴会周旋,各通款曲,惟终未及和议事件。两方分代表中亦有数人预席,互相惊异,窃窃私议。及散席后,南代表对了唐绍仪,各有违言,多说是:“鱼行包办,何足议和,王有鱼行包办的绰号。我辈若与开议,便是自失声价了。”唐总代表虽有和意,究竟不好违众,乃向广东军政府,电告辞职。从此和议声浪,又变成一番画饼了。小子有诗叹道:
  五洲和会犹成议,一国军人反好争。
  南北纷纭无定局,难堪只是我苍生。
  内忧未已,外衅又生,种种事变,待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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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靳同为段派中人,龚去而靳代,犹一段派也,但徐之用靳,恰含有一大命意,经本回直书其隐,乃知用靳之际,与用龚不同。钱内阁之倒,段派实排挤之,龚之起而暂代,原为徐之一番作用,非本意也。未几而易靳之令下,当时谓去一段派,来一段派,本是同根,何必参换,而亦安知老徐之别有智谋耶?裁兵节饷一事,为靳氏登台后之政策,实由老徐授意而成。果能军阀同心,逐渐进行,宁非一时至计,惜乎其言未顾行也。王揖唐之南下议和,本为老徐请君入瓮之策,而彼则有挟而来,盛装南下,李督军之面加规勉,犹不失为忠厚人本色,实则黑幕重重,李氏固尚未洞悉也。彼此诈力相尚,国家宁能有豸乎?
  
  第一百十二回 领事官袒凶调舰队 特别区归附进呈文
  却说各省抵制日货,一致进行,再接再厉。闽省学生,亦常至各商家调查货品,见有日货,便即毁去。日本曾与前清订约,有福建全省,不得让与外人的条文,因此日人视全闽为势力范围,格外注意。侨居闽中的日商,因来货趸积,不能销售,已是忿懑得很;更闻中国学生检查严密,越加愤恨,遂邀集数十人,持械寻衅。民国八年十一月十六日下午,游行城市,适遇学生等排斥日货,便即下手行凶,击伤学生七人。站岗警察,急往弹压,他竟不服解劝,当场取出手枪,扑通一声,立将警察一人击倒,弹中要害,呜呼毕命。还有路人趋过,命该遭晦,也为流弹所伤。警察见已扰事,索性大吹警笛,号召许多同事,分头拿捕,拘住凶手三名,一叫作福田原藏,一叫作兴津良郎,一叫作山本小四郎,当即押往交涉署,由交涉员转送日本领事署,并将事实电达政府,请向驻京日使,严行交涉。驻闽日本领事,袒护凶手,反电请本国政府,派舰至闽,保护侨民。日政府不问情由,即调发军舰来华。真是强权世界。闽人大哗,又由交涉员电告中央。政府连得急电,便令外交部照会日使,提出抗议。日使总算亲到外交部公署,声明闽案交涉,已奉本国训令,决定先派专员,赴闽调查真相,以便开始谈判。此项专员,除由外务省遴派一名外,并由驻京日使馆加派一名,会同前往。所有本国军舰,已经出发,碍难中止。惟舰队上陆,已有电商阻云云。外交部只好依从,惟亦派出部员王鸿年、沈觐扆等,赴闽调查。
  为此一番衅隙,北京中学以上各校学生,全体告假,出外游行演讲,谓:“日人无端杀人,蔑理已甚,应唤起全国同胞,一体拒日。”各省学生,先后响应,并皆游行演讲,表示决心。就是闽省学生,前已发行《学术周刊》,提倡爱国,至此复宣布戒严,示与日人决绝。官厅恐他酿成大祸,即取缔《学术周刊》,勒令停止,并将报社发封。各学生等,遂皆罢课,风潮沿及济南。济南学生联合会,正为着青岛问题,常怀愤激。此次闻闽中又生交涉,越觉不平,拟开国民大会,并山东全省学生联合会大会,誓抗日本。事被官厅阻止,也一律罢课,且拟游行演讲,致与军警发生冲突。有好几个学生,被殴受伤。学生以日人无理,尚有可原,军警同为国民,乃甘心作伥,实属可恶,决计与他大开交涉。官厅却也知屈,特浼教育会代作调人,允许学生要求,始得和平解决。惟闽中一案,明明是曲在日人,日领事恃强违理,非但不肯将凶手抵命,反去电请军舰,来闽示威。一经日政府派员调查,也觉得福田原藏等,所为不合,独未肯宣付惩戒,反令日舰,游弋闽江,逗留不归。中国外交部迭次抗争,乃始下令撤退,并在东京、北京、福州三处,声明一种理由,略云:
  帝国政府,曩因福州事变突发之结果,该地形势极为险恶,深恐对于我国侨民,仍频加迫害,侨民殴伤学生,击死警察,反说闽人要迫害侨民,理由安在?特不得已派遣军舰,前赴该地,以膺我侨民保护之责。惟最近按报告云,该地情状,渐归平稳,当无上述之悬念。帝国政府深加考量,特于此际决定先行撤退该地之帝国军舰,此由帝国政府考察实际情况,自进而所决行者也。帝国政府中心,切望中国官厅对于各地秩序之维持,与我侨民之保护,更加一层充分之尽瘁,幸勿再生事态,使帝国政府为保护我侨民利益之被迫害,再至不得已而派军舰焉。
  看这口吻,好似日侨并未犯罪,全然为闽人所欺凌;并咎及中国官厅,不肯极力保护,所以派舰来华,为自护计。好一种强词夺理,是己非人!最后还说出再派军舰一语,明明是张皇威力,预示恫吓。中国虽弱,人心未死,瞧到这般语意,难道就俯首帖耳,听他架诬吗?各省民气,激昂如故,就是外交部亦调查确实,再向驻京日使,提出撤领、惩凶、赔偿、道歉四项,要他履行。日使一味延宕,反谓:“我国各省官吏,不肯取缔排日人民,应该罢斥,并须由政府保证,永远不排日货。”两方面各执一词,茫无结果,时已为民国八年终期了。
  政府东借西掇,勉过年关,正要预备贺岁,忽闻前代总统冯国璋病殁京邸,大众记念旧情,免不得亲去吊奠。就是徐总统也派员致赙,素车白马,称盛一时。原来冯下野后,仍常往来京师,猝然抱病,不及归乡,遂致在京逝世。冯虽无甚功业,究竟代理总统一年,故特叙其终。越二日,即系民国九年元旦,政府停止办公数日,一经销假,便由驻京日使递到公文,大略如下:
  联合国对德讲和条约,业于本月十日交换批准,凡在该批准约文上署名之各国间,完全发生效力。日本依该讲和条约第四编第八款,关于山东条约,即第一百五十六条乃至第一百五十八条之规定,由日本政府完全继承胶州湾租借权,及德意志在山东所享有之一切利权。日本政府确信中国政府对于继承上列权利一节,必定予以承认。盖以大正四年五月二十五日所缔结之中日条约中,关于山东省部分之第一条,曾有明文规定云:中国政府允诺日后日本国政府拟向德国政府协定之所有关于山东省依据条约,或其他关系于中国政府享有一切权利利益让与等项处分,概行承认故也。以上权利,交还中国政府。至关于此事,大正四年五月二十五日两国所交还胶州湾换文中,曾言明:日本政府于现下之战役终结后,胶州湾租借地,全然归日本国自由处分之时,于下开条件之下,将该租借地交还中国。(一)以胶州湾全部开放为商港。(二)在日本国政府指定之地区,设置日本专管租界。(三)如列国希望共同租界,可另行设置。(四)此外关于德国之营造物,及财产之处分,并其他之条件手续等,于实行交还之先,日本政府应行协定。是以日本政府为决定交还关于胶州湾租借地,及其他在山东各种权利之具体的手续起见,提议中、日间从速开始交涉,深信必得中国政府之允诺也。
  公文中既云交还,又云继承德国旧有一切权利,是明明欲占领胶澳,不过涂饰人目,以为日本承受权利,乃是一个租借权,并非绝对的领土权。然试问向人假物,辗转借用,原物未归故主,但声明由何人所借,便好算得交还吗?此时外交总长陆徵祥等,尚在巴黎,因为保加利亚、匈牙利、土耳其诸国,和议尚未就绪,所以留待签字,不得遽归。外交部次长陈箓,当将日使来文,提交国务会议。国务员乐得推诿,统说待陆总长回国,再定办法,因此把来文暂行搁起,不即答复。广东军政府,闻悉此事,也电致北京,反对山东问题,由中、日直接交涉,文云:
  迭据报载,日使向北京政府交涉声明协约国对德条约,已发生效力,日政府自己完全继承租借胶州权,并德国在山东各种权利等语。查我国拒绝签字和约,正当此点。如果谬然承认,则前此举国呼号拒绝签约之功,隳于一旦。即友邦之表同情于我者,至此亦失希望,后患何堪设想?如果日使有提出上列各节情事,亟应否认,并一面妥筹方法。再查此案我国正拟提出万国联盟申诉,去年盛传日使向北京政府直接交涉,当即电询,旋准尊处电复:“青岛问题,关系至重,断不敢掉以轻心,现在并无直接交涉之事”等语。此时更宜坚持初旨,求最后胜利。究竟现在日使有无提出?尊处如何对付?国脉主权所关,国人惴惴,特电奉询,统盼示复!
  南北政府,虽似对峙,惟为对外起见,仍然主张联络,所以对德和约,也尝以不签字为正当。前次通电声明,与北京政府论调相同,至此更反对中、日直接交涉,一再致电。当由北京政府答复,决计坚持。待到一月二十五日,外交总长陆徵祥自欧洲乘轮回京,谒见徐总统,报称德奥和约经过情形,尚有余事未了,留同僚顾维钧等在欧办理。徐总统慰劳有加,并与谈及山东交涉。陆总长亦谓:“不便与议,只好徐待时机,再行解决。”于是日使提案,仍复悬搁不理。
  惟西北边防,日益吃紧,俄国新旧二党,屡在西伯利亚境内,交战不休。政府已将防边护路各要件,迭经讨论,适值陆总长回国,因再公开会议,决定办法。从前西伯利亚铁路,接入黑龙江、吉林两省,为俄人所筑,吉黑境内,称为中东铁路,铁路总办,当然归俄人主任。西伯利亚有乱,免不得顺道长驱,突入黑吉,故政府时为担忧。自经陆总长列席议决,即由外交部名义,备具正式公文,向协约国正式申明:(一)中东路属我国领土全权,不容第二国施行统治权。(二)俄员霍尔瓦特,仅为铁路坐办,无担负国家统治之权能。(三)按照铁路合同,公司俄员及沿线侨居中外人民,应由我国完全保护。除这三事宣告各国外,又分电奉天、吉林、黑龙江、新疆四省督军,及现驻库伦西北筹边使徐树铮等,令他厚集军队,极力防边。筹备的款,实行护路;并应监视中东路总办霍尔瓦特,勿任有逾轨举动。种种办法,无非是思患预防的要着。可巧呼伦贝尔特别区域,亦恐俄乱扰入,愿将特别区域的名目取消,归属中政府指挥。这呼伦贝尔地方,本在黑龙江西北,向属黑龙江省管辖,自俄人垂涎此地,硬要中国与他定约,承认呼伦贝尔为特别区域,以便逐渐染指。及俄乱一起,该地总管协领,自知站立不住,乃与暂护呼伦贝尔副都统贵福熟商,托使电请中央。贵福乃先咨呈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暨黑龙江督军孙烈臣,间接传递呈文,到了京师。与外蒙情形相似。徐总统当然欣慰,便即下令道:
  据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黑龙江督军孙烈臣,呈称:
  “据暂护呼伦贝尔副都统贵福咨呈:窃查呼伦贝尔,向属中国完全领土,隶黑龙江省管辖,自改置特别区域以来,政治迄未发达,自非悉听中央政府主持,不足以臻治理。
  兹据全旗总管协领左右两厅厅长帮办等会议多次,佥谓取消特别区域,并取消中俄会订条件,实为万世永赖之图,因推左厅厅长成德,右厅厅长巴嘎巴迪,索伦左翼总管荣安,索伦右翼总管凌陞等,代表全体,吁恳转电中央,准将呼伦贝尔特别区域取消,以后一切政治,听候中央政府核定。其中华民国四年中俄会订呼伦贝尔条件,原为特别区域而设,今既自愿取消特别区域,则该条件当然无效,应请一并作废,伏乞鉴核转呈”等语。核阅来呈,情词恳挚,具见深明大义,应即俯如所请,以顺群情。所有善后一切事宜,着该使等会商主管各部院,察酌情形,分别妥筹,呈候核定施行。总期五族一家,咸沾乐利,用广国家大同之化,本大总统有厚望焉!此令。
  令下数日,又任命贵福为呼伦贝尔副都统,张奎武为呼伦贝尔镇守使,锺毓督办呼伦贝尔善后事宜。嗣复经黑龙江督军孙烈臣电达中央,请援照旧制,设立呼伦、胪滨两县,并改吉拉林设治局为室韦县,当由政府交与内务部核办。从前光绪三十四年间,原设呼伦、胪滨两府,及吉拉林设治局,局址系唐时室韦国故都,因以名县。内务部看到黑督呈文,并没有甚么关碍,当然赞同,即复呈总统府核准,下一指令,饬照呼伦贝尔原管区域,设置呼伦、胪滨、室韦三县,统归呼伦贝尔善后督办管辖,这且不必细表。
  惟俄国新旧交争,两边设立政府,新党占住俄都彼得格勒,仍在欧洲东北原境。旧党失去旧都,移居西伯利亚,组织临时政府,暂就鄂穆斯克地方为住址,旋又迁至伊尔库次克。偏新党节节取,旧党屡战屡败,几至不支,再经伊尔库次克境内的社会党,目睹旧党失势,竟与新党过激派联络,骤起革命,推翻旧政府。旧政府领袖柯尔恰克将军等,统皆逃散,不能成军。俄国新政府既占优势,自谓划除一切阶级,以农人为本位,故号为劳农政府。且因俄都彼得格勒偏据欧洲,改就俄国从前旧都莫斯科为根据地,一面声告各国,除旧有土地外,不致相侵。协约各国,本皆派兵至海参崴,出次西伯利亚,防御俄乱。事见前文。美国因俄新政府既已声明,不侵外人,当即将西伯利亚驻屯军,全数撤回。独日本政府不愿撤兵,反且增兵,别寓深意。遂牒告美国政府,略谓:“日本处境,与美国不同。就俄国过激派现势观察,实足危及日本安全,故日政府决定增派五千补充队,驻防西伯利亚东端”云云。美国也不暇理论,撤兵自去。独中国前与日本协商,订定中日军事协定条件,所派军队,不能自由往返,屡经广东军政府通电反对,国务院乃电复广东,内称:“军事协定,原为防止德、奥起见,现在各国驻俄军队,业经分起撤退,我国军队自当与各国一致行动,待至全队撤回,即为军事协定终止的期间。”但日本不肯退军,中国亦当被牵制,甚至日本二次宣言,谓西伯利亚的政局,影响波及满洲、朝鲜,危及日本侨民,所以不便撤兵。已视满洲为朝鲜第二了!必待满洲、朝鲜,脱除危险,日侨生命财产,可得安全,并由俄政府担保交通自由,方好撤回西伯利亚屯兵。中政府得闻宣言,也觉不能容忍,即由外交部出与抗议,略云:
  贵国关于西伯利亚撤退之时机,有满洲、朝鲜并称之名词,查朝鲜系与日合邦者,本国不应过问,而满洲系东三省,系吾国行省之一部,岂容有此连续之记载?实属蔑视吾国主权,特此抗议!
  这抗议书赍交日使,日使延宕了好几日,方致一复文,还说:“由中国误解,或误译日文,亦未可知。我帝国宣言中,并述满洲、朝鲜,不过指摘俄乱影响,始及满洲,继及朝鲜,足危害我日本侨民,并无蔑视中国东三省主权。”看官试想,此等辩词,果有理没有理么?正是:
  毕竟野心谋拓土,但夸利口太欺人。
  为了日本种种恃强,遂致中国内地,常有排日风潮,欲知详情,且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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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人殴伤学生,枪毙警察,尚欲调派军舰,来华示威,假使易地处此,试问日人将如何办理乎?夫俄与日本,皆强国也,前清之季,交相凭陵。迨民国纪元,又牵率而来,俄染指于北,日垂涎于东,中政府之受其要挟,穷无所诉,视俄固犹日也。乃俄乱骤起,土宇分崩,外蒙离俄而取消自治,呼伦贝尔亦离俄而取消特别区域,可见强弱无常,暴兴者未必不暴仆。况中、日两国,同文同种,又同处亚东,胡不思唇齿之谊,而屡与中国为难耶?日人日人,其亦可少休也欤!
  
  第一百十三回 对日使迭开交涉 为鲁案公议复书
  却说各省学潮,迭起不已,大半为了中日交涉,相率争哗。一是鲁案,一是闽案,两案俱未解决。天津学生,屡次求见省长,要请转电政府,与日本严重理论。省长不允接见,反派卫队驱散学生,甚至殴伤数名。天津各校,遂全体罢学。北京各校,亦依次响应,公举代表,谒见国务总理。靳云鹏虽未拒绝,但也不过支吾对付。学生等复游行演讲,被大队军警干涉,驱入天安门严守,待至天暮,始得释放。学生未肯罢休,仍然四处鼓吹,一意排日,有时为军警拘去,终不少屈。嗣是上海、安庆、杭州各校,亦往往因严查日货,发生冲突,政府不得已下一禁令,不许学生干政,令云:
  近年以来,学潮颓靡,法纪不张,以诸生隽异之姿,动辄聚众暴行,自由行动,国家作育英髦,期望至切,迭经明令剀切诰诫,申明约束,深冀其濯磨砥砺,勉为异日致用之才,诸生等果知自爱爱国,当亦憬然愧悟。乃据京师警察厅报告,本月四日,京师各校学生,有在前门外排列演说,阻断交通,并有击毁车辆殴伤行人情事;
  而日前直隶省长,亦有学生包围公署,击伤警卫,不服制止之报告,似此扰乱秩序,显干法纪,菁莪之选,沦於榛棘,甚为诸生惜之!自来学生干政,例禁綦严,诚以向学之年,质性未定,纷心政治,适隳学业,抑且立法行政之责,各有专属,岂宜以少数学子,挟出位之思,为逾轨之举?在国家则有妨统驭,在诸生亦自败修名,在政府虽爱惜诸生,而不能不尊重法律。须知国家生存,全赖法律之维系,学生同属国民,即同在法权统治之下,负执行法律之责者,讵能以学生干法,置之不问?兹特依据法律,再为谆切之申告,自此次明令之后,应即责成教育部,督饬办学各员,恪遵迭令,认真牖导。凡学生有轶出范围之举,立予从严制止,总期销弭未萌,各循矩矱。其有情甘暴弃,希图煽乱者,查明斥退;情节较重,构成犯罪行为者,交由司法官厅,依法惩办。办学各员,倘有徇庇纵容,并予撤惩。总之国纪所在,不容凌蔑,政府以国家为重,执法以绳,决无宽贷,其共懔之!此令。
  令下后,又饬京师警察厅,根据自治警察法条例,布告将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暨北京小学以下学校教员联合会,一体解散。但压制自压制,哗噪自哗噪,终归没有了结。就是日人亦好来寻衅,屡有越境侵权、伤人毙命等事。
  除上文所述闽案外,类举如下:
  (一)吉省日人越境逮捕韩人交涉。吉林省毗连韩境,韩人尝谋独立,被日本军警制压,往往窜入吉林省边境,日人遂屡有越境搜捕等情,经吉林督军电请政府,特向驻京日使抗议。
  (二)日本军舰入内河交涉。日本宇治军舰,拦入江苏南通天生港,经江苏长官,电请外交部向驻京日使交涉。
  (三)日兵占据满洲里车站交涉。日本兵队,占据满洲里车站,四面架机关枪,禁人出入,外交部因向驻京日使,质问理由。
  (四)日人在苏枪毙兵士交涉。驻苏陆军第二师第五团兵士,在虎邱山旅行,被日人射放猎枪,擅将军士胡宗汉击毙。当经警察将凶手拘住,解至交涉公署,转送驻苏日领事,由交涉员向日交涉。
  (五)海参崴日军伤害华人交涉。驻海参崴日本军队,与俄国新党军队冲突,日军击败俄军,占领海参崴及附近各地。我国旅崴侨民,多遭日军伤害,且被拘去十余人。
  当由驻崴委员李家鏊,向日军长官提出抗议。
  (六)海拉尔日捷军冲突,伤害华兵交涉。中东铁路附近,日本军与捷克军,发生冲突,双方开枪轰击。中国护路军队在旁守视,致遭流弹击伤。中国外交部,又不得不与日捷两军,抗论曲直。
  (七)日军占据哈尔滨华军营房交涉。日本突调大队军士至哈尔滨,占用中国营房多处,经吉林长官请外交部向驻京日使交涉。
  (八)日本在中东路增兵交涉。日本在中东路线一带,增兵运械,自由行动。中国外交部因向驻京日使提出抗议,要求从速撤退。
  (九)日军侵犯中东路权交涉。日本军队,屡在中东铁路旁,侵占中国军站营房,及扣留车辆等事。政府迭接东三省报告,特由外交部向驻京日使提出抗议。
  (十)日人在山东内地设置电杆交涉。日人近在山东高密、古城一带,擅自设置电杆。山东交涉员,即向驻济日本领事抗议,日领并不答复。因由山东省长,电请外交部向日使交涉。
  如上所述,统是民国九年五月以前情事,中国虽屡与交涉,往往没甚效果。惟苏州枪毙胡宗汉一案,凶犯叫做角间孝二,日本驻苏领事,也不能硬为辩护,乃正式道歉,且令凶犯赔偿恤费,便算了事。胡宗汉总是枉死。至若日、捷军伤害华兵,当经英、法军官调停,由日、捷两军,抚恤死伤,并向中国道歉,也即销案。惟山东问题,中政府因全国人民反对中、日直接交涉,所以迟迟不答。驻京日使又奉本国训令,照会外交部,催促从速开议,内容分三项:(一)谓日本驻德代理公使,已收到关系胶州各种文件,并送达东京。日本继承德人在山东权利,依照和约,有三强国批准,即生效力,现五国中已有四强国批准。只有美国尚未批准。故从前德人在山东权利,当然由日本继承,毫无疑义。(二)日本政府本善意与友谊,要求中政府与日本直接交涉,解决山东问题,图谋双方利益。不意日政府种种好意,不但中国人不肯原谅,反发生种种排日举动,日政府不得不切实声明,如中国依然抱持延宕政策,日本即视此种行为,为默认日本的要求。(三)因上述两种理由,故日政府请中国政府,速将方针决定,并定期与日本讨论,解决山东问题,不容再延。看官!你道这样的照会,是严刻不严刻么?外交部接着,就使陆子欣徵祥字子欣。有专对才,也觉得瞠目结舌,无从应付;当下与国务总理靳云鹏等,共同商议。靳云鹏取出一篇电文,交与大众审视,但见纸上写着,系是湖北督军王占元领衔,联名共四十八人。电文略云:
  山东问题,自接收日本通牒以来,叠经各界人士,集合研究,佥以拒绝直接交涉,提交国际联盟,为唯一之办法。讵道路传闻,有与希望相反之趋向。占元等庐墓所在,痛切剥肤,父老责言,似难缄默,敢进危言,幸垂听焉!外交重要,关系国本,详慎考虑,谁曰不宜?顾询谋既已佥同,方针依然未定,逆料钧座左右,必有谓直接交涉,不至有害,提交联盟,未必有利,持此说以熒惑聪听者,此非毫无知识,便是别有肺肠。一言丧邦,莫此为甚!大抵强国与弱国交涉,利在单独,不利于共同,利在秘密,不利于公开,至弱国外交,则适得其反。
  试问二十年来,我国利权,断送于密约者几何?此次彼以甘言诱我,非爱我也。果诚意亲善,则宜先将完全主权,径行交还,并即时撤退军警,以示退让,不必斤斤焉为条件磋商矣。故直接交涉,结果必与吾无利,可以断言。倘虑提交联盟,未必可恃,在欧会签字和约之时,或者尚属疑问,今则德约保留山东之款,已由美参议员通过,且英、法各国,对于保留案,亦表赞同。专欲难成,得道多助,利害明了,无待蓍龟。与其为条约之赠与,宁使为强力所占有。与其菁华尽弃,留空壳之地图,毋宁死力抗争,作国际之悬案。否则引狼入室,为虎作伥,群情愤激,铤而走险,祸变之来,将有不忍言者。心所谓危,不敢不告,伏祈俯鉴民意,断而行之,山东幸甚!国家幸甚!
  大众看罢,暗想湖北督军王占元,平时本无甚表白,此次却独来领衔,居然有慷慨激昂的情势,倒也有些奇怪。其实这篇电文,王占元不过被动,那主动力却是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平湘一役,吴氏已露头角,此次又重现锋芒。吴本山东蓬莱县人,幼丧父母,门祚衰微,单靠着兄嫂抚养,始得成人。及入塾读书,学为时艺,颇有成效。出应童子试,一战获售,即入黌宫。后来三试秋闱,偏皆落第,遂发愤改途,投入保定武备学堂,舍文习武。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学满毕业,成绩最优,一介书生,忽变为干城上选。当时校中有一教员,便是后来的靳总理,夙垂青眼,特为吹嘘,荐诸江北提督王士珍麾下。士珍因情谊难却,权置幕右,命司传宣。既而士珍丁艰去任,佩孚随与俱北,辗转为第三师营弁,师长非别,就是曹锟。锟实非将才,得吴佩孚为属校,遇事与商,皆为锟智所未及,因此渐加倚重,由营长荐擢旅长。至曹锟统兵援湘,已密保佩孚署第三师长,任前敌总司令。岳州长沙,依次克复,应推佩孚为首功。锟既北返,受四省经略使职衔,留佩孚驻守湘南,于是佩孚权力所及,不止第三师全部,就是曹锟所有旧僚属,也悉听佩孚指挥。佩孚知恩感恩,愿为曹氏尽力。但曹系直派,与段派貌合神离,并见前文。佩孚向曹尽忠,当然反对段派。湘督张敬尧,为段氏心腹,竭力主战,独佩孚驻防以后,隐承直派意旨,舍战主和。两人宗旨,既已不同,更兼长沙收复,功由吴氏,张敬尧后来居上,竟将湘督一席,安然据去,佩孚心实不甘。嗣经段祺瑞意图笼络,表荐佩孚为孚威将军,促赴前敌,佩孚得了一个虚名头衔,有何用处?越恨段氏使诈,反对益甚。青岛交涉,段派或主张让步,为亲日计,佩孚既感念薰莸,复系情桑梓,所以一意抗日,特联结同乡军吏四五十人,同声劝阻。靳吴谊关师弟,平时信件,尝相往还,佩孚对内主和平,对外主强硬,已是说不一说,时有所陈,靳氏岂无感动?怎好专顾那亲日派,与日人直接交涉,坐将那青岛让去?故对着日使公文,初主延宕,至此延无可延,宕无可宕,不得不将王占元等一篇大文,取示大众,表明微旨。大众原多数拒日,便以为今日要着,莫如复绝,就使有几个亲日派在旁,也只好随声附和罢了。乃拟定复文,约略如下:
  关于解决交还青岛及其山东善后问题一事,准四月二十六日照开等因。查此事前一月准贵公使面交节略,所述贵国因条约实施之结果,拟为交还青岛及胶济沿线之准备各节,本国政府,均已了解。无如中国对于胶济问题,在巴黎大会之主张,未能贯彻,因之对德和约,并未签字,自未便依据德约,径与贵国开议。且全国人民,对于本问题态度之激昂,尤为贵公使所熟悉。本国政府基于以上原因,为顾全中日邦交起见,自不容率尔答复。
  至续准送交改正节略释文,获见贵国政府愿将胶济沿线军队之撤退,本国政府与该地方官,筹商办法,从事编制警卫队以任保护全路之责。又准照开前因,当经本部长将上述本国政府不能遽行与贵国开议各情形,面达在案。惟根据目前事实上之情状,对德战争之状态,早经终止,所有贵国在胶济环界内外军事设施,自无继续保持之必要。而胶济沿路之保卫,从速恢复欧战以前之状态,实为本国政府及人民所最欣盼,自当于最短之期间,为相当之组织,以接贵国沿路军队维持沿路之安宁。此节与解决交还青岛问题,纯为两事,想贵国政府必不执定曾否开议,借以迟延其实行之期,致益滋本国人民及世界观听之误会也。贵国政府果愿将战时一切军事上之设施,从事收束,以为恢复和平之表示,本国政府自当训令地方官,随时随事,与贵国领事官等接洽办理,相应奉复,即希查照为荷!
  看这复文,便知靳氏是采纳吴言,有此决心;还有统一南北政策,主张和平解决,也是依从吴议。曾先有通电促和,由小子补录如下:
  近迭据各方来电,促进和平,具见爱国之诚。一年以来,中央以时局危迫,谋和至切,开诚振导,几于瘏口哓音,乃以西南意见殊歧,致未克及时解决,不幸而彼方变乱相寻,且有同室操戈之举,缺斨破斧,适促沦胥,蒿目艰虞,能无心痛!中央对于西南,则以其同隶中华,谊关袍泽,深冀启其觉悟,共进祥和,但本素诚,绝无成见。而对于各方,尤愿鉴彼纠纷之失,力促统一之成,戮力同心,共图匡济。诚以国家利害之切,人民休戚所关,苟一旦未底和平,则一日处于艰险。而以目前国势而论,外交艰难,计政匮虚,民困既甚,危机四伏,尤在迅图解决,不容稍事迂回。中央惓怀大局,但可以利国家福人民者,无不黾勉图之。而所以积极擘划,共策进行,仍惟群力之是赖。各军民长官,匡时幹国,夙深倚任,所冀共体斯情,以时匡翼,庶几平成早睹,国难以纾。功在邦家,实无涯!奉谕特达。
  是时北方总代表王揖唐,寓沪多日,借爱俪园为行辕,名为议和专使,实是未曾开谈。南方总代表唐绍仪,前已向军政府辞职,军政府虽未照准,但南方各分代表,不愿与王揖唐开议,所以唐、王两人,有时或得相晤,不过略有议论,未得公开谈判。徐总统与靳总理,一再促和,哪知和议毫无端倪,王揖唐唯逍遥沪渎,作汗漫游。一夕,在爱俪园中,忽发现炸弹一颗,幸未爆裂,不致伤人。但王揖唐的三魂六魄,几被这一颗炸弹,驱向黄浦滩上去了。小子有诗叹道:
  无情铁弹竟相遗,犹幸余生尚未糜。
  为语世人休自昧,本来面目要先知。
  王揖唐经这一吓,勉强按定了神,摄回魂魄,暗想此事必有人主使,想了一番,不禁私叹道:“谅想是他,定归是他。”
  究竟推测何人?待小子下回报明。
  本回举中日各案,依次胪叙,仅半年间,而已积案至十,虽似无关巨要,而无在非恃强凌弱之举。虎邱山及海拉尔两案,伤毙华民,不过以抚恤道歉了事。夫杀人抵命,中外同揆,若仅以抚恤之微资,道歉之虚文,即可置凶手于不问,彼亦何惮而不再为耶?弱国之外交,已可概见。至若山东问题,既已不签字于德约,自不能与日人直接交涉。愚夫犹知,宁待吴氏?但吴氏之联合同乡,推王占元为领衔,合力电阻,不可谓非爱乡爱国之热诚。
  因事属辞,亦作者之特笔也。
  
  第一百十四回 挑滇衅南方分裂 得俄牒北府生疑
  却说王揖唐遇着炸弹,侥幸不死,自思前至江宁,曾被江督李纯,当面揶揄,此次以炸弹相饷,定是李纯主使,遂不加考察,即致书李纯,责他有心谋害。李纯本无此事,瞧着来书,便怒上加怒,便亲笔作复,出以简词道:
  公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仆即有恨于公,何至下效无赖之暗杀行为,况并无所憾于公乎?
  这书复寄王揖唐,揖唐阅后,尚未释意,每与宾朋谈及,谓李秀山不怀好意,秀山即李纯字,见前。从此更与李纯有嫌。但前次朱使南下,李纯本极力帮忙,恨不见效,此次揖唐代任,派系本与李纯不同。况揖唐品格,不满人意,所以李纯原袖手旁观,坐听成败。揖唐孤立无助,又不见南方与议,叫他一个“和”字,从何说起?只好逐日蹉跎,因循过去。
  沪上有犹太人哈同,素号多财,建筑一大花园,为消遣地。揖唐在沪无事,便去结纳哈同,做了一个新相知,镇日里在哈同花园宴饮流连。或谓揖唐到沪,挈一爱女,自与哈同为友,便嘱爱女拜哈同为义父,事果属实,揖唐行状,更不问可知了。意在言外。
  惟西南各省亦各分派别,滇、粤、桂三派组成军政府,阳若同盟,暗却互相疑忌。岑春煊系是桂系,资格最老,陆荣廷亦桂系中人,向为岑属,当与岑合谋。江督李纯,屡次通信老岑,敦劝和议,就是徐总统亦密托要人说合岑、陆。岑、陆颇思取消自主拥戴北方,但粤派首领,为民党中坚,不愿奉徐为中国总统,且经小徐设法离间,使他自排岑、陆,免得直派联络西南,厚植势力,于是西南各派被直、皖两派分头运动,也不禁起了私见,各自为谋。中国人之无团结心,可见一斑。心志相离,事变即起。驻粤滇军第六军军长李根源,由云南督军唐继尧,派为建设会议代表,免除军长职务,所有驻粤滇军,直隶督军管辖,并令禀承参谋部长李烈钧办理。时广东督军为莫荣新,偏与唐继尧反对,电令滇军各师旅团长,仍归李根源统辖指挥。于是滇军各军官,一部分服从滇督命令,不属李根源,一部分服从粤督命令,仍留李根源为统帅。双方互起冲突,激成战衅,连日在韶州、始兴、英德、四会等处,私斗不休。唐继尧接得战电,不由的愤怒起来,以为驻粤滇军,应归滇督处分,莫荣新怎得无端干涉?当即通电西南海陆军将领,略谓:“留粤滇军问题,滇省务持慎重。兹据报莫荣新派兵四出,公然开衅,目无滇省,甘为戎首,继尧不能坐视两师滇军,受人侵夺,决取必要手段,特行通电声讨”云云。因派遣乃弟唐继虞,为援粤总司令,率兵三师,由滇出发。陆荣廷特自广西出师,驻扎龙州,为莫声援。
  旋经军政府总裁岑春煊等,出与调和,方得停战。惟经此一番龃龉,滇桂两派,已经决裂。广东军政府中,争潮日烈,政务总裁海军部长林葆怿,提出辞职,政务总裁外交兼财政部长伍廷芳,亦离粤赴香港,寻且移驻上海。在粤旧国会参议院议长林森,众议院议长吴景濂,副议长褚辅成,与一部分议员,先后离粤,通电攻击政务总裁岑春煊,说他潜通北方,有背护法宗旨,特与他脱离关系,另择地点开会。尚有一部分议员,仍留广州,照常办事,并另选主席,代理议长事务。军政府总裁岑春煊,遂免去外交财政总长伍廷芳职衔,改任陈锦涛为财政部长,温宗尧为外交部长。且因伍廷芳离粤时,携去西南所收关税余款,未曾交清,军政府又派员向香港上海法庭,实行起诉,一面咨照留粤议员,续举政务总裁,得熊克武、温宗尧、刘显世三人补充缺数。惟伍廷芳至沪后,与孙文、唐绍仪晤叙,主张另设军政府,屏斥岑、陆诸人,孙、唐也都赞成,再致电唐继尧询明意旨。继尧已与广州军政府反对,宁有不依的道理?随即复书允洽。廷芳遂与孙文、唐绍仪、唐继尧联名,通电声明道:
  自政务总裁不足法定人数,而广州无政府。自参众两院同时他徙,而广州无国会。虽其残余之众,滥用名义,呼啸俦侣,然岂能掩尽天下耳目?即使极其诈术与暴力所至,亦终不出于两广,而两广人民之心理,初不因此而淹没。况云南、贵州、四川,固随靖国联军总司令为进止,闽南、湘南、湘西、鄂西、陕西各处护法区域,亦守义而勿渝。以理以势,皆明白若此,固知护法团体,决不因一二人之构乱而涣散也。慨自政务会议成立以来,徒因地点在广,遂为一二人所把持;论兵则惟知拥兵自固,论和则惟知攘利分肥,以秘密济其私,以专横逞其欲,护法宗旨,久已为所牺牲,犹且假护法之名,行害民之实。烟苗遍地,赌馆满街,吮人民之膏血,以饱骄兵悍将之愿,军行所至,淫掠焚杀,乡里为墟,非惟国法所不容,直人类所不齿。文等辱与同列,委屈周旋,冀得一当,而终于忍无可忍,夫岂得已?惟既受国民付托之重,自当同心戮力,扫除危难,贯彻主张,前已决议移设军府,绍仪当受任议和总代表之始,以人心厌乱,外患孔殷,为永久和平计,对北方提出和议八条,尤以宣布密约,及声明军事协定自始无效为要。今继续任务,俟北方答复,相度进行,廷芳兼长外交财政,去粤之际,所余关款,妥为管理,以充正当用途。其未收者,亦当妥为交涉。文、继尧倡率将士,共济艰难,苟有利于国家,惟力是视,谨共同宣言:自今以后,西南护法各省区,仍属军政府之共同组织,对于北方继续言和,仍以上海为议和地点,由议和总代表准备开议。广州现在假托名义之机关,已自外于军政府,其一切命令之行动,及与北方私行接洽,并抵押借款,概属无效。所有西南盐余及关余各款,均应交于本军政府,移设未完备之前,一切事宜,委托议和总代表分别接洽办理,希北方接受此宣言以后,瞭然于西南所在,赓续和议。庶几国难敉平,大局早日解决。不胜厚望,惟我国人及友邦共鉴之!
  发电以后,即由唐绍仪另行备函,并宣言书缮录一份,送达北方总代表王揖唐。揖唐正因南方代表,不肯与议,愁闷无聊,既得唐绍仪正式公函,自应欢颜接受,复函道谢。语太挖苦。哪知广东军政府,因孙文、唐绍仪、伍廷芳、唐继尧四人,发表宣言,也即愤愤不平,即开政务会议,免去议和总代表唐绍仪,改派温宗尧继任,且电致北京,声明伍等所有宣言为无效。北京政府,接到此电,又即知照王揖唐,令他且停和议。王揖唐正兴高采烈,想与唐绍仪言和,偏又遭此打击,害得索然无味,真正闷极。但此尚不过王揖唐一人的心理,无足重轻。看官试想南北纷争,频年不解,海内人民,哪一个不望和议早成,可以安闲度日?偏是越搅越坏,愈出愈奇。起初只有南北冲突,渐渐的北方分出两大派,一直一皖,互相暗斗,遂致北与北争;继又南方亦分出两大派,滇粤系为一党,桂系自为一党,也是与北方情形相似,争个你死我活,这真是何苦呢!想是此生不死。还有四川境内,自周道刚为督军后,被师长刘存厚所扼,愤然去职,竟将位置让与存厚。存厚继任,又被师长熊克武等攻讦,退居绵州,成都由熊克武主持。克武得选为广东军政府政务总裁,却有意与岑、陆相连,反对云南唐继尧,就是滇军师长顾品珍,亦为克武所要结,竟与唐继尧脱离关系,于是川滇相争,滇与滇又自相争,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只苦了各省的小百姓,流离荡析,靡所定居。大军阀战兴越豪,小百姓生涯越苦,革命革命,共和共和,最不料搅到这样地步哩。痛哭流涕之谈。话分两头。
  且说俄国劳农政府,自徙居莫斯科后,威力渐张,把俄国旧境,压服了一大半。外交委员喀拉罕,派人至中国外交部送交通牒,请正式恢复邦交,声明将从前俄罗斯帝国时代,在中国满洲及他处以侵略手段,取得的土地,一律放弃,并将中东铁路矿产林业权利,及其他由俄帝国政府,克伦斯基政府,即俄国革命时第一次政府。与霍尔瓦特、谢米诺夫,暨俄国军人律师资本家所取得各种特权,并俄商在中国内所设一切工厂,俄国官吏牧师委员等,不受中国法庭审判等特权,皆一律放弃,返还中国,不受何种报酬。并抛弃庚子赔款,勿以此款供前俄帝国驻京公使及驻各地领事云云。外交部接着此牒,并呈入总统府及国务总理。徐、靳两人召集国务员等,开席会议,大众以旧失权利,忽得返还,正是绝大幸事,但协约国对俄情形,尚未一致,就是俄国劳农政府,亦未经各国公认,中国方与协约国同盟,不便骤允俄牒,单独订约。只好将来牒收下,暂不答复,另派特员北往,与来使同赴莫斯科,先觇劳农政府情形,审明虚实,一面探听协约国对俄态度,再行定议。嗣闻协约国各派代表到了丹麦,与劳农政府代表开议,因亦派驻丹代办公使曹云祥为代表,乘便交涉。曹代使复请详示办法,政府乃电示曹代使,令他将所定意见,转告俄国劳农政府的代表。略云:
  中华民国对于俄国劳农政府前日提议将各种权利及租借地归还中国,以为承认莫斯科新政府之报酬,此种厚意,实感激异常。惟中国为协约国之一,所处地位,不能对俄为单独行动,如将来协约国能与俄恢复贸易与邦交,则中国政府对于俄政府此种之提议,自当尊崇。希望劳农政府善体此意,并希望即通令西伯利亚及沿海各省之官吏及委员,勿虐待中国人民及没收其财产,并令伊城即伊犁。及崴埠即海参崴。之劳农政府官吏,对于前日所没收中国商人之粮食及货物,以赈济西伯利亚之饥民,一律予以公平之赔偿,以增进中俄国民之友谊,是所至盼!
  过了旬余,复接曹代使复电,谓已与劳农政府代表接洽,该代表已允斟酌办理,政府却也欣慰。这消息传到沪上,全国各界联合会等,统皆喜跃异常。从前俄国雄据朔方,屡为我患,所失权利,不可胜计,此次俄国劳农政府,竟肯一律返还,岂非极大机会?当即电达政府,请速解决中俄问题,收回前此已失权利,机不可失,幸勿稽迟等语。徐总统尚在迟疑,将来电暂从搁置。既而海参崴高等委员李家鏊,报称:“崴埠俄国代表威林斯基,不承认有俄国通牒送达中国,恐就中有欺诈等情”,政府得报,又不禁疑虑丛生,诸多瞻顾。意外之利,却是可防。偏沪上各界联合会,疑政府无端延宕,错过机宜,免不得大声指摘,历登报端,且云政府难恃,不得不自行交涉。存心爱国,也不足怪。风声传到京师,政府又恐他激起政潮,急忙通电各省,饬令查禁。一年被蛇咬,三年怕烂稻索。电文如下:
  查前次劳农政府通牒,虽有归还一切权利之宣言,惟旋据高等委员李家鏊电称:“询据该政府代表威林斯基,此事恐有人以欺骗手段,施诸中国,危险莫甚。即使俄国人民,确与中国有特别感情,然必须将来承认统一政府时,各派代表,修改条约,方为正当,想中国政府,亦必酌量出之,弗为所愚”等语。是前通牒,果否可凭,尚属问题。现在熟加考察,如果该政府实能代表全权,确有前项主张,在我自必迎机商榷,冀挽国权。该全国各界联合会等,不审内容,率尔表决承受,并有种种阴谋,实属谬妄。是亦言之太过。除已电饬杨交涉员,时杨晟为上海交涉使。力与法领交涉,想是联合会机关,在上海法租界内。务令从速解散,并通行查禁外,希即饬属严密侦查,认真防范。遇有此类文件,并应注意扣留,以杜乱源,特此通告!
  话虽如此,但西伯利亚所驻华军,亦已主张撤回,次第开拔,并向日本声明,从前中日军事协定,本为防德起见,并非防俄,现在德事已了,不必屯兵,所有俄日冲突事件,中国军队,无与日军共同动作的义务,所以撤还。日人却也不加抗辩,自去对付俄人罢了。此外一切中西交涉,如对匈和约、对保和约、对土和约,中国既无甚关系,亦不能自出主张,但随着协约国方针,共同签字。且因各国和议终了,多半添设使馆,外交部亦呈请增设墨西哥、古巴、瑞典、那威、玻利非亚五国使馆,以便交通。旋经徐、靳两人酌定,特派专使驻扎墨西哥,并兼驻古巴。瑞典、那威亦各派专使分驻,玻利非亚唯派员为一等秘书兼任代办。当下颁一指令,准此施行。最可忧的是支出日繁,收入日短,平时费用不能不向外人借贷。英、美、法、日见中国屡次借款,特组织对华新银行团,正式成立,为监督中国财政的雏形。中政府不遑后顾,但管目前,随他如何进行,总教借款有着,便好媮安旦夕,总有一日破产。得过且过,债多不愁。偏湘省又闹出一场战衅,遂致干戈迭起,杀运复开。小子有诗叹道:
  革命如何不革心?仇雠报复日相寻。
  三湘七泽皆愁境,惟有漫天战雾侵。
  欲知湘省开战的原因,容待下回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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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舆氏有言:“上下交征利,不夺不餍。”可见利之一字,实为启争之媒介。试观南北之战,其争点安在?曰惟为利故。南北之战未已,而直皖又互生冲突,其争点安在?曰惟为利故。南方合数省以抗北京,而滇桂又自启猜嫌,其争点安在?曰惟为利故。甚矣哉利之误人,一至于此!无怪先贤之再三诰诫也。彼俄国劳农政府之赉交通牒,愿返还旧政府所得之权利,诚足令人生疑,中国军阀家,方野心勃勃,自争私利之不遑,彼俄人乃肯举其所得而弃之,谓非一大异事乎?然俄人岂真甘心丧利,欲取姑与之谋,亦中国所不可不防也。
  
  第一百十五回 张敬尧弃城褫职 吴佩孚临席摅词
  却说张敬尧督湘以后,一切举措,多违人意,湘省为南北中枢,居民颇倾向南方,不愿附北,再加张敬尧自作威福,为众所讥,所以湘人竞欲驱张。就是湘中绅宦熊希龄,亦尝通电示意,不满敬尧。敬尧却恃有段派的奥援,安然坐镇,居湘三年,无人摇动。只第三师长吴佩孚,久戍湘南,郁郁居此,为敬尧做一南门守吏,殊不值得;且士卒亦屡有归志,此时不归,尚待何时?当下电告曹锟,请他代达中央,准使撤防北返。偏政府因南北和议,未曾告成,碍难照准,遂致吴氏志不得伸,闷上加闷,嗣是与敬尧常有龃龉,且对着段派行为,时相攻击,种种言动,无非为撤防计划。跅弛之材,原难驾驭,而况张敬尧。敬尧也忍耐不住,密电政府,保荐张景惠、张宗昌、田树勋三人,择一至湘,接办湘南防务,准吴北返。政府不肯依从,反屡电曹锟,转慰第三师,教他耐心戍守,借固湘防。
  看官!你想这志大言大的吴佩孚,遭着两次打击,还肯低首下心,容忍过去么?过了数日,即由湘南传出一篇电文,声言张敬尧罪状,力图撵逐,署名共有数军,第三师亦灿然列着。明明是吴氏主张。敬尧偶阅报纸,得见此电,且忿且惧,自知兵略不及佩孚,湘南一带,亏他守着,故得安安稳稳的过了三年,倘若吴氏撤回,南军必乘隙进攻,转使自己为难,乃急电中央,取消吴氏撤防的原议。略谓:“佩孚在湘,地方赖以安,所有湖南各团体,俱不愿他撤防,恳请政府下令慰留”云云。政府本不愿吴氏撤回,因复电致曹锟,代阻吴军北返。吴与张既不两立,恨不即日北还,乃复电政府,仍请曹锟转达,措词极为恳切,内称:“湘鄂一役,几经剧战,各将士出死入生,伤亡的原宜悯恤,劳瘁的亦须慰安。迭据各旅长等呈请,或患咯血,或患湿疾,悲惨情状,目不忍睹。今戍期已久,日望北旋,大有急不能待的状态。断非空言抚慰,所能遏止”等语。不使督湘,怎忍久居?政府接着复电,不得已想一变通办法,准令驻湘吴军,三成中先撤退一成,以后陆续撤还。吴佩孚又不谓然,以为全部调回与一部调回,范围虽有广狭,但总须由他军接防,何必多费如许手续,遂再电达中央,说是:“戍卒疲苦,万难再事滞留,准予全部撤回,以慰众望。”中央尚不欲遽准,复电曹锟,转饬阻止。哪知吴佩孚已决意撤防,竟不待曹锟后命,便已报明开拔日期,全营北返了。不可谓非跋扈将军。湘南商民,颇欲竭诚挽留,终归无效。
  佩孚先遣参谋王伯相北上,料理驻兵地点,旋经伯相复电,谓旧有营房,早被边防军占据了去。佩孚不禁大愤,立电曹锟,促令退让,一面启程言旋。惟段仇视吴佩孚,说他自由行动,目无中央,因责成内阁总理靳云鹏,严加黜罚。靳、吴有师生关系,免不得隐袒吴氏,师生关系,已见一百十三回中。且自己虽为段派中人,与小徐独不相协。小徐出阁后,攫得外蒙归附的功劳,报知老段,老段益加宠爱,尝语靳云鹏道:“又铮眼光,究竟比尔远大,尔勿谓我受制又铮,要想与他为难,须知我让他出一风头,实为储养人才起见,我看现在人物,无过又铮,能使他做成一个伟人,也不枉我一番提拔了。”老段此言,未免失之忠厚。云鹏听了,越加怏怏,从此与老段也觉有嫌。再加徐总统引用靳氏,寓有深心,前文已经说过,谅看官当已接洽。见一百十一回。徐、靳两人,合成一派,本想统一南北,连合南方人士,抵制段系,偏是和议不成,南方亦自相水火,因此靳氏另欲结合吴佩孚,树作外援。惟段祺瑞资格最老,俨然一太上总统,不但靳氏有所动作,必须报告,就是老徐作事,亦必向府学胡同请教。府学胡同,系是段祺瑞住宅,总统府中秘书吴笈孙,逐日往返,亦跑得很不高兴,常有怨言,彼徐、靳两人,怎能不心存芥蒂呢?
  自吴佩孚撤防北返,段派归责靳云鹏,云鹏乃拟托疾辞职,先去谒见段祺瑞,但云病魔缠扰,不能办事。祺瑞冷笑道:“果属有疾,暂时休养,亦无不可,惟不能谓被挤辞职,怨及他人。”语中有刺。云鹏碰了一鼻子灰,即起身别去。翌日提出辞职书,投入总统府。徐总统方藉靳为助,怎肯批准,只令给假十日,暂委海军总长萨镇冰代理。才阅数日,便接湘中警耗,乃是南方谭延闿军队,趁着吴佩孚撤防,攻入湘境,连破耒阳、祁阳、安仁防线,占去衡山、衡阳、宝庆等县。湘督张敬尧,不能抵御,飞使乞援,斯总理方在假中,萨镇冰虽然代理,终究是五日京兆,乐得推诿。徐总统本不愿张敬尧督湘,只因段派一力助张,没奈何令他久任,此次敬尧败报,到了京都,约略一瞧,便令送往府学胡同,听候老段解决。段祺瑞当然袒张,拟急派本系中的吴光新,率部援湘,复议陈入,徐总统又迟延了两天。那张敬尧实是无用,节节败退,如湘乡、湘潭、郴州等地方,均先后失守,甚至南军进逼长沙,敬尧又不能固守,竟把长沙让去,出走岳州。真是一个老饭桶。看官阅过上文,应知从前北军南下,费了无数气力,才得收复长沙,逐走谭延闿,张敬尧乘便入境,攫得湘督一席,全靠吴佩孚替他守门,他始享受了三年的民脂民膏。及吴氏一去,谭延闿乘机报复,他竟不堪一战,又不能久守,如此阘茸人物,尚算得是段氏门下的健将,段氏的用人智识,也可见一斑了。评论得当。张敬尧即退往岳州,不得已据实呈报,徐总统便即下令褫夺张敬尧职衔,令云:
  迭据湖南督军兼省长张敬尧等电呈:“谭延闿所部,乘直军换防之际,先后侵占耒阳、祁阳、安仁防线,并攻陷衡山、衡阳、宝庆等县,遂由湘乡、湘潭直逼省城,犹复进攻不已,我军不得已退出长沙”等语。查自七年十月停战和议以来,湘省防线,曾经划定,本极分明,久为中外所共见。此次谭延闿等乘机构衅,迭陷城邑,蓄谋破坏,事实昭然。该督军有守土之责,自应力营防守,以固湘局,何得节节退缩,置原划防区于不顾?又复擅离省垣,实属咎有应得。张敬尧着即褫去本兼各职,暂行留任,仍责成督饬所有在湘各军队,迅速规复原防。倘再不知奋勉,贻误地方,张敬尧不能当此重咎也。此令。
  这令既下,再特派王占元为两湖巡阅使,吴光新为湖南检阅使,令他会同援湘,收复重镇。偏南军得步进步,煞是厉害,谭延闿尚是书生本色,稍谙军略,未娴戎马,独赵恒惕为南方健将,领兵逐张,横厉无前,既得占据长沙,又乘胜进攻岳州。丧师失地的张敬尧,中央方责他奋勉,不意他越加畏缩,一闻南军进迫,仍旧照着老法儿,逃之夭夭,撒烂污。岳州剩了一座空城,自然被赵恒惕军占去。敬尧遁入湖北,借寓鄂省嘉鱼县中,再将败状入报。于是徐总统又复下令道:
  据暂行留任湖南督军张敬尧电呈:“南军进攻不已,退出岳州,暂至嘉鱼收集候令”等语。张敬尧前经弃瑕留任,原冀其效力自赎,乃复退出湘境,实属咎无可逭。
  张敬尧着毋庸留任,所部军队,即刻交由两湖巡阅使王占元接管,切实考核整理。张敬尧于交卸后,迅速来京,听候查办。此令。
  查办查办,也不过徒有虚名,张敬尧仍羁居湖北,并未赴京。好做傅良佐第二。惟吴光新得超任湖南督军兼署省长,接管张敬尧后任,去了一个段派,复来了一个段派,仍然是换汤不换药。吴光新的战略,亦非真胜过敬尧,岳州长沙,怎能骤然规复?就是驻湘的北方军队,亦陆续退出湘省,只湘西一部,尚有第十六师混成旅据守。后来益阳、沅江复被南军袭入,混成旅长冯玉祥,保守不住,也由常桃退至鄂境。湘南全省,统为南军所有了。暂作一束。
  第三师师长吴佩孚,撤退北返,令部众暂驻洛阳,自往保定谒见曹锟,晤谈了好几次,议出了一个大题目来。看官道是什么问题?原来叫做保定会议。这会议的题目,名为曹锟主席,实是吴佩孚一人主张,曹锟并没有甚么能耐,不过倚老卖老,总不能不推他出头。曹锟的身世履历,从前未曾详叙,正应就此补述大略。如曹三爷生平,例应表明略迹。曹锟籍隶天津,表字仲珊,乡人因他排行第三,呼为曹三爷,略迹已见前文。他家本来单寒,旧业贩布,素性椎鲁,但嗜酒色。相传曹锟贩布时,每得余利,即往换酒,既醉,又踯躅街头,遇有乡村间少年妇女,不论妍媸,均与调笑。往往有狡童随着,伺隙窃取钱布等物,曹虽酒醒,亦不与多较。或劝他自加谨护,曹反笑语道:“若辈不过贪我微利,我所失甚微,快意处正自不少,随他去罢。”后来贿选总统,亦本此意。为了这番言语,遂博得一个曹三傻子诨名。既而舍贩卖业,投入军伍,庸人多厚福,竟得袁项城赏识,说他朴诚忠实,为可用才。嗣是年年超擢,得领偏师。洪宪时代,曹锟已为第三师长,奉袁令往攻云南。锟逗留汉皋,日拥名妓花宝宝,从温柔乡里耽寻幸福,并不闻陷阵摧锋,袁氏终至失败。及征湘一役,亏得吴佩孚替他效力,充作前驱,才得一往无前,马到成功,他却大唱凯歌,回任四省经略使。好在他亦粗知好歹,识得吴佩孚是健儿身手,好作护符,所以竭诚优待,言听计从。
  此番吴氏北返,独倡保定会议,无非欲崭露头角,力与段派抗衡,只因名目上不便发表,但借追悼将士的虚词,号召各省区师旅长官,会集保定。各军官应召到来,先有八省联盟代表,开一谈话会,议定办法三条:(一)拥护靳内阁,不反对段合肥。(二)是各省防军,一律撤回原防地,唯南军暂从例外。(三)宣布安福系罪状,通电政府,请求解散安福部。越日,复于八省外加入五省,成为十三省同盟。总计长江流域七省,除出湖南,黄河流域六省,加入新疆,统已有军阀联合,与吴佩孚通同声气。孚威将军的势力,确是不弱。只京保间谣诼纷纭,安福派更加惊惶,索性造出种种流言,散布京华。徐总统得此谣传,也不禁心下大疑,默思直、皖两派愈争愈烈,一旦政变发生,与自己大为不利,不如预先浼一调人,从中和解,或得消融恶感,免致变生不测。此老无权无勇,只有调和一法,但独不忆黎菩萨之召张辫帅么?此时除直、皖两派外,要算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雄长三边好配与直、皖首领扳谈,因此发一密电,敦促张雨帅入京,调停时局。张雨帅眼光奕奕,常思染指中原,扩张势力,既得老徐密电,正好乘机展足,作作生芒。就中尚有一段隐情,乃是复辟祸魁张辫帅,屡向雨帅请求,托他代为斡旋,恢复原状;雨帅也为心动,意欲进京密保,俾洗前愆。为了两种奢望,遂毅然受命,乘车入都,一进都门即往总统府报到。徐总统当然接见,与谈直、皖两派冲突情形。张作霖不待说毕,便已自任调人,毫不推辞,惟言下已谈及张少轩,少轩即张勋字,见前。替他解释数语。徐总统支吾对付,无非说是直、皖解决,总可替少轩帮忙。于是张雨帅欣然辞出,立赴保定。曹锟闻雨帅远来,派员出迎,迨彼此相见,握手道故,两下里各表殷勤,时已傍晚。曹锟特设盛筵,为张洗尘,陪客就是吴佩孚及各省区代表等人。席间由张作霖提议,劝从和平办法。曹锟对答数语,尚是模棱两可的话头,独佩孚挺身起座道:“佩孚并未尝硬要争战,不尚和平,但现在国事蜩螗,人心震动,外交失败,内政不修,正是岌岌可危的时候,乃一班安福派中人物,还是醉生梦死,媚外误国,但图一己私利,不顾全国舆论,抵押国土,丧失国权,引狼入室,为虎作伥,同是圆颅方趾的黄、农遗裔,奈何全无心肝,搅到这般地步?试想国已垂亡,家将曷寄?皮且不存,毛将焉附?存亡危急,关系呼吸。我等身为军人,食国家俸禄,当为国家干城,部下子弟,虽不敢谓久经训练,有勇知方,惟大义所在,却是奋不顾身,力捍社稷,岳州、长沙,往事可证。无论何党何派,如不知爱国,专尚阴谋,就使佩孚知守军人不干政的名义,不愿过问,窃恐部下义愤填胸,并力除奸,一时也无从禁止呢。”语非不是,但已稍涉矜张。作霖听着,徐徐答道:“吴师长亦太觉性急,事可磋商,何必暴动兵戈,害及生灵。”曹锟亦劝佩孚坐下,从容论议。佩孚乃复还座,且饮且谈。再经作霖劝解一番,佩孚终未惬意。到了酒阑席散,复由曹、张两人与各省代表,商决调停办法,一是挽留靳总理,二是内阁局部改组,三是撤换王揖唐议和总代表。四、五两条是安插边防军,与对付西南军。张作霖尚欲有言,佩孚复从旁截止道:“照这办法,仍属迂缓,如何能永息政争?譬如剜肉补疮,有何益处?愚见谓不从根本解决,终非良策。”作霖道:“如何叫做根本解决?”佩孚道:“不解散安福部,不撤换王揖唐,不罢免徐树铮,事终难了。佩孚亦誓不承认呢。”作霖道:“王揖唐已拟撤换,余两条尚须酌议。”佩孚奋然道:“段合肥的劣迹,惟误信安福部,安福部的党魁,就是一徐树铮。小徐不去,就使解散安福部,也似斩草不除根,一刹那间,仍然是滋蔓难图了。”作霖见他执拗难言,默然不答。曹锟乃插入道:“夜已深了,且待明日再议罢!”佩孚等因即告退。张作霖便在曹经略使署中,留宿一宵。
  正是:
  乱世难为和事佬,客乡姑作梦中人。
  一宵易过,旭日又升,欲知次日续议情形,且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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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沙一捷,吴佩孚始露锋芒,长沙一失,吴佩孚尤关重要。盖吴佩孚镇湘三年,而南军不能动其毫末,一旦撤防北返,即为南军所攻入。昂然自大之张敬尧,节节败退,举长沙、岳州而尽弃之,何勇怯之不同如此乎?然正惟由张敬尧之无用,而吴佩孚之自信也渐深,即其蔑视段派之观念,亦因此渐进。保定会议,全然为倒段计。雨帅远来,曹氏接风,吴佩孚以陪座之主人,独挺身起座,大放厥辞,饶有王景略侃侃而谈之慨,彼时之孚威将军固已目无全虏矣。然张之忌吴,未始不因此伏案也。
  
  第一百十六回 罢小徐直皖开战衅 顾大局江浙庆和平
  却说张作霖下榻一宵,越宿起来,已近巳牌,盥洗以后,吃过早点,时将晌午,尚未见曹锟出来。作霖料他有烟霞癖,耐心守候,直至钟鸣十二下,午膳已进,方见曹老三入门陪客,肴馔等依然丰盛。彼此分宾主坐定,小饮谈心。作霖先说及吴佩孚态度,未免过刚,渐渐的谈到张辫帅,谓:“帝制罪魁,事过即忘,近或仍作显官,何必苛待张勋。”却是说得有理。曹锟与张勋本无恶感,乐得随口赞成。其实张勋遁居荷兰使馆,靠着徐州会议的约文,抵抗冯、徐。冯、徐恐他露泄机缄,先后未曾过问,所以张辫帅仍得行动自由,逍遥法外。不过他旧有权利,已经丧尽,单靠着从前积蓄,取来使用,断难久持。因此急奔投路,请托张雨帅设法转圜。或谓:“从前两张,曾有婚媾预约。”或谓:“张勋尝辇巨金出关,为贿托计。”小子依同姓不婚的故例,似乎婚媾一层,未足凭信;如两张的粗豪,恐亦未必拘此。即如辇金一节,亦未曾亲眼相见,不便妄断。只张作霖回护张勋,乃是确事,就中总有一线情谊,牵结而来。自曹老三赞同张议,作霖却也欣然,所有谈论,愈觉投机。
  待午餐已毕,吴佩孚及各省代表陆续趋集,再行会议。讨论了若干时,才议定办法六条:(一)是留靳云鹏继任总理,撤换财政总长李思浩,交通总长曾毓隽,司法总长朱深。(二)是撤换议和总代表王揖唐。(三)是湘事由和会解决。(四)是和会不能解决各条件,应另开国民大会,公同解决。(五)是边防西北军,与南方军队,并及各省兵额,同时裁减。(六)是开复张勋原官。吴佩孚瞧这六条办法,尚未满意。谓必须罢免徐树铮。作霖道:“待我入京返报,可将小徐罢去,自然最好了。”当下议决散会。作霖复勾留一宵,至次日辞别回京。看官阅此,应不能无疑:孚威将军吴佩孚,肯容张勋,何故不容徐树铮?哪知吴佩孚的心理,但主倒段,小徐为段氏第一腹心,绰号为小扇子,所以必欲罢免;若张勋与段氏,明系仇雠,何妨令复原官,多一个段家敌手。故张勋开复原官一条,吴氏并无异议。这可见吴氏心理,亦全然为私不为公。
  张作霖既经返京,即将议定办法六条,面呈徐总统。徐总统阅毕,便语作霖道:“翼青即靳云鹏表字。定要辞职,我已于昨日批准了。财政、交通、司法三总长当然连带辞职,可无庸议。此外数条我却不便作主,须要先通知段合肥,俟他认可,方得照办。”作霖也知老徐难办,因即应声道:“且去与段氏一商何如?”徐总统道:“别人无可差委,仍烦台驾一行。”作霖又慨然承认,起身即去。段祺瑞方出驻团河,由作霖前去晤谈,先说了许多和平的套话,然后将议案取阅。段祺瑞瞧了一周,不由的懊恼起来,再经作霖委婉陈词道:“据吴佩孚意见,定要解散安福部,撤换王揖唐,罢免徐树铮,作霖亦曾劝解数次,终不得吴氏退步。公为大局起见,何必与后生小子,争此异点。否则作霖想作调人,看来是徒费跋涉,不能挽回了。”祺瑞作色道:“吴佩孚不过一个师长,却这般恃势欺人,他若不服,尽可与我兵戎相见,我也未尝怕他呢。”作霖听了此言,说不下去,只好返报老徐。老徐再要他曲为周旋,作霖也出于无奈,再往与段氏婉商。偏段氏态度强硬,一些儿不肯转风,累得张雨帅奔走数次,毫无效果,乃向徐总统前告别返奉。老徐又苦苦挽留,坚嘱作霖设策调停。作霖乃再诣保定,劝曹、吴略示通融。吴佩孚勃然道:“不解散安福部,不撤换王揖唐,事尚可以通融,惟不罢免小徐,誓不承认。”曹锟亦说道:“老段声名,统被小徐败坏,难道尚不自知么?”作霖见两人言论,与段氏大相反对,遂续述段氏前语,不惮一战。佩孚更朗声道:“段氏既云兵戎相见,想无非靠着东邻的奥援,恫吓同胞,我辈乃堂堂中国男儿,愿率土著虎贲三千人,鹄候疆场,若稍涉慌张,便不成为直派健儿了。”两派相争,纯是意气用事。作霖长叹道:“我原是多此一行。”曹锟便即插口道:“公以为谁曲谁直?”作霖道:“我亦知曲在老段,但我为总统所迫,不得已冒暑驰驱,现双方同主极端,无法调和,我只好复命中央,指日出关了。”曹锟又道:“事若决裂,还须请公帮忙。”作霖点首道:“决裂就在目前,愿公等尽力指麾,待得一胜,那时再需我老张说和,也未可知,我就此告辞了。”隐伏下文。曹锟复把臂挽留,作霖不肯,且笑语道:“我已做了嫌疑犯,还要留我做甚?彼此相印在心,不宜多露形迹呢。”说毕,匆匆告辞,返京复命。徐总统具悉情形,复与作霖密商多时,方才定计。越两日,即由京城新闻纸上,载出徐树铮六大罪状,略述如下:
  (一)祸国殃民。(二)卖国媚外。(三)把持政柄。
  (四)破坏统一。(五)以下杀上。(六)以奴欺主。
  文末署名,为首的系是曹锟,第二人就是张作霖,殿军乃是江苏督军李纯。又越日,由徐总统发出三道命令,胪列下方:
  (一)特任徐树铮为远威将军。
  (二)徐树铮现经任为远威将军,应即开去筹边使,留京供职。西北筹边使,著李垣暂行护理。
  (三)西北边防总司令一缺,着即裁撤,其所辖军队,由陆军部接收办理。
  看官听说,当时徐树铮久住库伦,对着南北用兵,本常注意,既闻湘省失守,正拟密调西北军,分道援湘,但究因相隔太远,鞭长莫及,且恐直军中梗,急切不能通过,未免踌躇,忽又得辽东电报,乃是张作霖应召入都,愿作调人,他亦预料一着,只防直、奉两派相连,压迫皖系,于是不待中央命令,星夜南回,驰入都门,运动雨帅,愿以巨金为寿。并云:“事平以后,定当拥张为副总统。”作霖前次为小徐所绐,怎肯再为所欺?因此拒绝不答。树铮见运动无效,复怂恿东邻,阻止奉军入关,一面唆使东三省鬍匪,扰乱治安,袭击作霖根据地。种种秘计,却是厉害。不料事机未密,所遣密使,竟被奉军查获,报知作霖。作霖当然大愤,即电告曹锟、李纯,联名痛斥小徐。曹锟正乞奉张为助,巴不得有此一举。李纯亦素恨段派,与曹锟不谋而合,同日复电,并表同情。作霖便发表声讨小徐的电文,并向总统府献议,请罢免徐树铮,撤销西北边防军。徐总统尚欲保全皖系面子,但调小徐为远威将军,并闻小徐已经来京,仍有留京供职的明文。惟将小徐的兵权,一律撤尽。叙入此段,为下文作一注脚。小徐不禁着忙,急赴团河见段合肥,涕泣陈词道:“树铮承督办谬爱,借款练兵,效力戎行,今总统误信二三奸人,免树铮职,是明明欲将我皖系排去,排去皖系,就是排去督办,树铮一身不足惜,恐督办亦将不免了。”肤受之愬。
  段祺瑞被他一激,禁不住怒气上冲,投袂起座道:“我与东海交好,差不多有数十年,彼时改选总统,我愿与河间同时下野,好好把元首位置,让与了他,哪知他年老昏瞆,竟出此非法举动,彼既不念旧情,老夫何必多顾,就同他算帐便了。”说至此,即出门上车,一口气驱入京都,径至总统府中,见了老徐,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儿,面目上含着怒容,更觉令人可怖。徐总统从容答道:“老大哥何必这般愤怒?又铮筹边使,本与筹边督办,一事两歧,犯那重床叠屋的嫌疑,今将又铮调任,无非掩人耳目,暂塞众谤,一俟物议少平,便当另予位置,目前暂令屈居将军府,闲散一二月,想亦无妨。”老段闻言,怒仍未解,且反唇相讥道:“曹锟、吴佩孚,拥兵自恣,何勿罢免?乃必罢徐树铮。”徐总统复道:“曹吴两人,克复长沙,镇守湘南,全国舆论,一致推崇,若将他无故罢免,必致舆情反对,说我赏罚不明。况有功加罚,将来如何用人?难道曹、吴等果肯忍受,不致反动么?”老段见话不投机,悻悻起座道:“总统必欲宠任曹、吴,尽管宠任,休要后悔!”说着,拂袖自去。好似乡曲武人,但事抢白,不顾体裁。老徐送了几步,见老段全不回头,只好叹息而返。
  段祺瑞既出总统府,复回至团河,与小徐商决发兵,即由小徐带了卫队,入逼公府,迫令罢斥曹、吴,一面调动边防军第一第三第九各师,用段芝贵为总司令,向保定进发,与曹、吴一决雌雄。京、保一带,战云骤起。张作霖闻报,匆匆回奉,也去调兵入关,援应曹、吴。可怜京城内外的百姓,纷纷迁避,一夕数惊,这岂不足殃及池鱼,无辜遭害么?徒唤奈何。
  京中方扰攘不安,东南亦几生战事,险些儿亦饱受虚惊,说将起来,也是与直、皖两派互生关系。江苏督军李纯,原是直派,署浙江督军卢永祥,乃是皖派,永祥本为淞沪护军使,自调署浙督后,仍念念不忘淞沪,但淞沪系江苏辖境,李纯欲收为己有,独永祥谓旧有护军使一职,不归江苏节制,应仍划出区域,由自己兼管。这问题互相抵触,争论不休。仍然是直皖之争。吴淞司令荣道一,与李、卢二督俱有师生情谊,特出为调停,渐得两方谅解,共保旅长何丰林充任。事早就绪,不意中央忽下一明令,特任卢永祥为浙江督军,裁撤淞沪护军使,改设淞沪镇守使,即命何丰林调任。何丰林虽系李督门徒,但得此护军使一席,全然由卢督帮护,一力造成,若叫他改任镇守使,是要归江苏节制,不但官职上显有升降,就是卢、何两人联络的作用,亦尽付东流,何丰林原不甘受屈,卢永祥亦岂肯干休?当下由永祥授意丰林,令丰林代发通电道:
  恭读大总统命令,特授卢永祥为浙江督军,淞沪护军使着即裁撤,改设镇守使,调任何丰林为淞沪镇守使,此令等因。当此南北争持之际,国是未定,人心未安,政府失其重心,大局日趋危险,淞沪地方重要,未便骤事更张,除电呈大总统外,现仍以卢永祥兼任淞沪护军使名义,由丰林代行,维持现状。谨此电闻,即请查照为荷。
  何丰林复自发一电,转向中央辞职,文云:
  大总统国务院参陆部钧鉴:恭读大总统令,淞沪护军使一缺,着即裁撤,改设淞沪镇守使,调任何丰林为淞沪镇守使此令等因。奉令之下,惶悚莫名。伏念淞沪地方重要,绾毂东南,自民国四年裁并上海、松江两镇守使,特设护军使一职,直隶中央,当时设官分职,用意至为深远。数年以来,迭经事变,用能本其职权,随机应付。至去岁卢督调任后,学潮震荡,工商辍业,人心摇动,闾里虚惊,丰林一秉成规,幸免意外。现方南北相持,大局未定,忽奉明令,改设镇守使,职权骤缩,地方既难维持,事机尤多贻误,对内对外,咸属非宜。丰林奉职无状,知难胜任,惟国家官制,必须因地制宜,不能因人而设。惟有退让贤路,仰恳大总统准予免去淞沪镇守使一职,以重旧制而维大局,不胜屏营待命之至。
  两电既发,复嘱第四师第十师全体军官,拍电到京,吁请收回成命,并任何丰林为淞沪护军使。京中方为了直、皖决裂,两下里备战洶洶,连徐总统俱吉凶未卜,尚有何心顾及东南?一时未及答复,何丰林越疑到李纯身上,以为中央命令,定是李督嗾使出来,彼乘直、皖交争的时候,要想收回淞沪,扩充地盘,所以有此一举,遂不待探明确信,即电致李督一书,语多愤懑,并有解铃系铃、全在吾师等语。一面商令吴淞司令荣道一,亦拍电诘问李纯,内有:“同人等群相诘责,无词应付,私心揣测,亦难索解,非中央欺吾师,即吾师欺学生”云云。当由李纯电复何丰林,略谓:“中央命令,如果由兄指使,兄无颜见弟,无颜为人。”语本明白痛快,偏何丰林尚未肯信,联同浙督卢永祥,暗地戒严,密为防御。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浙沪各军,既四处分布,如临大敌,免不得谣言百出,传入江苏。李纯也不得不疑,并因直、皖纷争愈竞愈烈,恐沪军亦趁势袭击江苏,为此先事预防,特派兵分布苏州、昆山一带,并掘毁黄渡至陆家浜一带铁道,阻截沪军。何丰林闻沪宁铁路被苏军拆断,越觉师出有名,遂也派军直上,与苏军相犄角。彼此列阵相持,摩拳擦掌,专待厮杀。只江苏一班士绅,已吓得心惊胆裂,慌忙奔走号召,结合各界团体,呼吁和平。再加外交团保护侨民,力为调解,电文络绎,送达江浙。李纯本无心开战,对着南北纷争,尚日日把和平二字,挂诸齿颊,怎有江、浙毗连反致轻自开衅?若卢、何二人目的但在淞沪,得能将淞沪一方,仍归掌握,此外自无他望。结果是李督让步,卢、何罢休,总算双方订约,江苏不侵淞沪,淞沪也不犯江苏,撤退兵备,易战为和。江浙人民,幸得苟安。后来中央亦收回成命,特任何丰林为淞沪护军使,这还是李督军爱惜苍生的厚惠。小子有诗咏道:
  绾领军符贵保邦,如何仗戟自相撞?
  罢兵独为宁人计,赢得仁声满大江。
  东南幸不鏖兵,北京难免战祸,欲知谁胜谁负,且至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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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战争,无一非为私利而起,南北之战,公乎私乎?顾南方犹得以护法为借口。若直皖之战,全为私利起见,小徐之欲扩张安福部势力,私也;即吴佩孚之反对小徐,不惜一战,亦安得谓为非私?一则挑拨段氏,一则煽动曹使,各求逞志而已,与国家之凋敝,民生之痛苦,固视若无睹焉。张雨帅亦好动不好静,本以调人自居,反致激成战祸,是岂不可以已乎?若淞沪护军使一职,贻祸者为袁项城,袁因郑汝成有功于己,特划淞沪一隅,俾郑自主。而郑竟死于非命。及卢何之与李纯龃龉,几至宣战,微李纯之顾全东南大局,甘心让步,江浙人民,宁有幸乎?国民苦兵革久矣,好战者民之贼也,主和者民之望也,观乎江浙之言和,安得不感念夫李督军?
  
  第一百十七回 吴司令计败段芝贵 王督军诱执吴光新
  却说徐树铮带领卫队,直入京师,将演逼宫故事,一面至将军府,强迫各员,联衔进呈,请即褫夺曹锟、曹锳、吴佩孚官职,下令拿办。曹锳为曹锟第七弟,曾任近畿旅长,故小徐亦列入弹章,并推段祺瑞领衔,呈入总统府,大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徐总统不便遽从,延搁一宵,未曾批准。那小徐确是厉害,竟率卫队围住公府,硬要老徐惩办曹吴,否则即不认老徐为总统。徐总统无奈,只好下一指令道:
  前以驻湘直军,疲师久戍,屡次吁请撤防,当经电饬撤回直省,以示体恤。乃该军行抵豫境,逗留多日,并自行散驻各处,实属异常荒谬。吴佩孚统辖军队,具有责成,似此措置乖方,殊难辞咎,着即开去第三师师长署职,并褫夺陆军中将原官,暨所得勋位勋章,交陆军部依法惩办。其第三师原系中央直辖军队,应由部接收,切实整顿。曹锟督率无方,应褫职留任,以观后效。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中央所以指挥将帅者,即将帅所以控制戎行。近年纲纪不张,各军事长官,往往遇事辄托便宜,以致军习日漓,规律因之颓弛。嗣后各路军队,务当恪遵中央命令,切实奉行,不得再有违玩,着陆军部通令遵照。此令。
  看官!你想这道命令,曹吴两人,尚肯听受么?当下由曹锟出面,联同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长江三督军李纯、王占元,陈光远等,发一通电,具论老段及小徐罪状,大略如下:
  自安福部结党营私,把持政柄,挟其国会多数之势力,左右政局,而阴谋作用,辄与民意相反,实为祸国之媒,濅成舆论之敌。其尤影响国事者,政争所及,牵动阁潮,以致中枢更迭不定,庶政未由进行。甚至党派之后,武力为援,政治中心,益形杌陧。试察其行动之机,则发纵而指使者,多系徐树铮等主持,恣睢专横,事实昭然。元首明烛破奸,于是下令开去徐树铮筹边使之职,解其兵权,筹纾党祸,并因靳揆辞职,提出周少朴氏,即周树模,徐欲用周代靳,已送咨文至众议院,未得议员同意。方期从容组阁,以文治之精神,奠邦基于永固。讵倏传惊耗,变出非常,合肥方面,以段芝贵为总司令,派边防军,直趋保定,宣言与直军宣战,并计定攻苏攻鄂,攻豫攻赣,强迫元首,下令讨伐。近日元首已被其监视,举动均失其自由,假借弄权,惟出自一二奸人之手。此时政本已摇,发号施令,无非倒行逆施之举,似此专横谬妄,实为全国之公敌。夫元首有任免官吏之权,乃因免一徐树铮,彼竟敢遽行反抗,诉诸武力。以直军而论,自湘南久戍,奉准撤防,无非藉资休整,备国家御侮之用,既无轨外之行动,有何讨伐之可言?讵合肥欲施其一网打尽之计,是以有触即发,为徐树铮之故,为安福部之故,乃不惜包围元首,直接与曹锟等宣战,总施攻击。锟等素以和平为职志,对此衅起萧墙,无术挽救,迫不得已,惟有秣马厉兵,共伸义愤。纾元首之坐困,拯大局于濒危。扫彼妖氛,以靖国难。特此电闻。
  通电喧传,全国鼎沸。再加张作霖回到奉天,立即派遣重兵,入山海关,也有一篇宣言书,说是:“作霖奉令入都,冒暑远征,冀作调人,乃我屡重涕而道,人偏充耳勿闻。现闻京畿重地,将作战场,根本动摇,国何由立?且京奉铁路关系条约,若有疏虞,定生枝节。用是派兵入关,扶危定乱。如有与我一致,愿即引为同袍,否则视为公敌”等语。这是张雨帅独自出名,与上文联衔发电的文章,又似情迹不同,未尝指明讨段。其实乃是聪明办法,留一后来余地,看官莫要被他瞒过呢。谓予不信,试看后文。
  曹锟得知奉军入关的消息,料知他前来援应,遂放胆出师,亲赴天津,当场行誓众礼,派吴佩孚为总司令,号各军为讨贼军,即就天津设大本营,高碑店设司令部,一意与段军对敌。段军分四路进兵,第一路统领刘询,第二路统领曲同丰,第三路统领陈文运,第四路统领魏宗瀚,均归总司令段芝贵调度。总参谋就是徐树铮。七月十四日,两军相距,不过数里,刁斗相闻,兵刃已接,眼见是战云四布,无法打销了。总统府中尚发出通令云:
  民国肇造,于兹九年,兵祸侵寻,小民苦于锋镝,流离琐尾,百业凋残,群情皇皇,几有儳焉不可终日之势。
  本大总统就任之始,有鉴于世界大势,力主和平,比岁以来,兵戈暂戢,工贾商旅,差得一息之安,犹以统一未即观成,生业不能全复。今岁江浙诸省,水潦为灾,近畿一带,雨泽稀少,粮食腾踊,讹言明兴,眷言民艰,忧心如捣。乃各路军队,近因种种误会,致有移调情事,兵车所至,村里惊心,饥馑之余,何堪师旅?本大总统德薄能鲜,膺国民付托之重,惟知爱护国家,保人民,对于各统兵将帅,皆视若子弟,倚若腹心,不能不剀切申诫。自此次明令之后,所有各路军队,均应恪遵命令,一律退驻原防,戮力同心,共维大局,以副本大总统保惠黎元之至意。此令。
  军阀相争,势不两立,还管甚么大总统命令?大总统要他撤防,他却即日开战,冬冬的鼓声,拍拍的枪声,就在琉璃河附近一带发作起来。边防军第一师第一团马队,与第十三师第一营步军,进逼直军第十二团第二营,气势甚猛,悍不可当。直军也不肯退让,即与交锋,正在双方攻击的时候,忽见直军步步倒走,退将下去。边防军越加奋迅,趁势追逼,再加总司令段芝贵,性急徼功,下令军中,并力进击,不得瞻顾。小段号称能军,何并诱敌之谋,尚不知晓?边防军自然锐进。哪知直军退到第一防线,均避入深壕,伏住不动,所有边防军射来的枪弹,尽从壕上抛过,一些儿没有击中,空将弹子放尽。猛听得一声怪响,便有无数弹子,飞向边防军击来,烟尘抖乱,血肉横飞,边防军支撑不住,立即转身飞奔。直军返退为攻,统从壕沟中跃出,还击边防军,吓得边防军没路乱跑,纷纷四散。段芝贵顾命要紧,早已遁去。尚有西北军第二混成旅,及边防第三师步兵第二团,由张庄、蔡村、皇后店三路,分攻杨村的直军防线,激战多时,统为直军所败。杨村系曹锳驻守,与吴佩孚同日得胜,先声已播,可喜可贺。独段芝贵等未免懊恨,向段祺瑞处报告,但言为直军所袭,因致小挫。祺瑞乃欲鼓励戎行,特令秘书员草就檄文,布告中外,略云:
  曹锟、吴佩孚、曹锳等,目无政府,兵胁元首,围困京畿,别有阴谋。本上将军业于本月八日,据实揭劾,请令拿办,罪恶确凿,诚属死有余辜。九月奉大总统令,曹锟褫职留任,以观后效,吴佩孚褫职夺官,交部拿办。
  令下之后,院部又迭电促其撤兵,在政府法外施仁,宽予优容,曹锟等应如何洗心悔罪,自赎末路。不意令电煌煌,该曹锟等不惟置若罔闻,且更分头派兵北进,不遗余力。京汉一路,已过涿县,京奉一路,已过杨村,逼窥张庄。更于两路之间,作捣虚之计,猛越固安,乘夜渡河,暗袭我军,是其直犯京师,震惊畿内,已难姑容,而私勾张勋出京,重谋复辟,悖逆尤不可赦。京师为根本重地,使馆林立,外商侨民,各国毕届,稍有惊扰,动至开罪邻邦,危害国本,何可胜言?更复分派多兵,突入山东境地,竟占黄河岸南之李家庙,严修备战,拆桥毁路,阻绝交通,人心惶惶,有岌焉将坠之惧。本上将军束发从戎,与国同其休戚,为国家统兵大员,义难坐视,今经明呈大总统,先尽京汉附近各师旅,编为定国军,由祺瑞躬亲统率,护卫京师,分路进剿,以安政府而保邦交,锄奸凶而定国是。歼魁释后,罪止曹锟、吴佩孚、曹锳三人,其余概不株连,其中素为祺瑞旧部者,自不至为彼驱役,即彼部属,但能明顺逆,识邪正,自拔来归,即行录用。其擒斩曹锟等,献至军前者,立予重赏。各地将帅,爱国家,重风义,遘此急难,必有屦及剑及、兴起不遑者,祺瑞愿从其后,为国家除奸慝,即为民生保安康,是所至盼。为此檄闻。
  同日曹锟亦通电各省,说是开衅原由,当归边防军任咎,略述如下:
  边防军称兵近畿,扰害商民,近仍进行不已,以众大之兵力,占据涿州、固安、涞水等处,于寒删两日,诗韵有十三寒,十五删两韵,电码即借作十三日十五日之省文。向高碑店方面分路进攻,东路则占据梁庄、北极庙一带,向杨村攻击,炮火猛烈,枪弹如雨。敝军力为防御,未及还攻,而彼竟愈逼愈紧,实为有意开衅,事实如此,曲直自在。
  惟有激厉将士,严阵以待,固我防圉而卫民生。特电奉闻,诸惟察照。
  兵戈不足,济以笔舌,两造各执一是,互争曲直,这也是习见不鲜的常调,无足深论。公论自在人间,两造哓哓,何足取信?惟战事既开,势难收拾,最激烈的是徐树铮,他以为敌寡我众,敌弱我强,曹三庸夫,毫不足惧,吴子玉虽号知兵,究竟是个戎马书生,不惯力战。西北军身长胆壮,但藉那靴尖蹴踏,已足踢倒曹吴,不意一战即挫,前驱溃退,恼得小徐气冲牛斗,投袂奋起,自往督军,就将高碑店战事,尽交段芝贵主持,亲赴杨村一带,督同三路大军,进攻曹锳。一面电致鄂豫鲁等省,密令同党起事,响应京畿。
  湖南督军吴光新,本是段氏嫡派,得继张敬尧后任,兼充长江上游总司令,已见前文。莅鄂已有多日,因见岳州、长沙为南军所占据,无隙可乘,不得已寓居湖北。张敬尧奉令查办,始终不肯到京,尚在湖北潜住。自经徐树铮密电到鄂,由吴光新接着,遂与张敬尧会商,图取湖北,助攻直军,并因旧部赵云龙驻守河南信阳县,好教他乘机发难,攻夺河南。当下发一密电,嘱告云龙,约期并举。鄂督王占元与曹吴联络一气,当然隐忌吴光新,时常派人侦查,防有他变。及直皖战起,侦察益严,所有吴光新暗地举动,竟被王占元察知,遂借请宴为名,备了柬帖,邀吴入饮。吴光新未曾防着,还道是密谋未泄,乐得扰他一餐,快我老饕。况临招不赴,乃是官场所忌,并足使王占元生疑,为此贸然前往,怡然入席。主客言欢,觥筹交错,畅饮了一二小时,已觉酒意微醺。突由王占元问及近畿战事,究系谁曲谁直?吴光新不觉一惊,勉强对答数语,尚说是时局危疑,不堪言战。假惺惺。王占元掀髯微笑道:“君亦厌闻战事么?如果厌战,请在敝署留宿数宵,免滋物议。”说着,即起身出外,唤入武士数名,扯出吴光新,驱至一间暗室中,把他软禁起来。吴光新孤掌难鸣,只好由他处置,惟自悔自叹罢了。得生性命,还是幸事。王占元既拘住吴光新,更派出鄂军多人,往收吴光新部曲,果然吴军闻信,乘夜哗变,当被鄂军击退,解散了事。独张敬尧生得乖巧,已一溜烟似的遁出鄂省,得做了一个漏网鱼。占元遂通电曹、吴,曹、吴亦为欣慰。嗣复接得广东军政府通电,也是声讨段氏,但见电文中云:
  国贼段祺瑞者,三玷揆席,两逐元首,举外债六亿万,鱼烂诸华,募私军五师团,虎视朝左,更复昵嬖徐树铮,排逐异己,啸聚安福部,劫持政权。军事协定,为国民所疾首,而坚执无期延长;青岛问题,宜盟会之公评,而主张直接交涉;国会可去,总统可去,而挑衅煽乱之徐树铮,必不可去;人民生命财产,可以牺牲,国家主权,森林矿产,可以牺牲,而彼辈引外残内之政会,必不可以牺牲。凶残如朱温、董卓,而兼鬻国肥私,媚外如秦桧、李完用,而更拥兵好乱。综其罪恶,罄竹难书。古人权奸,殆无其极。军府恭承民意,奋师南服,致讨于毁法卖国之段祺瑞,及其党徒,亦已三稔于兹,不渝此志。徒以世界弭兵,内争宜戢,周旋坛坫,冀遂澄清。而段祺瑞狼心不化,鹰瞵犹存,嗾使其心腹王揖唐者,把持和局,固护私权,揖盗谈廉,言之可丑。始终峻拒,宁有他哉?乱源不清,若和奚裨。吴师长佩孚,久驻南中,洞见症结,痛心国难,慷慨撤防。直奉诸军,为民请命,仗义执言,足见为国锄奸,南北初无二致也。乃段祺瑞怙恶饰过,奖煽奸回,盘踞北都,首构兵衅,以对南黩武之政策,戕其同袍,以不许对内之边军,痛毒畿辅。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但知异己即噬,不惜举国为仇,故曩诿为南北之争者,实未彻中边之论也。道路传言,佥谓该军有某国将校,阴为之助,某氏顾问,列席指挥,友邦亲善,知必讏言,揣理度情,当不如是。然而敬瑭犹在,终覆唐室,庆父不除,莫平鲁难。今者直省诸军,声罪致讨,大义凛然,为国家振纲纪,为民族争人格,挥戈北指,薄海风从。军府频年讨贼,未集全勋,及时鹰扬,义无反顾,是用奖率三军,与爱国将士,无间南北,并力一向,诛讨元凶。其有附逆兵徒,但知自拔,咸与维新。若更徘徊,必贻后悔。维我有众,壹乃心力。除恶务尽,共建厥勋。褫奸雄之魄,毋或后时,抉郿邬之藏,相偕饮至。昭告遐迩,盍兴乎来!
  据这电文,明明是岑春煊主张,与曹、吴遥相呼应,直派联合岑、陆,已见一百十四回中。曹、吴大喜,颁示将士,遂令军心益奋,慷慨临戎。小子有诗叹道:
  武夫本是国干城,御侮原应不爱生。
  可惜局中差一着,奋身误作阋墙争。
  欲知两军再战情形,请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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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交不出恶声,是谓之君子人。试观直、皖之争彼此相诟,无异村妪乡童之所为。试思同袍同泽,本有偕作偕行之义务,就使意见不合,偶与绝交,亦当为国家起见,各就本职,守我范围,岂可自相诋诽,自相攻击乎?况虚词架诬,情节支离,徒快一时之意气,甘作两造之讏言,本欲欺人,适以欺己。天下耳目,非一手可掩,何苦为此山膏骂豚之伎俩也。彼段芝贵之遭败,与吴光新之被拘,皆失之躁率,均不足讥,即胜人执人者,亦为君子所不齿。朝为友朋,暮成仇敌,吾不愿闻此豆萁相煎之惯剧也。
  
  第一百十八回 闹京畿两路丧师 投使馆九人避祸
  却说直、皖两军互相角逐,分作东西两路,西路就是高碑店,东路乃是杨村。徐树铮率同西北军,猛攻曹锳。曹锳仓猝抵敌,一时措手不及,竟为西北军所乘,枪似林攒,弹如雨注,不由曹军不走。曹锳只好号召兵士,退出杨村。树铮把杨村占住,很是得意,偏接高碑店战报,一再败衄,急得小徐又转喜为忧。原来段芝贵前次失败,收合余军,再图大举。七月十五日晚间,复向高碑店进攻,意欲乘他不备,得一胜仗。直军也曾防着,出阵接战。小段见直军严肃,料不可袭,便另生一计,密令部众散阵四趋,诱入直军。也欲作诱敌计么?直军踊跃直前,向敌阵中杀入。敌阵先散后聚,复一齐裹合拢来,拟把直军困在垓心。直军也觉情急,猛力冲突,各自为战。小段见直军中计,喜不自禁,便申令军中,再接再厉,要杀得他片甲不回。谁知阵后忽来了数百人,统执着新式快枪,接连击射,好似连珠一般,无从趋避。为首的统兵大员,不是别人,正是直军总司令吴佩孚,小段被他一扰,吓得方寸已乱,亟欲分兵对敌,偏偏兵不应命,相率溃去。直军前后夹攻,几把小段擒住。幸亏小段跨一骏马,跑走得快,才得逃脱,退至三十里外下营。小段经此两败,方知吴佩孚计中有计,不敢轻敌。
  吴佩孚得胜收军,休息一宵。到了次日的夜间,令第三混成旅旅长萧耀南与第三补充旅旅长龚汉冶,合力向涿州进攻,再令补充旅旅长彭寿莘,作为后应。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驻守涿州,正与萧耀南相值,两军接触,即劈劈拍拍的放起枪来。边防军屡遭败仗,未战先怯,勉强支撑了一小时,看直军来势益盛,便想退下。那龚汉冶部下补充旅,正从右边攻入,冲断边防军,彭寿莘又复继至,击毙边防军无数,俘获旅团长以下共五十余人。曲同丰带领残兵,遁入涿州。直军便至涿州城外安营,再图进取。诘旦有奉军到来加入,直军气焰益盛,曲军已失战斗的能力,眼见得支持不住,没奈何派员请和。吴佩孚只准乞降,不得提出和字。曲同丰保命要紧,就使丢掉面子,也不暇顾,只好依吴佩孚所言,与二十九旅旅长张国溶,三十旅旅长齐宝善,带同残军二千余人,向直军缴械投降。不愧姓曲。涿州遂由直军占住。边防军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闻得曲军降敌,竟弃师遁去。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大都弃械逃生,各走各路。段芝贵亦遁入京师,西路军完全失败。
  徐树铮得此消息,方在忧患,蓦闻营外枪声大震,乃是曹锳领军杀到。从来出兵打仗,全靠着一鼓锐气,锐气一挫,虽有良将,不能为力。此时曹锳奋勇杀来,无非为了西路大捷,鼓动士气,前来夺还杨村。那小徐部下,正因西路覆没,垂头丧气,还有何心接战?顿时出营四溃。小徐到此,就使郁愤满腔,要想拚命一争,怎奈兵心已散,无可挽回,也惟有行了三十六策中的上策,一溜风跑入都门,窜匿六国饭店中,可巧与小段碰着。“愁人莫对愁人说,说起愁来愁煞人”,想两人当时情状,应亦如此,毋容笔下描摹了。这是好战的报应。段祺瑞迭接败耗,且愤且惭,当即取过手枪,意欲自戕。幸经左右夺去,劝他入京,求总统下停战令。祺瑞不得已还都,上书老徐,引咎自劾。徐总统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遂令靳云鹏、张怀芝等往见曹、吴,商议停战,一面颁下通令道:
  前以各路军队,因彼此误会,致有移调情事,当经明令一律退驻原防,共维大局。乃据近日报告,战事迄未中止,群情惶惧,百业萧条,嗟我黎民,何以堪此?况时方盛暑,各将士躬冒锋镝,尤属可悯。应责成各路将领,迅饬前方,各守防线,停止进攻,听候命令解决,用副本大总统再三调和之至意!此令。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自段氏四路大军一齐败溃,于是鲁、豫各省的段派军官,亦皆瓦解。山东德州方面,本被边防军统领马良攻入,守将商德全退走。嗣由奉军往援德全,复击败边防军,夺回德州,马良当然窜去。就是信阳戍将赵云龙,率领部下,与河南旅长李奎元激战,亦为所败,被逐出境。还有察哈尔都统王廷桢,起应曹吴,入驻康庄,就在居庸关附近,与边防军西北军,一场剧斗,边防军西北军均皆败降,解除武装,老段小徐的计策,无不失败。段祺瑞自欲解嘲,因电致直、奉、苏、赣、鄂、豫等省,大略说是:
  顷奉主座电谕:“近日叠接外交团警告,以京师侨民林立,生命财产,极关紧要,战事如再延长,危险宁堪言状?应令双方即日停战,迅饬前方各守界线,停止进攻,听候明令解决”等因。祺瑞当即分饬前方将士,一律停止进攻在案。查祺瑞此次编制定国军,防护京师,盖以振纲饬纪,并非黩武穷兵,乃因德薄能鲜,措置未宜,致召外人之责言,上劳主座之廑念。抚衷内疚,良深悚惶!查当日即经陈明,设有贻误,自负其责。现在亟应沥情自劾,用解愆尤,业已呈请主座,准将督办边防事务,管理将军府事宜各本职,暨陆军上将本官,即予罢免;并将历奉奖授之勋位勋章,一律撤销,定国军名义,亦于即日解除,以谢国人。谨先电闻。
  投井下石,古今同慨,况段氏误信小徐,组织安福部,党同伐异,借债兴兵,究为舆论所未容,此次一败涂地,虽然返躬自责,情愿去官,毕竟众怒未消,谤言益甚。江苏督军李纯,发一通电,有“歼厥渠魁,指日可待,从此魑魅敛迹,日月重光”等语。又有南北海军将校林葆怿、蓝建枢、蒋拯、杜锡珪等,亦通电声讨安福党人,历数罪状,并称:“南北实力提携,共济艰难”云云。最激烈的是吴佩孚,趁这全军大胜的机会与奉军同诣京师,驻扎南苑、北苑,请大总统诛戮罪魁。靳云鹏与张怀芝,到了吴军,与吴佩孚从容筹商,特提出四大条件:(一)惩办徐树铮。(二)解散边防军。(三)是解散安福部。(四)是解放新国会。这四条已经中央承认,劝吴即日罢兵。吴佩孚尚未肯干休,再经靳、张两人苦口调解,才得吴最后答复,谓:“当转达曹经略,佩孚不便作主”等语。靳、张乃往与曹锟商议。曹锟虽允停战,惟对着中央承认四事,尚嫌不足。靳、张虽各具三寸舌根,终未能妥为斡旋,只得回京复命。徐总统闻报,默忖多时,想此事非借重奉张,不能排解,因即电召张作霖,再作调人。一面派王怀庆收束近畿军队,兼任督办。怀庆奉令办理,尚称得手,所有边防军与西北军,或编入队伍,或给资遣散,近畿一带,总算粗安。
  既而张作霖出为调停,与曹、吴商定条件:(一)为解散安福部。(二)为惩办罪魁十四人。(三)为取消边防军与西北军及其他属于该两军之一切机关。(四)为京畿保卫归直、奉军,永远驻扎,京城以内,由京畿卫戍总司令担负全责。(五)撤销安福包办之和议机关,驱逐王揖唐,另与西南直接办理和议。(六)解散新旧两国会,另办新选举。这六项为主要条件,尚有先决事件两项:(一)为政府速将三年以来,所借外债及用途,分布全国。(二)为褫免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议定以后,即由张作霖转呈徐总统。徐总统非不赞成,但尚欲稍示通融,顾全段氏面目,因复使靳、张二人电复张作霖,托他再为转圜。作霖乃复与曹、吴磋商,大致仍照前议,惟略改细目罢了。于是中央命令,蝉联而下,由小子汇录如下:
  [[七月二十四日大总统令]]
  准财政总长李思浩,司法总长朱深,交通总长曾毓隽免职,令财政次长潘复,司法次长张一鹏,代理部务。
  特任田文烈兼署交通总长。
  准京畿卫戍总司令段芝贵免职,特派王怀庆兼署京畿卫戍总司令。
  [[二十六日大总统令]]
  据兼代国务总理萨镇冰呈称:“师长吴佩孚等,所部军队,前次在豫暂驻,未能即时回直,证以曹经略使来电,始则因住兵房舍,一时难腾,继则因铁路车辆,未能即时应付,并非有意逗留,其情事既有不符,拟请将处分令撤销”等语。应准将本年七月九日,关于曹锟、吴佩孚处分命令,即行撤销,交陆军部查照。
  准京师警察厅总监,兼督办京都市政事宜吴炳湘免职,令田文烈兼督办京都市政事宜,殷鸿寿为京师警察厅总监,并会办京都市政事宜。
  准交通次长姚国桢免职,任命权量兼署交通次长。
  [[二十八日大总统令]]
  准督办边防事务,兼管理将军府事务段祺瑞免职。
  前以沿边一带,地方不靖,当经令设督办边防事务处,以资控驭,现在屯驻边外军队,业已陆续撤退,该处事务较简,所有督办边防事务处,应即裁撤,其所辖之边防军,着陆军部即日接收,分别遣散,以一军制而节冗费。此令。
  前有令将西北边防总司令一缺裁撤,其所辖军队,由陆军部即日接收办理,所有西北军名义,应即撤销,着责成该部迅速收束,妥为遣散,仍将办理情形,克日呈复。此令。
  准大理院院长姚震免职,特任董康为大理院院长。
  [[二十九日大总统令]]
  国家大法,所以范围庶类,偭规干纪,邦有常刑。此次徐树铮等称兵畿辅,贻害闾阎,推原祸始,特因所属西北边防军队,有令交陆军部接收办理,始而蓄意把持,抗不交出,继乃煽动军队,遽启兵端。甚至迫胁建威上将军段祺瑞,别立定国军名义,擅调队伍,占用军地军械,逾越法轨,恣逞私图。曾毓隽、段芝贵等,互结党援,同恶相济,或参预密谋,躬亲兵事,或多方勾结,图扰公安,并有滥用职权,侵挪国帑情事,自非从严惩办,何伸国法而昭炯戒?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李思浩、姚国桢等,着分别褫夺官职勋位勋章,由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一体严缉,务获依法讯办。其财政交通等部款项,应责成该部切实彻查,呈候核夺。国家虽政存宽大,而似此情罪显著,法律具在,断不能为之曲宥也。此令。
  统观以上命令,除为曹、吴洗刷外,所有免职各条都是对着段派的关系。惟免职二字,不过去官而止,与身家无甚碍处。至若上文严缉祸魁一令,乃是诖犯刑章,将加体罚,这是小徐等人特别畏忌的条件,不得不设法趋避。况直、奉各军,满布京畿,一被缉获,尚有何幸?当下统避匿东交民巷,作为京城里面的逋逃薮。东交民巷,是各国使馆所在地,政府不得过问。就是六国饭店,亦在东交民巷,故小徐、小段先就该饭店藏身。徐总统下此命令,主动力全在曹、吴,他虽然阴忌段派,但教段氏下台、段派失势,已算是如愿以偿,不欲再为已甚,所以命令中尚为段氏洗愆,惟罪及小徐等十人。所云缉获讯办,无非虚扬威名。看官试回溯民国以来,中央所颁惩办大员的命令,能有几人到案,如法办理么?这就是致乱原因。独此次曹、吴主见,本思乘着胜仗罚及老段。上文叙及罪魁十四人,必兼老段在内。旋因徐总统曲为调停,方将老段除出,且把小徐等尽法惩治,聊泄宿忿。
  及闻小徐等避匿使馆界内,不能直接往拿,只得浼人疏通各国公使请他驱逐罪魁。各国公使团乃会议办法,磋商多时,英、美、法三国公使暗中帮助曹、吴,并在会场中发表政见,谓:“此次小徐诸人扰乱京畿,贻害中外人民,不应照国事犯例保护。”国事犯即政治犯,各国公法,有容留国事犯通例。惟日本及意大利国公使,力持异议,所以东交民巷中只有英、美、法三国公使文告,通饬本国侨民不准容留中国男子,如有容留,限令即日迁出。徐树铮等瞧着告示,禁不住慌张起来。自思六国饭店,乃是各国公共寓所,势难久居,尚幸日、意两国无此禁令,留出一条活路,可以投奔,于是徐树铮、段芝贵、曾毓隽、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等九人,相偕计议,拟往日、意两公使馆乞请保护。转想日本感情,比意国为厚,不如同去恳求日使,较为妥洽。当下联袂偕行,共至日使馆中,拜会日使。可巧日使未曾外出,得蒙邀入,遂由徐树铮等当面哀求,仗着几寸广长舌,说得日使怦然心动,不由的大发慈悲,力任保护,便令九人居留护卫队营内,安心避难。好在九人各有私财,预储日本银行,一经挪移,依然衣食有着,不致冻馁。独李思浩生平,常在金融界中,主持办理,与日人往来更密,他闻惩办令下,早已营就兔窟,藏身有所,看官不必细猜,想总是借着日本银行,做了安乐窝呢。小子有诗叹道:
  好兵不戢自焚身,欲丐余生借外人。
  早识穷途有此苦,何如安命乐天真。
  小徐等既得避匿,眼见中国政府,无从缉获,只好付作后图。此外尚有各种命令,容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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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志有言:“骄兵必败”,小段小徐之一再败衂,正坐此弊。彼吴佩孚方脱颖而出,挟其久练之士卒,与小段小徐相持,小段小徐,徒恃彼西北边防等军,即欲以众凌寡,以强制弱,而不知骄盈之态,已犯兵忌,曹操且熸师赤壁,苻坚尚覆军淝水,于小段小徐何怪焉?及战败以后,遁匿六国饭店中,坐视段合肥之丢除面子,一无善策。放火有余,收火不足,若辈伎俩,可见一斑。段合肥名为老成,奈何轻为宠信也。英、美、法三国公使,不愿容留小徐等人,而日使独出而保护之,其平日之利用段派,更可知矣。合肥合肥,安能不授人口实乎?
  
  第一百十九回 日公使保留众罪犯 靳总理会叙两亲翁
  却说徐总统迭下命令,黜免段系,至通缉罪魁以后,已与段系不留情面,遂又陆续下令,罢免湖南督军,兼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职,并将长江上游总司令一缺,饬令裁撤,所有吴光新旧辖军队,由王占元妥为收束,借节军费。同日,又褫夺吴炳湘原官,及勋位勋章,说他党附徐树铮等,不知远嫌,有背职务,虽经免职,未足蔽辜,应褫夺陆军中将原官,暨勋位勋章,以示惩儆云云。过了数天,已是八月三日,复由徐总统下令,解散安福俱乐部,令云:
  政党为共和国家之通例,约法许集会结社之自由。安福俱乐部,具有政党性质,自为法律所不禁。近年以来,迭据各省地方团体,函电纷陈,历举该部营私误国,请予解散。政府以为党见各有不同,自可毋庸深究。乃此次徐树铮、曾毓隽等,称兵构乱,所有参预密谋,筹济饷项,皆为该部主要党员。观其轻弄国兵,喋血畿甸,肆行无忌,但徇一党之私,虽荼毒生灵,贻祸国家,亦若有所不恤。是该部实为构乱机关,已属逾越法律范围,断不能容其仍行存在。着京师卫戍总司令,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即将该部机关,实行解散。除已有令拿办诸人外,其余该部党员,苟非确有附乱证据者,概予免究。
  其各省区,如设有该部支部者,并着各该省区地方长官,转饬一律解散。此令。
  再进一步的办法,就是撤换王揖唐了。徐总统不遽下令,但使国务院电致江苏,将王揖唐的议和代表,即日撤销,改派江苏督军李纯,为南北议和全权总代表,与广东军政府接洽和议。李纯本与王揖唐有嫌,遂有一篇弹劾王揖唐文,电达中央。徐总统乃申令道:
  据江苏督军李纯电呈:“王揖唐遣派党徒,携带金钱,勾煽江苏军警及缉私各营。并收买会匪,携带危险物,散布扬州、镇江省城一带,以图扰乱,均有确凿证据,请拿交法庭惩办”等语。王揖唐经派充总代表职务,至为重要,乃竟勾煽军警,多方图乱,实属大干法纪,除已由国务院撤销总代表外,著即褫夺军官,暨所得勋位勋章,由京外各军民长官,饬属一体严缉务获,依法惩办。
  此令。
  王揖唐寓居沪上,距京甚远,不比那小徐等人,留住京师,一时不能远飏,权避日本使馆中。所以命令虽下,一体严缉,他却四通八达,无地不可容身;就使仍居上海租界内,亦为中国官吏势力所不能达到的地点,怕甚么国家通缉呢?这叫法外自由。但徐总统承认曹、吴要求,除新旧国会未见解散明文外,余已一律照办。更因段派中尚有数人为曹、吴所指劾,因复连下二令道:
  前以安福俱乐部为扰乱机关,业有令实行解散,所有籍隶该俱乐部之方枢、光云锦、康士铎、郑蒐瞻、臧荫松、张宣,或多方勾煽,赞助奸谋,或淆乱是非,潜图不逞,均属附乱有据,着分别褫夺官职勋章,一律严缉,务获惩办。其余该部党员,均查照前令,免予深究,务各濯磨砥砺,咸与维新。此令。
  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陆军第九师师长魏宗瀚,第十五师师长刘询,谦威将军张树元,于此次徐树铮称兵近畿,甘心助乱,以致士卒伤亡,生灵涂炭,均属罪有应得。曲同丰、陈文运、魏宗瀚、刘询、张树元,着即褫夺军官军职暨所得勋位勋章,交陆军部依法惩办,以伸军纪。此令。
  令申所布,徒有具文,各犯官统闻风避去,近走津门,远赴沪渎,津、沪均有外国租界,非中国法律所能及,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外人讥中国为纸糊章程国,端的是不谬呢。章程国尚有章程,现今中国朝令暮更,并章程国三字,尚有愧辞。惟曹、吴所最痛恨的乃是小徐,小徐与段芝贵、曾毓隽等匿居日本使馆,曹、吴必欲外人交出,按法惩办,因即迭呈徐总统请与日使馆严重交涉。徐总统申饬外交部照会外交团,索交祸魁徐树铮等十人。当经英、法、美三国公使分别复称引渡罪魁事,引渡二字系含有交出意义,语本《日本法典》。各使曾开会商议,意见不同,结果由各使自复,但称:“本国使馆,并未收纳此项人等”云云。外交部乃直致文日本使馆,问他有无收留?日本公使竟据实答复,略云:
  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等九人,咸来本使馆恳求保护。本公使鉴于国际上之通义,及中国几多往例,以为事情不得已而予以承认,决定对于此等诸氏,加以保护。刻将此等诸氏,悉收容公使护卫队营内,并严重戒告,在收容所内,万不得再干预一切政治,且断绝与外部之交通。兹本使特通告于贵代理总长之前。此时外交总长陆徵祥称病请假,由颜惠庆署理。本使此次之措置,超越政治上之趣旨,即此等诸氏所受之保护,决非基于附属政派之如何,而予以特别待遇,恰以该氏等不属于政派之故,是以本使馆不得拒绝收容。本使并信贵部对于此等衷意,必有所谅解也。八月九日。
  外交部接到日使复文,又致书日使,与他辩论。略云:
  敝国政府,不能承认贵使本月九日通告之件,至为抱歉。刻敝国政府,正从事调查各罪犯之罪状,一俟竣事,即将其犯罪证据,通知贵使,请求引渡,并希望贵使勿令诸犯逃逸,或迁移他处藏匿为荷。
  日使得书,隔了数日,又复词拒绝道:
  贵总长答复敝使,本月九日,关于收容徐树铮等于帝国使署兵营之通告回文,业已领悉。据称:“贵国政府,不能承认敝使上次通告之件,且将以根据法律之罪状,通知敝使”云云。惟贵国大总统颁发捕拿该犯等之命令,系以政治为根据,故敝使署即视为政治犯,而容纳保护之。
  敝使并声明无论彼等将受何等刑事罪名之控诉,敝使不能承认贵总长所请,将彼等引渡也。
  自经日使两番拒绝,徐总统亦无可奈何。就使曹、吴恨煞小徐,也不能亲到东交民巷中把他拿来,只好忍气吞声,暂从搁置。惟直、奉两派,既并力推倒段系,自然格外亲昵。当由两派军官,代为曹、张作撮合山,联为婚媾。张有庶子,为第二姨太太所生,曹有庶女,亦为第二姨太太所出,年均幼稚,好似一对金童玉女,先后下凡,特为两豪家隐绾红丝。后来张家行聘,曹家受聘,两造礼仪,非常华丽,比那帝王时代的王侯,还要加倍,中外报纸,传为艳闻,这且无容絮述。
  且看后来何如?
  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因时局纠纷,连年未定,特欲公诸国民,拟开国民大会,解决时局,草定大纲八条,胪列如下:
  (一)定名。为国民大会。
  (二)性质。由国民自行招集,不得用官署监督,以免官僚政客操纵把持。
  (三)宗旨。取国民自决主义,凡统一善后,及制定宪法,与修正选举方法及一切重大问题,均由国民解决,地方不得借口破坏。
  (四)会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会各会各举一人,为初选所举之人,不必以各本会为限。如无工商会,宁缺勿滥。
  再出全省合选五分之一,为复选。俟各省复选完竣,齐集天津或上海,成立开会。
  (五)监督。由省县农工商学各会长,互相监督,官府不得干涉。
  (六)事务所。先由各省农工商学总会公同组织,为该省总事务所,再由总事务所电知各县农工商学各会,克日成立各县事务所。办事细则,由该所自订。
  (七)经费。由各省县自由经费项下开支。
  (八)期限。以三个月内成立,开会限六个月,将第三条所列诸项,议决公布,即行闭会。并主张将南北新旧国会,一律取消,南北议和代表,一律裁撤。所有历年一切纠纷,均由国民公决。
  看吴佩孚这番论调,本来是一篇绝好章程,不但编书人绝对赞成,就是全国四万万同胞,也没有不赞成的心理。试想中国自革命以来,既已改君主为民主,应该将全国主权,授诸国民全体,为何袁项城要设筹安会,想做皇帝?为何徐树铮等要组安福部,想包揽政权财权军权?这种行动,都为全国民心所不愿。结果是袁氏失败,洪宪皇帝私做了八十三日,终归无成。徐树铮频年借款,频年练兵,也弄到一败涂地,寄身日本使馆。可见军阀家硬夺民权,终究是拗不过民心,民心所向,事必有成,民心所背,事无不败。不啻当头棒喝,奈何各军阀家尚然不悟?吴佩孚师长,既有此绝大主张,绝大议案,岂不是中华民国一大曙光?无如他曲高和寡,言与心违,所以国民大会四字,仍是个梦中幻想,徒托空谈。又况段派推倒,权归曹、张,曹、张也是武力主义,顾甚么国民不国民?
  更兼西南一带,党派纷歧,若粤系,若桂系,若滇系黔系,倏合倏分。哪一个不想扩充地盘?哪一个不想把持权利?四川全省,地肥美,民殷富,不啻一长江上源的金穴,三五军阀,你争我夺,搅得七乱八糟,周道刚为刘存厚所逐,刘存厚为熊克武所挤,已如上文所述。至直、皖战后,熊克武又被吕超排出,川军即推吕超为总司令。熊克武心有不甘,复向刘存厚乞得援兵,再入川境。川民连遭兵燹,倾家荡产,不可胜计。他如滇、黔、桂、粤各派,分裂以后,也是兵戈相见,互哄不休。此外各省督军师长,表面上虽没有如何争扰,暗地上实都是怀着私谋。天未悔祸,民谁与治?欲要实做到民权主义,恐前途茫茫,不知再历若干年,方好达此目的呢。
  慷慨而谈,仿佛高渐离击筑声。
  且说段派失势,靳阁复兴,靳云鹏复由曹、张推举,徐总统特任,起署国务总理。阁员亦互有参换,外交总长陆徵祥,内务总长兼署交通总长田文烈等,并皆免职,即任颜惠庆署外交总长,张志潭署内务总长,周自齐署财政总长,董康署司法总长,范源濂署教育总长,王乃斌署农商总长,叶恭绰署交通总长,靳云鹏自兼署陆军总长,内阁又算成立了。靳氏二次登台,更欲收揽时誉,力谋和平,特请徐总统不究既往,赦免安福部余支。徐总统乃有胁从罔治的赦文。靳氏复思履行前议,为南北统一计划,请命总统,召曹、张两使到京,商决时局问题。曹锟、张作霖并皆应召,各乘专车入都,与靳相见。三亲翁并会一堂,和气融融,自然欢洽。嗣经徐总统下令,裁撤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缺,改任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与张作霖职权相同,副使就令吴佩孚升任。张作霖与吴佩孚,虽未免猜忌,但此时尚没有甚么恶感,所以中央超擢吴氏,张亦不加异词。独吴氏主张的国民大会,被张作霖极力批斥,谓政府自有权衡,用什么国民大会,因此靳氏转告吴佩孚,就把他一时伟议,无形打消。吴氏之与张反对,激成后来之武力统一政策,实自此始。只靳氏提议的南北统一,张作霖还表同情。曹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也即同声附和,尽令靳氏一力做去。两巡阅使驻京半个月,分电各省督军,采集时议。这是表面上的虚文。各督军派遣代表,趋集天津,曹、张就此出京,由靳云鹏送至津门,即与各省督军代表,晤商一宵。各代表统顺风敲锣,何人敢持异议?那时曹、张喜气洋洋,分道自归原镇,靳总理也即还京,各代表亦统回本省去了。
  自靳总理还京以后,便想把南北统一计划,积极进行,无如南方军阀,已是党派纷歧,比前次议和时候,还要为难。滇、黔、粤、桂各成仇敌,旧国会一部分议员,离粤赴滇,自开国会,议决取消岑春煊政务总裁职务,补选贵州督军刘显世为政务总裁。一国中有三国会,如何致治?刘本为广东军政府选入,未曾就职,仍与唐继尧唇齿相依,不愿合入桂系,旋经北京靳总理,及南北议和总代表李督军,一再电劝,敦促和平,唐、刘二人乃通电各省,表明意见。文云:
  西南护法,于今三载,止兵言和,业已二周。因法律外交两问题,迄无正当解决之法,以致和会久经停顿,时局愈益纠纷。夫维持法纪,拥护国权,此吾辈夙抱之主张,亦国民应尽之天职。顾大义所在,虽昭若日星,而时势变迁,则真意愈晦,是非莫辨,观听益淆。吾辈救国护法之初衷,将无以大白于天下,而佥壬假借,得以自便私图,恐国家前途,益败坏而不可挽救。吾辈为贯彻主张计,谨掬真诚,郑重宣言,以冀我全国父老兄弟之共鉴,特立条件如下:(甲)关于收束时局之主张。
  (一)南北和平办法,应由正式和会解决。(二)和议条件,以法律外交两问题,为国本所关,须有正当之解决。
  (乙)关于刷新政治根本救国之主张。(一)宜将督军以及其他特设兼辖地方之各种军职,一律废除,单设师旅长等统兵人员,直隶于陆军部,专任行兵及国防事务。
  (二)全国军队,应视国防财政情形,编为若干师旅,其余宂兵,一律裁汰。裁兵事宜,特设军事委员会,计划执行。(三)实行民治主义,虽在宪法未定以前,宜先筹办各级地方自治,尊重人民团体,以确立平民政治之基础,而实现国民平等自由之真精神。上列各条,继尧、显世,谨决心矢志,奉以周旋,邦人诸友,其有与我同志者乎?吾辈当祷祀以期。至地方畛域,党派异同,非所敢择也。
  据这电文,似乎有条有理,一些儿不存私见,于是北方各省军阀家,也有复电相答,表示同情。正是:
  岂必心中期实践,何妨纸上作高谈。
  欲知复电中如何措词,持至下回录明。
  刑赏为国家大典,无论若何政体,要不能有功无赏,有罪无刑。独自民国成立以来,法律已处于无权,冒功邀赏者,实繁有徒,而祸国殃民诸罪犯,则往往为法律所不逮,就使中央政府,煌煌下令,而逋逃有薮,趋避有方,乌从而缉捕之?试观日本公使之容留九人,拒绝引渡,无论日使之是否依法,但即中国之刑律而论,已等诸无足重轻之列,有罪不能加罚,何惮而不为乱耶?吴佩孚之主张国民大会,此时尚有意求名,故倡议正大,但言之非艰,行之维艰,即令吴氏坐言起行,恐未必能达目的,况掣肘者之群集其旁也。若夫靳翼青之主张统一,计非不善,滇黔二督之发表意见,语亦甚公,但终不得完满之结果者也,吾得而断之曰: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
  
  第一百二十回 废旧约收回俄租界 拚余生惊逝李督军
  却说北方各省军阀家,见了唐、刘两人的通电,就由曹锟、张作霖两使领衔,复电滇黔,也说得娓娓可听。文云:
  接读通电,尊重和平,促成统一,语长心重,感佩良深。就中要点,尤以注重法律外交为解决时局之根本,群情所向,国本攸关。锟等分属军人,对于维持法纪,拥护国权,引为天职,敢不益动初心,勉从两君之后。所希望者,关于和议之进行,务期迅速,苟利于国,不尚空谈,精神既同,形式可略。此次西南兴师,揭橥者为二大义,一曰护法,一曰救国。南北当局,但能于法律问题,持平解决,所谓军职问题,民治问题,均应根据国会,及国会制定之宪法,逐渐实施,决不宜舍代表民意之机关,而于个人或少数人之意思,为极端之主持,致添纷扰。是法律问题之研究,当以国会问题为根本,即军职之存废,及民治之施行,亦当以国会为根本。现在新旧国会,怠弃职务,不能满人民之希望;复以党派关系,不足法定人数,开会无期,而时效经过,尤为法理所不许。值此时局艰危之际,欲求救济,舍依法改选,更无他道之可循。果能根据旧法,重召新会,护法之义既达,则统一之局立成,此宜注意者一也。至于中国国家,实因列强均势问题而存在,国际关系,与国家前途之兴亡,至为密切。前次沪会停滞,实以外交问题为主因,即北方内部之纷争,亦由爱国者,与专恃奥援,不知有国,只知有党之军阀,为公理与强权之决战。试问自己良心,果能爱国否?差幸公理战胜,违反民意之徒,业经匿迹销声。嗣后中央外交之政策,应以民意为从违。谈何容易?在南北分裂之际,无论对于何国所订契约,皆应举而诉诸舆论。国本既固,庶政始成,此应注意者二也。若夫和议方式,允宜以早日观成为旨归,军事收束,特设委员会,尤为施行时所必要。此皆中央屡征同意,期在必行,毋容过虑者也。总之时局日艰,民困已极,排难解纷,当得其道。凡我袍泽,果能及早觉悟,不事私争,所谓护法救国之宗旨,均经圆满解决,则同心御侮,共谋国是,人同此心,何敢自外?两公主持和议,情真语挚,敬佩之余,用敢贡其一得,希即亮察。
  看这电文,也是斟情酌理,释躁平矜,南北两方,应该由此接近,可望和平。及细览语意,才知两造仍多扞格,未尽通融。北方的主张,拟解散新旧国会,新国会为段派所组成,南方原是反对。但旧国会分徙滇、粤,方思恢复立法权,怎肯被他解散?是当然做不到的事情。段氏的武力统一主义,南方向与抗争,此时段派虽去,曹、张犹是军阀家,怎能使南方信服?况徐总统为新国会所产出,南方未肯承认,欲要南北和平,还须改选总统,是又当然不易办到的。所以双方通电,仍是两不相下,怎能遽达和平呢?诠释甚明。
  湖南第七师及暂编一旅炮兵各一营,突在武穴骚动,当由冯玉祥率兵弹压,始得平定,即令变兵缴械遣散。旅长张敬汤,系张敬尧兄弟,前曾在湘败逃,经中央明令通缉,至武穴兵变,敬汤适暗中煽动,因所谋未遂,匿居汉中,被湖北督军王占元察悉,派兵将敬汤拘住,讯明罪状,电呈中央,奉令准处死刑,当即就地枪毙。还有张敬尧旧部第二混成旅旅长刘振玉等,曾在宁乡、安化、新化等县,纵兵焚掠,被各处灾民告发,由湖南总司令部,遣兵拘获,审讯属实,亦即处死。叙此两事,证明张敬尧之不职。此外如保定、通县、兖州等境,偶有兵变,多是安福部余波,经地方长官剿抚,幸皆荡平。惟张勋已得脱然无罪,移住天津,因从前段氏檄文,有曹锟私勾张勋出京、重谋复辟一语,便在津门通电声辩。他由张雨帅保护,又想在军阀界中占据一席,所以有此辩论。其实是年力已衰,大福不再,还要干甚么富贵呢?复辟原属非宜,但不忘故主,情犹可原,此次辩论,多增其丑,真是何苦?
  且说外蒙古取消自治,已将一年,自徐树铮到了库伦,削夺前都护陈毅职权,见一百十回。陈毅也不愿办事,索性离库南归。及树铮还京主战,事败奔匿,不遑顾及外蒙,政府以陈毅驻库有年,素称熟手,仍令暂署西北筹边使,克日赴库。陈毅尚未到任,那外蒙又潜谋独立,竟于九月十三日夜间,大放枪炮,自相庆贺。幸驻库司令褚其祥,派队弹压,拘住首犯二人,驱散余众,一面电达巡阅使曹锟,详报情形。曹锟便转告中央,请拨饷济助,并促陈毅莅任,政府自然照办。惟闻得外蒙为变,仍由俄人暗地唆使,俄新政府虽已战胜旧党,国乱未平,列强均未承认,并因俄兵四出拓地,扰波兰,窥印度,尤为列强所仇视,所以列强劝告中国,与俄绝交,中政府恃有列强为助,乐得照允,遂由外交部出面,呈请徐总统。徐总统因即下令道:
  据外交部呈称:“比年以来,俄国战团林立,党派纷争,统一民意政府迄未组成。中、俄两国正式邦交,暂难恢复。该国原有驻华使领等官,久已失其代表国家之资格,实无由继续履行其负责之任务,曾将此意,面告驻京俄使,并请即日明令宣布,将现在之驻华俄国公使领事等,停止待遇”等语。查原呈所称各节,自属实在情形,惟念中、俄两国,壤地密迩,睦谊素敦,现虽将该使领等停止待遇,而我国对俄国人民固友好如初,凡侨居我国安分俄民,及其生命财产,自应照旧切实保护。
  对于该国内部政争,仍守中立,并视协商国之趋向为准。
  至关于俄国租界暨中东铁路用地,以及各地方侨居之俄国人民一切事宜,应由主管各部,暨各省区长官,妥筹办理。此令。
  驻京俄使库达摄福,闻令以后,即致牒外交部,抗称:中国背约,并责成中政府妥护侨民。政府置不答复。但饬将各处所有俄国租界,一律收还,并向驻京各国公使处声明,各公使均无异言。俄使无可奈何,只得转恳法国公使,代管俄产,法使不允。嗣是俄国租界,陆续由中国长官收受。天津本有俄租界,俄国侨民,虽然不能力拒,却提出抗议条件,欲与中政府交涉。东三省、哈尔滨、海参崴各俄商,且纷纷改挂法旗。俄商道胜银行,亦托词归法国保护,不容中国接收。外交部因特照会法使,提出三事,请求法使履行,大纲如下:
  (一)根据于九月二十四日法使拒绝俄使库达摄福请求法使代管俄产之事,证明法国并非希望接管俄产之意。
  (二)哈尔滨之法旗,系出于俄人规避接管之一种作用,对于法政府,未为何等让渡之手续,故事实上不彻底。
  (三)俄商滥用法旗,若吾国前往接收,转涉及法国国徽尊严,故先行声明,希望转告其撤收法旗,以免因俄人关系,损及中、法完全无缺之睦谊。
  照会去后,再由交通总长叶恭绰,与华俄道胜银行经理兰德尔,改订关系中东铁路的合同。此后中东铁路,纯归商办,中国得加入管理,俟至俄国政府统一告成,经中政府承认后,方得另行议定。兰德尔即作该路代表,签字立约,于是哈尔滨道胜银行及中东路公司所悬挂的法旗,拟即撤去。法使亦有公文关照,令他撤下法旗。若俄国人民愿将法旗悬挂,仍听他自行决定。旋由驻京公使团,照会政府,正式承认中国对俄行动,得收回俄租界,惟议定将俄使馆之房屋,仍委前俄使库达摄福管理,外交部不得不允。因此俄使库达摄福,仍得寄居京师,不过国际上无代表资格,做了一个中国寓公罢了。
  俄事方才就绪,那东南的江苏省中,忽出了一种骇闻,令人惊疑得很,看官道是何事?乃是李督军突然自戕。事固可惊,笔亦突兀。李督军纯,因和议历年未成,愤极成病,常患心疾,特保荐江宁镇守使齐燮元为会办。燮元方在壮年,曾任第六师师长,颇能曲承李意,李故引为心腹,遇有军国重事,往往召入密问,不啻一幕下参谋。至段系失败,安徽督军兼长江巡阅使倪嗣冲,亦为段系中人,迹涉嫌疑,年亦衰迈,自请辞职归休。徐总统乃命张文生暂署安徽督军,并将长江巡阅使一职,令李兼任。长江巡阅使,本来是徒有虚名,未得实权,李纯不愿就此职衔,遂派参谋长何恩溥赴京,晋谒总统,代辞长江巡阅使一席,且并议和总代表兼差,亦愿告辞,请徐总统另派重员。徐总统不允所请,但已窥透李纯隐衷,特将长江巡阅使裁去,改任李纯为苏、皖、赣巡阅使,齐燮元为副使,李纯始受命就任。但江西督军陈光远,本与李纯比肩共事,蓦闻李纯权出己上,并要听他指挥,当然心中不服,有“情愿归鄂,不愿归苏”的宣言。新署皖督的张文生,久绾兵符,向为张、倪部下的健将,亦抗辞不服李纯。苏省士绅,又谓:“李纯生平,素称不预民政”,因即乘机拍电,请他移驻九江、当涂等处。电文中语含有讽辞。李纯受了种种刺激,益觉烦懑不宁。高而益危。江苏财政厅长俞纪琦,为苏人所不喜,屡加讥议,省长齐耀琳,更与李纯意见相左,呈请中央乞许辞职。李纯因保王克敏为省长,苏人大哗,竞称克敏为嫖赌好手,如何得为江苏长官?遂极力反对,函电纷驰。政府顾全民意,不用王克敏,好在荐牍上面,另有王瑚作陪。王瑚曾为京兆尹,尚副民望,故政府特任王瑚为江苏省长,群议乃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纯以俞纪琦未孚物议,更保张文龢为财政厅长,惹得苏人又复大哗。相传文龢原籍江西,夙工谄媚,当李纯督赣时,文龢得族人介绍,入谒督辕,参见后即呜咽不止。纯惊问原因,文龢泣答道:“督帅貌肖先父,故不禁感触,悲从中来。”李纯还道他真有孝思,即认为义子,委任他为烟酒公卖局局长,寻复荐任两淮盐运使,至此复举为财政厅长。未免营私。苏人向工言论,并有苏人治苏的意见,乘此寻瑕指隙,大声呼斥,不但痛诟文龢,并且力诋李纯,拍致府院的电文,络绎不绝。就中有两电最为激烈,由小子节录如下:
  江苏公民致大总统国务院文云:直、皖战起,李督借词筹饷,百计敛财,其始违法越权,委议会查办劣迹昭著之俞纪琦为财政厅长,人民惊骇,一致反对;近又报载力保文龢。查文龢为李督干儿,其为人卑鄙龌龊,姑不具论,而秉性贪婪,擅长谄媚,若竟成为事实,以墨吏管财政,恃武人为护符,三千万人民生活源泉,岂可复问?报纸又迭载:“李督派员向上海汇丰银行等,借外债一百五十万,以某项省产作抵”等语。借债须经会议通过,为法律所规定,以省产抵借外债,情事何等重大?
  如果属实,为丧权玩法之尤,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用特明白宣告,中央果循李督之请,任文龢为江苏财政厅长,文龢一日在任,吾苏人一日不纳税。至借债一节,如果以江苏省产作抵,既未经过法定手续,我苏人当然不能承认。江苏人民,困于水火久矣,痛极惟有呼天,相忍何以为国?今李督方迭次托病请假,又报载其力保文龢,以去就争,应请中央明令,准其休息,以苏民命而惠地方。江苏幸甚。
  南汇公民致大总统、国务院、财政部云:报载李督力保文龢财厅,以去就相要,苏民闻之,同深骇异。文龢为李督干儿,卑鄙无耻,不惜谓他人父,人格如此,操守可知。财政关系一省命脉,岂堪假手贪鄙小人?如果见诸事实,苏民誓不承认。且江苏者,江苏人之江苏,非督军所得而私。李督身任兼圻,竟视江苏为个人私产,并借以为要挟中央之具,见解之谬,一至于此,专横之态,溢于言外!既以去就相要于前,我苏民本不乐有此夺主之喧宾,中央亦何贵有此跋扈之藩镇?应请明令解职,以遂其愿。如中央甘受胁迫,果徇其请,则直认江苏为李督一人之江苏,而非江苏人之江苏,我苏民有权,还问中央果要三千万人民为尽义务否?三千万人民为之豢养否?博一督军之欢心,失三千万人民,孰得孰失?惟中央图之!
  以上两电,攻击李督,语语厉害,原令当局难受。但古人有言:“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近今的热心利禄诸徒,多执此两语为秘诀,李督军果不蹈此习,独知自好,何妨改过不吝,就把张文龢舍去,否则解组归田,尽可自适,为什么负气自戕,效那匹夫匹妇的短见呢?说得甚是。据督辕中人传言:李纯元配王夫人,为民家女,伉俪甚谐,嗣因叔父无子,由纯兼祧两房,因复娶孙氏为次妻。王夫人产女不育,孙竟无出,乃陆续纳入四妾,名为春风、夏雨、秋月、冬雪。就中惟春风为最宠,貌亦最胜,粗知文字,能佐纯治公事,四妾亦不闻生男。惟纯与元配王氏,始终和好,无诟谇声,苏、浙一役几至开战,亏得王夫人从旁解劝,才得让步罢兵。莫谓世间无贤妇。纯弟字桂山,得兄提拔,官至中将,平时友于甚笃,同床共被,有汉朝姜肱遗风。平时纯自奉俭约,颇好时誉,督赣时深得赣人爱戴,及移节江苏,却也按部就班,并不少改。每闻国家乱事,辄唏嘘不已,尤留心京、沪各报,谓报中所载,毁誉各词,可作诤友,不当屏诸不观。至保荐省长财长两席,大遭苏人反对,诟詈百出,并载报端,纯一阅及,往往泪下。十月初旬,乃弟桂山,由京返苏,纯与言家事,并将来产业布置,详嘱无遗。内弟王某,充某旅营长,由纯召他到署,呜咽与语道:“我的督军不能做,你的营长,亦干不下去。现我令军需课拨洋七千元,给汝回家,汝购置田产,亦可过活,何必在此取咎呢。”王夫人在侧,听他语带跷蹊,不免琐问。纯叹息道:“人心如此,世无公道,我命已活不了,何必多问。”王夫人不敢复言。唯看他气色,甚觉有异,不过随时防范罢了。
  十一日上午,纯询左右,谓:“我有勃林手枪一枝,曾送机器局修理,现修好否?”左右奉谕,即电询机器局。少顷,即有局员将枪送来,经纯察视,收藏小皮箱内。下午三时,纯索阅上海各报,报上又载有评斥自己等事,即顿足大哭道:“我莅苏数年,抚衷自问,良心上实可对得住苏人,今为一财政厅长,这般毁我名誉,我有何面目见人?人生名誉为第二生命,乃无端辱我,我活着还有何趣呢?”王夫人闻言,料知自己不能劝慰,急命人请齐燮元等,到来苦劝。纯终不答一词,齐等辞退。黄昏后,纯又召入秘书,嘱拟一电,拍致北京,自述病难痊愈,保齐燮元暂代江苏督军。秘书应声退出。纯又自写书函多件,置诸抽屉,始入内就寝。至四下钟后,一声怪响,出自床中,王夫人从梦中惊醒,起呼李督,已是面色惨变,不省人事,只有双目开着,尚带着两行泪痕,急得王夫人魂魄飞扬,忙召眷属入视,都不知是何隐症,立派人延请军医诊治。医士须藤,至六时始到,解开纯衣,察听肺部,猛见衣上血迹淋漓,才知是中枪毕命。再从床中检视,到了枕底,得着一勃林手枪,即日间从机局取来的危险品,须藤验视脉息,及口中呼吸,已毫无影响,眼见得不可救药了。
  呜呼哀哉!年只四十有六,并无子嗣。小子有诗叹道:
  无端拚死太无名,宁有男儿不乐生?
  疑案到今仍未破,江南流水尚吞声。
  李督殁后,谣传不一,或说是由仇人所刺,或说他妻妾中有暧昧情事,连齐帮办也不能无嫌。究竟是何缘由?容小子调查证据,再行续编。所有李督遗书,及中央恤典,俱待下回发表。看官少安毋躁,改日出书请教。
  德租界收回后,又得收回俄租界,以庞然自大之俄公使,至此且智尽能索,无由逞威,是真中国自强之一大机会。假使国是更新,党争不作,合群策群力以图之,则三年小成,十年大成,张国权,雪国耻,亦非难事。奈何名为民国,权归武人,垄断富贵之不足,甚至互相仇杀,喋血不休,贫弱如中国,何堪屡乱?即使外人自遭变故,无暇瓜分,恐神州大陆,亦将有铜驼荆棘之叹矣。李纯虽不能无疵,要不得谓非军阀之翘楚,是何刺激,竟至自戕?就中必有特别情由,以致暴亡,若只为和议之无成,苏人之反对,遽尔轻生,想不尽然。然如李督军者,犹不得其死,而一般军阀家,亦可以自反矣!
  
  第一百二十一回 月色昏黄秀山戕命 牌声历碌抚万运筹
  上回书中说到李秀山巡阅使,因感于民国成立以来,军阀交哄,民不聊生,本人虽受北方政府委任,主持南北和议,却因双方意见,根本不能相容,以致和议徒有虚声,实际上却一无成绩,心中郁懑之极,不免常向部下一班将士,和巡署中幕僚们,吐些牢骚口气。凑巧为了撤换财政厅长,引起各界鸣鼓而攻,甚有停止纳税的表示,李纯益发懊恼异常。原来民国军阀中,李纯出身渔家,年轻时候,曾以挑贩鲜鱼为业,事业虽小,却比其他出身强盗、乐户、推车、卖药之辈,究有雅俗之判,高下之分。渔樵耕读,都是雅事,此李纯之所以为高尚也,说来绝倒。李纯生性忠厚,尚知爱国惜民,历任封疆,时经数载,也不过积了几百万家当,几百万犹以为少,是挖苦,不是恭维。比较起来,也可谓庸中佼佼、铁中铮铮的了。在李纯自己想来,各省军阀,何等横暴,怎样威福,多少人吃他们的亏辱,却都敢怒而不敢言,一般的有人歌功颂德,崇拜揄扬。本人出身清高,凡事不肯十分作恶,平心而论,总算对得住江南人民,江南人民得了我这样的好官长,难道还不算天大的福运?谁料他们得福不知,天良丧尽,为了一个财政厅长,竟敢和我反起脸来,函电交驰的,把我攻击得体无完肤。这等百姓,真可算得天字第一号的狡民了。早知如此,我李纯就该瞧瞧别人的样,任心任意的,多作几件恶事,怕不将江苏省的地皮,铲低个三四尺,我李纯的家产,至少也可弄它三五千万,难道这批狡民,还能赶上巡辕,把我咬去半斤五两的皮肉不成?他想到这里,愈觉懊恨不堪,恨到极处,不免有几句厌世议论,发生出来。几句空话,竟作老齐栽诬的凭据,是以君子慎言语也。人家听了,也只有再三劝慰,说什么公道总在人心,巡帅国家柱石,也犯不着和这批无知无识的愚民,去计较是非。这等说话,也算善于劝谏的了,无奈李纯生长山水之间,久执樵渔之业,谑而虐。倒是一个耿直的汉子,心有所恨,一时间排解不开,凭他们怎样开导,也只当作耳边风,并不十分理会。他那方寸之间,兀自郁郁不乐的,不晓要怎样才好。这时,衙门中人,和他家中几位姨太太,见大帅如此烦恼,也都怀鬼胎儿似的,谁也不敢象平时般开心取乐,只弄得衙门内外,威仪严肃,寂静无哗起来。
  岂知天人有感应之理,人的念头,往往和天的施行,互相联合。那李纯心有感触,对人便说点厌世自杀的话头儿。列公请想,民国以来,只有残民自肥的军阀,岂有因公自刎的长官,万一真有其人,不但开民国史的新记录,也且替各省军政长官,保存一点颜面,管他死得值与不值,该与不该,谁还忍心批评他的是非得失呢?慨乎言之!然而这到底还是不易碰到的事情,李纯虽贤,究竟未必有此爱国爱民的热忱,作者立誓不打一句诳言。原来李纯之死,的的确确,有一重秘密的黑幕在内。虽然李纯因有自刎的谣传,得了一个身后的盛名,但是大丈夫来要清,去要白,象李纯这等冤死,反加以自刎之名,究竟还是生死不明,地下有知,恐也未必能够瞑目咧。
  按本书上回临了,说李纯自杀,原有许多物议,须待调查明白云云。如今在下却已替他调查得有点头绪,那些外面揣测之词,不止一种,实在都属无稽之谈,至于真正毙命原因,仍旧逃不出上回所说“妻妾暧昧之情,齐帮办不能无嫌”这两句话。缴应上回。列公静坐,且听在下道来。
  上文不是说过,李纯因心中烦恨,常有厌世之谈。他既如此牢骚,别人怎敢欢乐,只有齐帮办燮元,因是李纯信用之人,又且全省兵权,在彼掌握,在情势上,李纯也不得不尊重他几分。那时大家都在恐怖时代,有那李纯身边的亲近幕僚,大伙儿对齐燮元说道:“巡帅忧时忧国,一片牢愁,万一政躬有些违和,又是江苏三千万人的晦气。大帅是执性之人,我们人微言轻,劝说无效,帮办和大帅交谊最深,何不劝解一言,以广大帅之意?不但我们众人都感激帮办,就是公馆中几位太太们,也要歌咏大德咧。”齐燮元听了,也自觉此事当仁不让,舍我其谁,于是拍拍胸脯子,大声道:“诸公莫忧!此事全在燮元身上,包管不出半天,还你一个欢天喜地的大帅。当为转一语曰:包管不出半天,还你一个瞑目挺足的大帅。诸位等着听信罢!”燮元说了这话,欣然来见李纯。李纯因是燮元,少不得装点欢容,勉强和他敷衍着。燮元也明知其意,却嬲着李纯说:“大帅多日没有打牌,今儿大家闲着,非要请大帅赏脸,顽个八圈。”说着,又笑道:“不是燮元无礼,实在是大帅昨儿发了军饷,燮元拜领了一份官俸,不晓什么道理,这批钞票银元,老不听燮元指挥,非要回来侍候大帅。昨天晚上整整的闹了一夜,累得燮元通宵不曾安眠,所以今天特地带了他们来,仍旧着他们伏侍大帅。大帅要不允燮元的要求,燮元真个要给他们闹乏了。”却会凑趣。几句话,凑上了趣儿,把个李纯说得哈哈大笑,也且明知燮元来意,在解慰自己,心中也自感悦,于是吩咐马弁,快请何参谋长朱镇守使等人过来打牌。马弁们巴不得一声,欢欢喜喜的,分头去请。不一时,果把参谋长何恩溥、朱镇守使熙二人请到。说起打牌的话,二人自然赞成。这时,早有当差们将台子放好,四人扳位入座。这天,因大家意在替李纯解闷,免不得牌下留情,处处地方尽让着三分,哄孩子似的,居然把这位大帅,哄得转忧为喜,转怒为欢。可见厌世是假。他们打的本是万元一底的码子,到了傍晚时分,李纯已赢了两底有余。八圈打完,壁上挂钟,噹噹的打了九下,大家停战吃饭。饭后,李纯还有余兴,便说:“我是赢家,照例只有劝你们再打的,不晓大家兴致如何?”三人自然一例凑趣。燮元还笑说:“大帅已经把我的部下招回去伺候自己,难道还要招点新军么?”李纯也笑道:“中央已有明令,各省停止招兵,我们怎敢违抗呢?放心罢!要是我再想扩充军额,你们大可以拍几个电报,弹劾我一个违令招兵的罪状咧。”以中央命令为谑笑之资,尊重中央者果如此乎?几句话,说得大家又是一笑。何恩溥见李纯又说到国事上头,深怕惹起他的恨处,忙着用话支吾开去,一面,催着入席。大家这才息了舌争,再兴牌战。这一场,大家因李纯赢得够了,不愿再行让步,苦苦相持的,打了几圈。李纯却稍许输了一点,他便立起身来,瞧着他的秘书张某,正在写字台上,批什么稿咧,便笑着招手道:“这个时候,还弄什么笔头儿,快来替我打几圈罢!”张秘书只得搁笔而起,代他打牌。
  李纯先在一边瞧着,后来见他拿的牌,不甚得手,便不看了。却觉肚子有点发痛,于是丢了牌局,独自一人,向上房走去,想到他最心爱的大姨太春风那边去大便。从此大得方便矣。谁知他命该告终,经过三姨太秋月房间时,猛然一阵笑声,从秋月房中出来,趁着那微风吹送,透入李纯耳鼓,十分清澈明白。李纯不觉大动疑心,连肚子中欲下犹含的一大泡大便,也缩回肠中,趣甚。竟忘了自己作什么进来了。于是蹑着手脚,索性走近秋月房门口,靠着门缝儿里,向内一瞧。果不其然,他那三姨太太拥着一个男子,厮亲厮热的,正得趣咧。李纯这一气,才是非同小可,难为他急中有智,猛记得秋月的房,有一道后门,平时总不上闩的,不如绕道那门进去,看这奸夫淫妇,望哪里逃。心中如此想,两只脚,便不知不觉的,绕到后门,轻轻一推,果然没有闩着。李纯一脚跨了进去,却不料门口还蹲着一个什么东西,黑暗头里,把李纯绊了一下,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这一来,不打紧,把里面一对痴男怨女,惊得直跳起来,异口同声的唤道:“李妈!李妈!”原来李妈正是秋月派在门口望风的人,方才绊李纯一交的,便是这个东西。她因望风不着,得便打个盹儿,此之谓合当有事。做梦也想不到这位李大帅,会在她打盹头里,跑了进来,恰巧又压在自己身上,一时还爬不起来。比及秋月赶过来看时,才见李纯和李妈,滚在一处,兀自喘吁吁地骂人。秋月惊慌之际,赶着扶起李纯,李纯也不打话,顺手把她打了两个耳光,又怕奸夫逃走,疾忙赶到前面,才见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手提拔信任极专的一个姓韩的副官。说时迟,那时快,韩副官正在拔开门闩,想从前门溜去,后面李纯已经赶上,大喝一声:“混帐小子,望那……”说到这个那字,同时但听砰的一声,可怜堂堂一位李巡阅使,已挟了一股冤气,并缩住未下的一团大便,奔向鬼门关上去了。涉笔成趣,妙不可言。李纯既死,这韩副官和秋月俩,只有预备三十六着的第一着儿,正商着卷点细软金珠,还要打发那望风打盹的老妈子。韩副官的意思,叫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送她一弹,也着她去伺候伺候大帅。倒是秋月不忍,还想和她约法三章,大家合作一下。韩副官急道:“斩草不除根,日后终要受累,我们行兵打仗,杀人如草芥,一个老婆子,值得什么,不如杀了干净。”勇哉此公!说着,更不容秋月说话,又是砰砰的两枪。这一来,才把一场滔天大祸,算闯定了。
  本来李纯的上房,都做在花园之内,各房相离颇远,可巧这天又刮着大风,树枝颤舞,树叶纷飞,加以空中风吼,如龙吟虎啸一般,许多声浪,并合起来,却把韩副官第一次枪声遮掩住了。那时候,他们大可以安安静静的,一走了事,偏偏要把无辜的老婆子,一例收拾,继续的发了两枪,这真是胆大妄为,达于极点。凑巧给外面一个马弁听见了,这马弁却又是齐帮办手下的人,此马弁当是老齐元勋。因燮元和李纯交情最密,本来穿房入户,都不避忌的,他见李纯进去,久不出来,未免心存疑惑,便也拉了一人代打,自己想到他上房去瞧瞧。这时花园中风云正黯,月色依稀,他那贴身马弁,忙取出手电筒照着,在先引路。这韩副官枪毙老妈的第二声,却先进了马弁的耳朵,不觉大惊住脚,回转身对燮元说道:“帮办可听见么?这是枪声啦!”燮元相距较远,又被树木遮住,却也隐隐听得,似乎有点怪响。听了这话,忙问:“你听清楚,这是哪儿来的声音?”马弁引手遥指道:“那是大帅三姨太房子,枪声是从这边出来的。”燮元听了,也是他福至心灵,忙喝住马弁:“不许多说,端的机警。跟我来!”又道:“带了咱们的手枪没有啦?”马弁回说:“带着呢。”燮元更不说话,向着秋月房,急急趱行。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历碌声音,燮元早闻李纯几位姨太,只有此人不妥,却还不明白奸夫是谁,此际心中雪亮,喝命马弁,拿手枪来。马弁依言,送上手枪,燮元吩咐他守住前门,自己握着手枪,也从后门而入。他是胸有成竹的人,自然不慌不忙的,蹑脚而入。可笑那一对男女,正在收拾细软,预备长行,忙得什么似的,绝不防背后有人暗算,连着那支行凶的手枪,也丢在李纯尸身上面,并没放好。燮元眼快,一进门,就瞧见室中死着两人,一个正是英名威望、李纯封英威将军,嵌英威二字趣而刻。坐镇江南的李大帅秀山将军,由不得心中一悲一喜。悲是应分,喜从何来?
  且慢!作书的自己先要扳一个错头儿,实在那时候,齐帮办也到了生死荣辱关头,老实说:只怕他那心中,也未必再有这等悲喜念头儿。只见他跳出床前,一手擎住手枪,直指韩副官胸中,冷笑一声,说:“好大胆,做得好大事!”这一来,才把一对男女,惊得手足无措,神色张皇,两个膝盖儿,不知不觉地,和那张花旗产的大红彩花地毡,作了个密切的接合,只一跪字,写得如此闹热,趣极。不住的向燮元磕起头来。那秋月究竟是女子性格,更其呜咽有声,哀求饶命。燮元见此情形,不觉心中一软,真乎?假乎?低声叹道:“谁教你们作死?我看了你们这副情景,心里又非常难受的。也罢,我是一个心慈脸软的人,横竖大家都出名叫我滥好人儿,说不得,再来滥做一次好人,替你俩掮起这个木梢来罢!”二人巴不得这一句,两颗心中,一对石头,轰的一声,落下地去。正在磕头道谢,只见燮元又正色道:“且慢!你俩要命不难,却须听我调度。胸中已有成竹。我叫你们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说,要你们怎样办,就得怎样办,舛错了一点,莫怪我心硬。那其间,只怕我都要给你们连累呢,哪能再顾你们哪。”二人听了,不约而同的公应一声。燮元把手枪收了进去,喝道:“还不起来,再缓,没有命了。”二人忙又磕了几个头,急忙起来。燮元把前门开了,放进那个马弁,附耳吩咐了几句。怕老韩掉皮也。又对韩副官笑道:“拿耳朵过来!”韩副官依言,听燮元悄悄说道:“不怕有人来么?”韩副官回说:“已经三姨太太打发出去,一时不得进来。”秋月房中,安得如许时没人进出,着此一笔,方没漏洞,文心固妙。然事实亦必如此。燮元啐了一口,因附耳说道:“如此,如此。”又对马弁道:“你帮着韩副官,赶快把事情办好,就送韩副官出去,懂得么?”马弁和韩副官都答应晓得。燮元又指那老妈子说道:“人家问起她呢,你们怎么回答?”韩副官忙道:“那容易,只说大帅自尽的当儿,老妈子为要阻止他,大帅一急,就将她先杀了,这不完啦。”燮元点头称赞道:“怪不得人说风流人的思想,比平常人深远得多呢。”比骂他还凶。韩副官听了,不觉脸上又是一红。燮元又再三叮嘱不要误事,方才从从容容地,缓步而出,仍旧回到牌场上,叫过一个马弁,又悄悄吩咐道:“如此这般。”布置完备,想了想,没有什么事了,于是安安静静的,仍回原位打牌。打到一副,蓦听得人声鼎沸,合署喧腾,来了!来了!燮元心中禁不住弼弼乱跳,入情入理。其余诸人,却都大吃一惊。入情入理。正待查问,那喧哗之声,已自远而近,各人耳鼓中,都已听得明明白白,是大帅自杀的一句话儿。燮元听了,猛可地把自己面前一副将和未和的万子清一色,都牺牲了。绝大的牌,已经和出,区区清一色,何足留恋?顺手一掳,立起身嚷道:“了不得,真个做出来也!”妙语妙笔,语是机警语,笔是传神笔。说着,自己首先引导,带着众人,赶进内室去,才到半路,就有李纯的当差接着,回说:“大帅已经归天,尸身在三姨太房内呢。”燮元带着大众又赶向三姨太房,早见房中黑压压地已站满了一屋子的人,有署中职员,有上房的太太、姨太太、奶奶、小姐,并一班马弁当差丫头老妈子,有纷纷猜论的,有伏尸大哭的,闹得个声震檐壁,人满香闺。燮元跨步上前,见了李纯尸身也禁不住一阵伤心,嚎啕挥泪。那李纯的正室太太,手中拿着一大张纸头,上面写着许多七歪八斜潦潦草草的字儿,哭得泪人儿似的,交与燮元手中,说道:“齐伯伯!你瞧瞧,这上面说点什么?”燮元一瞧,只见一片模糊,也没有几个字可以辨识,大略瞧了一遍,便大嚷道:“大家静一静儿,大帅还有遗言咧。”众人听了,果然鸦没雀静的,静听无哗。燮元大声道:“大帅的字,很不容易辨清,大概这是他神经错乱之故,如今将大意宣布一番罢。大帅的意思,是说:‘国事如此,自己身为封疆大吏,一点不能救正,现在南北相持,各走极端,中央派他做和议代表,也是一无结果,都是大帅心中久已引为恨事的。眼前因省中公事,不蒙地方人民原谅,实在气懑填膺,不但无心作官,更无颜处世,因此决心自杀,派燮元暂代巡阅使督军之职。以上是宾,此下是主。一面请张秘书拟稿,向中央保举燮元继任。至于遗产办法,大帅另有支配清单,除提出半数,分给太太和二大人及各位姨太外,以半数作南开大学基金,及直隶赈灾之用。’做死人家产不着。大帅遗言,已尽于此,只有派燮元代理继任的话,燮元委实万分惭愧,但既蒙大帅相知之雅,委托之殷,自当以地方大局为重,暂时担任维持,并盼各同人大家协助办理,莫丢了大帅身后的颜面,和殉国的苦心,才是正理。”说得如许冠冕,此公才不可及。说话时,不但署中僚属,陆续到齐,还有几位镇守使师长,如陈调元、朱春普等一班儿,也俱赶到。此外却有齐帮办的手下军官,都全副武装、带领兵士们,霎时布满了署内署外,和上房花园等处。尽在如此这般中。据说是齐帮办的参谋长,闻信派来,防备意外之事的。这等用兵,也可谓神速之极了。句中着眼,却说得刻薄。
  当下大众听了齐帮办宣布的遗嘱,有深信不疑的,有心领神会的,问有少数怀疑的人,见齐帮办和几位军界领袖,都十分相信,他们又怎敢不信。下一敢字,句中有眼。于是又请三姨太太说明经过情形。尽在如此如此中。那三姨太是苏州妓院出身,娇声曼气,带泪含悲的,说:“是大帅进来大便,何尝大便,简直未便。大便过后,坐在奴的床上,忽然朝奴滴下泪来,奴是再三再四的问他咧,谁知大帅一味伤心,总不说话,倒把奴急的没法安慰,奴想去报告太太哩,大帅又说,不许奴去,奴还有什么法子呢?连用几个奴字,真有娇声曼气的一种肉麻相,可谓绘声绘影之笔。只眼睁睁瞧着大帅,大帅忽然命奴拿出纸笔,写了这么一大篇,奴又不认得字,知道他写的什么呢?奴又不敢问他,只坐在一边闷想。如今奴想起来,奴可明白了,原来大帅为要写这东西,怕别的姊妹们,都是读书识字的,怎能由他舒舒齐齐的写呢,可不寻到奴这不识字的地方来了。”众人听了,都点点头,惟有齐帮办更摆头晃脑子的,表示赞许之意。深刻。正是:
  山木自寇,象齿焚身,
  恫哉李督!死不分明。
  不知三姨太还有什么宣布,却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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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督头脑,较清于其他军阀,所行各事,亦未必十分贪横,乃惨遭横死,死尚被诬,此有心人所为长太息也。然佳兵不祥,不戢自焚,民国以来,曷有军阀而得好结果者?与其害国殃民,遗臭千古,尚不若死于风流之为愈。人悲李督之遇,吾则谓同一不终,此尚差胜。
  
  第一百二十二回 真开心帮办扶正 假护法军府倒楣
  却说三姨太太秋月,又对众人说道:“大帅写完了字,奴又到后面解手去了。一个为大便而死,一个以小解送终,相映成趣。谁知道他会走这条绝路儿呢!当时奴只听得李妈叫一声,大帅要不好了,奴本是提心吊胆的,一听这话,倒把奴急得手都解不出来了,正待问哩,就听大帅骂了一声,蠢东西,谁要你管。同时就听得砰的响了一声,已经把奴吓得胆都碎了。奴可来不及盖马子儿,拉了裤,趣极。就赶去看时,不道李妈已经躺在地下,奴只叫得一声啊呀,险些把裤子都吊下地来。趣而刻。才定了定神,啊唷,奴的天哪!谁道大帅更不怠慢,立刻又把枪机一扳,他!他!他!就阿唷唷!传神之笔。奴回想起来,真个说都不敢说下去了。”说到这里,三姨太太赶着赶着妙。逼紧了喉咙,一个倒栽葱,跌在李纯身上,哀哀大哭起来,还说:“早晓得大帅这等狠心,奴是抵拚给你打死,老早请了太太过来了,奴也不致吃这等大惊慌了。”众人听了,料道没有什么可疑的了,也不便多嘴多舌的,于是由齐帮办宣布,人死不可复生,大帅身系东南安危,我们该赶紧商量,维持后事,电告中央,派员接替,注重在此。然后商量办理丧事。此言一出,大众一哄退出,齐到西花厅开起善后会议来。对于李纯自刎一案,至此却先告一段落,综计自韩副官行凶,至齐帮办设计,众人共听遗嘱为止,前后不过四五个钟头,却也办得细密周到,无懈可击。赞美一笔更妙。列公请想,这齐帮办的手腕,可厉害不厉害呢?
  李纯死后,经全体幕僚和军界同袍,并家属代表,大开善后会议。到了次日午后,便是民国九年十月十二日,省长以下各官,和省议会的议长、议员、地方士绅,不下数百人,得了信息,陆续晋署探问,当由齐帮办会同何参谋长、齐省长,暨家属人等,公同发表李纯遗书并电报等,共计五件,兹为照录于下:
  (一)致齐省长耀琳、齐帮办燮元
  纯为病魔所迫,苦不堪言,两月以来,不能理事,贻误良多,负疚曷极。求愈无期,请假不准,卧视误大局,误苏省,恨己恨天,徒唤奈何。一生英名,为此病魔失尽,时有疑李督患梅毒,不能治愈,痛苦万状,而出于自杀者,即从遗书中屡言病魔,推想出来,其实于情理不合。尤为恨事。以天良论,情非得已,终实愧对人民,不得已以身谢国家,谢苏人,虽后世指为误国亡身罪人,问天良,求心安。至一生为军人,道德如何,其是非以待后人公评。事出甘心,故留此书,以免误会,而作纪念耳。李纯遗书。九年十月十日。
  (二)致全国各界
  和平统一,寸效未见。杀纯一身,爱国爱民,素愿皆空。求同胞勿事权利,救我将亡国家,纯在九泉,亦含笑感激也。李纯留别。十月十一日。
  (三)关于身后的希望
  纯今死矣,求死而死,死何足怨?但有四桩大事,应得预先声叙明白:(一)代江浙两省人民,叩求卢督军子嘉大哥,维持苏浙两省治安,泉下感恩。(二)代苏省人民,叩求齐省长,望以地方公安为重,候新任王省长到时,再行卸职。(三)苏皖赣三省巡阅使一职,并未受命,叩请中央另简贤能,以免遗误。(四)江苏督军职务,以齐帮办燮元代理,恳候中央特简实授,以维全省军务,而保地方治安。叩请齐省长、齐帮办及全体军政两界周知。李纯叩。十月十一日。
  (四)致齐帮办及皖张督军
  新安武军归皖督张文生管辖,其饷项照章径向部领,如十月十一日恐领不及,由本署军需课,代借拨二十万元接济,以维军心,而安地方。关于皖省,可告无罪。此致皖张督军、苏齐帮办查照办理。十月十一日。
  (五)处分家事遗嘱致伊弟李桂山中将
  桂山二弟手足:兄为病魔,苦不堪言,常此误国误民,心实不安,故出此下策,以谢国人,以免英名丧尽,而留后人纪念。兹有数言,挥泪相嘱:(一)兄为官二十余年,廉洁自持,始终如一,祖遗财产及兄一生所得薪公,并实业经营所得,不过二百数十万元,存款以四分之一捐施直隶灾赈,以减兄罪,以四分之一捐助南开大学永久基本金,以作纪念。其余半数,作为嫂弟合家养活之费。钱不可多留,须给后人造福。(二)大嫂贤德,望弟优为待遇,勿忘兄言。(三)二嫂酌给养活费,归娘家终养。(四)小妾四人,每人给洋二千元,交娘家另行改嫁,不可久留,损兄英名。(五)所有家内一切,均属弟妥为管理,郭桐轩为人忠厚,托管一切,决不误事。(六)爱身为主,持家须有条理,尤宜简朴,切嘱切嘱。兄纯挥泪留别。九年十月九日。
  列公看了这几封遗书,须要明白,李纯死后,韩副官一人一手,怎么作得出如此长篇文章?当然这都是一班有关系的大人先生,禀承齐帮办意旨,在事后编撰出来的,这是无庸疑议的了。雪亮。再则其中还有许多说话,或和昨夜燮元所说不同,或竟为燮元所未曾道及,那也是斟酌情形,临时增改而成,本来难逃明眼人的洞鉴。入情入理。只有一桩,不能不替他下一个注脚,原来李纯的三省巡阅,本是自己向中央要索而得,后因江西督军陈光远,有“宁隶鄂省,不附李纯”的宣言,皖省张文生也有反抗李纯的表示,因此迟迟疑疑,未敢就职;而且也是李纯满口厌世的主要原因。现在李纯既死,论资格物望,和军队实力,除了齐帮办,无第二人。燮元当李纯初死之时,就对众宣称:“李大帅委他暂摄巡督两篆,并有电恳中央予以实授”的说话,但这是他一时的野心,想由师长帮办的衔头,一跃而为督军兼巡阅,真可谓志大言夸,而不顾利害的蠢主意。贪多嚼勿烂。
  岂知李纯死耗发表之后,燮元虽持李纯遗言为升官的利器,而外面空气却十分紧张。不但把李纯遗嘱置之不理,并且还想趁此机会,要求废督,东也开会,西也集议,纷纷攘攘的,电请中央,大有不达目的不休之势。只这半天工夫,就接得许多不好的消息。齐燮元志在进取,已非朝夕,自然处处周备,着着设防。各方面消息,都是非常灵速,一边稍有风声,他这里也早得了报告。这时外面情形,尤其在他特别注意之中,更加多派侦探,四处八方的秘密探访,所以一到午前,就得了许多报告。燮元这才晓得出位之思,过分之望,是靠不住的。全国野心家听者!这才赶紧设法,先把遗嘱中代理巡阅一事,一笔勾销,却专从督军入手,待到根深蒂固,脚步站稳,然后再作进一步的计划。这是他心中的盘算,至于对外一方面,自己先实行代握军篆,并为见好邻封起见,赶紧把新安武军的军饷,尽先借拨;同时怕同事中尚有不服,趁着李纯治丧机会,施出全副拉拢手腕,和他们联络得如兄如弟,莫逆异常。
  这时江苏共有七镇守使,论资格,也有比燮元更老的,但燮元新和直派联络,得了帮办位置,又加了上将衔,老实说一句,分明就是一个副督军,正死副继,自是正理。而且近水楼台,措置早妥,别人未必弄得过他。加以中央接到电报,已准李纯遗言,复电令燮元代理督军,有此许多原因,同时燮元又卑词甘言,转相俯就,大家也就没有法子,只好忍着一口气,尊他一声齐督军罢了。燮元得此机会,中心欣悦,不言可知,所不安者,只怕自己毛羽未丰,中央不肯实授。却不知中央对于此事,亦正煞费踌躇,当时为安靖地方,维持秩序起见,虽已电令燮元代理督军,同时苏人争请废督,甚嚣尘上,这等人民意思,原不在政府心目之中,所最难的,倒是一般有苏督希望的人,好似群犬争骨,哄然而起。十年来省政易人,未有不生骚扰者,中央威信失堕,此亦一大原因。有主张靳总理云鹏南下督苏,仍兼三省巡阅,而以周士模组阁,无奈老靳本人,并不十分愿意,此时全国军政大权,非曹即张,总统不过伴食而已,还是云鹏因和双方有亲戚关系,曹、张都还给一点面子,他说要做,别人果然不能侵夺,他如不愿,别人自更不能勉强。于是舍而求次,则有王士珍、王占元、吴佩孚、陈光远等,论资格以王士珍为最老,论实力以吴佩孚为最盛。占元、光远,各有地盘,亦非志在必得。王士珍老成稳健,不肯再居炉火,做人傀儡,所以数人之中,仍以吴佩孚一人,最为有望。可巧吴佩孚,此时正因奉张气焰日盛,心不能平,且自皖直开战,直方竭全力以相扑,奉军不过调遣偏师,遥为声援,而所得军实,反比直方为多,尤其使他愤恨,这还关于公事方面。最令佩孚难堪的,因前在保定会议,佩孚自恃资格才力,足以代表曹锟,侃侃争论,旁若无人,张作霖几乎为他窘住,因仿着《三国演义》袁术叱关羽的样儿,说他:“人微言轻,不配多讲。”佩孚心高气傲,哪里耐得这等恶气?终因自己的主帅曹三爷,正在竭意和他交欢时候,不得不作投鼠忌器之想,暂把一口恶气,硬硬的咽了下去。但是这等怨毒,深印心胸,再也无法消灭。民国以来,许多战事,总因权利意气而起。所以直皖战后,他就着着布置,作直奉战争的预备。此番苏督缺出,明知齐燮元蓄志图谋,决不肯拱手让人,好在他十分知趣,自代理督军令下,即暗中派人,刻意交欢曹、吴。佩孚一想,彼既降心相从,也落得收他作个东南膀臂,因此索性做个好人,反替燮元竭力保荐。于是齐燮元苏督一席,才算完全到手,而苏省地域,也从此正式隶入直派。后来北方多少风云,每与苏、浙战事相间而生,互有关系,实也滥觞于此呢。如今将陆军部呈复总统,对于李纯的抚恤办法,录在下面:
  为英威上将军在任身故,遵令议恤事。本年十月十五日,奉大总统令开上将军苏皖赣巡阅使兼江苏督军勋一位陆军上将李纯,奠定东南,勋勤夙著,比年邦家多难,该巡阅使坐镇江表,才略昭宣,群流翕洽,而于和平统一之大计,尤能多方赞导,悉力筹维。干国匡时,声施益懋。前以感疾日剧,屡电请假调理,只以时事艰难,东南大局,赖其主持,谕令在署医治,力疾视事,方冀调摄就痊,长资倚畀。乃本日据齐耀琳、齐燮元电呈:“该巡阅使两月以来,卧病奄缠,每以时局纠纷,统一未成,平时述及,声泪俱下,近更疚忧愧恨,神经时复错乱。本月十一日,忽于卧室,用手枪自击,伤及右胁乳下,不及疗治,登时出缺。手写遗书,缕述爱国爱民素愿莫酬,不得已以身谢国,惓惓于苏省之治安,国家之统一,筹虑周密,语不及私。”披览之余,曷胜震悼!该故巡阅使年力未衰,猷为正远,乃以焦忧大局,报国捐躯,枉失长城,实为国家痛惜。着派齐耀琳即日前往致祭,给予治丧营葬费一万元,所有该故使身后事宜,着齐燮元、齐耀琳督饬所属,妥为办理。灵柩回籍时,沿途地方官,一体照料。生平政绩,宣付国史立传,并候特制碑文,刊立墓道,以彰殊绩。仍交陆军部照上将例从优议恤,用示笃念勋劳之至意。此令。等因。奉此,查本部历办成案,凡遇勋勤夙著,在职身故之员,均查照陆军平时恤赏暂行简章,分别给恤。此次英威上将军苏皖赣巡阅使江苏督军李纯,为国捐躯,业经奉令给与各项恤典在案,拟请从优依恤章第三条第四项之规定,按恤赏表第二号陆军上将因公殒命例,给予一次恤金七百元,遗族年抚金四百五十元,以三年为止,用彰荩绩。是否有当?
  理合具文呈复,伏乞,鉴核施行。谨呈。
  呈文上去,当于九月二十八日奉批:
  呈悉。准如所拟给恤。此令。
  苏事至此暂且搁起,先谈西南方面的事情。看官们总该记得,中央因求南北统一,曾派李纯为议和总代表,虽然旷日久持,毫无成绩,不过李纯为人,颇有长厚之名,对于南北两方,都还能够接近,有这么一个缓冲人物,又巧处在南北之中,一般人心理上,总还觉得南北有些微可和的希望。再则南北如此久持,既非国家之福,究竟当轴方面,也觉不甚相宜,双方面子上,尽是说的官话,暗地里谁不愿对方稍肯让价,这注统一国家的大生意,民国十年来全做的蚀本生意。就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两方和议,尽管不成,而李纯之见重于双方,却是不可掩的事实。如今李纯既死,失了和议中心,南北政府,都觉从此更难接近,未免互存可惜之意,这倒是李纯死后的一种真实风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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