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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

_7 蔡东潘(民国)
  据第一路总司令两湖宣抚使曹锟,攻岳总司令张敬尧,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迭次电呈,分路规复岳州,水陆兼进,所向有功,先后于月塘嘴、羊楼市、通城、临湘、古米山、九岭、白葛岭、天岳关等处,连次激战,迭获胜利,节节进逼。三月十七日,攻破岳州。逆军顽强抗拒,相持不退,经我军奋力攻击,并由舰队掩护,业于十八日将岳州克复各等语,此次出师攻岳,自开始攻击以来,为期不过旬日,屡夺要隘,遂克名城,实由该总司令等调度有方,各将士勇忠用命,用能迅奏肤功,拯民水火,览电殊深嘉慰。仍着该总司令等,遵照电令计划,督率所部,奋勇进取,并先查明此次在事出力各将士,分别等差,呈请优奖。其阵亡被伤官兵,并准优予议恤,以昭激劝而慰英魂。第念岳州、临湘一带,人民重罹兵燹,流离颠沛,弗安厥居,损失赀财,危及身命。哀我湘民,叠被荼毒,兴言及此,惨怛良深!应由宣抚使曹锟,迅派妥员,各路查明,加意抚恤,安集劳徕,各安生业,用副吊民伐罪之至意。此令。
  岳州既下,主战派当然得势,无不兴高采烈,得意扬扬。独徐树铮在军粮城,电迫政府,速起用段祺瑞为总理,调度军事,一致平南,否则将引兵入京,仿佛有兴甲晋阳、入清君侧的气象。署国务总理王士珍,已早呈请辞职,此时复为环境所迫,苦口坚辞。冯总统乃准他辞去,再用段祺瑞为国务总理。段方组织参战事务处,就将军府特设机关,派靳云鹏为参谋处处长,张志潭为机要处处长,罗开榜为军备处处长,陈箓为外交处处长,并聘定各部总长为参赞,各部次长为参议,于三月一日始告成立,实任那督办事务。醉翁之意不在酒,故不妨迟迟办理。到了三月二十五日,国务总理的任命,又复发表,他亦并不多辞,便即受任。凡王内阁中的人员,多半仍旧,惟换去财政总长王克敏,由交通总长曹汝霖兼代,江庸亦已辞去,改任朱深为司法总长,这是段祺瑞第三次组阁了。
  段氏前二次组阁,均自兼陆军总长,至此因段芝贵方长陆军,既属同乡,又且同系,乐得令他原任。芝贵亦遇事禀承,不敢擅断,所以段祺瑞虽不兼陆军,也与兼职无异。内总百揆,外对列强,段合肥不惮烦剧,躬自指挥,真所谓能人多劳,一时无两了。
  徐树铮闻段任总理,志愿已遂,乃将滦州、丰台、独流、廊房等处所扎的奉军,陆续开拔,由津浦铁路南下,运往湘、鄂一带,协助曹、张各军,进攻南军。隐示解围微意。曹、张等军势益盛,遂复自岳州出发,分道进兵,连下平江、湘阴各城。湘、粤、桂三省联军,逐路分堵,总敌不过北军的厉害,只好步步退让。北军乘胜进逼,到了同山口,与南军鏖战一次,南军又败,都奔往长沙,婴城拒守。曹锟、张敬尧见前军得利,便饬后队,一齐向前,并攻长沙。南军连遭败衄,统不免胆战心惊,蓦闻北军大至,已觉得未战先慌,待至强敌压境,勉强出拒,哪里还能坚持到底?你也走,我也逃,大家弃枪抛械,向南窜去,好好一座长沙城,弄得空空洞洞,毫无人影。得之易,失之亦易。北军自然放胆入城,打起得胜鼓,鸣起行军乐,喜气洋洋,不消细说。冯政府已任张敬尧为湖南督军,至此敬尧驰入长沙,不待犒兵安民,即会同宣抚使曹锟,露布告捷。因复由中央下令道:
  据第一路总司令两湖宣抚使曹锟,总司令湖南督军张敬尧等,迭次电称:“各军自三月十八日克复岳州后,节节进攻,分途收复平江、湘阴两城。二十五日,由同山口进规长沙,逆军处处死抗,经我军协力痛击,星夜追逐,逆势不支,遂于二十六日将长沙省城完全克复”等语。此次各军激于义愤,忠勇奋发,由岳州取长沙,曾不数日,力下坚城。该总司令等督率有方,各将士忍饥转战,嘉慰之余,尤深轸念。所有在事出力官兵,着先行呈明,分别呈请优奖,仍即督饬各军,乘胜收复县邑,以奠全湘。所有地方被难人民,流离荡析,并着查明,妥为抚恤,用副国家绥辑劳徕之至意。此令。
  古诗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次下岳州,克长沙,总算由曹、张两大帅的功劳,其实这样的劳绩,统是由腥血制成,脂膏造就。
  看官试想民国肇基,公定《约法》,称为五族共和,彼满、蒙、回、藏,从前统当作外夷看待,说他是甚么犬种,甚么羊种,及共和政体宣告成立,居然翻去老调,视若同胞,这原是大同的雏形,不比那专制时代,贱人贵己,为什么迁延数年,战云扰扰,连汉族与汉族,还弄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呢?大约开战一次,总要费若干饷糈,伤若干军士,还有一大班可怜的人民,走投无路,流离死亡,好好的田庐,做了炮灰,好好的妻女,供他淫掠,害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如此次岳州一役,据宣抚使曹锟查报:“岳州自罹兵劫,十室九空,逆军败退时,复焚掠残杀,搜劫靡遗,近城一带地方,人烟阒寂,现虽设法招集流亡,商民渐聚,而啼号之惨,实不忍闻”云云。至长沙一役,又由曹锟报称:“逆军在湘,勒捐敲诈,搜索一空,败退后复纵兵焚杀,惨无人道,土匪又乘间劫夺,以致民舍荡然”等语。在曹锟主见,当然归罪南军,不及北军,试问北军果能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吗?就使秋毫无犯,确似虎变将军的口吻,湘民已经痛苦得彀了。慨乎言之。政府施行小惠,先着财政部拨银洋四万元,赈济岳州难民,继拨银洋六万元,赈济长沙难民。实则湘民被难,何止十万?果以十万计算,每人只得银洋一元,济甚么事?又况放赈的人员,未必能自矢清廉,一介不取,暗中克扣,饱入私囊,小民百姓,所得有几?徒落得倾家荡产,财尽人空罢了。
  国务总理兼参战督办段祺瑞,连接捷电,喜溢眉宇,以为湘省得手,先声已播,此后可迎刃而解,就好把平南政策,达到最终目的。惟尚有数种可虑的事情,一是恐前敌将士,既有朝气,必有暮气;二是恐国库空虚,只能暂济,不能久持;三是恐河间牵掣,乍虽宣战,终复言和,积此三因,尚未遽决。小徐等竭力撺掇,把段总理的三虑,一一疏解,俱说有策可使,不烦焦劳。再加安徽督军倪嗣冲,接得小徐等书报,立从蚌埠启行,驰入京都,谒见段总理,申请再接再厉,期在速成。约住了一个星期,把政治军事诸问题,统皆商决,然后辞行返皖。过了三五日,国务总理段祺瑞,即带了交通次长叶恭绰、财政次长吴鼎昌等,出都南行,竟驰往鄂省去了。
  正是:
  人生胡事竞奔波,百岁光阴一刹那。
  堪叹武夫终不悟,劳劳战役效如何?
  毕竟段总理何故赴鄂,试看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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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曹、张两军至鄂后,但阅旬月,即下岳州,复长沙,似乎主战政策,确有效益,以此平南,宜绰有余裕,不烦踌躇者也。然观于后来之事变,则又出人意料,盖徒挟一时之锐气,以博旦夕之功,未始不尽快意,患在可暂不可久耳。本回最后一段,历叙人民之痛苦,见得民国战事,俱属无谓之举动。军阀求逞于一朝,小民受苦于毕世,民也何辜,遭此荼毒乎?子舆氏有言,春秋无义战,又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彼时列强争雄,先贤犹有疾首痛心之语,今何时乎?今非称为民国共和时代乎?而奈何一战再战,且连战不已也。
  
  第九十四回 为虎作伥再借外债 困龙失势自乞内援
  却说段祺瑞南行赴鄂,借着犒师为名,到了武昌,与第一路总司令两湖宣抚使曹锟,湖北督军王占元,会商军务,共策进行。又召集河南督军赵倜,及奉、苏、赣、鲁、皖、湘、陕、晋各省代表等,同至汉口,列席聚议,大致以:“长沙已下,正好乘胜平南,企图统一,但必须取资群力,方可观成,所以特地南来,当面商决,还望诸君一致图功,毋亏一篑”等语。大众虽各执己见,有再主战的,有不再主战的,但表面上只好唯唯从命,独曹锟捻须微笑道:“欲平南方,亦并非真是难事,但用兵必先筹饷,总教兵饷有了着落,将士不致枵腹,才能效命戎行,不虑艰阻了。”已有寓意。段祺瑞答道:“这原是必要的条件。如果军士用命,怎可无饷?我回京后,便去设法筹备,源源接济。总之外面督兵,责在诸公,里面筹饷,责在祺瑞,得能征服南方,同过太平日子,岂不是一劳永逸么?”难矣哉!曹锟不便再言,淡淡的答了一个“是”字。
  会议既毕,一住数日,段乃偕豫督赵倜,由汉口启行,乘着兵轮,沿江东下。到了九江,会晤江西督军陈光远,又谈了许多兵机,光远也没有甚么对付,只敷衍了一两天。段再由九江至江宁,与江苏督军李纯,安徽督军倪嗣冲,上海护军使卢永祥,叙谈半日。倪与段心心相印,何庸多嘱。卢亦段派中的一分子,当然惟命是从。李纯是冯氏心腹,到此亦虚与周旋,未尝抗议。段即北旋,与赵倜乘车至豫,倜下车自去,段顺道回京,不复他往。
  看官可知段氏南下,无非欲固结军阀,指挥大计,一心一力,与南军决一最后的胜负,大有不平南军,不肯罢休的意思。既已回京,即日夕筹划军饷,怎奈司农仰屋,无术点金,不得已只好告贷邻邦,饮鸩止渴。东邻日本,素怀大志,专用老氏欲取姑与的政策,慷慨解囊,贷助中国。徐树铮等又为段氏划策,总教南北统一,区区借款,自可取偿诸百姓身上,无足深忧。就中尚有交通部长曹汝霖,乃是亲日派首领,与小徐为刎颈交,他却一口担承,愿为乞贷东邻的媒介。看官欲知他生平履历,及所以亲日的原因,待小子约略叙来:
  曹系上海人氏,前清时游学东洋,肄业日本帝国大学,与日人日夕交游,免不得习俗移人,脑筋里面常含着东瀛色采,其时前司法总长章宗祥,段氏第一次组阁时,章曾为司法总长。亦在日本留学,与曹最相契合。清贝子载振,奉命出洋,考察法政,道经日本,曹、章极诚欢迎,载振尝面许道:“尔二人学成归国,有我在内,不怕不腾达飞黄,愿努力自爱!”二人闻言,非常感谢。已而曹先毕业归来,赴京运动,得受清相奕劻、那桐等知遇,厕职部僚。或谓他曾暗嘱闺中人,结欢那桐,因得通显,这语出自谣传,未可尽信。但不到数年,即由外务部额外司员,超任至右侍郎,可见他是个做官能手,干禄专家。中日间岛交涉,尝由曹出为调停,虽得将间岛索还,终把安奉安东至奉天。巡警权,吉长吉林至长春。铁路权,让给日本,人言啧啧,已说他为虎作伥,讨好东邻。革命以后,复迎合袁项城,得蒙信任,所有五月九日的密约,二十一条的酷律,曹亦预谋。五·九条约,俱见前文。不料段氏三番组阁,那曹汝霖又得两长交通部,处段门下,简直与段氏子弟相似,往来甚密,事必与商。他见段氏筹备军饷,急需巨款,遂出向日商中华汇业银行,贷洋二千万元,约款上不便说明充饷,但说是扩充西北电信,及修理旧有电台,与添设无线电的应用,议定利息八厘,偿还期计五个月,即将旧设电信收入金,作为担保,并预许将来关系电信事业,或需借款,该银行得有优先权。两下认定,彼此签约,段总理又得了二千万金,好酌量挪移,暂充军费了。
  只是电信收入,前已作为丹、法两国的借款担保品,乃此番一物两押,岂不是失信外人?于是驻京丹麦公使,及法兰西公使,查悉情形,即提出抗议,并投照会,质问中国政府。政府不能不分别答复,但言:“电信收入金,除抵偿丹、法两国外,饶有余裕,况现在是短期借款,五阅月即当还清,更与两国原约,不相抵触”等语。总有抵完的日子。两公使接到复文,见所言尚属有理,乃暂作罢议,且待他至五个月后,是否中日践约,再作计较。惟段氏得了借款二千万元,究不能全数移作军费,只好随时酌拨,接济各军。偏各路军电,纷纷索饷,第一路军总司令曹锟,催索尤迫,比讨债还要厉害,今朝拨去若干,尚嫌不足,明朝拨去若干,仍云未敷。有限金钱,填不满无穷欲壑,段总理无可如何,只得再要曹总长费心,续向日本政府借款二千万元。日政府问作何用?曹汝霖设词答复,谓:“将建筑顺济铁路,所以需款。”顺济铁路,是由直隶前顺德府,至山东前济南府的路线,前已勘定,无资筑造,故久成为悬案。曹遂借此立说,不管他践言与否,且贷了二千万元,救济眉急,徐作后图。惟日政府的贷与条约,格外苛严,不比那日商汇业银行,尚是贸易性质,但顾普通利息,不致例外苛求。曹汝霖要想借款,不能不暗吃大亏。商议了好几日,才得双方订约,年息七厘,实收只有八七扣,还要分四期交付,就以该路为抵押品,折扣虽巨,经手人总有好处。段总理也明知契约过苛,受损不少,但除此没有他法,一听汝霖所为。曹总长借债功劳,又好从优录叙了。
  无如筹饷人员,办得十分吃力,前敌军官,却不肯十分起劲。自从长沙克复以后,曹锟、张敬尧等,俱按兵不动,变成一不和不战的局面。段总理致书催促,曹锟动以饷绌为辞,未几即引兵北归,坐索饷需。段总理方思诘责,不意冯总统反下一特命,加任曹锟为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使镇保定,相机进止,惹得段总理气愤填胸,入问冯总统。冯却振振有词,谓:“川、粤、湘、赣四省,叛党未靖,因特任曹锟为经略,俾专责成。古人说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意正要他感激思奋、扫清南方呢!”段总理也无词可驳,愤然退出。从此冯、段两人的恶感,日积日深了。
  看官阅此,应记得曹锟前言,原拟收复湘省,再申和议,见九十一回中。南下攻湘,外似为段氏帮忙,内仍为冯氏效命。既将长沙收复,是已得了湖南省会,后事但付张敬尧处置,自己乐得北返,安闲过日了。冯河间喜他践约,因擢他为四省经略,看似仍为平南起见,实叫他坐镇保定,拥卫京畿。独段总理奔走指挥,还道是元首受制,三军听命,得能借款有着,饷源不绝,总可廓清南服,如愿以偿,谁知又堕入冯河间的计中,叫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恼?但段氏素性坚忍,终不肯为些须拂意,变易初心。暗想两广巡阅使龙济光,现在琼州,可扼粤背,福建督军李厚基,与粤毗连,可掎粤右,南军以粤省为尾闾,能将粤东占住,滇、桂等省,自无能为力。所以前此登台,已早致电龙、李,嘱令出兵,此次重复电促,允拨巨饷,托令攻粤,不再迟延。再令署浙江督军杨善德,发兵助闽,合力攻粤。
  龙济光本与南军有嫌,袁氏失败,龙被撵逐,寓居琼州,段祺瑞执政,授龙为矿务督办,龙素乏矿学,如何办矿,况僻处琼崖,更难任事。至南北交讧,龙在南海特树一帜,依附段氏,断绝南军交通,段因撤去两广巡阅使陆荣廷职衔,转给济光。但济光部下,统皆疲兵羸卒,不能耐战,济光虽志在助段,终嫌力不从心,嗣因段氏一再催促,没奈何带领旧部,渡过琼州海峡,往攻阳江。阳江驻守的粤军,蓦见龙军攻入,未免慌张失措,仓卒抵敌,各无固志,更兼寡不抵众,情现势绌,没奈何弃去阳江,各自逃生。济光得入阳江城,又命司令李嘉白,分略高、雷二州境内。粤军方四处分防,一时不能召集,控御龙军,所以龙军得东冲西突,侵扰粤边。旋由粤军司令李烈钧,引众堵截,麾下都是锐卒,骁勇善战,非龙军所能与敌。龙军司令李嘉白,连战连败,逃得不知去向。或谓已被李军捕去,虚实未明。嗣经龙济光自往抵敌,至雷州境内,与李烈钧鏖战两次,毕竟李军厉害,龙军败衄。济光尚抵死不退,竟为所围。
  龙军势成孤立,并没有甚么外援,眼见是受困垓心,无从脱险。济光也焦急万状,苦守数日,尚望闽、浙联军,攻入粤境,或可牵掣李烈钧,使他分兵往堵。偏偏闽督李厚基,也是个庸碌无能的人物,部下皆淮、徐人,为厚基故乡子弟,但知剽掠,不守纪律。厚基虽然附段,满口主战,但平时无甚机谋,调度又未合法,徒借主战二字为口头禅,反致南军嫉视,预先动手。虚憍者辄犯此病。闽军尚未入粤,粤军先已入闽,闽右泉、汀、漳三州属邑,多遭蹂躏,经厚基发兵出御,多败少胜,不得已致书浙江,大声呼救。幸亏浙江派兵赴援,才将粤军驱出,保全境土。厚基尚欲进攻,粤军亦未肯甘休,两下里各添将士,再行角逐,汀、潮交界,彼来此往,激战多日。潮州本是粤属,汀州乃虽闽属,粤军守潮攻汀,与闽、浙联军相持,闽、浙联军,攻潮甚烈,粤军兀自守住,那汀州一方面,却被粤军侵入,又失去了好几县。累得闽、浙两军,奔走不遑,哪里能越境西行,去救龙王。袁氏欲为帝时,曾封龙济光为郡王。老龙陷入涸辙,展不出甚么伎俩,没奈何硬着头皮,激厉亲卒数千人,冒险突围,总算天不绝命,得钻出一条生路,向南急奔。余众尚有数千,留驻雷州,叫他苦守待援,自己驰向广州湾,检点随兵,或死或逃,只剩了千余人。
  惟广州湾在雷州南面,地濒南海,前清光绪二十四年间,被法人据作租借地,地方政治,全归法人主持。龙军如欲过境,必须先向法领事假道,待他允准,方可通过。当下备了文书,咨商法领事。法领事还算有情,允他假道,惟应照国际公法通例,外人入境,不能携带武装,须将军械先行缴出,然后放行。龙济光进退两难,只得俯首依令,嘱咐部下,悉数缴械,由法领事查明属实,乃许通过。蛟龙失水遭虾戏。龙军虽得生路,奔还琼州,但欲卷土重来,再出攻粤,实已乏此能力。济光无法可施,因欲亲自入京,向段总理面议军情,请他拨兵给械;为恢复计,乃将所有残军,交弟裕光管领,守着琼崖,自乘海道轮船,径往北京去了。
  济光一走,雷州所留的孤军,镇日待援,杳无影响。粤军极力围攻,叫他如何支持?终落得援尽力竭,出降粤军。粤军遂逾海进攻琼州。龙裕光方安排守备,鼓众效力,哪知琼州警卫军第三十七营营长杨锦堂,忽然反变,竟对龙裕光宣告独立,且与粤军联络,引敌入境,先据琼东乐会县城,继占万宁、陵水各县,并分攻文昌、定安,直逼琼山。龙裕光虽尽力抵拒,怎奈粤军势大,实难招架,琼州只一孤岛,守兵又属寥寥,五日失一县,十日失两县,能经得几多失陷?乃兄济光,北去无音,地角天涯,望援不至,老龙的巢穴,要从此覆没了。虾兵蟹将已皆离散,龙王如何得安?
  究竟龙济光赴京乞援,难道段总理坐视不救,竟听他巢穴仳离,欲归无路么?说来亦有许多难处。段总理只有一身,既要做国务总理,又要做参战督办,对内对外,日无暇晷,济光入京相见,非不当面许援,但琼崖是在极南,距北京路逾万里,鞭长莫及,一时如何达到?并且曹锟回京以后,前敌将士,统已观望不前。湘省扼长江中坚,比琼州加倍紧要,省会虽然收复,湘南一带,尚多南军踪迹,无人肯出去扫除,何况区区琼崖。所以济光一再催逼,段总理只好逐日敷衍,等到延宕日久,难以为情,乃檄令山东督军张怀芝,为援粤总司令,克日出发。怀芝自长沙已下,曹锟返京,也引兵退还山东,仍守督军本任,待至援粤总司令的任命,自京发表,免不得要部署将士,运集兵械,方好起程,临行时已是阳历六月下旬了。
  当时参战督办事务处,又有一种军事协定条件,为中日两国双方密订,内有密约十二条,中国政府并不宣示,就是日本政府,亦守秘密。约文上载有中日两国,均不公布,按照军事上秘密事项办理等语,偏日本新闻纸上,漏泄内容,公然将此项条件,揭载出来。于是北京大学校学生,与高等师范学校,工业专门学校,法政专门学校诸学生,全体至总统府中,请愿废约,并求宣布条文,俾众共知。冯总统无可推诿,乃令学生举出代表,始准传见,当面与他解释,谓此系对外条约,并非对内事件。众学生方才无言,散归各校。旋由天津、上海、福州各处学生,亦各联结团体,谒见地方长官,请求代向政府,力争废约。正是:
  屡向东邻求臂助,应教内部起疑猜。
  究竟密约中有何关系,俟至下回发表。
  外债有可借者,有不可借者。所借之债,用于实业上之经营,则将来可收巨效,足以偿人而有余,此则固尚可借也。若无后来之收入,但顾目前之急需,是与饮鸩止渴,漏脯救饥,亦何以异?一利百害,如何可借?况段合肥之借外债,全为平南起见,南方未必可平,而债台百级,何物清偿?徒受债权之压迫,增国民之担负,是岂真不可已乎?可已不已,而亲日派之曹汝霖,适承其乏,谓为虎伥,谁曰不宜?龙济光本非段系,乃以仇视民党之故,迫而赴段,高雷败绩,琼崖孤危,数年巢穴,覆于一旦,龙王龙王,其亦事后知悔否耶?
  
  第九十五回 闻俄乱筹备国防 集日员会商军约
  却说中日互订约章,为了军事协定,各守秘密,嗣经日报揭露,方俾国人知晓,内容底细,却是为对外问题,说将起来,实受外界刺激,因发生这种条约。自从欧战开始,连年不休,俄皇尼古拉二世,本与英、法诸国,订就协约,反抗德、奥,起初兵锋颇锐,突入普鲁士境内,略地甚广,后来屡战屡败,不但将占有普地,悉数失去,甚至属部波兰,亦为德所夺,就是对奥战争,胜败不一,也没有甚么得手。就中更有一位俄国皇后,乃是德国非都西邦的王女,德系联邦组成,故非都西邦为德国之一部分。名叫亚尼都古司,颇有雌威,干预政治,德人侨寓俄都,往往恃为后援,愿入俄籍,得辗转充列贵官。俄、德两国,素来专制,合两派人士,掌握政柄,百姓还有何幸?众怒难犯,酝酿已深。会欧战事起,俄皇主战,俄后怀念祖国,未表同情,所以一切军机,暗遭牵掣;再加士心不一,民志益离,所以转战数年,迭遭败挫。俄后又屡次怂恿俄皇,停战言和。俄皇受英、法诸国的束缚,不能独宣和议,因此踌躇未决;惟议会人员,完全主战,免不得訾议俄皇,俄皇怎肯受责,勒令停会,舆论大哗。议员乘势号召,奋起革命。
  时俄皇身兼总司令,方出次京南的朴次可地方,筹划军事,突闻京内暴变,急召前敌将士,返戈勤王。偏革命党气焰嚣张,云集影从,差不多有二十万众,一夕发难,全局推翻,凡俄京里面的各部院,各机关,所有重要人员,一古脑儿被他拘禁。他如邮局、电局,及铁路要塞等处,悉被占领。就是俄后亚尼都古司,立后后,曾改名亚历山大扶约多罗妩娜。亦坐致幽囚,禁居兹亚鲁司古鸦西罗离宫。都城统为革命党蟠踞,遂蜂拥至俄皇行次,把他围住,迫令逊位。从古到今,最难做的就是皇帝,做得好时,人人尊敬,做得不好时,个个叛离,所以皇帝二字的反面,叫作独夫。想做皇帝者其听之。俄皇到了此时,已与独夫相似,没人听他号令,不得已宣布诏旨,让位于皇弟米哈尔大公。米氏尝恋一女优,私下结婚,同奔奥都维也纳,嗣复徙往伦敦,甘作田舍生涯。及闻俄、德宣战,却激起一腔忠愤,归国请缨,自陈悔过。俄皇也不念旧恶,擢任陆军最高等官,即令赴敌。果然骁勇无前,屡得战绩,威名大振,遐迩倾心,故一经俄皇诏下,全国兵民,欢声雷动。独米氏自知皇位难居,不愿就任,愿将国体问题,听从民意解决。于是下议院议决,下议院即中国之众议院。组织临时政府,建设新内阁,力反旧制。凡从前政治宗教各人犯,一概赦免,人民集会结社,均准自由办理。普及选举,削除一切阶级。旧有宪兵,统改为通常陆军,调赴战地。警察改为民团,团长由国民选举,隶属自治会。不到旬日,居然造成了一个共和政府,厘定秩序;不但前敌将士,连电赞成,即如英、法、美、意、日等国,亦皆投与公文,正式承认。惟俄皇尼古拉二世,与俄后俱被驱出,徙至西伯利亚,幽锢穷荒,不得自由行动。余若亲德派大臣,或杀或逐,扫尽无遗,比诸中国革命时,难易相去,几判天渊。新政府且发表政见,声言作战方针,举国一致,决不与德奥单独讲和,似乎俄国人士,一德一心,可以从此大定了。
  哪知国家革命,断没有这种容易的事情,试看我国辛亥革命,各省人民,哪一个不欢欣舞蹈,极力鼓吹,统说是革命告成,大家可享共和幸福,就是内外官吏,无论文武,亦皆翊赞共和,推倒君主。为甚么清室逊位,民国成立,扰扰多年,反害得七乱八糟,不可究诘。难道俄国人民,果皆高尚,绝无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思想么?向来俄国分二党派,除旧政府外,一为下层阶级的急进派,系劳兵团、农民团所组成;一为中等阶级的保守派,乃立宪党系,及武人军官所组就。此次俄国革命,全是急进派倡起,保守派不过随势附和,略表同情。首任内阁总理尔伏夫,视事不过数旬,即受各界刺激,辞职自去。继任为克伦斯基,是急进派翘楚,当革命时,被举为司法总长,曾决议废止死刑,嗣改任陆军总长,进掌首揆,所有设施,纯主急进。陆军总长萨微柯甫,及将军柯尼洛甫,与彼不合,萨氏辞去,柯尼洛甫独与克氏竞争,致用武力解决,俄京复起战事。后虽柯氏失败,党争终未消灭,就中又有一派过激党,比克氏还要维新,竟将克氏推翻,另组新政府、新国会。所以俄京大乱,迭起争端。
  内部不靖,外部当然懈体,德军得乘隙深入,步步进逼,俄国原是吃紧,还有我国的中央政府,更禁不住慌张起来。如此怯弱,奈何参战?中国西北一带,与俄接壤,万一俄人不能制德,被德人穿过俄境,由欧入亚,必且仇恨中国,乘势报复。中国加入参战团,本是徒慕虚名,怎可弄巧成拙,反遭实祸?参战督办段总理,为主战的发起人,并且亲操政柄,内外处置,丛集一身,哪得不暗暗着急,加添了一桩心事?亏得小徐等代为设法,想出了借助他山的政策,预备不虞。环顾列强,只有东邻日本,地处同洲,依为唇齿,况迭蒙贷款,情好正深,乐得援共同防敌的美名,与他结约。好在驻日公使章宗祥,素来亲日,必能出与协商,不致无效。当下电告章氏,令他速办。章公使不敢怠慢,即致书日本外务大臣,请他共同防敌。公文有云:
  敬启者:中国政府鉴于目下时局,依下列纲领,与贵国政府协同处置,为贵我两国之必要。兹依本国政府之训令,特向贵国提议,本使深为荣幸。
  (一)中国政府,及日本政府,因敌国实力之日见蔓延于俄国境内,其结果将使远东之平和安宁,受侵迫之危险。为适应此项情势,及实行两国参加此次战争之义务,不能不及早协同考量应行之处置。
  (二)依前项所述,经两国政府合意后,因实行决定之事,凡两国陆海军,对于此次共同防敌战略之范围,应行协力之方法及其条件,由两国当局官宪协定之。该当局官宪,对于互相利害问题,互相慎重诚实,随时协议。
  并由两国政府核定,俟时机实行以上提议。相应函达,敬请见复为荷!兹本使对于阁下,特表敬意。敬具。
  中华民国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中华民国特命全权公使章宗祥 印外务大臣法学博士子爵本野一郎阁下公文去后,即日接复,愿同办理。何其亲善乃尔?除公文外,又由日本外务大臣本野一郎,另附一函云:
  敬启者:三月二十五日,贵我两国政府,因共同防敌,业经互换公文。帝国政府,以为该公文之有效期间,应由两国军事当局商定。再因共同防敌,日本军队在中国境内者,俟战事终了后,应一律由中国境内撤退。帝国政府,特此声明,相应函达。兹本大臣对于阁下,特表敬意。敬具。真好交情。
  章宗祥得了这种文牍,不胜喜慰,便即电达政府,备述梗概。段总理即咨照驻京日使,彼此各派委员;在北京组织委员会,协议共同防敌的条件。日使自然照允,即日互派委员会议。所有两国派定的委员,姓名列下:
  [[(中国委员长)]]
  上将衔参谋处处长靳云鹏
  [[ (中国委员)]]
  陆军中将曲同丰
  司长丁锦
  海军中将沈寿堃
  陆军少将田书年
  陆军少将刘嗣荣
  陆军少将江寿祺
  陆军少将童焕文
  奉天督军代表秦华
  吉林督军代表陈鸿达
  黑龙江督军代表张济光
  海军少将吴振南
  海军少将陈恩焘
  外交部参事刘崇杰
  [[(日本委员长)]]
  陆军少将斋藤
  [[(日本委员)]]
  陆军少将宇桓
  海军少将增田
  海军大伊集院
  海军大佐桦山
  陆军中佐本庄
  各委员到了会场,列席公议,议出了十二条约章,约文如下:
  第一条 中、日两国陆军,因敌国势力之日见蔓延于俄国境内,其结果将使远东全局之和平及安宁,受侵迫之危险,为适应此项情势,及实行两国参加此次战争之义务起见,取共同防敌之行动。
  第二条 关于协同军事行动,彼此两国所处之地位与利害,互相尊重其平等。
  第三条 中、日两国,基届于本协定开始行动之时,对于各自本国军队及官民,在军事行动区域之内,当命令或训告,使彼此推诚亲善,同心协力,以期达到共同防敌之目的。凡在军事行动区域之内,中国地方官吏,对于该区域内之日本军队,须尽力协助,使不生军事上之窒碍。日本军队,须尊重中国主权及地方习惯,使人民不感受不便。
  第四条 为共同防敌,在中国境内之日本军队,俟战事终了时,即由中国境内,一律撤退。
  第五条 中国境外派遣军队时,若有必要,两国协同派遣之。
  第六条 作战区域及作战上之任务,适应于共同防敌之目的,由两国军事当局,量各自本国之兵力,另协定之。
  第七条 中、日两国军事当局,在协同作战期间,为图谋协同动作之便利起见,应行下列事项:
  (一)关于直隶作战上之机关,彼此互相派遣职员,充当往来联络之任。
  (二)为图谋军事运动,及运输补充敏活确实起见,陆海运输通信事宜,须彼此共谋便利。
  (三)关于作战上必要之建设,例如行军铁路电信电话等项,应如何设备,由两国总司令官临时协定之。俟战事终了,凡临时之建设工程,均撤废之。
  (四)关于共同防敌所需之兵器,及军需品,并其原料,两国应互相供给。其数量应各自不害本国所需要之
  范围为限。
  (五)在作战区域之内,关于军事卫生事项,应互相辅助,使无遗憾。
  (六)关于直接作战上之军事技术人员,如有辅助之必要时,经一方之请求,应由他方辅助之,以供任使。
  (七)军事行动区域之内,设置谍报机关,并互相交换军事所要之地图及情报。关于谍报机关之通情联络,彼此互相辅助,图其便利。
  (八)协定共用之军事暗号。
  第八条 为军事输送使用东清铁路之时,关于该铁路之指挥管理保护等,应尊重原来之条约。其输送方法,临时协定之。
  第九条 本协定实行上所要详细事项,由中、日两国军事当局,指定各当事者协定之。
  第十条 本协定及附属协定之详细事项,中、日两国,均不公布,按照军事之秘密事项办理。
  第十一条 本协定由中、日两国陆军代表者签名盖印,经各自本国政府之承认,发生效力。其作战行动适当之时机,经两国最高统率部商定开始之。
  第十二条 本协定以汉文及日文各缮二份,彼此对照,签名盖印,各保有一份为证据。
  上列各条,但关系陆军部分,再就海军一方面,议定条文,大约与陆军部分相同。两国委员,俱表明满意,因即散席。日本委员长斋藤自去递交日使,由日使电达本国政府,请示办理。中国委员长靳云鹏亦将约文入呈国务院,国务总理段祺瑞提出草约,交国务员会议可否。国务员当然赞许,再报明冯总统,即交参战督办处签字。那日本政府电复中国驻京日使,允准签定,彼此各守秘密。乃经日本报揭露以后,遂由中国京内外学生,纷纷异议。其实德军尚在俄国西境,距中国约千万里,所订中日军事协定条约,始终不闻履行,杯影蛇弓,徒添出一段疑论呢。小子有诗叹道:
  预定边防费协商,焦思熟虑亦周详。
  如何中外多疑议,只为条文太秘藏。
  还有南方独立军队,亦由数首领署名,电致冯总统,诘问中日军事协定的约章,欲知详细,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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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二字,传播全球。于是彼国革命,此国亦革命。经一次变革,即增一次危乱。愈革命而其国愈危,此系近今之一种传染症,不得医国手,鲜有能治安者也。俄国革命,亦蹈此病。惟此为外史上之事实,于本书尚无暇详叙。本回但因俄之内乱,叙及中日军事协定之原因,中国之加入参战团,全为环境所迫而成,有名无实,无庸讳言。段总理恐敌军入境,乃欲借助东邻,此尤不得已之苦衷,应为国人所共谅。而议者蜂起,互相诘责,盖由他事未满人意,无惑乎举一例百,疑议纷滋也。然观诸十二条约章,尚无损权之举,而必互守秘密,果属何意?明眼人其必有所鉴别乎?
  
  第九十六回 任大使专工取媚 订合同屡次贷金
  却说南方独立军队,本推伍廷芳、陆荣廷、唐继尧、林葆怿、刘显世、谭浩明等为领袖,与北方争论不休,至用武力相待。及闻中日有军事协定的密约,唯恐段祺瑞借口边防,借着日本军人,来图南方,所以电致中央,详叩约章内容;政府置诸不答,因复严电诘问。电文有云:
  北京冯代总统鉴:闻段祺瑞与其左右二三武人,有与日本订立密约之说,中外喧腾,举国惊疑,奔走呼号,一致反对。廷芳等前已电请钧座,如有其事,应请严行拒绝,如确无之,则请明白宣布,以祛群疑。区区息事御侮之苦衷,谅邀洞鉴。窃以西南义旅,志在护法,但求有裨于国,断非意气之争。今段祺瑞及其私人,因坏法而用兵,因用兵而借款购械,因借款购械而有亡国条约,务求逞于国内,宁屈伏于外人。无论双方胜负若何,而国家主权,已陷于外人掌握之中。叱咤鞭笞,唯命是听,奴隶牛马,万劫不复。
  虽卖国之罪,责有攸归,而覆巢之下,宁冀完卵?国且将亡,法乎何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今与中央约。中央果开诚布公,声明不签亡国之约,而对于南北争持之法律政治诸问题,组织和平会议,解决一切,则我即当停战息兵,听我国人最后之裁判。倘忠言不纳,务逞其穷兵黩武之心,而甘以国家为孤注,则我国民宁与偕亡,断不忍为人鱼肉也。迫切陈词,伫候明教!
  这种电文,本为段氏所不愿入目,冯总统一经阅过,偏把电文移送国务院,显示老段,激动段氏怒意,恨不得将南方军队,立即扫平。他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借外债,筹足饷械,派遣十万雄师,与南方猛斗一场,如能就此荡平,方出胸中恶气。主见已定,遂授意曹、陆两人,再行借款。曹氏就是汝霖,现任交通总长兼财政总长。陆氏名叫宗舆,为浙江海宁人,前清尝领乡荐,游学日本,速成法政学校,归国后纳资为郎中,辗转迁擢,累居显要。民国成立,更得美差,历任国务院秘书,及驻日公使、币制局总裁等职,宦囊充裕,多财善贾,遂与日商品设中华汇业银行,做了该行中总理先生。这两人同是亲日派,为段帮忙。不啻为日本帮忙。在外又有驻日公使章宗祥,与曹总长一鼻孔出气,小子于九十四回中,已约略叙及,惟未曾表明详情。他既是个皇华专使,法学大家,应该把他详述履历,方不抹煞这民国通材。数语耐人寻味。他家住吴兴荻港镇,乃兄叫作章宗元,也曾向美国游学,归参政务,寻为唐山路矿学校校长,注重实业教育,与宗祥性情行迹,迥不相同,所以西洋毕业的兄长,反不及东洋毕业的阿弟较为阔绰。当宗祥学成归国时,曹汝霖已通显籍,为宗祥所垂涎,特上时务条陈万余言,作为进阶。偏清政府留中不报,急得宗祥抚髀兴嗟,非常侘傺。继思前时载振嘱语,允为援引,见九十四回。何勿就此营谋,寻条进路?当下浼一知友,先向振贝子处,代为先容,然后执刺往谒,好容易才得进见。振贝子虽与晤谈,却淡淡的问了数声,并未提及前言,推诚相示。毕竟贵人善忘。章宗祥不便相诘,只好说了几句套话,怅然回寓。
  可巧有个床头人,见乃夫潦倒情状,询明大略,遂即放出手段,为夫求荣。又是一个曹夫人。相传章妻陈氏,芳名彦安,曾在沪上女学校肄业,籍隶姑苏,彼时宗祥亦为南洋公学学生,邂逅相遇,一见倾心,遂成为儿女交。后来陈氏亦游历日本,与宗祥订定婚约。至宗祥归国,就借沪上旅舍为青庐,行合婚礼。卿卿我我,相得益欢。未几相偕北上,满抱一夫荣妻贵的希望,挈艳同行,乃寓京多日,未遂雄飞,倒不如牝鸡振翼,还望高升。于是打通内线,入谒振贝子夫人,凭着那莺声百啭,博得贝子夫人的欢心,时常召入,青眼相待。陈氏知情识趣,竟拜贝子夫人为干娘。未知年纪相差几何?贝子夫人越加宠爱,遂向振贝子说项,邀同振贝子至乃翁前,极言陈氏夫妇的材能。乃翁便是庆亲王奕劻,便延陈氏入邸,教授孙儿孙女,并调宗祥入民政部当差,远大鹏程,从此发轫。巧值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自负知人,收揽名士,宗祥遂屡上条陈,大蒙鉴赏,当由肃王专摺力保,得赐进士。俄而派至参丞上行走,俄而充任宪政编查馆委员,俄而超补右丞,俄而调授内城巡警总厅厅丞。武汉兴兵,南北议和,宗祥亦列入清室议和代表,赴沪参议。至袁项城任民国总统,令宗祥为大理院院长,嗣且改长司法,兼署农商。袁氏筹办帝制,宗祥亦奔走效劳,寻见帝制无成,改投段氏门下。段二次组阁,仍使他为司法总长。旋即遣赴东洋,继陆宗舆为驻日公使。真是官运亨通。看官试想!他的法政学问,是从日本国造成的,大使头衔,是从段总理派与的,所以他心目中,只知日本国,只知段总理,所以段氏有命,无不遵从。此次曹、陆两人,奉命借债,当然电告宗祥,与同协力,内外张罗,多多益善。东邻日本,却是慷慨得很,但教曹、陆、章与他筹商,无不允诺,惟抵押品须要稳固,信贷契须要严密,两事办就,便一千万二千万三千万的银元,源源接济,如水沃流。究竟扶桑三岛,能有若干铜山金穴,可以取用不尽,挹注中国?大约也是效微生高的故智,乞邻而与。试问日本人的用意,果为何事,肯这般替我腾挪,苦心经营呢?不烦明言。总计民国七年六月为始,到了九月,共借日本款五次,由小子一一叙出,分作甲乙丙丁戊五项,胪列如下:
  (甲)订借吉、黑林矿三千万元。财政总长曹汝霖,农商总长田文烈,商同中华汇业银行经理陆宗舆,向日本兴业、朝鲜、台湾三银行,借定此款,以吉林、黑龙江两省全境森林矿产为抵押。订定约文共十条:(一)借款为日金三千万元。(二)限期十年,期满后,得由双方协议续借。(三)经过五年后,无论如何,得于六个月前,预先知照偿还本借款金之一部分。(四)年息七厘五毫。若实行第二条续借时,利率当按时协定。(五)每届付息,须每个月前先付,限定每年一月十五日及七月十五日。但第一次及最末次,不满六个月,可按日计算,先行付清。
  (六)十足交款,并无回扣。(七)本借款之交付偿还付息,及其他一切授受,均在日本东京办理。(八)吉、黑两省金矿与国有森林,以及林矿所生之政府收入,作为担保品。(九)本合同有效期内,关于前条林矿及其收入,拟向他人借款,须先与本债权人商议,俟本债权人认可,方得另借。(十)俟本利偿清时,本合同作废。十条以外,尚有附约四条:(一)中国设立吉、黑两省采木开矿股份公司时,此次承受借款各银行,得投资达资本总额之半。(二)中日合资办法,由两国委员协定。(三)中国政府,如届时不能还款时,该借款即作为日本出借各银行在中国设立之林矿公司内股份。(四)中国政府,因募集该股份公司之股份券时,日本出借各银行,得代理发行该券全部或一部。
  (乙)订借善后垫款一千万元。民国六年八月间,财政部曾向日本银行团借第二次善后借款垫款日金一千万元,以盐税余款为抵押。兹复由财政部总长曹汝霖,向日本正金银行代表武内金平氏商恳,由武内金平氏绍介日本银行团,再借日金一千万元,仍作为该借款垫款,为整理中国、交通两银行纸币之用,利息七厘,一年为限,仍以盐税余款为抵押,条约与前次相同。见八十九回。又因上年所借三千万元,期限将满,由财政部商妥日本银行团,展期一年,内容悉如前约办理。
  (丙)订借吉会铁路款一千万元。自吉林达延吉南境及图们江以至会宁一带,勘定路线,前曾与日本约定,中国政府开办时,款项不敷,应向日本协同筹办。交通总长兼财政总长曹汝霖,乘隙入手,因与日本兴业银行及台湾银行、朝鲜银行,商订吉会铁路借款预备合同,共十四条:(一)由中国政府速拟定本铁路建筑费,及其他必需费用,征求该三银行同意,由三银行议定金额,代为发行中国政府五厘金币公债。(二)本公债期限为四十年,自公债发行日起算,第十一年开始还本,依分年摊还方法办理。(三)中国政府,俟吉会铁路正式借款合同成立,即着手建造铁路,期在速成。(四)中国政府,应与日本帝国朝鲜总督府铁路局,共同建造图们江铁桥,负担建造费半额。(五)中国政府,为本公债付还本息之担保,即为现在及将来本铁路所属之一切财产及其收入。(六)
  本公债之实收额,按照从前中、日所订之铁路借款合同,折衷规定。(七)以上各条所未规定之条项,准照清光绪三十三年订定之津浦铁路合同,双方协议决定之。(八)
  吉会铁路正式借款合同,以本预备合同为基础,限期六个月内,订定正式合同。(九)预备合同成立,即由日本三银行垫借日金一千万元,十足交款,并无回扣。(十)
  本垫款应交利息,为年息七厘半。(十一)本垫款依中国所发行国库证券贴现之方法交付。(十二)前项国库证券,每六个月换给一次,每次以六个月份之息金,支付该三银行。(十三)中国政府,于吉会铁路正式借款合同成立后,当以本公债募得之资金,优先付还本垫款。(十四)
  本垫款交付偿还付息,及其他一切授受,均在日本东京履行。
  (丁)订借满蒙四铁路款二千万元。中华民国驻日公使章宗祥,与日本兴业银行副总裁并代表台湾、朝鲜二银行小野英二郎,订定满蒙四铁路借款预备合同,拟定四路路线:(一)由洮南至热河。(二)由长春至洮南。(三)
  由吉林经海龙至开原。(四)由洮南热河间,通至海港。
  俟双方勘定路线后,标明地点,作为起讫。共长一千余里,借款二千万元,预定合同十四条,即以四铁路所属之财产及其收入为担保品。年息八厘。余如吉会铁路借款预备合同,约略相同。
  (戊)订借顺徐铁路款二千万元。由山东济南至直隶顺德间,及由山东高密至江苏徐州间之铁路,应需建筑各款,向日本兴业银行、台湾银行、朝鲜银行商借垫款二千万元,亦由驻日公使章宗祥,一手经理。日本三银行代表,就是兴业银行副总裁小野英二郎,订定预备合同十四条,与满蒙四铁路借款条约相似。惟首条中有该路路线,倘于铁路经营上,认为不利益时,得由双方协议,酌量变更是为该合同中特别声明的条文。一说与顺济铁路借款条约,同时协定。顺济铁路见九十四回。
  以上各种借款契约,各备中、日文各二份,政府银行互执各一份。若至将来双方解释,发生疑义时,应取准日文条约,不适用中文条约。还称甚么中日合同。曹、章、陆三人,但教借款到手,不管他后来隐患,所以日人如何说,他便如何依。此外闻尚有制铁借款、参战借款等,大约数十万至一二百万,或向日本借就,或向英、美诸国借来,还有少数借款,无从查明。实际开支,无非供给武人及所有政党的需索。什么森林,什么金矿,什么铁路,简直是搁过一边,毫不提起。指东话西,影戤过去,难道外人果肯受给么?总教土地奉献,亦可了局。段总理急不暇择,且把那借款移用,自逞那平南政策。偏南军坚持到底,誓与北方抗拒,一班军阀议员,联合拢来,先由议员择定会所,组织非常国会,与军阀构通意见,订定军政府组织纲目,即按大纲第三条云:军政府应由非常国会中选出政务总裁七人,组织军政会议,行使职权。于是实行选举,投票取决,便有七人当选,姓名列后:
  唐绍仪 唐继尧 孙文 伍廷芳 林葆怿 陆荣廷
  岑春煊
  自经政务总裁,选出七人,孙文辞去大元帅职任,办理交代,即离去粤东,自赴日本,不愿为政务总裁。唐绍仪亦有事他往,未曾就职,当由岑春煊、伍廷芳等,规定政务会议条例,及政务会议内部附属机关条例,免不得有一番手续。自民国七年五月二十日选出政务总裁,直至七月五日,始宣告军政府成立。从此南北两方,势成对峙,段总理越想统一,越致决裂了。小子有诗叹道:
  欲求统一在开诚,但恃权威终不平。
  我欲制人人制我,纷争忍尔苦苍生。
  欲知南北冲突情形,且至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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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章、陆三人,同为唯一之亲日派,即同为唯一之借债家,而章为驻日公使,其通信也尤便,故其效力也尤甚,特详履历,所以表其行迹之由来也。作者本无仇于曹、章、陆,但据报章之揭载,撮叙大略而已。然观五项借款合同,无一非授权日人之渐,即果为林矿铁路,及中国、交通两银行整理纸币之需,而日人垄断其间,已不足振兴实业,清理财政,况其为供给武人、政党之需要耶?大书而特书之,孰得孰失,固自有能辨之后。著书者应不忍下笔,阅书者亦不忍寓目矣。
  
  第九十七回 逞辣手擅毙陆建章 颁电文隐斥段祺瑞
  却说广东军政府已经组成,即借广东城外的士敏土厂,作为暂住机关,当由政务总裁唐继尧、伍廷芳、林葆怿、陆荣廷、岑春煊联名,发出通电云:
  查本军政府组织大纲,以由国会非常会议选出之政务总裁七人,组织政务会议,行使其职权。现除唐少川、孙中山两总裁,因交通阻碍,未接有就职通告,经派员敦促外,计就职总裁,已居过半数。当此北庭狡谋愈肆,暴力横施,大局阽危,民命无托,护法进行,刻不容缓,谨于本月五日,宣布中华民国军政府依法成立,即开政务会议,特此通告。
  自军政府成立后,更促将士进行,或攻闽,或攻湘,或攻琼崖,相继不绝。北方援粤总司令张怀芝,方统率炮步兵二十营,由鲁入鄂,由鄂赴赣,驻扎江西樟树镇,力图攻粤。粤军先发制人,进攻赣边,占去虔南县城。嗣被赣军克复,怀芝即拟鼓众入粤,偏偏二竖为灾,日相缠扰,没奈何停止进兵,自还汉口养疴。当时有个炳威将军陆建章,就是前镇陕西,被陈树藩赶走的逃将军,他恨段派左袒树藩,将己撵出,以致地盘失据,随俗浮沉,及见冯、段交恶,乐得联冯拒段,奔走赣、鄂,运动和议,隐为冯氏效劳,牵制段派。冯总统也喜得一助,故特任他为炳威将军。但段派亦嫉视建章,积不相容。徐树铮挟嫌尤甚,屡思扑灭此獠。是时树铮尚为奉军副司令,往来京、津,闻得建章寓驻津门,嗾动奉军驻津司令部,停战言和,遂即往津调查。果属事出有因,越觉怒冲牛斗,无名火高起三丈。当下缮就一书,饬投建章寓内,只说是候谈军情,诱令到来,暗中却埋伏武弁,秘密布置,专待建章入阱,好结果他的性命。忍心辣手。建章虽亦知树铮恨己,但想他总不敢擅自杀人,就昂然径往,趋入奉军司令部内。树铮还欢颜出迎,邀入营中,开筵相待。座中陪客,统是奉军军官,以及树铮左右私人,席间也未曾提及时事,只是猜拳行令,备极欢娱。至酒酣席撤,树铮乃起语建章道:“此间内有花园,风景颇佳,请入内游玩一番,聊快胸襟。”建章尚不知有诈,随他进去。既入内园,树铮即目顾左右,掩住园门,当即翻过了脸,厉声语建章道:“汝可知罪否?”建章失色道:“我有何罪?”树铮道:“汝为南方作走狗,东奔西跑,运动和议,破坏内阁政策,还得说是无罪么?”建章道:“海内苦战,主和亦非失计,且今日主和,亦不止我一人,怎得归罪于我?”却还倔强。树铮怒目道:“汝不必多说了。”说着,即令左右拿下建章,绑住园中树上。建章始软口乞免,愿为小徐帮忙。小徐置诸不理,自从囊中取出手枪,扳动机簧,扑通一响,已把这位陆将军送到冥府去了。当下草就电文,设词架罪,拍致国务院及陆军部道:
  迭据本军各将领先后面陈,屡有自称陆将军名建章者,诡秘勾结,出言煽惑等情,历经树铮剀切指示,勿为所动,昨前两日,该员又复面访本军驻津司令部各处人员,肆意簧鼓,摇惑军心。经各员即向树铮陈明一切,树铮犹以为或系不肖党徒,蓄意勾煽之所为,陆将军未必谬妄至此。讵该员又函致树铮,谓树铮,曾有电话约到彼寓握谈。查其函中所指时限,树铮尚未出京,深堪诧异。今午姑复函请其来晤,坐甫定,满口痛骂,皆破坏大局之言。树铮婉转劝告,并晓以国家危难,务敦同胞气谊,不可自操同室之戈。彼则云我已抱定宗旨,国家存亡,在所不顾,非联合军队,推倒现在内阁,不足消胸中之气。树铮即又厉声正告,以彼在军资格,正应为国家出力,何故倒行逆施如此?纵不为国家计,宁不为自身子孙计乎?彼见树铮变颜相戒,又言:“若然,即请台端听信鄙计,联合军队,拥段推冯,鄙人当为效力奔走。鄙人不敏,现在鲁、皖、陕、豫境内,尚有部众两万余人,即令受公节制如何”云云。树铮窃念该员勾煽军队,联结土匪,扰害鲁、皖、陕、豫诸省秩序,久有所闻,今竟公然大言,颠倒播弄,宁倾覆国家而不悟,殊属军中蟊贼,不早消除,必贻后戚,当令就地枪决,冀为国家去一害群之马,免滋隐患。除将该员尸身验明棺殓,妥予掩埋,听候该家属领葬外,谨此陈报,请予褫夺该员军职,用昭法典。伏候鉴核施行。
  咄咄小徐,放胆横行,擅将陆建章枪毙,且并未自请处分,但声明建章情罪,一若杀了建章,尚有余功,真是权焰熏天,为民国时代所仅见。国务总理段祺瑞,陆军总长段芝贵,得着小徐报闻,且惊且喜,便替他设法回护,检查从前文牍,如张怀芝、倪嗣冲、陈树藩、卢永祥等,俱有弹劾陆建章的成案,遂汇成档册,并将徐树铮电陈详情,一并缴入总统府,请令办理。冯总统长叹数声,暗思建章已死,不可复生,欲责小徐擅杀,又恐得罪段氏,益启争端,没奈何下一指令道:
  前据张怀芝、倪嗣冲、陈树藩、卢永祥等,先后报称陆建章迭在山东、安徽、陕西等处,勾结土匪,煽惑军队,希图倡乱,近复在沪勾结乱党,当由国务院电饬拿办。兹据国务总理转呈,据奉军副司令徐树铮电称,陆建章由沪到津,复来营煽惑,当经拿获枪决等语。陆建章身为军官,竟敢到处煽惑军队,勾结土匪,按照惩治盗匪条例,均应立即正法。现既拿获枪决,著即褫夺军职勋位勋章,以昭法典。此令。
  令文虽如此云云,心下越仇视段派,势不两立了。惟陆建章也非善类,专好杀人,从前袁总统时,曾委建章为军警执法处处长,他承袁氏意旨,派遣私人,一味侦察反对党,捉一个,杀一个,捉两个,杀一双,往往有挟嫌谎报;谓某人有通敌阴谋,便即信为真情,妄加捕戮。后来复经他人入告,说是侦报未确,诛及无辜,他又召到原谍,邀他同食,食时尚谈笑甚欢,及食毕后,忽提前事,不容分辩,即命推出处死,或且并不提及,欢送出门,突从他背后,发一手枪,击毙了事。所居院落,辄陈尸累累,故都人见他请客红柬,多有戒心,号为阎王票子,且因他杀人甚众,如屠犬豕一般,因复赠一绰号,叫做屠夫。此次为小徐所诱,突遭枪决,虽似未免屈死,终究是天道好还,报施不爽呢。好杀者其鉴之!
  但小徐诱杀建章,得快私忿,自以为一条好计,哪知也有得有失,徒多了一个仇家。陆妻冯氏,乃是旅长冯玉祥的姑母,或谓冯系陆甥,未知是否,待考。猝闻乃夫被杀,当然悲从中来,恸哭了好几场,且与玉祥商量,要玉祥代报夫仇。玉祥本皖中望族,乃父在前清时,为直隶候补知府,挈眷寓津,产下一男,就是玉祥。少长时曾至教会学堂读书,故投入基督教籍。嗣入保定军官学校,由该校保送至武卫右军,充当差遣,故浙江督军杨善德,见了玉祥,即许为大器,荐入段祺瑞幕中。段以为碌碌无奇,不加重用,玉祥乃与段相离,自寻门路。冯系皖人,其所以不入皖派者以此。后为第三镇步兵第五标第十团第三营管带,统率百人,驻扎房山县。未几,由陆建章代为谋划,改编为京畿宪兵营,扩充至兵士二千名。民国二年,第二师、三师、四师、六师、七师,移镇鄂、湘、苏、皖等地,北洋防务空虚,袁项城饬募新兵,编练混成旅十余部。冯营为陆军第十六混成旅,玉祥遂任旅长。越年拔营南下,驻扎武穴,及段氏三次组阁,壹意主战,令冯玉祥率军援闽,旋复改命援鄂。玉祥本不附段派,观望不前,且有意服从冯总统,曾发出通告,请速罢兵,并有:“元首力主和平,讨伐各令,俱出自胁迫”等语。段氏因他拥兵自大,也不便急切相待,只好付作缓图。哪知霹雳一声,建章毙命,玉祥顾念戚谊,当然惊心,再加姑母冯氏,泣令报仇,玉祥亦不禁呜咽道:“姑父平日所为,我亦尝极端反对,屡劝他缓狱恤刑,哀矜勿喜,偏姑父习以为常,遂致怨家挟恨,陷害姑父,但今乃屈死小徐手中,殊不甘心。小徐靠了老段势力,横行不法,暴戾恣睢,我若不为姑父复仇,如何对得住姻戚?但目前尚难轻动,我部下不过数千人,势不能一举成功,我死也不足惜,死且无益,不如从缓为是。”他姑母听了此言,也觉没法,只有挥泪自去罢了。
  惟玉祥经过此变,遂与段内阁决裂,自告独立。部下副官李铭钟,团长杨贵堂、何乃中等,亦愿为效力,累得段总理多一敌手,不得不格外加防。详叙冯玉祥事,俱为后文伏案。并且失意事层叠而来,大与前谋相左。湘南未平,闽军又败,龙裕光孤守琼崖,属地已失去大半,专望援粤总司令张怀芝一军,入粤牵制,或可解围。哪知张怀芝病倒汉口,连日未痊,留驻江西的张军,方移次醴陵,逍遥江上,偏被南方间谍,侦悉情形,竟潜从攸县进兵,猛向醴陵扑入。张军十数营,猝不及防,仓皇奔溃,吓得养疴汉口的张司令,出了一身冷汗,力疾起床,乘车北返。自问未免怀惭,情愿抛弃权利,辞去山东督军。是所谓张脉偾兴,外强中干。琼州失援,龙军保守不住,只好弃去巢穴,向北逃生。看官试想!这岂非段氏的平南政策,一齐失败么?
  还有段氏背后的小徐,格外担忧,他本思推倒冯河间,奉段祺瑞为总统,举张作霖为副座,所以请张帮忙,合力同谋。惟段氏以为南方不平,威望未著,也不愿骤任元首,故小徐对着平南政策,非常注重。如何借债,如何调兵,多半由小徐献策,怂恿段氏进行。偏偏事不从心,谋多未遂,怎得不五内俱焚?踌躇四顾,愤不可遏,自思平南政策,不能贯彻,总由那冯派横生阻力,以致种种窒碍。今欲釜底抽薪,必须将老冯捽去,改拥段氏为总统,然后令出必行,军心一致,方得戮力平南。于是另生他计,即拟组成新国会,为选举总统的预备。好在各项借款,尚未用罄,不若移缓就急,将军事暂且搁置,一意运动议员,组合政党。当有帝制余孽梁财神士诒,王包办揖唐,乘机出头,来做小徐帮手,渐渐的三五成群,四五结队,凑齐了数十百人,迎合小徐,拥戴老段,复取了一个私党的美名,乃是“安福”两字。安是安邦,福是福国。名目却是动听,但一班安福系中的人物,究竟是为国家思想,是为自己思想,看官总应明了呢。
  民国七年七月十三日召集新国会,约期开议,第一件问题,就是选举新总统。原来冯总统本是代任,期限不过一年。他自六年八月一日,入京就职,到了七年八月,任期已满,理应卸职另选,所以召集新国会的命令,当然由冯总统颁发。冯氏非不思续任,但有段派的对头,自知续选无望,惟欲与老段同时下野,前次联袖同来,此次亦要他蹇裳同去,若自己退位以后,反令段氏继任,这是梦寐中也不甘心。乃暗中嘱使同党,设法阻段。江南督军李纯,第三师师长吴佩孚,隐承冯意,一再通电,主和斥战。就是直隶督军兼四省巡阅使曹锟,亦屡开督军会议,不愿拥段。至若张雨帅为副总统,各督军都不赞成,就是段派中人,除小徐外,也多与雨帅反对,所以雨帅亦为夺气,不肯十分出力,替段效劳。转眼间已是八月,新国会议员,同集都下,不日就要开会了。冯总统独预先加防,颁一通电云:
  国璋服务民国,于兹七年,变故迭更,饱尝艰苦。去岁邦基摇动,幸赖总理与各督军,群策群力,恢复共和。
  其时黎大总统辞让再三,元首职权,无所寄托,各方面以《约法》有代行职权之规定,大总统选举法有代理之明文,责备敦促,无可逃避。国璋明知凉德,不足以辱大位,但以尊重法律之故,不得不忝颜庖代。顾念《约法》精神所在,一曰中华民国之统一,一曰中华民国之和平,国璋挟此两大希望而来,以求与根本大法之精神相贯彻,非有一毫利己之私,惟期不背于法律,以自免于罪戾耳。今距就职代理之日,已逾一年,而求所谓统一和平,乃如梦幻泡影之杳无把握。推原其故,则国璋一人,实尸其咎。古人云:“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又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国璋虽自认《约法》精神,无有错误,而诚不足以动人,信不足以服众,德不足以驭世,惠不见以及民,致将士暴露于外,闾阎愁苦于下,举耳目所接触者,无往而可具乐观,虽有贤能之阁僚,忠勇之同袍,而以国璋一人不足表率之故,无由发展其利国福民之愿力,所足以自白于天下者,惟是自知之明,自责之切,速避高位,以待能者而已。今者摄职之期,业将届满,国会开议,即在目前,所冀国会议员,各本一良心上之主张,公举一德望兼备,足以复统一和平者,以副《约法》精神之所在,数语最为扼要。则国本以固,隐患以消。国璋方日夜为国祈福,为民请命,以自忏一年来之罪戾。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若谓国璋有意恋栈,且以竞争选举相疑,此乃局外之流言,岂知局中之负疚?盖国璋渴望国会之速成,以求时局之大定,则有之,其他丝毫权利之心,固已洗涤净尽矣。至若国之存亡,匹夫有责,国璋虽在田野,苟有可以达统一和平之目的,而尽国民一份子者,惟力是视,不敢辞也。敢布腹心,以谂贤哲。
  这篇电文,看似引咎自责的谦词,实是阻挠段氏当选的压力。段主战,冯主和,战乃一般人民所痛嫉,和实一般人民所欢迎,试看电文中屡言统一,屡言和平,无非声明自己本意,素不愿战,所有此次调兵遣将,借债济师,种种挑拨恶惑、毒害生灵的举动,都推到段氏身上,好教新国会人员,不便大拂民情,选举段氏。且复郑重提及,叫各议员存些良心,公举一统一和平的总统,这不是反对段氏,敢问是反对何人呢?看得真,说得透。小子有诗叹道:
  党派纷争国是淆,但矜意气互相嘲。
  同袍尚且分门户,天地何由叶泰交。
  冯电既发,过了数日,南方也续发电告,好似与冯电相应。欲知文中底细,俟至下回录明。
  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是为中古之成制。彼时为君主政体,犹有与众共诛之意,况明明为革新政体之民国,昌言共和,宁有对一官高爵重之炳威将军,可以擅加枪毙乎?微特小徐无此权力,即令大总统处此,亦必审慎周详,不能擅杀。就使建章煽乱,应该由军法处决,不关司法,而小徐总不能背地杀人。共和共和,乃有此敢作敢为之小徐,吾未始不服其胆力,而对诸我中华民国,殊不禁衋焉心伤矣。然未几而有冯玉祥之独立,又未几而有冯河间之通电,弄巧反拙,欲立转仆,小徐其奈何尚不知返乎?
  
  第九十八回 举总统徐东海当选 申别言冯河间下台
  却说南方自主军队,组成广东军政府,反抗北方,本来是各执己见,不相通融,但对着冯氏代理总统,原是依法承认,只与段氏的解散国会,主张武力,始终视若仇雠,所以冯总统颁一通电,广东军政府也续发一通电云:
  溯自西南兴师,以至本军政府成立以来,于护法屡经表示,除认副总统代理大总统执行职务外,其余北京非法政府一切行为,军政府万无容认之余地。乃者大总统法定任期无几,大选在即,北京自构机关,号称国会,竟将从事于选举。夫军政府所重者法耳,于人无容心焉,故其候补为何人,无所用其赞否,赞否之所得施,亦视其人之所从举为合法与否而已。苟北京非法国会,竟尔窃用大权,贸然投匦,无论所选为谁,决不承认,谨此布告,咸使闻知。
  南北两方,一呼一应,都是反对段氏,预先阻挠。段氏连番接阅,未免皱眉,暗想人众我寡,何苦硬行出头,还是与冯河间同去,较为得计,乃宣告大众,愿与冯氏一同下野。究竟老成持重。小徐等方此推彼挽,要将段氏扛抬上去。偏段氏思深虑远,不愿冒险一试,任他小徐如何怂恿,却是打定主意,决计不干。小徐等也觉扫兴。但冯氏下野,段氏又下野,将来究应属诸何人,难道中华民国就从此没有总统吗?于是小徐邀同梁士诒、王揖唐诸人,秘密会议,除冯河间、段合肥外,只有一位资深望重的大老官,寓居津门,足配首选。看官道是何人?原来就是前清内阁协理大臣,为袁项城的国务卿徐世昌。久仰久仰。
  世昌从词苑出身,本非军阀,不过他在前清时,外任总督,内握军机,与军阀家往来已久,为武人所倾心,此次久寓津门,名为闲散,实则中央政事,无不预闻。自元首以至军阀,统因他老成重望,随时咨询,片言作答,奉若准绳,所以一介衰翁,居然为北方泰斗。小徐等主张举徐,无非因南北纷争,形势日恶,河间、合肥,既愿同去,不如拥戴老徐,或可制服异类,保持本派势力,因此决定计议,立派妥员向津劝驾。徐世昌素来圆滑,怎肯一请便来?免不得逊谢未遑,做一个谦谦君子。乐得如此。那小徐等尽管进行,促令新国会开议,选定王揖唐为众议院议长,组织总统选举会,克期举行。到了九月四日,即在议会中选举新总统,到会议员,共四百三十六人,午前十时,举行投票,午后开匦。徐世昌得四百二十五票,应即当选。当由议会备文,咨照国务院,国务院亦即通电各省,并通告全国。越日,又开副总统选举会,等到日中,两院议员,一大半不到会场。莫非逛胡同去了。议长当场计算,所有到会议员,不足法定人数,就使投票,也属无效,只好延期选举,徐作后图。嗣是逐日延宕,竟将副总统问题,搁置一边,简直是不复提议了。一班傀儡议员。徐世昌闻自己当选,尚未便承认下去,因复通电中外,自鸣让意道:
  国会成立,适值选举总统之期,乃以世昌克膺斯选。
  世昌爱民爱国,岂后于人,初非沽高蹈之名,并不存畏难之见。惟眷念国家杌陧之形,默察商民颠连之状,质诸当世,返诸藐躬,实有非衰老之躯,所能称职者。并非谦让,实本真诚,谨为我国会暨全国之军民长官并林下诸先生一言,幸垂听焉!民国递嬗,变乱屡经,想望承平,徒存虚愿,但艰危状况,有十百于当时者。道德不立,威信不行,纪纲不肃,人心不定,国防日亟,边陲之扰乱堪虞,欧战将终,世局之变迁宜审。其他凡事实所发现,情势所抵牾,当局诸公,目击身膺,宁俟昌之喋喋?是即才能学识,十倍于昌,处此时艰,殆将束手,此爱国而无补于国,不能不审顾踌躇者也。国之本在民;乃者烽火之警,水潦之灾,商业之停滞,金融之停滞,土匪劫掠,村落为墟,哀哀穷民,无可告诉。吏无抚治之方,人鲜来苏之望,固无暇为教养之计划,并不能苏喘息于须臾,忝居民上,其谓之何?睹此流离困苦之国民,无术以善其后,复何忍侈谈政策,愚我编氓?
  此爱民而无以保民,更悚惕而不自安者也。然使假昌以壮盛之年,亦未尝无澄清之志,今则衰病侵寻,习于闲散,偶及国事,辄废眠食,若以暮齿,更忝高位,将徒抱爱国爱民之愿,必至心有余而力不足。精神不注,丛脞堪虞,智虑不充,疏漏立见,既恐以救国者转贻国羞,更恐以救民者适为民病,彼时无以对我全国之民,更何以对诸君子乎?吾斯未信,不敢率尔以从,心所谓危,谨用掬诚以告。惟我国会暨我全国之军民长官,盱衡时局,日切隐忧,所望各勉责任,共济艰难。起垂蹙之民生,登诸衽席,挽濒危之国运,系于苞桑。昌虽在野,祷祀求之矣。邦基之重,非所敢承,幹济艰屯,必有贤俊,幸全尘翮,俾遂初服。除致函参众两院恳辞,并函达冯大总统国务院外,特此电达。
  是时国会仍照旧制,组成参众两院,既已由小徐等暗中运动,王揖唐竭力鼓吹,产出新总统徐东海,哪肯再畀他辞去,当下却还来函,仍由两院主名,坚请徐世昌出山。就是代任终期的冯河间,也恐东海不来,或致改选合肥,因即函复老徐,格外敦劝,词意备极诚挚。文云:
  顷奉大函,以国会成立,选举我公为中华民国大总统,虞棼丝之难理,辞高位而不居。谦德深光,孤标独峻,即兹举动,具仰仪型。惟审察现在国家之情形,与夫国民感受之痛苦,倒悬待解,及溺须援。天下事尚有可为,大君子何遽出此?略抒胸臆,幸垂察焉!比年以来,迭更事变,魁杓既无所专属,法律几成为具文。内则斨斧相寻,外则风云日恶,以云险象,莫过今兹。然危厦倘易栋梁,或可免于倾圮,洪波但得舟楫,又何畏夫风涛?不患无位,而患无才,亦有治人,乃有治法。我公渊襟睿略,杰出冠时,具世界之眼光,蕴经纶于怀抱。
  与国记枢密之名姓,方镇多幕府之偏裨,一殿岿然,万流奔赴。天眷中国,重任加遗,所望握统驭之大权,建安攘之伟业,公虽卑以自牧,逊谢不遑,而欲延共和垂绝之纪年,当此固舍公莫属也。邦本在民,诚如明示。属者兵连祸结,所至为墟,士持千里之粮,民失一椽之庇。
  疮痍满目,饥馑洊臻,岂人谋之不臧,抑天心之未厌?我公仁言利溥,感人自深,纵博济犹病圣人,恩泽难遍于枯朽,而至诚可格天地,戾气或化为祥禨,况旋转之功,匪异人任,恻隐之念,有动于中,必能嘘沟瘠以阳春,挽沉冥之浩劫。公谓教养匪易,虑远心长,实则彼呼号待尽之孑黎,此日已望公如岁也。夫以我公之忧国爱民也如彼,而国与民之相须于我公者又如此,既系安危之重,忍占肥遁之贞,平日以道义相期,不能不希我公之变计矣。至若虑蹉跎于晚岁,益足征冲淡之虚怀。但公本神明强固之身,群以整顿乾坤相属,虽诸葛素持谨慎,而卫武讵至倦勤,亦惟有企祝老成,发挥绪余,以资矜式耳。国璋行能无似,谬摄政权,历一稔之期间,贻百端之丛脞,清夜内讼,良用惭惶。瓜代及时,负担获弛。徒抱和平之虚愿,私冀收效于将来。我公为群帅所归心,小民所托命,切盼依期就职,早释纠纷,庶望治者得心慰延颈跂足之劳,而承乏者不至有接替无人之惧。耳目争属,心理皆同,谨布区区,愿言夙驾,耑肃奉复。
  还有国务总理段祺瑞,已愿牺牲职位,同冯下野,乐得卖个人情,向东海致劝驾书。此外如黄河、长江两大流域,所有督军省长等,俱已一致拥徐,电音络绎,相属道中,无非请他如期就职,保我黎民等语。恐也是一个画饼。独广东军政府中,如岑春煊、伍廷芳两总裁,拍电致徐,劝勿就职。大略说是:
  读歌日通电,歌字系是号码,借韵母以代五字。藉悉非法国会选公为总统。公既惕世变,复自谦抑,窃为公能周察民意,不欲冒居大位,至可钦佩。惟公之立言,虽咨嗟太息于国事之败坏,而所以致败坏之原则,公未尝言之,此春煊、廷芳所不能默尔而息者。致乱之故,虽非一端,救国之方,理或无二,一言以决之曰:“奉法守度而已。”
  《约法》为国命所托,有悍然不顾而为法外之行动者,有托名守法而行坏法之实者,均足以召乱。自国会被非法解散,《约法》精神,横遭斫丧,既无以杜奸人觊觎之心,更无以平国民义愤之气。护法军兴,志在荡乱,北庭怙恶,视若寇仇,诪张为幻,与日俱积,以为民国不可无国会,而竟以私意构成之,总统不可无继人,而可以非法选举之。自公被选,国人深慨北庭无悔祸之诚,更无以测公意之所在。使公能毅然表示于众曰:“非法之举,不能就也,助乱之举,不可从也。”如此国人必高公义,即仇视国会者,或感公一言而知所变计。戢乱止暴,国人敢忘其功?惜乎公虽辞职,而于非法国会之选举,竟无一词以正之也。窃虑公未细察,受奸人盅惑,不能坚持不就职之旨,此后国事,益难收拾,天下后世,将谓公何?如有谓公若将就职,而某某等省,可以单独媾和者,国会可以取消,重新组织者,护法各省,如不服从,仍可以武力压制之者,此等莠言,皆欲踞公于炉火之上,而陷民国于万劫不复耳。愿公坚塞两耳,切勿妄听。公从政有年,富于阅历,思保令闻,宜由正轨。煊、廷忝列旧交,爱国爱公,用特忠告。幸留意焉!
  古人有言,一傅众咻,终归无效。时徐东海当选总统,中国行省,几有十八九处,同表赞成,独粤东数省,劝勿就职,是明明叫做一傅众咻了。况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职衔,系人人所欣羡,徐东海犹是人心,难道傥来富贵,不愿接受?实是好看不中吃的物件。不过临时手续,总有一番谦逊话头,敷衍人目。差不多三揖三让。及经各电到津,由老徐检阅一番,只有粤东军政府与他反对,默思寡不敌众,远难图近,岑、伍虽硬来拦阻,究竟人寡地远,怎能达得到北方?且待自己登台以后,可和即与言和,不可和,何妨再作计较。为人在世,能就此出些风头,也好作一生纪念,于是怦然心动,有意就职,惟一时尚未入京,且待各方面再来敦促,方可动身。是谓之老滑头。果然不到数日,京内外的促驾电,连番拍来,他乃提出“息事宁人”四字,作为话柄,允即赴京就职。好容易又挨过一二旬,已届民国第七周国庆日,方才束装赴都。冯国璋闻徐将至,特于十月七日,发出通电,陈述一年中经过情形,及时局现象,由小子录述如下:
  督军、省长、各省议会、各商会、教育会、各报馆暨林下诸先生公鉴:国璋代理期满,按法定任期,即日交代。为个人计,法理尚属无亏,为国家计,寸心不能无愧。兹将代理一年中经过情形,及时局现象,通告国人,以期最后和平之解决。查兵祸之如何酝酿?实起于国璋摄职以前,而兵事之不能结束,则在国璋退职以后。
  其中曲折情形,虽有不得已之苦衷,要皆国璋无德无能之所致。兵连祸结,于斯已极。地方则数省糜烂,军队则偏野伤亡。糜烂者国家之元气,伤亡者国家之劲旅。而且军纪不振,土匪横行,商民何辜,遭此荼毒?人非木石,宁不痛心?以此言之,国璋固不能无罪于苍生。而南北诸大要人,皆以意见争持,亦难逃世之公论。吾辈争持意见,国民实受其殃。现在全国人民厌乱,将士灰心,财政根本空虚,军实家储罄尽,长此因循不决,办不过彼此相持,纷扰日甚。譬诸兄弟诉讼,倾家荡产,结果毫无。即参战以后,吾国人工物产之足以协助友邦者,亦因内乱故而无暇及此。欧战终局,我国之地位如何?双方如不及早回头,推诚让步,恐以后争无可争,微特言战而无战可言,护法而亦无法可护。国璋仔肩虽卸,神明不安,法律之职权已解,国民之义务仍存。各省区文武长官,前敌诸将领,暨各界诸大君子,如以国璋之言为不谬,群起建议,挽救危亡,趁此全国人心希望统一之时,前敌军队观望停顿之候,应天顺人,一唱百和。国璋不死,誓必始终如一,维持公道。且明知所言无益,意外堪虞,但个人事小,国家事大,国璋只知有国,不计身家,不患我谋之不臧,但患吾诚之未至,亦明知继任者虽极贤智,撑拄为难,不得不通告全国人民,各本天良,以图善后。国家幸甚,人民幸甚。再此电表明心迹,绝非有意争论短长,临去之躬,决无势力,一心为国,不知其他。倘天意人心,尚可挽回,大局不久底定,国璋一生愿望,早已过量,绝无希望出山之意。天日在上,祈诸公鉴!
  话虽如此,但对着总统府中值钱的物件,却是样样欢喜,一古脑儿搜括拢来,移出外府,据为己有。相传冯氏素性爱财,从前为江督时,已是贩运烟土,官商并营,此次总统卸任,所有公家贵重各物,乐得取去,何必客气,甚至南北海中的禁鱼,亦被卖罄,只剩下历年档册,移交后任罢了。小子有诗叹道:
  满纸牢骚力辩护,谁知心口不相符。
  试看载宝还乡去,可问身家计有无?
  过了两宵,徐氏已至,冯国璋即就此卸职。欲知徐氏接任后事,且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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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成立以来,强有力之大总统,惟一袁项城,然彼以豢养武人,而自殖势力,旋且失败于武人之手。袁氏固自贻伊戚,而武人之势力,不肯随袁氏而俱逝,可胜慨哉!黎失之庸儒,冯失之贪狡,徐东海以文武相兼之资望,宜若胜任而无惭。然徐究非武人,妙手空空,讵能与武人相敌?况其为城府深沉,未肯坦然相与乎?岑、伍一电,已为南北不能统一之兆朕,且内有安福派之环集其旁,将视徐为奇货可居,充作傀儡,此座固未易居也。老翁多智,何亦薰心禄位,遽尔登台耶?
  
  第九十九回 应首选发表宣言书 借外债劝告军政府
  却说民国七年十月十日,正是第七周国庆纪念,都下人士,争迎新总统莅任。午前十时,来了皤皤黄发的老成人,制服登堂,行就职礼,一切仪注,统照历届总统就职的成例,所有誓词,亦踵袭旧文,不少更改。文武百僚,群来谒贺,当由新总统派委秘书长,代读莅任宣言书,全文如下:
  世昌不敏,从政数十年矣。忧患余生,备经世变,近年闭户养拙,不复与闻时政,而当国是纠纷,群情隔阂之际,犹将竭其忠告,思所以匡持之。盖平日忧国之抱,不异时贤,惟不愿以衰老之年,再居政柄,耿耿此衷,当能共见。乃值改选总统之期,为国会一致推选,屡贡悃忱,固辞不获,念国人付托之重,责望之殷,已于本日依法就职。惟是事变纷纭,趋于极轨,我国民之所企望者,亦冀能解决时局,促进治平耳。而昌之所虑,不在弭乱之近功,而在经邦之本计,不仅囿于国家自身之计划,而必具有将来世界之眼光。敢以至诚极恳之意,为我国民正告之:今我国民心目之所注意,全日南北统一。
  求统一之方法,固宜尊重和平,和平所不能达,则不得不诉诸武力。乃溯其已往之迹,两者皆有困难。当日国人果能一心一德,以赴时机,亦何至扰攘频年,重伤国脉?世昌以救民救国为前提,窃愿以诚心谋统一之进行,以毅力达和平之主旨。果使阋墙知悟,休养可期,民国前途,庶几有豸。否则息争弭乱,徒托空言,或虞诈之相寻,致兵戎之再见,邦人既有苦兵之叹,友邦且生厌乱之心。推原事变,必有尸其咎者,此不能不先为全国告也。虽然,此第解决一时之大局耳,非根本立国之图也。立于世界而成国,必有特殊之性质,与其运用之机能。我国户口繁殖,而生计日即凋残,物产蕃滋,而工商仍居幼稚,是必适用民生主义,悉力扩张实业,乃为目前根本之计。盖欲使国家之长治,必先使人人有以资生,而欲国家渐跻富强,以与列邦相提挈,尤必使全国实业,日以发展。况地沃宜农,原料无虞不给,果能懋集财力,佐以外资,垦政普兴,工厂林立,课其优劣,加之牖导;更以国力所及,振兴教育,使国人渐有国家之观念,与夫科学之知能,则利用厚生,事半功倍,十年之后,必有可观。此立国要计,凡百有司,暨全国商民,所应出全力以图之者。立国之主要既如上述,但揆诸目前之状,土匪滋扰,户口流亡,商业凋零,财源枯竭,匪惟骤难语此,抑且适得其反,是必先去其障碍,以严剿盗匪,慎选有司,为入手之办法。然后调剂计政,振导金融,次第而整理之,障碍既去,而后可为,此又必经之阶级,当先事筹措者也。内政之设施,尚可视国内之能力,以为缓急之序。其最有重要关系,而为世界所注目者,则为欧战后国际上之问题。自欧战发生以来,我国已成合纵之势,参战义务所在,唯力是视,讵可因循?
  而战备边防,同时并举,兵力财力,实有未敷,因应稍疏,动关大局,然此犹第就目前情势言之也。欧战已将结束,世界大势,当有变迁,姑无论他人之对我何如,而当此漩涡,要当求所以自立之道。逆料兵争既终,商战方始,东西片壤,殆必为企业者集目之地。我则民业未振,内政不修,长此因仍,势成坐困,其为危险,什百于今。故必有统治之实力,而后国家之权利,乃能发展,国际之地位,乃能保持。否则委蛇其间,一筹莫展,国基且殆,又安有外交之可言乎?此国家存亡之关键,我全国之官吏商民,不可不深长思也。至于民德堕落,国纪凌夷,风气所趋,匪伊朝夕,欲挽回而振励之,当自昌始。是必以安敬律己,以诚信待人,以克俭克勤,为立身之则,以去贪去伪,为制事之方。凡有损于国,有害于民者,必竭力驱除之。能使社会稍息颓风,即为国家默培元气。而尤要在尊重法律,扶持道德,一切权利之见,意气之争,皆无所用其纷扰。赏罚必信,是非乃公。昌一日在职,必本此以为推行,硁硁之性,始终以之。冀以刷新国政,振拔末俗,凡我国民,亟应共勉。昌之所以告国民者,此其大略也。盖今日之国家,譬彼久病之人,善医者须审其正气之所在,而调护之。庶几正气之亏,由渐而复,假令培补未终,继以损伐,是自戕也,医者何预焉?爱国犹如爱身,昌敢以最诚挚亲爱之意,申告于国民!
  宣言书读毕,就职礼成,大众皆陆续散去,于是冯政府告终,徐政府开始了。老徐既以息事宁人为口头禅,当然是主张和平,不愿再战,与段合肥的政策,绝对不同。段因主战无功,也有倦意,更兼前时曾宣告大众,与冯一同下野,冯已去位,自己若再恋栈,岂不是食言无信,坐失人格?合肥犹知信义。乃即提出辞职书,呈入总统府。徐总统虽无意留段,但表面上只好虚与周旋,派员慰留。旋经段祺瑞决意告辞,乃下令允准,改命内务总长钱能训,暂行兼代,惟参战督办一职,仍属老段,段亦不再鸣谦,专顾参战事务罢了。
  徐总统与钱代总理,方互相筹商,设法息争,欲为南北统一的筹划,忽由北方递入军报,乃是俄国过激派新政府,见九十五回。与俄国远东总司令谢米诺夫,相争不已。谢是旧党,不服新政府命令,所以双方交战,已将两月,偏谢军连战连败,退至大乌里,拟退入蒙古境内。俄新政府的讨谢军,也随势追逼,势且轶入外蒙。所以驻扎库伦办事大员陈毅,电达中央,请兵防堵。徐政府乃命黑龙江吉林两省军队,并察哈尔特别区域戍兵,分道防边。先是俄领西伯利亚境内,有捷克斯洛伐克军,自组团体,举军官盖达为总司令,独立自治。闻他自主的原因,实由俄国与德、奥交战,已历四年,此四年中所得的俘虏,统充锢西伯利亚境内。会俄国内乱,不遑顾及囚犯,德、奥俘虏,如鸟脱笼,索性四处骚扰,大肆猖狂。捷克民族,本来是反对德、奥,及为德、奥俘虏所迫害,不得不设法加防,西顾俄京,已无出援的余力,只好自集兵民,独当一面,并且移文协约各国,请他援助。协约国闻报,多半派兵赴海参崴,声援捷克。中国居参战地位,亦得捷克军来文,前由参战事务处,拟派兵二千人往海参崴,与协约国一致进行,但须假道日本南满铁路,未得日人许可,因此迁延过去。及徐氏为总统时,已与日政府商妥,慨允借道,乃遣陆军第九师部下四营,作为先驱,余亦陆续出发,一面承认捷克军队为交战团体,特发出宣言书云:
  捷克民族,欲组织独立国家,其志甚坚,经久勿懈,中国政府,素表同情。查该民族素以反对德、奥为宗旨,中国政府,因其举动与联盟各国一致,是以对于该民族军队之西进,曾经允其假道中东铁路,为种种之协助。现该民族军事局势,日益发展,中国政府,深冀该民族能以武力,达到抵御德、奥之能力,故特承认在西伯利亚作战之捷克军队,为对于德、奥正式从事之联盟交战团,并与各联盟国军队,为同等之待遇。中国政府,并承认捷克国民委员会,具有统御之能力,遇有必需事件,甚愿与该委员会交际。特此宣告!
  这种对外处置,统是外交部与参战处,会同办理的条件,且尚是无关重要,不必大加计议,但教随时制宜,自不至有意外变端。只是南方军队,自组成军政府后,与北方对垒分峙,变做两头政治,却有些不易融和。徐总统乃先令钱代总理及各部总长,联名通电,传达南方,商量休兵息战的办法。
  电文有云:
  比者四方不靖,兵祸相寻,苦我人民,劳我将士,追溯用兵之始,各有不得已之苦衷,而国力既殚,纷争未息,政治搁滞,百业凋零,仅就对内而言,已岌岌不可终日。况欧战现将结束,行及东亚问题,苟内政长此纠纷,大局何堪设想?夫欧西战祸,谊切同仇,犹复尊重和平,致其劝告,矧均属邦人,奚分南北?安危所系,休戚与同,岂忍以是非意见之争,贻离析分崩之患?试念战祸蔓延,穷年累月,凋残者皆我之国土,耗散者皆我之脂膏,伤亡者皆我之同胞,同室操戈,有识所痛。推其所至,适足以摧伤国脉,自蹙生机。当兹国步艰难,一发千钧,再事迁延,噬脐何及?迩者东海膺运,首倡和平,能训等谬忝政席,俱同斯旨,用掬诚悃,敬告群公。
  倘念民困已深,国家为重,不遗愚陋,相与筹维,各该省一切军政财政及用人诸端,无妨开诚布公,从容商榷。
  善后办法,更仆难详,大要在收束军队,励行民治,以劳来安集之政,收清净宁一之功,俾国脉渐苏,民生自厚。若法律问题,虽为当日争端所系,第是丹非素,剖决綦难。以今日外交吃紧,若舍事实而争言法理,势必旷日持久,治丝益棼,陆沉之忧,悬于眉睫。谓宜先就事实,设法解纷,而法律问题,俟之公议。凡兹愚虑,悉出真诚。诸公爱国夙殷,审时犹切,虑难匡济,当有同心,尚冀示我周行,俾资商洽。引领南望,翘伫德音!
  看官阅过上文徐氏宣言书,及此次钱代总理等通电,应知徐氏心理,无非企望和平。但两文中统言欧洲战事,已将结束,这事厓略,小子未曾叙过,应该补叙出来:欧战详情,应归专史,不属本书范围,因事有牵涉,不得不表明大略,此即文法绵密处。自从奥、塞两国,启衅开战,已见前文。遂致全球各国,陆续牵入战潮。德皇威廉第二,素欲争霸欧洲,想乘势削平各国,因此极力助奥,决计用兵。初出兵时,原是锐气百倍,荡破比利时,直入法国北部,复分兵占夺俄属波兰,侵略俄罗斯西部等地。奥亦破灭塞尔维亚,甚至英、法、俄三大国,合力抵抗,尚挡不住德国凶锋。嗣经英、法、俄四面联络,招集世界中二三十国,同抗德、奥,于是德、奥势孤,反胜为败。当时英国外交大臣巴尔福,曾把历年加入战团,反抗德、奥诸国名,及宣战日月,列为一表,送交下议院备案。小子当将原表抄来,加注民国年计,载入本编如下:
  俄罗斯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一日宣战。即中华民国三年
  法兰西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三日宣战。同上
  比利时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三日宣战。同上
  英吉利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四日宣战。同上
  塞尔维亚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六日宣战。同上
  门的内哥罗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九日宣战。同上
  日本 西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宣战。同上
  葡萄牙 西历一千九百十六年三月九日宣战。即中华民国五年
  意大利 西历一千九百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宣战。同上
  罗马尼亚 西历一千九百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宣战。同上
  美利坚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四月六日宣战。即中华民国六年
  古巴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四月七日宣战。同上
  巴拿马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四月十日宣战。同上
  希腊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六月二十九日宣战。同上
  暹罗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宣战。同上
  利比里亚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八月四日宣战。同上
  中华民国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八月十四日宣战。同上
  巴西 西历一千九百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宣战。同上
  海地 西历一千九百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宣战。即中华民国七年
  危地马拉 西历一千九百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宣战。同上
  此外尚有玻利维亚、尼加拉瓜、散多明各、哥斯德黎加、秘鲁、乌拉圭、厄瓜多诸国,亦与德、奥宣告断绝邦交,几乎五洲列国,统与德、奥反对。惟巴尔干半岛中有二孱国,一是土耳其,一是保加利亚,向在德人势力圈内,不能不听德人指挥,与众宣战。两孱国有何大力?简直是不足齿数。那奥国也自顾不遑,全仗德人帮助,勉力支持。照此看来,实是一个德意志帝国,抵当全球二十余邦,相持至四年有奇,德皇威廉第二,真好算是个欧洲霸王呢。却是罕有。但古人有言:“佳兵不祥,过刚必折。”难道威廉第二,果能持久不敝,战胜群雄吗?当美国未曾宣战时,大总统威尔逊,屡思出作调人,劝双方休战言和,辗转通问,终归无效。嗣因德国潜艇政策,妨碍海上交通,美乃提出质问书,向德抗议。德仍操强硬手段,却还美牒,因激起美人公愤,加入战团,与德宣战。德之失策在此。德人与各国交哄,已将三年,正是兵疲粮尽的时候,怎堪加入一财厚兵雄的大国,与他争雄?而且美政府商决军情,派遣百数十万大军,直入欧洲,与联合国军队,并力进行,又输送军械食品,分助各国,使之再接再厉,联合国当然益奋,德意志当然益怯。更经过一年有余,保土两国境内,已被联合军冲入,相继降服。奥亦一败涂地,只好向联合国请和。德皇威廉第二,还想倔强到底,偏国内社会党勃发,昌言革命,推倒政府,竟将威廉第二父子,逐出国外,亡命荷兰,于是空前绝后的大战争,至此始止。当由联合国推举美总统威尔逊,为世界牛耳,开会议和,时正中华民国七年十月中,为徐东海当选就职的时期。小子有诗讥德皇道:
  善败不亡善战亡,楚歌四面总难当。
  要知中外原同辙,好向西欧鉴德皇。
  欧战将了,徐氏因有此言论,欲借欧洲和局,劝示南方。
  欲知南方果否愿和,待至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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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届新总统登台,必有一种政见,颁告大众。无论其言之匪艰,行之维艰,但观其发言之时,已别具一难言之希望,不过借普通论调,笼络舆情。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圣言岂欺我哉?欧洲战史,于本编无甚关系,第有时牽及中国,如绝交参战,以及俄乱影响、侵入蒙古等情,不能不撮举大要,以晓阅者。故本编依次插叙,而本回于德、奥战败原因,尤简而不漏,作者固具有苦心也。
  
  第一百回 呼奥援南北谋统一 庆战胜中外并胪欢
  却说广东非常国会,闻北方新选总统,当然反对,曾于双十节前一日,特开两院联合会议,决定方针,暂委广东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所有总统选举,从缓举行,当下宣布议案道:
  选举大总统,为国会议员之职责。依大总统选举法第三条第二项,大总统任满前三个月,国会议员,须自行集会,组织总统选举会,行次任大总统之选举。惟现值国内非常政变,次任大总统之选举,应暂缓举行。自民国七年十月十日起,委托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依大总统选举法第六条之规定,摄行大总统职权,至次任大总统选出就职之日为止。特此宣言,咸使闻知!
  议案既定,复咨照广东军政府。军政府即开政务会议,承认国会议决案。当日通电布告,代行国务院职权,并摄行大总统职权,越日又发一通电云:
  军兴以来,军政府及护法各省各军,对内对外,迭经宣言,其护法之职志,唯在完全恢复《约法》之效力,取消解散国会之乱令,以求真正之共和,为根本之解决,庶使奸人知所警惕,此后以暴力蹂躏法律之事,自不发生,民国国基,乃臻巩固。至具希望和平一切依法办理之心,尤为国人所共闻共见。军府及前敌将领,屡次通电,可复按也。及北京非法伪国会选举伪总统,本军政府于事前既通电声明非法选举,无论选出何人,均不承认,事后又致电徐世昌,劝其遵守《约法》,勿为人愚。
  乃闻徐氏已就伪总统,事果属实,何殊破坏国宪?以徐氏之明,甚盼及早觉悟,勿摇国本,而自陷于危。本军政府代行国务院职权,依法摄行大总统职务,护法戡乱,固责无旁贷也。特此布告,咸使闻知!
  看官阅此两电,可想见南北论调,是绝对不能相容。就使北方的徐总统与钱代总理,如何劝告,也属枉然,徒落得舌敝唇焦,不见成功。徐总统未肯罢休,想从外交上着手,联络美、英、法、日、意各国,从中调停,力谋南北统一;也算苦心孤诣。且美大总统威尔逊,尝一再演说,力劝世界和平,中国为世界中一部分,理应如美总统所云,列入和会,唯南北自相争扰,内部尚且未和,怎好对外?所以穷思极想,呼求外援。外人却也赞成,愿效臂助,乃再由徐氏分饬前敌军队,一体罢战,且申颁一令云:
  欧战以来,兵祸至烈,影响政治,震动全球。而立国久远之图,究未可悉凭武力,故欲保障人类之幸福,必先维持国际之和平。美大总统有鉴于斯,迭次宣言,咸以尊重和平为主旨。吾国政府,以逮士庶,莫不佩其悯世之诚,而大势所趋,即列邦亦多赞进行,以为世界和平之先导。吾国此次加入欧战,对德、奥宣战,原为维持人道,拥护公法,俾世界永保和平。苟一日未达此的,必当合国人全力,勷助协商诸邦,期收完全之效果。本大总统适以斯时,谬膺众选,亟当详审世局,用定设施。
  夫以欧西战祸,扰攘累年,所对敌者视若同仇,所争持者胥关公议,犹且佳兵为戒,倡议息争。况吾国二十余省,同隶于统治之权,虽西南数省,政见偶有异同,而休戚相关,奚能自外?本无南北之判,安有畛域之分?试数上年以来,几经战伐,罹锋镝者敦非胞与?糜饷械者皆我脂膏,无补时艰,转伤国脉,则何不释小嫌而共匡大计,蠲私忿而同励公诚?俾国本系于苞桑,生民免于涂炭。平情衡虑,得失昭然。惟是中央必以公心对待国人,而诚意所施,或难尽喻。长、岳前事,可为借鉴。故虞诈要当两泯,防范未可遽疏。苟其妨及秩序,仍当力图绥定。兹值列强偃武之初,正属吾国肇新之会,欲以民生主义,与协商诸邦相提挈,尤必粹国人之心思才力,刷新文治,恢张实业,以应时势而赴时机,以兹龜勉干济,尤虑后时,岂容以是丹非素之微,贻破斧缺斨之痛?
  况兵事纠纷,四方耗斁,庶政搁滞,百业凋残。任举一端,已有不可终日之势,即无国外关系,讵能长此搘持?
  所望邦人君子,戮力同心,幡然改图,共销兵革。先以图国家之元气,次以图政策之推行,民国前途,庶几有豸。以言政策,莫要于促进民智,普兴民业,而二者皆当具有世界之眼光。我国文教早辟,而民智蔀塞,进步转晚,是宜旁采列邦之文化以灌输之。吾国物力素丰,而兴业之资,母财尤乏,是宜兼集中外资力以辅助之。以国家为根本,以世界为步趋,务使人民智识,跂及于大同,社会经济,日臻于敏活。民智进则国权自振,民生厚则国力益充,夫如是乃可保文物之旧邦,乃可语共和之真谛。本大总统不惮晓音瘏口,以尊重和平之主旨,告我国人,固渴望我东亚一隅,与世界同其乐利。此时大局未定,保养为先,军民长官,各有捍卫地方之责,仍应遵照前令,力除匪患,用保公安。民瘼攸关,勿稍玩忽。惟兹有位,其共念之!此令。
  令文云云,虽似明白剀切,语语皆真,但终是纸上空谈,怎能感动南方军队,使他幅然变计,愿息战争?嗣经美国公使,出来帮忙,电告驻粤美领事,向广东军政府提出说帖,劝他速息内争,自谋统一。于是广东军政府,乃通令前敌各军,一体休战。政务总裁岑春煊等,方有电文传达北京,寄与徐总统道:
  徐菊人先生鉴:护法军兴年余,双方相持,国是莫由解决。比者欧战告终,强权消灭,吾国亦有顺世界潮流,而回复和平之必要。美总统威尔逊,于本年九月二十九号为开募第四次自由公债之演说,实为国际及国内解决一切政争之本据,无论何国,均可赖之以为保证。世界各国,方将崇正义而永息兵争,岂吾国独不可舍兵争而求和平之解决?执事既令所部停战,本军政府亦令前敌将士止攻,惟彼此犹未实行接近和平谈判,玩日废时,殊属无谓。煊等特开诚心,表示真正和平之希望,认上海租界为适中之中立地点,宜仿辛亥前例,由双方各派相等人数之代表,委以全权,克日开议。一切法律政治问题,不难据理而谈,依法公决,庶可富民利国,永保和平。特电表意,即希速复!
  徐总统接到电文,喜如所望,因即致电作复:
  广州岑云阶先生、春煊字云阶。伍秩庸先生、廷芳字秩庸。林悦卿先生、葆怿字悦卿。武鸣陆干卿先生、荣廷字干卿。毕节唐蓂赓先生、继尧字蓂赓。上海唐少川先生、绍仪字少川。孙中山先生即孙文。鉴:来电敬悉。生民不幸,遭此扰攘,兵革所经之地,膏血盈野,井里为墟,溯其由来,可深悯恻。欧战告终,此国彼国,均将偃戈以造和平,我以一国之人,犹复纷争不已,势必不能与世界各国,处于同等之地位。沦堕之苦,万劫不复。世昌同是国民,颠覆是惧。况南北一家人也,本无畛域可分,故迭次宣言,期以苦心谋和平,以毅力致统一。今读美总统威尔逊今年九月间之演说,所主张国际同盟,用知世界欲跻和平,必先自求国内息争,然后国际和平,乃有坚确之保证。爰即明令停战退兵,表其至诚,冀垂公听。固知诸君亦是国民之一分子,困心横虑,冒百艰以求一当,决无不可解决之端。令果同声相应,是我全国垂尽生机,得有挽救之一日也。世昌忧患余生,专以救世而出,但求我国依然比数于人,芸芸众生,得以安其食息,营其生业,此外一无成见。所有派员会议诸办法,已由国务院另电奉答,敢竭此衷,唯希明察!
  又由国务院附致一电云:
  读诸公致元首电,敬谂开诚表示,共导和平,至深佩慰。欧战告终,潮流方迫,元首鉴于世界大势,早经屡颁明令,申正义而弭兵争,当为国人所共见。近于通令停战之后,继以筹议撤防,积极进行,实出渴望和平之旨。会议办法,前已详细荩划,向李督秀山转商,兹承示双方各派代表,克日开议,筹谋所及,实获我心。所云代表人数,论省区版籍,不能无多寡之殊,惟为迅释纠纷,固可不拘成见,似可由双方各派同等代表十人,临时推定首席,公同协议。至会议地点,原定南京,本属适中之地,宁、沪同属国土,焉有中立可言?且会议商决内政,不宜在行政区域之外,鄙意仍在南京,最为适宜。至来电所举辛亥前例,辛亥系因国事问题,不幸同时而有两种国体,今则双方一体,论对内则同系国人,协商国政,固无畛域之分。论对外国交,只能有唯一政府,尤非辛亥之比。值此时局急迫,促进和平之意,彼此所同。亟当于会议办法,切实商决进行,其他枝节之论,宜从蠲弃,以免旷废时日。此间现在酌选代表,为先事之筹备。尊处遴派有人,即希电示,以便双方派定,克期组织,俾法律政治各问题,日趋接近,速图解决,民国幸甚。
  如上电文,乃是北方和议,拟委任江苏督军李纯主持。李纯本服从河间,素来主和,联同赣督陈光远,鄂督王占元,称为长江三督,与主战派相龃龉。此次徐政府鼓吹和平,李纯当然同意,所以与中央往来文件,除例行公事外,多是筹商和平办法。惟一方欲在江宁议和,一方欲在上海议和,两方交争地点,尚未决定。不过和平空气,总算有些鼓动起来。中外人士,统以为和平在即,喁喁望治,再加欧战终了,协约国得了战胜的结果,中国亦居参战地位,虽未曾发兵临敌,亲获胜仗,也觉得借光他族,与有荣施。自民国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为始,至三十日为止,举行庆贺协约国战胜大会,居然有古时大酺三日的遗意。无非是张皇粉饰。大总统亲至太和殿前,行阅兵礼,凡京师所有军队,都排成队伍,各执枪械,鹄立东西两旁,听候总统命令。徐总统带同国务总理陆军部长等,序立殿阶,检校军队。又有外国公使及使馆中卫兵,亦由徐政府先期通知,彼此关系协约国,不能不请他参加,所以碧眼虬须的将弁,也来会集。端的是鹳鹅耀采,貔虎扬镳,约计有四五小时,各军队左入右出,纷纷告退,外兵亦皆散去,惟各公使同至总统府,相率留宴。宾主交错,中外一堂,大家欢饮至晚,兴尽始归。是日黄昏,商学界各发起提灯会,游行都市,金吾不禁,仿佛元宵,银火齐辉,依稀白昼,红男绿女,空巷来观,白叟黄童,胪欢踵集,几疑是太和翔洽,寰宇升平。就是各省奉到中央命令,亦如期庆贺,绿酒笙歌,唱彻太平曲子,红灯灿烂,胜逢熙世良辰。还有北京的克林德碑,乃是清季拳匪作乱,德使被戕,特约竖碑,垂为永远纪念。至此亦皆毁平,不留遗迹。惟是胜会不常,盛筵难再。
  小子叙到此处,转不禁忧从中来,随笔凑成一诗道:
  自家面目自家知,粉饰徒能炫一时。
  漫说邻家西子色,效颦总不掩东施。
  三日大庆,忽成过去。各协约国将开议和大会,择定法国巴黎即法京。凡尔赛宫,为和会地点。中国当然要派遣专使,赴会修和。欲知所派何人,容至下回报明。
  以本国之内讧,而乞援外人,出为调停,不可谓非徐东海之苦心。然中政府失权之渐,实自兹始。属在同种,谊本同袍,乃连岁战争,自相哗扰,东海登台,不能以诚相感,徒欲为将伯之呼,乞灵外族,其心可悯,其迹实可愧也。至若协约国之战胜,实由彼数年血薄而成,中国徒有参战之名,而无参战之实。外人之胜,于中国似无预焉?乃以各国之举行庆典,遂亦开庆贺大会,政府倡于前,各省踵于后,慷他人之慨,以为一己之光荣,得毋为外人所窃笑耶?虚憍之态,只可自欺,欺人云乎哉?
  
  第一百一回 集灵囿再开会议 上海滩悉毁存烟
  却说欧战已毕,各国将开议和大会,中国政府,不得不派遣专使,赴会议和,当下由徐总统择定一人,就是外交总长陆徵祥。徵祥曾因事请假,部务委次长陈箓暂行代理,此次奉使赴洋,不便逗留,便即束装起行,乘轮赴欧去了。是时英美法日意五国公使,统奉五国政府训令,愿为中国南北调停和议,先提出劝告书,递交北京政府。徐总统本是请他帮忙,当然心心相印,不烦琐复。五国公使,又电令驻粤领事,各向广东军政府,致书劝和,大略说是:
  法、英、意、日本、美诸国政府,因见此二年内,中国内乱,已久不停,大有分崩景象,甚为悬系。此项纷乱情形,不特与外国利益有损,且致中国治安之惨祸,因此所生不靖之情,反足鼓励敌人之气,而与大战紧急之转机,妨碍中国与协和诸国实行会办之举。今该转机已成过时黄花,各国人民,正盼组织环球,以达各处人民平安公允之时,中国未能统一,则各国民应为之事,更属难为。兹法、英、意、日本、美诸国政府,对于中国大总统解决内乱之所设施,深滋冀望之怀;且对于南方各要人之态度,亦乐观其有欲和平了结,同等趋向。是以各该政府,就此声明对于北京政府及南方各要人,愿与废除个人私怀,及泥守法律之意见,一面谨慎从事,免除障碍议和之行为,一面迅以慷慨会商之行,而以法律暨顾及中国国民利益之热心为根据,寻一两造和息之路,始克使华境以内,平安统一,此各国政府同心暨殷盼之忱也。此时法英意日本美诸国政府,声明其切实赞同双方,欲解决向日分裂之争端。惟拟欲使知毫无最后干涉之策,亦无指挥或谏劝此次议和条件之意,故此项条件,必须由中国国人,自行规定所欲者。只系尽其所能,鼓励双方于所望所行各事上,达议和统一之目的。俾中国国民,对于各国,冀望重建之功所肩之责,于中国历史上更为扩充矣。特此劝告。
  这篇劝告书,已经将西文译作华文,广东军政府,即用华文答复云:
  两年以来,中国因内争而致国内治安及外国利益俱受损失,并使中国不能切实协助联盟国,为公道正义之竞争,军政府对此殊深痛惜。军政府对于此项协助尤为关切者,盖以其战争之主义,与法、英、意、日、美各联盟政府之主义若合符节。护法者非为个人意见,或法律细节而动干戈,实为反对武力主义,并求民主主义之得安全于中国也。国会被非法之解散(今幸仍正式开会于广州),宪法视为具文,武力派之横暴乱政,皆所以使护法者迫不得已,而以兵戎相见,伸张直道。今各友邦觉悟,欲缩短中国内争,回复和平之唯一善法,在停止供给款项于武力派,本政府极为感佩。本政府信武力派现有意言和,已经令所部各军停止进攻,且告知武力派所选出之首领,在适合地点,直接开和平会议矣。此种和平,不能苟且从事,无相当之保障,遗留势力,使将来随时复可扰乱国内和平。英、法、意、日、美各联合政府之意见,谓须根据法律及注重全国人民利益,以为调和之主旨,各政务总裁深表同情。然则此次和平,必为公正的和平,及永久的和平,庶几中国得以设立一适任及进步之政府,发展真正共和民主之政治,在国际会议上,占应得之地位。各政务总裁,感谢法、英、意、日、美各联合政府关切中国之幸福,而对于各政府希望中国在筹议世界善后,亦应列入。关注盛意,尤为深感。谨此布复。
  先是徐总统与钱代总理,已得外人承认,许为调人,因即通电各省,召集督军等至京,会议办法。于是奉天督军张作霖,安徽督军倪嗣冲,直隶督军曹锟,吉林督军孟恩远,湖南督军赵倜,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陈光远,山西督军阎锡山,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绥远都统蔡成勋等,均先后到京。徐总统特在集灵囿四照堂中,作为会议场,带同全体国务员,暨参战督办段祺瑞,入堂开会。各督军联翩趋至,列席讨论,本来是党派不同,有主战的,有主和的,此番因内外交迫,主战派亦不便坚持前议,只好见风使帆,同声呼和。就是倡议平南的段督办,也以为久战无益,与徐总统表示同情。非服徐东海,实为外议所迫,不得不然。当时议定政策五条:(一)便是停战撤兵;(二)乃是应付外交;(三)是被兵各省的善后;(四)是收束军队的办法;(五)整理财政的用途。彼此讨论了大半日,即在四照堂开宴,饮酣乃散。越宿,便将议决各节,通电各省。各督军亦陆续出京,各回原任。嗣是禁募军队,饬守官方,各种弭乱求治的通令,蝉联而下。徒托空言。还有熊希龄、汪大燮等为联络协约国感情起见,特在京中发起协约国国民协会,组织就绪,推定熊希龄为会长,汪大燮及法人铁士兰为副会长。又由总统府中特设外交委员会,令汪大燮为会长,熊希龄等为委员,调查审议对外事项,凡各部署亦得派遣事务员,入会与议。此外如全国省议会、商会、教育会,亦皆推举代表,就京师组织全国和平联合会,于民国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成立,宣告大众,略云:
  本会联合全国省议会、商会、教育会,业于十八日开成立大会。各法团推定代表到会者,已逾过半数,本会实为完全成立,用特宣布本会进行宗旨,以告我国民。
  本会由全国法定团体组织而成,为真正民意机关,故对于南北和平会议,应实行共和国民应尽之职务,遇有双方冲突之点,及与大多数利益关系之处,实行发表国民真正意见,以立于第三者仲裁地位,此其一;本会对于南北双方,本无偏袒之见,惟此次南北会议,凡关于种种善后问题,均待解决,兹拟于本会内附设各种研究部,于事前预先讨论,以便将来发表民意,主张公道,不居国民会议之名,实行我第三者仲裁之本旨,此其二;本会既立于第三者仲裁地位,我国民责任之重可知,兹后计划进行,尤关重大。本会自当推出对内对外最负重望之人,主持一切,为会中之砥柱,并将本会一部分事务,移至南北会议地点,实相结合与贯彻我国民正大之主张,非达到南北真正根本和平之目的不止,此其三。凡此三大宗旨,均经本会评议部议决实行,用特宣布,深望于全国同胞,赞成本会,协同进行,除通告南北当局外,谨此宣言。
  朝野上下,一致言和,饶有转危为安、悔祸求存的希望。差不多望梅止渴。但中国人往往有口无心,口中虽说得天花乱坠,心中却未必真能践言。又况各省军阀,统是意气自豪,不顾国家,专顾自己,所有逐月赋税,除拨作军饷外,多半纳入私囊,所以一做督军,便成富翁,多则千万,少即百万,百姓原不能过问,就是中央的财政部,也未敢彻底清查,只好听他一塌糊涂,迁延过去。此外如关卡征榷,局厂征收,又皆抵充外债,无从支取。看官试想,这中央政府,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叫他如何支持?所以徐总统就职以后,仍然是借债度日,什么电话借款,什么纸币借款,表面上俱为整顿实业起见,由财政交通两总长出面,告贷东邻,暗中实多是指东话西,救济眉急。还有各种公债名义向人民借贷,不一而足。当时虽有一种定例,按期抽签,逐次还本,但也未能确昭信用。故民间所受的公债票,平时若有急需,转向他人抵押,不过三折四折,最多至五六折为止;而且中国人多不愿转受,有时反由外人出为承揽,吸收中国各种公债券,视为投机生意,以十易百,以千易万,将来好执券坐索,不怕中国政府,不将全数偿还。为渊殴鱼,总是中国人民晦气。但自中国加入欧战,外人格外帮忙,协约各国,许将庚子赔款,延期五年,然后交付。即清季拳匪时之赔款。独俄国只允延交三分之一,共计五年延交总数,约六千余万圆,政府稍得暂纾困难。
  但自民国成立以后,历年借债,除外款不计外,如积欠中国银行,及交通银行款项,多至八千万圆以上,遂致该两银行转运不灵,钞价日跌,市面动摇。到了民国七年的残冬,简直是支撑不住。财政部无法可施,没奈何再向国民借贷,发行短期公债券,称为民国七年发交国家银行短期公债,额定四千八百万圆,票面定为一万圆,一千圆两种,利息六厘,每年付息两次,仍用抽签法,分五年偿还,每年分作两度抽签,每届抽还总额十分之一。此项公债券,全数发给中交两银行,令他经募,募集诸款,即归还两行垫欠各账。所有公债本息,即指定每月延期赔款为基金,就中八成还本,二成付息;并援照三四两年公债办法,即将此项公债基金,按月拨交总税务司安格联存储备付。当下草定章程,提交国务会议,国务员当然通过,但教私囊无损,安往而不赞成?再呈与总统察阅。徐总统为救急计,也即指令照准。无如国库既空,民财亦尽,一国中有限脂膏,半被外人盘剥,半遭军阀搜括,穷民已不聊生,就使有几个豪绅富贾,亦怎肯毁家纾难,效那楚子文、汉卜式故事?坐是公债券无人过问,免不得硬行指派,骚扰民间,或且搭付官吏薪金。官吏统有父母妻孥,日需事畜,再加百物日昂,米珠薪桂的时候,哪堪承受这种公债券?有名无实,不能抵用,于是吏民俱困,都累得扼腕兴嗟,愁眉百结了。只有军阀各家,还算财星照临。
  当时尚有一种鸦片烟,本在前清宣统三年间,由清政府与外人订约,限期戒绝,转眼间已有七八年,期限已届。上海洋商所储鸦片,数尚不少,民国七年一月间,苏省督军、省长,与英商公司妥商,立约收买,约中载明条件,乃是专供制药,并不转行销售。洋商已经允认,且愿把每箱定价,减短英洋二千圆,悉数归苏省承买,统计得一千五六百箱。过了数月,驻京英美公使向外交部致书抗议,略云:“苏省收买存土,不免有私下贩售,赚钱欺人等情。”又被外人查出瘢点。外交部看到来文,应归财政部理处,即将原书移交财政部。财政部调查苏省公文,已早备案,因即据实答复,具陈理由,内称:“近年以来,政府对着烟禁,未尝不积极进行,只因沪滨洋商积存关栈的印药,为数甚多,不能令他过受损害,所以上年一月,由苏省督军省长与英商立约收买,专供药品,严杜吸售。今来文谓有转销等情,未免误会。查烟土制药,各国皆然,此次苏省收买存土,与宣统三年禁烟条约,并无违反情事,请即查照”云云。这项复文仍须先递外交部,然后由外交部转交英、美公使。英、美公使始终不甚相信,尚有微言。再经中国政府,特开国务会议,决定将所买存土,一并销毁,当由徐总统核准,下一指令道:
  政府前次收买存土,专为制药之用,原为体恤商艰起见。顾虽慎加考订,限制綦严,而留此根株,诚恐易滋流弊,转于禁烟前途,不无影响。着内务财政两部,转饬查明此项存土现存确数,除已经领售者不计外,其余均由部派员督视,一律收回,汇集海关,定期悉数销毁。
  并候特派专员会同地方官及海关税务同等,公同监视,以昭慎重。此令。
  越日,又复严申禁令道:
  鸦片为害最烈,迭经明颁禁令,严定专条,各省实力奉行,已著成效。惟是国家挽回积习,备极艰难,设禁令之稍疏,愚民即怀侥幸,在稽察所不及,遗害仍恐潜滋。此次厉行烟禁,在国人固具毅力,在友邦并致热诚,倘复阳奉阴违,始勤终怠,将何以策内政之修明,而树国家之威信?兹当政治刷新,亟望荡秽涤瑕,共臻仁寿,所有前次收买存土,业经特令汇集上海地方,克期悉数销毁。国家不惜捐弃巨金,委诸一烬,凡以注重烟禁,力策进行者,当为中外所共喻。嗣后我中华人民,当益知鸦片流毒之酷,中于民生,政府禁令之严,不容尝试。凡曾犯吸食者,既经戒除,自应振作精神,力祛习染,至私种私运私售,均干厉禁,并当各懔刑章,勿贻伊戚。各地方长官,有督察之责,务各分饬所司,认真稽察,期在有犯必惩。其办理不力者,着随时纠劾,依法惩戒。本大总统以保民为重,不惮为谆谆之告诫,先哲有言:“除恶务尽”,又曰:“旧染污俗,咸与维新”,凡兹有众,其共勖之!此令。
  两令既下,特派专员张一鹏赴沪监视焚土,一面再由外交部出名通告英、美公使。英、美公使得悉后,即电令沪上海关监督税务司,会同中国专员,督视存土焚毁。至张一鹏到沪,与江苏长官,调查买储烟土一千六百余箱,除已售出三百余箱外,尚剩一千二百余箱,悉数运至浦东,邀同海关监督税务司到场,并及地方各团体代表,统皆会齐,当场开箱查验,果非假冒,于是架薪纵火,陆续焚毁,共阅三日有奇,方将一千二百余箱的鸦片,尽付劫灰。沪上不乏烟鬼,到此可尽量一吸了。上海各国领事团,及地方长官绅商军学各团体,更组织万国禁烟会,主张限制烟土吗啡,务使除医药用途外,不得种销。乃即就销毁烟土的第一日,在沪北开会,严订条约,总道是中外同心,朝野合力,好把那数十年的毒盅,从此永除。但究竟除绝与否,想看官具有见闻,自能察知隐情呢。只小子却有一首俚词,作为焚土的余慨,诗云:
  欲除烟毒愿捐金,一炬成灰示决心。
  可奈莠民偏不谅,私销私吸总难禁。
  禁烟禁烟,仍旧有名无实,或包运,或偷销,时有所闻,政府不得不再行查缉,从严办理。欲知如何设法,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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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和足以安民,禁烟足以祛毒,两事俱为美政,徐东海上台之初,首先注意,着手进行,宜乎为中外所属望,交口赞同也。况集灵囿之会议,主战派亦有悔祸之心,上海滩之焚烟,领事团且有开会之助,祝南北之统一者在此,起斯民之膏肓者亦在此,岂非中华民国之一大转机,饶有革新之望乎?乃观于后来之结果,俱乏成效,屡次议和,而冲突如故,屡次禁烟,而吸售如故,徒见长官之忙碌而已,徒见存土之焚销而已,天岂未欲平治民国耶?何事与愿违若此?至若债务之日增,吏民之两困,元气已枵,如何持久?有心人固杞忧无已矣。
  
  第一百二回 赞和局李督军致疾 示战电唐代表生瞋
  却说徐总统有志禁烟,特命将上海存土,悉数毁去,再加万国禁烟会严禁种销,也算是竭诚办理。偏包运偷销的奸民,专知牟利,不顾大局,事为徐总统所闻,因复饬令严查道:
  近今烟禁綦严,乃以厚利所在,莠民奸商,多方尝试,甚至有假冒军人,由各路包运销售情事,似此违禁营私,肆无忌惮,若不严行查缉,则禁烟要政,直同虚设,于国家前途,影响至巨。本大总统治军有年,凡隶军符,夙知国纪,岂容佥壬影射,玷我戎行?嗣后应责成各省督军省长,遴派专员,会同各税关严密查禁,无论是否假冒军人,但遇有包运烟土,亟应切实拿办,勿任漏网!其京奉、京汉、京绥、津浦各路,为近畿绾毂之地,尤应切实侦缉,着京师军警督察长马龙标,督饬所属干员,随时梭巡稽察,一面由交通部通饬各路警员,襄同认真办理。一经查获,即予尽法惩罚,查出烟土,悉数焚毁,仍当侦查明确,勿得扰累行旅。经此次通令之后,凡我邦人,当知令出惟行,除恶务尽,其各涤瑕荡秽,力祛旧染,用副保民除害之至意!此令。
  未几,复有禁运吗啡的严令,大致与禁烟相同。但天下事,往往法立弊生,立法时均欲求效,偏效力未睹,弊已百出。各处铁路的站旁,环列警察,调查来往客商,镇日里翻箱倒箧,闹个不休,或且搜检身上,视客商如盗贼一般,客商稍有忤意,便即狐假虎威,任情凌轹。甚至私出鸦片烟,掷入旅客行箧,硬指他为偷带禁物,拘入警署,威逼苛罚,取财入私。可怜遭害的客商,不能与抗,只好忍气吞声,倾囊相赠,还要索得保人,方准释出。这真是行路艰难,荆天棘地,较诸前清时代,交通无阻,任从客便,试问是谁利谁不利呢?尤可恨的,是真带鸦片吗啡的人犯,反得贿通警察,由他过去。又有军队过境,借军阀作靠山,虽满身藏着鸦片吗啡,警察亦不敢过问。有几处乃是军警串通,联络一气,所赚厚利,彼此分肥。再加各省军官,多半染着盘龙癖,以芙蓉膏为性命,半榻横陈,吞云吐雾,虽经中央政府,禁令煌煌,彼且视若弁髦,毫不少悛。又或借此取利,暗中授意左右,包运包销。俗语说得好:“袖大好做贼,”威灵显赫的军阀家,作奸舞弊,何人敢来侦查?试看徐总统所下禁令,尚说是佥壬影射,未敢显斥军官,如此军阀滔天,横行无忌,还要问甚么烟禁有效无效呢?慨乎言之!这且搁过不提。
  且说钱代总理能训,摄职两月,当由徐总统提出咨文,交与参众两院,征求同意。两院照例投票,钱得多数,因即复咨总统府。徐总统便下明令,特任钱为国务总理。钱既正式秉政,当然要重组内阁,自将内务总长的兼职,递呈告辞,此外一班国务员,连带辞职。旋经徐钱两人,商定后任国务员,再向参众两院咨问,是否同意,竟得相继通过,乃再经下令,仍使国务总理钱能训兼任内务总长。外交总长一缺,亦令陆徵祥原任。惟因陆赴欧议和,未到任时,由次长陈箓,代理部务。司法总长朱深,教育总长傅增湘,海军总长刘冠雄,亦均继任。交通总长曹汝霖,本兼财政总长,此时免去兼职,但令曹主交通部,另授龚心湛为财政总长,独撤去陆军总长段芝贵,改用了一个靳云鹏。新内阁既皆任定,乃再从事内外和议,添派外交委员顾维钧、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组四人赴欧,与前遣的外交总长陆徵祥,同为巴黎和会见前回。全权委员。一面令朱启钤南下江宁,作为南北会议全权代表,会同江苏督军李纯等,开始议和。广东军政府,也推选政务总裁唐绍仪,做了南方总代表,行次上海,不肯过往江宁。两下争执和会地点,又费了一番笔舌,复经江苏督军李纯,曲为调停,请朱启钤移往上海,允从南方所请。朱为速和起见,因亦许诺,时已为民国八年二月间了。李督军因再发一通电,宣告中外道:
  时局纠纷,垂及二稔,幸赖内外上下,一德一心,舍己从人,共谋宁息。护国者知法坏而国无由立,护法者知国坏而法亦罔存,遂以和平之公理,共谋善后之解决。
  纯与湖北王督军,江西陈督军,内承中央政府之指挥,外荷西林即岑春煊。武鸣即陆荣廷。诸公之启迪,黄陂、河间、合肥暨在位英俊,在野名贤,随时指导维持,经迭次之洽商,得各方之同意,议定开一会议,双方各派总代表,解决法律事实等项问题。比由朱桂莘、唐少川两总代表商定于本年二月二十日在上海开会。是纯与王、陈两督军二年以来,千回百折,所希望于护国护法两方面,有两全而无两伤者,幸已达其目的,遂其请求,凡所担任,已可告一结束。嗣后解决各项问题,总代表与各代表诸公,皆一时人望,必有可以慰吾侪之具瞻,副人民之心理者。纯惟当与居间诸君子,洗耳听之,拭目俟之。鲁仲连有云:“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窃愿会议诸公,本良心上主张,从根本上救济,为国家谋长久,为人民谋福利,期有以善其后而已。浮图七级,重在合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纯仔肩虽卸,愿望正殷,苟其义不容辞,力所当尽,敢不从诸君子之后。更愿当代弘达,布所蕴蓄,同力匡扶,弼成郅治,则尤纯所馨香祷祝也。谨布悃忱,伏惟鉴照!
  看此一电,李督军的苦心孤诣,亦可想见。当下派定会议办事处干事数十人,充当朱总代表的差遣。各干事均来谢委,正由李纯出来接见。坐谈未竟,那朱总代表亦来拜会。复经李纯迎入别厅,略谈数语,复出与干事接洽。各干事并出厅站班,李纯向他摇手,似叫他不必客气,且口中方说出“各位”二字,不防脚下一绊,竟从第一层台阶,跌至第四层台阶,直挺挺的仰卧台阶面上,背骨被第一层台阶所硌,忍不住疼痛起来,一时不便呼号,只好闭目熬住。嗣经从役将他扶起,勉强在廊下缓行数十步,舒动筋骨。各干事见此情形,只得告辞。李纯复慢慢儿回入别厅,再与朱总代表谈话片时,朱始别去。
  纯素性坚忍,尚以为稍稍痛苦,不必多虑,又往签押房批览文件。到了午刻,背骨越觉加痛,乃趋入内室,取饮舒筋和血的药酒,大约数杯,继以午膳,然后睡息了两三钟点。至起食夜餐,仍照午膳办法,是夕尚得安睡。越宿醒来,觉得腰背酸疼得很,再加两胁气痛,以致不能起床。麾下僚属,闻知督军有恙,自然前来请安。适警察厅中有张医官,素精按摩各术,大众统交口保荐,请李纯召入医治。纯乃将张医官召至军署,先令亲吏传述病状,与他讨论,嗣闻他确有心得,乃引入上房,嘱用手术疗治。张医官问及事前种种情状,并倾跌后种种感觉,纯历述无遗,即由张医官诊视脉象,并替他前后按摩,果然胁间气痛,较前舒快。张医官方说道:“失足跌倒,七日内必发酸痛,这乃当然的事情。而且仓猝跌倒,因痛闷气,害得两胁气痛,亦是寻常病患,毋庸深忧。”纯不待说毕,便诘问道:“此外果无别症吗?”张医官答道:“此乃失足致跌,与风火痰三种症候,毫无关系,但教用止痛和血的药料,按穴敷治,再施运舒筋顺气的手术,逐日抚摩,待阅一星期,自然痊可了。”张医官颇有经验。李纯点首称善,遂命张医官如法施治,一面乞假静养。过了七日,疼痛虽已减轻,举动还未能复原,直延至旬月余,始得告痊,这也是翊赞和议中一段轶闻。恐即是不祥之兆。惟当李纯告假时,朱总代表启钤等,已赴上海,履行开会期约,借上海旧德国总会为会场。二月二十日上午,南北总代表各引分代表等,同莅会所,衣冠跄济,秩序雍容,相见无非旧识,两派并聚一堂,差不多与辛亥会议相似。彼时唐为北方代表,此次却易北为南。少川少川,可曾回忆七年前情事否?当时列席诸公,姓氏如下:
  (北方总代表) 朱启钤 (分代表) 吴鼎昌 王克敏
  施愚 方枢 汪有龄 刘恩格 李国珍 江绍杰 徐佛苏
  (南方总代表) 唐绍仪 (分代表) 章士钊 胡汉民
  缪嘉寿 曾彦 郭椿森 刘光烈 王伯群 彭允彝
  开会伊始,不及议款,但两总代表依次表明宗旨,先由南总代表宣言云:
  国内战争,至今日告一结束,但推厥祸源,外力实有以助长之。盖武人派苟不借助外力,则金钱无自来,军械无从购,兄弟阋墙,早言归于好矣。何至兵连祸结,延至今日,使人民痛苦,至于此极?今北方已经觉悟,开诚言和,舍旧谋新,请自今始!
  南总代表宣言甫止,北总代表也即宣言道:
  民国成立以来,国家政权,多提于武力派之手,故战争纷乱,迄无宁岁。迩者时势所趋,潮流所迫,将化干戈为玉帛,换刀剑以犊牛,一切干羽戈矛,皆应视为过去陈旧之骨董,后此战争,当无从再起,和平统一,请视诸斯。
  宣言俱毕,两总代表与各代表均起座,向着国旗,欢呼中华民国万岁!和平统一万岁!极力为下文反射。嗣复闲谈数语,各随意取食茶点,便即散席。越日,始开正式会议。南方总代表唐绍仪,首先提出陕西问题,要求撤换陕督陈树藩。原来南方民党于右任,曾入陕西境内,纠合党徒,与陈树藩互相争论,致起战争。树藩本段派健将,不肯容留民党,占据片土,因此屡攻于军。于军亦不甘退让,相持未下。徐政府虽已通令停战,但于陕西一方面,不甚注意。且陈树藩靠着段氏势力,玩视中央命令,自由行兵,所以唐总代表首先质问,迫令将陕督撤换。此外尚有闽鄂冲突等情,亦曾连类谈及,但尚未及陕西的紧要。北方总代表朱启钤,愿转达中央,即席草就电稿,着人拍发,请政府速令陕督陈树藩停战。此外所议各件,如八年公债,参战借款,以及湘督张敬尧仇视民党等情,尚没有极大辨难。或拟电京问明,或拟电湘阻止,否则交付审查,决诸后议。越日,得徐政府复电,谓已特派妥员张瑞玑,赴陕监视,实行停战。于是两总代表又复会议,彼此商榷,决用和会名义,致函张瑞玑,催他即日赴陕,监束两方军队,以便和议早日结束。当下函电并发,约俟陕战实停,再申余议。两下便又散归。又越两日,再行开会,两总代表相见后,南方总代表唐绍仪,取出陕西于右任来电,声言陈树藩部下刘世珑,仍率众进攻于军,如此情形,显背和议,应归北方担负责任。朱总代表只好申电陈请,权词相答。又越二日,唐绍仪又邀朱启钤赴会,取示于军失去盩厔的警电,累得朱总代表无可容喙,但言政府如不速停陕战,自当辞职以谢。再越二日,已是二月二十八日了,唐总代表至会议席上,竟向朱总代表,抗议陕西战事,限期四十八小时答复,也是一篇哀的美敦书。说毕即去。朱总代表自觉中央理屈,未便议和,特与各分代表,全体电京,请即辞职,徐政府复电慰留,并令陕西一体停战。令文有云:
  陕西兵燹频年,疮痍满目,眷言民瘼,轸念殊深。亟应促进和平,早谋安集。前由国务院依照协定办法,通饬停战划防。已派张瑞玑驰往,监视区分,务在一律实行,克期竣事。各该将领,自应共体斯意,恪遵办理。倘或奉行不力,职责所在,不得辞其咎也。此令。
  徐政府虽决意停战,始终谋和,但陈树藩仍未遵令,备战不休。南方总代表唐绍仪,且得于右任亲笔书函,谓:“陈树藩密奉参陆处电文,促令进攻,故北京运陕军械,或由参陆处,或由汉阳兵工厂,次第出发,络绎不绝”云云。唐总代表乃复提出宣言书,归咎北方,中止和议,是为第一次和议停顿。江苏督军李纯,得知消息,很是愤闷,因力疾起床,特拟定办法五条,电陈中央请行。徐总统原无他意,不过为安福系所牵掣,未能贯彻主张,既得李纯电请,自然照准。李纯又电达广东军政府,请求同意,随即通告全国云:
  万急。北京国务院,各部院,广州军府各总裁,保定曹经略使,各省巡阅使,督军,省长,都统,护军使,海陆军各司令,南京朱总代表暨代表诸公,上海唐总代表暨代表诸公,永州谭月波、组庵两先生,衡州吴将军均鉴:近月以来,和平空气布满全国,因善后之解决,有会议之盛举。既经中央复准,各方赞同,双方各推总代表、代表,亦均先后分莅宁、沪。惟以中央颁布停战罢兵令,广东军府亦通令停战罢兵,各省虽皆奉行,而陕、闽、鄂西等处,尚有纠葛,经多次之协商,定简捷之办法:(一)陕、闽、鄂西双方,一律严令实行停战。
  (二)援闽援陕军队,即停住前进,担任后方剿匪任务,嗣后不再增援。(三)闽省、鄂西、陕南,由双方将领,直接商定停战区域办法。签字后,各呈报备案。(四)陕省内部,由双方总代表,公推德望夙著人员,前往监视区分。(五)划定区域,各担任剿匪卫民,毋相侵越。反是者国人共弃之。此上五条,均陈奉中央允准,电得广州军府同意,即日双方通令,按照实行。所有陕、闽等问题,指日解决,会议即可进行。知关廑念,特此布闻!
  自经李督军通电后,上海和会又有复活的趋向。再经朱总代表启钤,函致陕西陈树藩,并及于右任,竭诚劝解,为赓续和议地步。就是中外舆情,也多方敦促,催令速议。只南方总代表唐绍仪,因未得陕省停战确闻,尚未便与北方议和,连日托词称疾,杜门不出。冤冤相凑,又有一种外交刺激,从海外传入中华,遂致群情大愤,竞起诋诽,东也噪,西也闹,反把上海和会,视为缓图。正是:
  内地欃枪犹未靖,外洋波浪又重生。
  究竟外交刺激,从何而生,容待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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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督军如李秀山,尚为军阀中之有心人,故本回具述其求和之苦心,并及当时致仆情状,为世间之凉血动物,作一龟鉴。朱启钤之平时行谊,虽不甚卓著,然观其赴沪议和,犹非悍然不顾公议,自作主张。陕战未停,曲在陈树藩,陈无大过人之才力,乃敢违背中央命令,备战不休,此非有人煽使,谁其信之?天下方日望和平,而主战派乃好为播弄,必欲破碎河山,涂炭生灵而后快。甚矣其惑也!鸡鹜相争,终无了期,虽有文治派之徐世昌,亦奚补乎?而李督军则更枉费苦心矣。
  
  第一百三回 集巴黎欣逢盛会 争胶澳勉抗强权
  却说外交总长陆徵祥,奉命赴欧,参与和会,嗣又有顾维钧、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组,依次续发,同充巴黎和议全权委员。陆徵祥到法国时,各协约国所派专使,先后驰集。既而顾、王、施、魏各委员,亦皆踵至,共计列席会议,得二十七国使人。全权大使,约有数十,代表及秘书等,不下数百,好算是五大洲中,空前绝后的盛会。当时会中议定各国列席委员,多寡不一。中国指定两人,除陆总长外,余四人得轮流出席。小子闻得和会组织的大略,开列如下:美国专使列席得五人。英国同上。法国同上。意国同上。日本同上。比国三人。波利维亚一人。巴西三人。中国二人。古巴一人。厄瓜多尔一人。希腊二人。危地马拉一人。海地一人。汉志国二人。即阿剌伯国。哄都拉斯一人。里卑利亚一人。巴拿马一人。秘鲁一人。波兰一人。葡萄牙二人。罗马尼亚二人。塞尔维亚三人。暹罗二人。捷克斯洛伐克二人。乌拉圭一人。
  [[和会中正副会长]]
  会长 法人克勒孟沙
  副会长 美人蓝辛 英人劳合乔治 意人欧兰都 日本人西园寺侯爵
  [[协约国最高议会中会长会员]]
  会长 法人克勒孟沙
  会员 美总统威尔逊 蓝辛 英人劳合乔治 贝尔福 法人克勒孟沙 毕勋 意人欧兰都 沙尼诺
  日本人 西园寺侯爵 牧野男爵
  据上所列,已见得和会大权,实为美、法、英、意、日本五大国所把持。中国专使,虽得列席,已等诸自郐以下,无足重轻。就中对于德、奥两国,如何赔偿损失,如何割让土地,如何放弃权利,如何撤除兵备,统归五大国主张,中国专使,几无容喙余地。堂堂古国,如此倒霉,岂不可耻?惟关系中、德事件,始准中国与议,但也须由五大国决定,大致如下:
  (一)德国对华,放弃由一九○一年拳匪条约而得之各种特别权利与赔款,与其在天津、汉口德租界,及其他中国境内,除胶州外,所有之房屋码头营房炮台军火船只无线电台及其他产业,惟使署领署不在其内,并允将一九○○年与一九○一年所夺取之所有天文仪器,一律归还中国。
  (二)中国未经署名于拳乱条约之各国同意,不得施行处分北京使馆界内德人产业之计划。
  (三)德国承认放弃汉口与天津之租界,中国允准两处租界,辟为万国公用。
  (四)德国对于中国,或对于任何与国之政府,不得因在华德人被幽禁或被遣回,及因德人利益于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被没收或被清理之故,而有所要求。
  (五)德国放弃其在广州英租界内之国有产业,让与英国。
  并放弃上海法租界内德人学校之产业,让与中、法两国。
  这五项条约,讲到平允二字,已不甚合。德国既放弃在华权利,为什么除开胶州?北京使馆内德人产业,例应归中国处分,为什么应得署约各国同意?汉口与天津租界,为什么要辟作万国公用?广州英租界及上海法租界内的德国产业,为什么让与英、法?这岂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明证吗?大声疾呼。又有一种关系山东条件,由日本专使西园寺侯爵等提出和会,硬要占利。美、法、英、意诸国,明知日本恃强欺弱,但与自己无损,哪个肯替中国帮忙,代鸣不平?弱国无公法。当由日使拟定约文道:
  (一)德国以胶州各项权利所有权特别权利,与因一八九八年三月六日与中国立约及其他关于山东条约而得之铁路矿产海底电线,让与日本。
  (二)属于青岛至济南铁路之德国各项权利,连同器用矿权开掘权,一并让与日本。
  (三)自青岛至沪及烟台之海底电线,亦让与日本,免偿其值。
  (四)胶州德国国有之一切动产与不动产,亦归日本所有,免偿其值。
  胶州是我中国的胶州,青岛是我中国的青岛,从前清光绪二十四年间,为了一个德国教士,在山东曹州地方,为华民所害,德国政府即派兵来华,占据胶澳,清政府无法拒绝,不得已将胶澳租与德国,定期九十九年。嗣是德人筑路开矿,竭力经营,至欧战开手,中国宣告中立,日本独不顾公法,破坏我中立国章程,竟出兵攻夺胶澳,且将德国所有路权矿权,悉数占领。彼时日人曾向中国声明,谓将胶澳租借地移交日本,以备日后交还中国云云。木屐儿专使此等伎俩。中政府一再抗议,均归无效。后来袁项城热心帝制,乞援东邻,驻京日使,遂提出二十一款的要求,包含胶澳全境在内。袁项城自讨苦吃,没奈何与他签约,但约文中尚有交还胶州湾,待诸战后解决字样。此次战事已了,各协约国为公道主义,组织和平大会,理应将德国租占地,归还中国,方算得公正无私,为何日使眈眈,竟视胶澳为囊中物?曩时尚声言交还,到此竟说出“让与”二字,不但有违公理,并且自食前言。美、法、英、意诸国,作壁上观。那时中国专使陆徵祥等,忍无可忍,只好当场抗议,先提出山东问题说贴,缴入和会,凭诸公判。说帖中文字甚繁,小子不便直录,但撮举大要,胪列如下:(甲)德国租借权,暨其他关于山东省权利之缘起及范围。
  (一)租借之缘起。(二)租借地之范围。(三)德国之路矿权利。(四)中国之铁路警察权。(五)德国对于铁路借款之优先权。
  (乙)日本在山东军事占领之缘起及范围。
  (一)日本之对德宣战。(二)日本军队在租借地,及百里环界以外之龙口地方登岸。(三)中国宣言划出特别行军区域。(四)日本收管青岛之中国海关。(五)日本对中国二十一条之要求,暨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关于山东省之条约。(六)沿铁路之日本民政权。(七)一九一八年九月二十四日之铁路借款草合同及换文。即济顺及高徐两路草合同。
  (丙)中国何以要求归还?
  (一)胶澳租借地,素为中国领土中不可分拆之一部分。
  从前中德租借条约中,本有主权仍归中国之明文,今德国既放弃权利,当然归还中国,以彰公道。(二)胶澳居民,种族语言宗教,均完全属于中国,既得脱离德国关系,自不愿再属他国。(三)山东为中国文化所肇始,孔、孟两圣贤,诞生此地,人民称为圣域。胶澳为山东属境,既得由德国收回,何能辗转让人?(四)山东居民稠密,不能再容纳他国人民。前时德国逞横暴势力,据有胶澳,今彼既遭天忌,自弃权利,山东百姓,方庆其苏,不堪再受他国朘削。(五)山东一省,备具中国北部经济集权之要则。胶澳地居海口,尤关重要,将来必成为中国北部外货输入土货输出之要路。若植立外国势力范围,适与门户开放主义,互相背驰,中外通商,必交感不便。(六)胶澳为中国北部门户之一,胶济铁路,至济南接津浦,可以直达北京,即自旅顺大连至奉天,直达北京之铁路,亦与胶澳相近。中国政府为固圉计,久欲杜绝德人之蟠踞青岛,今经德人放弃,中国深愿收回此地,自巩国防。(七)和平大会中,以该租借地及附属权利之问题,悉还中国,不特德国肆意横行之罪恶,借以矫正,且各国在远东之公共利益,亦借以维护。否则山东人民,前拒后迎,势必不乐,或致激成剧烈之行动。即他国亦必与将来移转权利之国,互相龃龉,是与日本攻击青岛时,宣言巩固东亚长久稳固和局之用意,难以相容。亦与英日同盟之宗旨,所谓护中国之独立完整,守各国在华商工业机会之原则,亦不相符合。
  何以彰中外之大信?何以保远东之永久和平?
  (丁)何以应直接归还?
  (一)程序简单,不致滋生枝节。且中国参战以后,得向德国直接收回青岛,及山东权利,既足以增我国家之光荣,复足以彰友邦维持正义公道之原则。(二)中国政府,非不知日攻青岛所损失之生命帑款,为数亦巨。
  但日本固宣言战争之目的,在使远东和局,不为德人所危害,目的既完全达到,则虽有所牺牲,亦必不惜,宁有加惠中国反自取怨之理?(三)日本以军事占领青岛及所有权利,不过暂时办法,究不能因此而终得所占土地或产业之主权,以与共在战事中之中国权利相抗。
  (四)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中国与日本订立关于山东省之条约,中政府本所不愿。经日本送递最后通牒,勉强承认,以待和平会议为最后之修正。况所订条文,日本并未获得关于山东租借地与铁路暨他项德国权利。
  不过得有保证,谓所有关于德国权利利益让与之处分,倘经日本与德国协定,中国即当承认云云。彼时中国尚为中立国,日本系设想中国始终中立,不能参与最后之和平会议而言。今中国早加入战局,有列席和议之权,则该约设想之情形,固已根本改变,不得视为有效。
  (五)中国宣言布告,曾声明从前中德所订之条约,一律废止,是德国所有租借地与一切权利,当然在废止之列。既已废止,领土权即回复于中国。且与德人订约租借时,本有不准转租之明文。即一九○○年之中德胶州铁路章程,亦有中国国家可以收回之规定,依约办理,德国无转让第三国之权。中国既得收回领土,亦当然不能让与他国。
  最后又有一段总结云:
  中国鉴于上列各理由,深信和平会议,对于中国要求胶澳租借地胶济铁路,暨关于山东省之他项德国权利之直接归还,必能认为合于法律公道之举。苟完全承认此项要求,则中国政府人民,对于诸国秉公好义之精神,必永永感激于无涯,而对于日本,必且加甚。此一举也,不特日本与诸友邦所愿维持之中国政治之独立,与领土之完整,借以巩固,而远东之长久和局,亦借此新保而益坚矣。
  此项说帖,递入和会,会长克勒孟沙,方将说帖出示,日本专使西园寺侯爵等,怎肯退让,自述从前攻取青岛,如何损失,并讥评中国参战,并没有甚么助力,不过办运些须粮食,派遣几个工役,便算了事。今日所得利益,不啻百倍,还想与我争回青岛,这真叫做不度德,不量力,妄事请求,不值一睬云云。在会诸人,见日使很是忿激,也不便参入异议。惟美总统威尔逊,略加劝解,援照德国前约,谓领土权应属中国。日使遂接口道:“我国并不欲长据胶澳,自愿将胶澳领土权归还中国,惟行军所受损失,中国可能悉数偿还吗?中国既不能偿还,便应该将从前德人所有的权利,归与我国享受,这乃是公允办法,我国并没有意外要求哩。”英法各国专使,多随口赞成。以强护强,应有此态。美总统亦不便与争,付诸一笑罢了。
  是时意国代表欧兰都等,为了亚得里亚海沿岸问题,与美总统意见不合,致有违言。亚得里亚海,在意大利东北,海口有阜姆一埠,为通商出入要枢,意国欲据为己有。惟美总统威尔逊,以为匈牙利、波希米亚、罗马尼亚、南斯拉夫诸国,均与阜姆相近,应该享有出入权利,不应专归意国。意使极力反对,甚至欧兰都等宣告退出和会。所以和会中主持,只有法、美、英、日本四国,主持各议。日本与中国互争胶澳,中国不能敌日,法、英又皆左袒日人,美总统虽略存公道,也因口众我寡,未便坚持,因此逐日延宕,竟把中国专使的说帖,置诸高阁。嗣经中国专使陆徵祥,入会敦促,乃由会长克勒孟沙,与美总统威尔逊,英专使劳合乔治,作为领袖,再集议胶澳问题。日使西园寺侯爵等,坚执前议,一些儿不肯让步。法、美、英三国,乐得袖手旁观,任从日本自由处置。中国专使陆徵祥等,智尽能索,不得已再向和会中提出抗议,申明意见。小子有诗叹道:
  徒将笔舌抗凶锋,力薄如何望折冲。
  益信外交惟铁血,一强一弱总难容。
  欲知陆专使等如何说法,且至下回录叙。
  巴黎会议,列席者得二十七国,而俄罗斯不在其列,良由俄国内乱,政府屡易,各国或承认于其前,未尝承认于其后,故遂为之阙席耳。胶澳之争,日本代表,借口于前日军事之损失,必欲承受德人之旧有权利而后快。然德国既已战败,屈服于和议之下,则从前即无日人之行军,亦当放弃固有之权利,将胶济归还中国,宁必待日人之占领乎?况日人固尝破坏我国之中立,乘机攫取,显违国际公法之惯例,所有牺牲,莫非自取,公法家固不应袒日也。中国专使之抗议,义所当然,而日人乃恃强而凌弱,英法亦欺弱而袒强,持公如威尔逊,尚不欲为不平之争,谁谓世界中尚有公理耶?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我国人盍亟起反省,毋徒怨外人为也。
  
  第一百四回  两代表沪渎续议 众学生都下争哗
  却说胶澳问题,已由中国专使提出说帖,经法、美、英三国申议,仍不能使日本让步,反教日本自由处置,中国专使陆徵祥等,不得不再行抗议,词意如下:
  按德人之占据山东权利,始于一八九七年,当时普鲁士武人,借口小故,强迫中国让与,显系一种侵犯手段,华人至今不忘此耻。今三大国若以此项权利,移让于日,是承认侵犯手段为正当矣。况日本在南满与蒙古东部,业已十分猖獗,今若加以山东为日所有,则日本可在北京出口之水道,即直隶海湾之两岸,巩固其地位。
  且得霸据直达北京之三大路线,从此北京将为日本势力所环绕,不亦大可惧乎?中国于一九一七年向德、奥宣战,加入协约,所有中国与德、奥前订各约一律取消,然则德国权利,当然归还中国。且中国之宣战,曾经协约及公同作战各国政府正式承认。及今三国大会议,解决胶州与山东问题,反将前属于德人之权利,让给日本,由此可见大会议所让给与日本之权利,在今日已非德人所有,乃纯粹之中国权利。且中国亦协约之一,并非一敌国,中国在协约中,固较懦弱,但总不能以敌国待之。抑有进者,山东为中国之圣地,孔、孟之教深入人心,我中国人视山东为文化之发祥地,焉肯轻让于外人?至于三大国会议,既有归还中国之意,何以第一步,必将该地移让与一外国,然后由该外国自愿,再将该地归还原主?此种重叠手续,不知何所根据?代表等早知日本之要求,系根据一九一五年之中日条约,及一九一八年之交换文件。但一九一五年时,中国所以签约者,实为强权所迫,世人常忆日本提出哀的美敦书,强迫中国承认二十一条要求,否则大战立见于东亚。再一九一八年之交换文件,乃因日本允许撤退山东内地之日兵,并取销各民政署。代表等亦知三大国所以议定如此解决者,实以英法曾于一九一五年二月三日,允许日本在和会席上,助其夺得德人在山东之权利。然当时此等密约,双方订结,中国并未加入。其后协约国劝中国参战,亦未曾将密约内容,预先通告。及中国于加入协约之后,直至今日战争了结,和约告成,中国反为各大国之商议品与抵偿品,其何以堪?或曰:大会议之认可日本要求,乃所以保全国际同盟也。中国岂不知为此而有所牺牲?但中有不能已于言者,大会何以不令一强固之日本,放弃其要求,(其要求之起点,乃为侵犯土地。)而反令一软弱之中国,牺牲其主权?代表等敢言曰:此种解决方法,不论何方面提出,中国人民闻之,必大失望,大愤怒。当意大利为阜姆决裂,大会议且为之坚持到底,然则中国之提出山东问题,各大国反不表同情乎?要知山东问题,关于四万万人民未来之幸福,而远东之和平与利益,皆系于是也。
  这一篇抗议书,比前次较为激烈,也是由中国专使陆徵祥等,情不能忍,不得已有此文牒,为声明公理起见。无如世界中只论强弱,不论公道,任你舌敝唇焦,总敌不过强邻气焰,日本专使只付诸不睬,英、法、美各国,也袖手旁观,怎能如意国专使,为了阜姆问题,退出和会,几至决裂?后来仍由英、法、美三国代表,请意国代表再入和会,曲为调停,可见得中华积弱,事事逊人,为什么军阀政客,不思协力图强,尽管争权夺利,内讧不休哩?虽有晨钟,唤不醒军人痴梦,奈何?
  即如上海南北和议,自从南方代表唐绍仪,宣言中止,停顿至一月有余。江苏督军李纯,苦心调护,提出办法五条,请令双方允准。见前回。唐代表尚因未得陕省确闻,逐日延宕。嗣经张瑞玑入陕报告,谓已确实停战,江督李纯,又邀同鄂、赣二省,迭电敦促。甚至上海五十三公团,联成一气,催迫南北总代表等,赶紧议定和局,方可一致对外。于是南方诸代表,也为环境所逼,未便再行停顿,乃于四月四日间,在唐总代表寓宅内,自开紧急会议,决定和议再开,函告北方总代表朱启钤等,约七日起,继续开谈。朱总代表当然照允。到了四月七日,两总代表及各代表,又复齐集,先开谈话会,核定会议程序,至晚未毕。越日,又复续核,大致粗了。代表中或主张扃门会议,免得人多语庞,徒滋纷扰,北代表多数赞成,惟南代表却多数反对。结果是双方协议,虽不必定要扃门,但除代表以外,闲人不得擅入。门外委警察严加逻守,慎重关防。自四月九日正式开议,南北代表,均将全部议题提出,互相讨论。当时各守秘密,未曾宣布。嗣逐日审查,集议了好几日,惹得上海一般社会,统想探听会议消息,是否就绪,怎奈会中讳莫如深,无从察悉。但据各通信社特别传闻,只说南代表所提,计十三项,另附悬案六项,北代表所提,计大纲两项,节目八项,讨论结局,双方议题,并作国会、军政、财政、政治、善后、未决等六项。究竟一切底细,无人能详,所有谣传,无非捕风捉影,想象模糊呢。
  延至五月初上,尚没有甚么确闻,大众诧为异事。公事不妨公言,何必守此秘密。忽由都中传出警电,乃是各校学生,为了巴黎和会中的山东问题,大起喧哗,演成一种愤激手段,对付那亲日派曹、章、陆三人。就中详情,应该表白一番。从前中日各种合同,多经曹、章、陆三人署名,海内人士,已共目他为汉奸。就是留学日本诸学生,亦极力反对章宗祥。此次巴黎会议,中国专使陆徵祥等赴欧,道过日本,日人即向章问明陆意,章曾夸口道:“陆与我素来莫逆,谅不至有何梗议哩。”日人满意而去。哪知徵祥去后,政府又续遣委员数人,如王正廷、顾维钧等,轮流出席,在巴黎会议中,极力反抗山东问题,且致章与日本所订之山东两路合同,即济顺及高徐两路。亦遭打击。章恐无词对日,乃暗与曹汝霖通信,拟运动政府,召回顾、王,自去代充委员。曹得信后,即力为设法,并召章回国,章便拟起程西归。偏被上海时事新报,及东京时事新闻,探悉密情,骤然登出。留日诸中国学生,激起公愤,即欲发电攻章。因日本电报局不肯代拍,乃邮致上海各报馆各机关各团体,请他宣布,略云:顷据上海时事新报,及东京时事新闻载,章宗祥此次回国,入长外交,出席巴黎和平会议,改善中日和会关系,同人闻之,不胜骇异。章宗祥自使日以来,种种卖国行为,罄竹难书。幸今日暴德已倒,强权屈服,正义人道,风靡全球,吾大中华民国全体国民,方期于欧洲和平大会,战胜恶魔,一雪国耻。苟两报所载不虚,则是我政府受日奴运动,倒行逆施,以卖国专家,充外交总长,兼欧洲和平会议代表,势非卖尽中国不止。同人一息尚存,极力反对,并将颈血溅之。贵报贵机关贵团体,素来仗义敢言,众所共仰,伏乞唤起舆论,一致反对,庶么魔小丑,不容于光天化日之下,俾东方德意志,亦得受最后之裁判。中华民国幸甚,世界和平幸甚。
  上海各报馆,依电照登,曹、章两人的密谋,越致揭露。章经此一阻,又欲逗留。适政府已传电促归,暂命参事官庄景珂代理,章不得不行。且默思到了京都,总有良法可图,乃收拾行李,启程归国。至东京中央新桥车站,将挈爱妻陈氏登车,突有留学生数十人,踉跄前来,趋近章前,佯为送行,随口质问,历数章在任时,经手若干借款,订立若干密约,究有多少卖国钱带了回去?章宗祥连忙摇首,极口抵赖。无如留学生不肯容情,竟起而攻,好似鸣鼓一般。章虽脸皮老厚,也不禁面红颈赤,无词可答。难免天良发现。幸亏日警从旁排解,方将一对好夫妇,送入车中。留学生尚在后大呼道:“章公使!章宗祥,汝欲卖国,何不卖妻?”妙语。章妻陈氏,听了此言,更不觉愧愤交并,粉脸上现出红云,盈盈欲泪,只因车中行客甚多,未便发作,没奈何隐忍不发。及车至神户,舍陆乘船,官舱内分门别户,彼此相隔。陈氏彦安,怀着满腔郁愤,不由的发泄出来,口口声声,怨及乃夫。章宗祥任她吵闹,置诸不答。陈氏且泣且詈道:“我父母生了我身,本是一个清白女子,不幸嫁与了汝,受人污辱,汝想是该不该呢?”欲免人污,何如不嫁。章至此亦忍耐不住,反唇相讥道:“人家同我瞎闹,还无足怪,难道汝为我妻,也来同我胡闹么?”陈氏道:“汝究竟卖国不卖国?”宗祥道:“汝不必问我。就使我是卖国,所得回扣,汝亦享用不少,何必多言。”不啻自招。陈氏尚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夜,方才无声,但已为同船客人,约略听闻。及船已抵岸,陈氏而上,尚有愠色,悻悻上车去了。
  章既入京,遂与曹汝霖、陆宗舆等,私下商议,还想调动顾、王,一意联日。相传曹汝霖计划尤良。竟欲施用美人计,往饵顾维钧。顾元配唐氏,即南方总代表唐绍仪女,适已病殁,尚未续娶,曹家有妹待字,汝霖因思许嫁维钧,借妹力笼络。或云系曹女。可巧梁启超出洋游历,即由曹浼梁作伐,与顾说合。梁依言,至法,急晤顾氏,极言:“曹家小妹,貌可倾城,才更山积,如肯与缔姻,愿出五十万金,作为妆奁。”顾本来与曹异趋,听到美人金钱四字,也觉得情为所迷,愿从婚约。当时中外哗传,谓顾已加入亲日派,与曹女订婚。究竟后来是否如梁所言,得谐好事,小子也无从探悉,不过照有闻必录的通例,直书所闻罢了。已而留日学生界中,复有一篇声讨卖国贼电文,传达海内,原电如下:
  欧洲议和大会,为我国生死存亡所关,凡我国人,应如何同心协力,共挽国权,乃专使方争胜于域外,而权奸作祟于国中,旬日以来,卖国之谋,进行益力。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徐树铮、靳云鹏等,狼狈为奸,甘心媚日,迹其迩来所为罪状,足以制国家之死命,约有二端,而以往之借款借械,卖路卖矿不计焉。略陈如下,冀共声讨。一曰掣专使之肘以媚日也。此次我国所派专使,尚能不辱国命力争,日本因之大怀疑忌,始则用威吓手段,冀制顾、王之发言,继则行利诱主义,贿通曹、陆之内应。且使章宗祥回国运动,入长外交,以掣专使之肘。并豫先商议改窜已订之中日秘约,以掩中外耳目,而彼诸贼,甘为虎伥。章氏既奉命西归,曹、陆更效忠维谨,日前竟请当局电饬专使,对日让步。夫中日之利害,极端相反,世所共知。吾国往日所被夺于日本之权利,方期挽救于坛坫。而乃遇事退让,自甘屈服,岂非承认日本之霸权,而欲自侪于朝鲜乎?卖国之罪,夫岂容诛?此其罪状一。二曰借边防之名以亲日也。年来北方军阀之跋扈横行,皆由徐树铮、靳云鹏等亲日政策之所致,举国权以易外款,杀同胞几如草芥。全国父老,疾首痛心,而若辈迄无悔祸之意。近且大肆阴谋,借边防为名,欲将参战军扩为九师十六混成旅,而与日人实行军械同盟,将各省铁路及兵工厂,抵借日款,并聘日人为教练官及技师。种种企图,无非欲达其武力统一之目的。无论世界潮流,趋向和平,此等背逆时势之举,有百害而无一利。即使果如诸贼计划,有万一之效,而军队训练之权,已操诸日人,兵器制造之厂,已属于敌国,我国家尚能保其独立耶?恐德人利用土耳其之故事,将复见于远东。二次大战,此其导火。既恣恶于现在,复贻祸于将来,诸贼之肉,其足食乎?此其罪状二。凡兹二事,仅举大端,其他违法不轨之行,谅为国人所共睹。
  同人等游学以来,鲜问内政,惟事涉对外,有损国权,则笔伐口诛,不遗余力。矧诸贼近日卖国之罪,彰明较著,良心所逼,安敢缄默。用特举其事实,诉诸国人,所望全国父老昆季,速筹对待国贼之法,安内攘外,咸系乎此。盖共和国家,民为主体,朝有奸人,而野无志士,将见国家遂即沦亡,而国民无力之讥,永蒙羞于历史矣。
  为这一电,激起北京学生的公愤,纷纷聚议,计在严拒卖国贼,并保全青岛领土权,当由北京大学发起,即于五月三日下午,召集本校学生,全体会议。先是北京各学校已互相商议,定期在五月七日国耻纪念,会集天安门为大示威的运动,旋接得留学生通电,并闻青岛问题将让归日本,乃急不暇待,就由北京大学为首倡,群集法科大礼堂,会议进行办法四条:(一)是联合各界,一致力争。(二)是通电巴黎专使,坚持不签字。(三)是通电各省,于五月七日国耻纪念,举行游街示威运动。(四)是决定星期日即四日,齐集天安门,举行学界之大示威。当下有几个资格较深的学生,登台演说,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就中有法科学生谢绍敏,悲愤填胸,竟勃然登台,用中指放入口内,将牙一咬,指破血流,当即扯碎衣襟,取指血书成四大字,揭示大众,众目睽睽,望将过去,乃是“还我青岛”一语。彼此越加感动,鼓掌声,万岁声,相继迭起,表现一种凄凉悲壮的气象。嗣又遍发传单,知照各校,与约翌日上午,邀请各校代表,借法政专门学校为会议场,集议进行办法。各校接着传单,无不赞成。转眼间已隔一宵,法政专门学校已腾出临时会所,专候各校代表到来,霎时间各校代表,联翩趋至,共计得数十人。学校亦约十数,校名列后:
  北京大学 法政专门学校 高等师范学校 中国大学
  朝阳大学 工业专门学校 警官学校 农业学校 汇文大学 铁路管理学校 医学专门学校 税务学校民国大学
  数校代表齐集,当场会议,如何演说,如何散布旗帜,如何经过各使馆,表示请求,如何到曹汝霖住宅,与他力争。一面预定秩序,各守纪律。至日将晌午,已经议毕,随即分头散去,赶制小白旗,且约下午二时,至天安门会齐。未几已是午后,天安门桥南,先竖起一张大白旗来,上书一联语云:
  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
  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末行又写着一二十字,乃是北京学界挽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遗臭千古。这一张大旗下面,又有小白旗数十面,旗上写着或为“取消二十一款”,或为“誓死力争”,或为“保我主权”,或为“勿作五分钟爱国心”,或为“争回青岛方罢休”,或为“宁为玉碎,勿为瓦全”,或为“头可断,青岛不可失”。种种字样,不可胜纪。就是谢绍敏的“还我青岛”的血书,也悬挂在内。还有一班小学生,站立道旁,手中都高执白旗,大小不一,有用布质,有用纸质。旗上所书,无非是“卖国贼曹汝霖”,“卖国贼章宗祥”,小子有诗为证道:
  甘将领土赠东邻,卖国奸徒太不仁。
  莫怪青年多越俎,兴亡原系匹夫身。
  各校学生,陆续驰集,差不多有三千人。欲知众学生行止如何,待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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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地有上海之和议,外洋有巴黎之和会,全球人士,各有厌战求和之思想。而我国武夫,乃多以挑衅为得计,不愿言和,是何肺肠,甘令兵民之送死乎?上海和议,停顿至一月有余,重以环境之敦促,勉强续议。所有议案,各守秘密,识者已虑其不足示诚,无能为役矣。至若章、曹之一意亲日,为虎作伥,虽未必如传闻之甚,而作奸牟利,见好强邻,要不得谓其真无此事也。留日诸学界,及北京各校学生,或传电,或集会,奔走呼号,代鸣不平,人心未死,民气犹存,吾国之所以不亡者,赖有此耳。然徒争一时之意气,未能为最后之维持,宁非即五分钟之爱国心耶?
  学生勉乎哉!
  
  第一百五回 遭旁殴章宗祥受伤 逾后垣曹汝霖奔命
  却说各学生齐集天安门,总数不下三千人,当由学生界推出代表,对众宣言,主张青岛问题,坚持到底,决不忍为汉奸所卖。文云:
  呜呼国民!我最亲爱最敬佩最有血性之同胞!我等含冤受辱,忍痛被垢于日本人之密约危条,以及朝夕企祷之山东问题,青岛归还问题,今日已由五国共管,降而为中日直接交涉之提议矣。噩耗传来,天暗无色。夫和议正开,我等之所希冀所庆祝者,岂不曰世界中有正义,有人道,有公理,归还青岛,取消中日密约,军事协定,以及其他不平等之条约。公理也,即正义也。背公理而逞强权,将我之土地,由五国共管,侪我于战败国如德、奥之列,非公理,非正义也。今又显然背弃山东问题,由我与日本直接交涉。夫日本虎狼也,既能以一纸空文,窃掠我二十一条之美利,则我与之交涉,简言之是断送耳,是亡青岛耳,是亡山东耳。夫山东北扼燕、晋,南控鄂、宁,当京汉、津浦两路之冲,实南北之咽喉关键。山东亡,是中国亡矣。我同胞处此大地,有此山河,岂能目睹此强暴之欺凌我,压迫我,奴隶我,牛马我,而不作万死一生之呼救乎?法之于亚鲁撤、劳连两州也,曰:“不得之,毋宁死。”意之于亚得利亚海峡之小地也,曰:“不得之,毋宁死。”朝鲜之谋独立也,曰:
  “不得之,毋宁死。”夫至于国家存亡,土地割裂,问题吃紧之时,而其民犹不能下一大决心,作最后之愤救者,则是二十世纪之贱种,无可语于人类者矣。我同胞有不忍于奴隶牛马之痛苦,亟欲奔救之者乎?则开国民大会,露天演说,通电坚持,为今日之要着。至有甘心卖国,肆意通奸者,则最后之对付,手枪炸弹是赖矣。危机一发,幸共图之!
  宣言书既经晓示,复有学生部干事数人,分发传单,见人辄给。传单上面写着:
  现在日本在万国和会,要求并吞青岛,管理山东一切权利,就要成功了,他们的外交,大胜利了,我们的外交,大失败了。山东大势一去,就是破坏中国的领土,中国的领土破坏,中国就亡了。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各公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了。今与全国同胞立两个信条道: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起来呀!
  这项传单,多至数万张,一半被沿途巡警,拦截了去,口中说是代为散布,其实是到手即扯,撕毁了事。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得着学生暴动消息,急忙调派警队,到场弹压。就是教育部,亦派出司员,劝阻学生,嘱勿轻举,诸事有部中主张,当代众学生办理等语。如骗小儿。众学生哪里肯信,尽管照上午议案,自由行动。当下整顿队伍,拟赴东交民巷,往见各国驻京公使,请求协助中国,争还青岛。这也是无聊之极思。教育部代表,又向学生劝解,谓:“事先未曾通知使馆,恐不能在使馆界内通行,尔等不如暂先归校,举出代表数人,方可往见外使。”学生团听了,又不肯认可,仍然向东前进。嗣由警察总监吴炳湘,坐了一部摩托车,亲来拦阻,口中所说,不外老生常谈,各学生全然不睬,反且踊跃前进,直向东交民巷。炳湘见他人多势盛,也不便自犯众怒,只好眼睁睁的由他过去。
  学生团拥入东交民巷,至美国使馆前,排队伫立,特举罗家伦等四人为代表,进谒美使。适美使不在馆中,当有通事出来,问明意见,罗家伦略述情由,通事答称:“今日礼拜,各公使俱不在馆,诸君爱国热诚、当代向美公使转陈”云云。罗家伦等鞠躬道谢,并取出意见书,交给了他,然后退出,转往英、法各使馆。果然各公使均已他出,无由进见,惟将意见书递交,随即行过日本使馆,突遇日本卫役,前来索取中政府护照,方准通行。偏是他来出头。学生团无可对付,又不便违法径行,乃由东向北,改道他往,穿过了长安街及崇文门大街,竟赴东城赵家楼,走至曹汝霖住宅,将抵门前,学生团全体大呼,统称卖国贼曹汝霖,速来见我!这声浪传入门中,司阍人当然惊惶,立将双扉掩住。附近警士,不得不为曹部长帮忙,奔集数十名,环门代守。学生团既已踵门,当然上前叩击。警士当场拦阻,哪里压得住学生锐气,两语不合,便起冲突。警士寡不敌众,也属无能为力。各学生绕屋环行,见屋后有窗数扇,统用玻璃遮住,当即拾起地上砖石,飞掷进去。砰砰硼硼,响了好几声,已将玻璃尽行击碎,留出窗隙,趁势抛入卖国旗,或把白旗纷投屋上,变成一片白色。惟叩门各学生,尚在门前乱敲乱呼,好多时不见开门。学生正拟另想别法,蓦听一声响亮,门竟大启。这是曹氏心计,请看下文便知。学生团乘势直入,鱼贯而进,到了前面大厅,呼曹出见。待了片刻,并没有一人出来,环顾左右,也不见有曹氏仆役,惟厅上摆设整齐,所陈桌椅,多是红木紫檀制成,学生免不得动怒,一齐喧声道:“这都是卖国贼的回扣,得了若干昧心钱,制成这般物件,看汝卖国贼能享受几时!”道言未绝,已有数学生搬动桌椅,抛掷出外,一动百动,顿将厅上陈设,毁坏多件。厅旁有一甬道,学生即循道再进,里面乃是曹家花园,时正初夏,日暖风和,园内花木争荣,红绿相间,却似一座小洞天;并有汽车两辆摆着,益触众怒,七手八脚,打毁汽车,又将花木折损数株,再向里面闯入。里面系是内厅,有几个东洋人士,与一面团团的东洋装的中国人,怡然坐着,好象没事一般。学生皆趋前审视,有几个指着面团团的人物,顾语同侪道:“他就是章宗祥。”到此尚靠着日人么?一语甫毕,即由众学生拥入,向章理论道:“你就是章公使吗?久仰久仰。但问你是东洋人,中国人,为甚么甘心卖国,愿作日奴?”章宗祥尚未及答,旁座的日本人,已起视学生,现出一副愤怒的面孔,非常难看。学生俱勃然道:“章宗祥,你敢是请他来保驾么?你不要外人保驾,究竟是我中国官长,我等学生,只好向你起敬;你今要仰仗外人,明明是个卖国贼了,我等不好犯中国官,只不肯容你卖国贼。”章宗祥到了此时,尚自恃有日人保护,奋然起座道:“你等读书明理,为何纠众作乱?”说到“乱”字,便听得众声嘈杂,起初是一片卖国贼骂声,入后只熔成一个打字,打打打,竟由几个手快的学生,举起拳头,攒击过去。章宗祥无法挣脱,饱受了一顿老拳。数日人慌忙遮拦,左拥右护,始得将章扶往后面,寻门出奔。究竟是靠着外人得逃性命。众学生因有外人在侧,究不好任人殴击,惹起外交,因即放章走脱,自去寻觅曹汝霖。四处找到,并无曹汝霖踪迹,只有曹妾一人,躲在内房,此外不过妇女数名,统已吓得浑身发颤,面如土色。学生见纯是女流,不便相逼,惟见有宝贵什物,统说他是民脂民膏,不容卖国贼享受,乃随意毁坏几具。俄而吴炳湘进来,指挥警官,接出曹妾,并妇女数人,上了摩托车,由巡警武装卫护,奔向陆宗舆家。陆为汇业银行经理,该行与日人品股同开,本在东交民巷使馆界内,所以陆氏家眷,亦住居东交民巷,学生不能往闹,陆得逍遥自在,置身事外。曹家妾已饱受虚惊,幸得吴总监将她救出,登车避难,玉貌花容,已是委顿得很,不意行至半途,将入东交民巷,突被外国巡警拦住,叫她卸装,惹得曹家妾又吃了一惊,还道要她褫去衣饰,半晌答不出话来。外人并不姓曹,叫你褫去什么衣饰?及见护卫的巡士,卸除武装,外国巡警才让她过去,得至陆家。看官听着!外国使馆界内,向由外人定例,汽车行驶,不许过快,又不许军警武装,百忙中的吴炳湘,忘记嘱咐,巡士亦恃有主命,以为无妨,哪知外人不肯少容,徒剥去吴总监的面子,更把那曹家宠姬,惊上加惊,这都由曹汝霖一人,惹出这番孽障呢。
  学生寻不出曹汝霖,便拟整队退出,忽见曹宅里面,烟雾迷蒙,火光迸射,也不知为何因,但顾着自己同侪,陆续出外。外面已是军警麕集,扑入救火,并对着学生,发放空枪,学生也觉着忙,冲出曹氏大门,分头归校。就中有年尚幼弱、不能速走的学生,如易克嶷、曹允、许德珩等十九人,竟被巡警抓去,拘入警察厅。及各学生回校后,自行检点,北京大学,失去最多,十九人中竟居大半,于是同侪愤激,又至法科大礼堂,续开会议,要去保那数人出来。校长蔡元培亦到,当由学生报告经过情形,略谓:“学生虽感动义愤,举止未免卤莽,若云犯法,学生实不甘承受,警察擅自捕人,殊属无礼。况曹、章两人,受此挫折,未必干休,既与日本人勾结,又与军阀派有密切关系,必要借着外人压迫,与军队蛮横,罪我无辜学生,纳入刑网,恐被捕去的同学,将遭毒手,务请校长设法保全”云云。蔡校长亦不免踌躇。各学生或从旁计议,谓:“不若齐赴警察厅,与他交涉。”蔡校长摇首道:“这却不必。学生既非无礼,警察厅亦不能盲从权阀,违背公理,汝等且少安毋躁,待我往警察厅探明确信,极力转圜便了。”言毕,便出门自去。
  小子叙到此处,应该将曹汝霖的踪迹,交代明白。阅者亦极待问明。汝霖本在家中,与章宗祥等密室叙谈,骤闻学生到来,呼喊声震动内外,料知来势不佳,难以排解,先令门役将大门阖住,暂堵凶锋,一面入探后门,拟从屋后逸出。偏后面已环绕学生,掷碎玻璃窗,投入小白旗,势更汹汹,势难轻出。他不禁暗暗着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索性开了前门!放入学生,免得他管住后门,以便乘机逃逸。且内客厅有章宗祥,及日人数名坐着,乐得借他做了挡牌,自己好从容出走。计划已定,如法办理。及学生团已入前门,陆续闯进,随意捣毁,风头很是凶猛,遂欲挈着家眷,越出后门,又恐后门外,尚有学生阻住,不得已择一短墙,为逾垣计。可奈生平未习武技,不善跳墙,此次顾命要紧,勉强一试,毕竟跳法不妙,把腿摔伤,幸由家人依次越出,忙为扶掖,始得忍痛跛行。踯躅数十步,得着骡车一辆,奔往六国饭店中去了。曹妾不能跳墙,只好返入房中,暂时躲避。至学生殴伤章宗祥,章由日人保护,逃出曹宅后门送往日华医院疗治。惟曹宅起火原因,言人人殊,或说是由学生放火,或说是学生击碎电灯,溜电所致,或说是曹宅家人,自行放火,希图抢掠财物,或说由曹汝霖出走时,授意家人,令他择地纵火,既可架诬学生罪名,复可借此号召军警,赶散学生。究竟如何详情,小子也无从臆断。但自起火以后,曹宅附近的东堂子胡同,及石大人胡同一带,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一时保安警察队、步军游击队、消防队、各救火会等,纷纷驰往保卫,不到片时,火即停息。可知非由学生所为。学生团不得不走,巡警乘他解散,捕去了十九人,这也好算是一场大风潮了。此段说明,万不能省。
  且说章宗祥到了医院,又气又痛,又愧又悔,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楚。他自日本归来,既受留学生的揶揄,复遭乃妻陈氏的吵闹,心中已很是不乐;抵天津时,陈氏尚与翻脸,不愿随入京师,故将家属安顿津门,乃妻不遭人殴,幸有此着。独自至京,暂寓总布胡同魏某住宅。连日忙碌得很,既要与曹、陆等密商隐情,复要应酬一班老朋友,正是往来不停,几无暇晷。五月四日,适应故人董康的邀请,作赏花会,因赴法源寺董家,与同午宴,宴毕作别。日长未暮,途次又得传闻,谓各校学生有大会等情,因即顺道至赵家楼,进见曹汝霖,商议抵制学潮方法。适有日本人在座,与曹互谈,彼此很是心照,正好加入席间,共同讨论,不意冤冤相凑,偏来了许多学生团,饷给老拳,竟代曹汝霖受罪。汝霖潜逸,自己替晦,害得头青面肿,腰酸背痛,白吃了一种眼前亏,教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悔?旁人见他神志昏迷,不省人事,还道是身负重伤,已经晕厥,实在是满怀委屈,气到发昏第十二章,因致肝阳上升,痰迷心窍,好医案。好一歇才见活动;又经医生施用药物,外敷内服,渐渐的回复原状,清醒起来。当下有许多友人,入院探疾,宗祥对着几个好友,托他将被殴情节,呈报中央,且抚榻叹息道:“中国近年以来,累借外债,岂止我章姓一人经手?而且主张借债,自有总统总理负责,我不过代为帮忙,怎得遂指我为卖国?但我平心自问,亦略有过处。我以为段合肥等,挟着武力政策,定能统一全国,所以热心借债,甘任劳怨,哪知一班武夫,拿钱不做事,除正饷外,今日要求开拔费若干,明日要求特别费若干,外款随借随尽,国家仍不能统一,遂至酿成今日的祸崇。讲到远因,实是武人所赐。若欲据事定罪,亦应由武人居首,为何各校学生,不去寻着浪用金钱的武夫,反来寻着手无寸铁的章某?岂非一大冤枉吗?”说到此句,两眼中含着泪痕,几乎堕下。诸好友连忙劝慰,宗祥又徐说道:“这乃是我料事不明,误认武夫为有为,致遭此报。现在我已决意隐退了,是非曲直,待诸公论罢!”语亦近是,但不去经手借款,如何得着回扣,恐一念知悔,转念又不如是了。诸好友仍劝他静养,俟呈报政府外,自当严惩学生,代为泄忿。彼此解劝多时,才各退出,替他呈诉去了。还有奔往六国饭店的曹汝霖,亦因腿伤待医,移居日本同仁医院。当时即令部中僚属,将学生毁家纵火、殴人伤捕等情,叙述了一大篇,缮作两份,分递总统府及国务院。就是警察总监吴炳湘,亦早已呈报内务部,由内务部转达总统府中。这一番有分教:
  才知众怒原难犯,到底汉奸应受灾。
  欲看徐政府办法如何,待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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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北京学生团之暴动,不可谓其无理取闹。章、曹诸人之专借外款,自丧主权,安得诿为非罪?微学团之群起而攻之,则媚外者且踵起未已,既得见好于武人,复得自肥其私橐,何所惮而不为乎?惟毁物殴人,迹近卤莽,几致为曹、章所借口,砌词架诬;起火一节,未得确音,但必谓学生所为,实未足信。学生第执小白旗,并未随带火具,何有纵火情事?溜电一说,较为近理耳。曹汝霖得以潜逃,章宗祥独至遭殴,而陆宗舆且逍遥无事,我亦当为章仲和代呼晦气。然章固一局中人,受欧亦不枉也,哓哓自讼,亦何益哉?
  
  第一百六回 春申江激动诸团体 日本国殴辱留学生
  却说徐总统迭接呈文,也知舆情愤激,罪有攸归,但曹宅被毁,章氏受伤,似觉学生所为,未免过甚,一时不便为左右袒,独想出一条绝妙的通令来,便即颁发出去。令云:
  北京大学等校学生,纠众集会,纵火伤人一事,方事之始,曾传令京师警察厅调派警队,妥为防护,乃未能即时制止,以致酿成纵火伤人情事。迨经警察总监吴炳湘,亲往指挥,始行逮捕解散。该总监事前调度失宜,殊属疏误,所派出之警察人员,防范无方,有负职守,着即由该总监查取职名,呈候惩戒。首都重地,中外具瞻,秩序安宁,至关重要。该总监职责所在,务当督率所属,切实防弭,以保公安。倘再有借名纠众,扰乱秩序,不服弹压者,着即依法逮捕惩办,勿稍疏弛!此令。
  这道命令,既不为曹、章伸冤,又不向学生加责,反把那警察总监吴炳湘,训斥数语,更要惩戒几个警察人员。徐总统实是使乖,故意下此命令,诿过到警察身上,免得双方更增恶感。哪知吴炳湘不肯任咎,又将学生如何滋扰,不服警察拦阻,明明是咎在学生,不在警察,申请内务部转达总统,严办学生云云。再经曹、章等一班好友,也替曹、章沥陈冤情,请政府依法惩办学生,逼得徐总统无乖可使,只得再下一令道:
  据内务总长钱能训,转据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呈称:“本月四日,有北京大学等十三校学生,约三千余名,手持白旗,陆续到天安门前齐集,议定列队游行,先至东交民巷西口,经使馆巡捕拦阻,遂至交通总长曹汝霖住宅,持砖掷瓦,执木殴人。兵警拦阻,均置不理。嗣将临街后窗击破,蜂拥而入,砸毁什物,燃烧房屋,驻日公使章宗祥,被其攒殴,伤势甚重;并殴击保安队兵,亦受有重伤。经当场拿获滋事学生多名,由厅豫审,送交法庭讯办”等语。学校之设,所以培养人材,为国家异日之用。在校各生,方在青年,质性未定,自当专心学业,岂宜干涉政治,扰及公安?所有当场逮捕滋事之学生,即由该厅送交法庭,依法办理。至京师为首善之区,各校学风,亟应力求整饬,着该部查明此次滋事确情,呈候核办。并随时认真督察,切实牖导,务使各率训诫,勉为成材,毋负国家作育英髦之意!此令。
  为这一令,又惹起学界风潮,不肯就此罢休。先是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自往警察厅中,保释学生。总监吴炳湘出见,却是婉言相告:“决不虐待学生,俟章公使病有起色,便当释出,尽请放心”云云。蔡校长因即辞归,慰谕学生,宽心待着。及炳湘受责,情有未甘,乃不得不加罪学生,为自己卸责地步。既而通令颁下,着将逮捕学生,送交法庭惩办。北京大学诸学生,当然要求蔡校长,再向警察厅交涉。蔡校长又亲赴警察厅,往复数次,俱由吴总监挡驾。于是蔡校长亦发起愤来,即提出辞职书,离校出京。教育总长傅增湘,亦因职任关系,呈请辞职。曹汝霖得知消息,还道是傅、蔡两人袒护学生,也愤然提出辞呈,自愿去职。汇业银行经理陆宗舆,时正受任币制局总裁,与曹、章等通同一气,学生概目为卖国贼,所以彼亦连带辞职。各呈文俱递入总统府,徐总统不得不着人慰留。曹汝霖尚一再做作,欲提出二次辞呈,就是章宗祥伤势略痊,也愿辞归。甚至钱内阁俱被动摇,相继提出总辞职呈文。徐总统倒也失惊,尽把呈文却还,教他勉持大局。国务员始全体留住,姑作缓图。且住且住,莫使权位失去。
  当时交通次长曾毓隽等,本属段派范围,与曹、章共同携手,一闻学生闹事,即与陆宗舆联名,电邀徐树铮入京,商量严惩的方法。小徐应召入都,察看政府及各方面形势,多半主张缓办,并亲见章氏伤势,已经渐痊,所以不愿出头,免拂舆情。内阁总理钱能训,恐得罪段氏,独去拜访段祺瑞,请他出来组阁,段亦当面谢绝。他见徐东海主张和平,乐得让他去演做一台,看他能否达到目的,再作计较,因此置身局外,做一个冷眼旁观罢了。却是聪明。
  五月七日,为民国四年日本强索二十一款的纪念日,国民或称五九纪念,便是此事。五七系日使递交最后通牒之日,五九乃袁政府签字之期。海内志士,吞声饮恨,此次青岛问题,又将被日人占据过去,再经北京学界风潮,相激相荡,传达各省,各省国民,越加动愤,或开大会,或布传单,口讲笔书,无非说是外交失败情形,应该由国民一致奋兴,争回青岛。就中要算上海滩上,尤为热闹,各团体各学校各商帮,借上海县西门外公共体育场,作为会址,特开国民大会。下午一时,但见赴会诸人,奔集如螘,会场可容万人,还是不够站立。场外南至斜桥,北至西门肇周路民国路,统皆摩肩击毂,拥挤不堪。当场人数,约有二万以上,学生最多,次为各团体,次为各商帮。会中干事员,各手执白布旗一面,上书大字,字迹不同,意皆痛切。大约以“争还青岛”、“挽回国权”、“国民自决”、“讨卖国贼”、“誓死力争”诸语为最多。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本科学生钱翰柱,年甫十九,也仿北京学生谢绍敏成例,截破右手两指,沥血成书,就布旗上写明“还我青岛”四字,揭示会场。又有某校学生近百人,自成一队,人各一旗,旗上写着,统用成语,如:“时日曷丧”及“国人皆曰可杀”等类。又有一人,胸前悬一白布,自颈至踵,大书“我是中国人”五字,手中高持国耻一册,种种形色,不能尽举。可惜中国人专务外观。开会时,众推江苏教育会副会长黄炎培为主席,登台演说,最紧要的数语,乃是:
  今日何日,非吾国之国耻日乎?凡我国民,应尽吾雪耻之天职,并望勿为五分钟之热度,时过境迁,又复忘怀,则吾国真不救矣。望吾国民坚忍勿懈,为国努力!
  说毕下台,再由留日学生救国团干事长王宏实,报告开会宗旨,次由叶刚久、汪宪章、朱隐青、光明甫等相继演说,均极激昂。光明甫更谓:“目前要旨,在惩办卖国贼。”这语提出,台下拍掌声,响彻屋瓦。时报名演说,共有二十七人,有几人尚未及演说,主席因时间不早,报告演说中止,特宣示办法四条:
  (一)电达欧洲和会我国专使,对于青岛问题,无论如何,必须力争,万不获已,则决不签字。
  (二)电告英、美、法、意四国代表,陈述青岛不能为日有之理由,以我国对德宣战,本为刬除武力主义,若以青岛付之日本,无异又在东方树一德国,非独中国受其祸,即世界各国之后患,亦正未有已。
  (三)电致各省会,教育会,商会,请其一致电京,力争外交问题,营救被捕学生。
  (四)由本日国民大会推代表赴南北和会,要求两总代表电京,请从速严惩卖国贼,释放学生。
  预会诸人,听这四条办法,无不鼓掌赞成,且多愿全体整队,前往和会。主席乃对众宣告,全体出发,路过英、法租界,洋巡捕出来干涉,援照租界章程,谓:“人数过多,必先通知捕房,领给牌照,方许通行,否则不能违章”云云。全体会员,被他一阻,不得不改推代表,赴和会请求两代表。惟有数校学生,必欲前往,与洋巡捕辩论再三,洋巡捕乃令收去旗帜,听他过去。直至和会门首,全数尚有四百余人,即由代表光明甫、彭介石、黄界民、郑浩然等入见,可巧南北两代表,尚未散归,因即问明来意,随口与语道:“我等已有急电,传达中央了。”说着,即各取出电稿一页,递示光明甫等,但见唐总代表电文云:
  北京徐菊人先生鉴:顷得京耗,学生为山东问题,对于曹、陆、章诸人,示威运动,章仲和受伤特重,政府将拟学生死刑,解散大学。果尔,恐中国大乱,从此始矣。窃意学生纯本爱国热诚,胸无党见,手无寸铁,即有过举,亦可原情。况今兹所争问题,当局能否严惩学生,了无愧怍?年来国事败坏,无论对内对外,纯为三五人之所把持,此天下之所积怨蕴怒,譬之堤水,必有大决之一日。自古刑赏失当,则游侠之风起,故欲罪人民之以武犯禁,必惩官吏之以文卖国,执事若不能以天下之心为心,分别泾渭,严行黜陟,更于学生示威之举,措置有所失当,星星之火,必且燎原,窃为此惧,不敢不告,幸熟裁之!
  尚有朱总代表一电,乃是拍交国务院,文云:
  钱总理鉴:北京大学等各校学生,闻因青岛问题,致有意外举动,为维持地方秩序计,自无可代为解说。惟青岛问题,现已动全国公愤,昨接山东省议会代表王者塾等来函请愿,今日和平会议,开正式会,已由双方总代表,联名电致巴黎陆专使,暨各专使,代陈国民公意,请向和会力争,非达目的,不可签字,已将原电奉达。各校学生,本系青年,忽为爱国思潮所鼓荡,致有逾越常轨之行为,血气戾事,其情可悯。公本雅尚和平,还请将被捕之人,迅速分别从宽办理,以保持其爱国之精神,而告戒其过分之行动。为国家计,为该生计,实为两得之策。迫切陈词,伏惟采纳,不胜企祷之至!
  光明甫等看罢,即向两总代表道:“两公电旨,正与众意相同,足见爱国爱民的苦心。但鄙人等尚有一种要求,请两公特别注意!就是惩办卖国贼,最为目前要着。”朱总代表道:“待转告北京政府便了。”光明甫复接入道:“北京卖国党,国民断不承认他为政府,今国民所可承认,惟本处和议机关,所望出力帮助,就在和会诸公。况事关国家存亡,何能再分南北?愿诸公勿存南北意见!”唐总代表听了,亦插口道:“卖国两字,国人可言,如负有政治责任,却不便如此云云。试想有卖必有买,岂不多生纠葛?”唐君亦畏木屐儿么?光明甫又道:“我等国民,但清内乱,并未牵涉外交。总之卖国贼不去,世界和会,决无办法。”唐绍仪踌躇半晌,方徐徐道:“这也不必拘牵文义,但说是行政人员,办法不当,即令去位,便足了事。”光明甫等齐答道:“唐公谓不必拘名,未始不可,总教除去国贼便了。惟请两公从速办理!”朱唐两代表,方各点首。光明甫等乃告别而退,出示大众,全体拍手,始各散会。
  是晚国民大会筹备处,续开会议,召集各公团各学校代表,讨论日间未尽事宜,及将来对付方法。大众都说是:“北京被捕学生,存亡难卜,应急设法营救,不如往见护军使卢永祥,要求电请释放学生。”各学校更存兔死狐悲的观念,主张尤力,统云:“目的不达,即一律罢课。”此外如改国民大会筹备处,为国民大会事务所,并推起草员,速拟宣言书,传示国民大会的宗旨。议决以后,时已夜半,共拟明日依议进行,定约而散。古人有言:“铜山西崩,洛钟东应。”这原是声响相感的原因,物且如此,人岂不如?内地各省,为了国耻纪念及青岛问题,集众开会,不甘默视。就是我国留学日本的学生,系怀故国,未忍沦胥,也迫成一腔公愤,应声如响。五月初上,留学生议择地开会,四觅会场,均被日本警察阻止。众情倍加愤激,改拟在我驻日使馆内开会,免得日人干涉,当时选派代表,往谒代理公使庄景珂,说明意见。庄颇有难色,唯当面不便驳斥,只好支吾对付。待代表去后,即通知日本报馆,否认留学生开会。
  到了五月六日晚间,使馆内外,巡警宪兵,层层密布,仿佛如临大敌。留学生前往侦视,但听得使馆里面,笙箫激越,弦管悠扬,又复度出一种娇声,脆生生的动人耳鼓,是何情由?快乐至此。及问明究竟,乃是燕京名伶梅兰芳,赴日卖艺,即由使馆中人延聘,令唱《天女散花》,侑酒娱宾,所以这般热闹。中国官吏,尚得谓有人心么?留学生得此报闻,无不叹恨,料知使馆开会一节,定难如愿,乃当夜改议,决定分队游行,向各国驻日公使馆中,递送公理书。待至天晓,留学生约集二千余人,析为二组,一从葵桥下车,一从三宅坂下车,整队进行。三宅坂一路,遇着日本巡警,胁令解散,各学生与他辩论,谓无碍治安举动,奈何见阻?当即举起白布大旗,上书“打破军国主义”、“维持永久和平”、“直接收回青岛”、“五七国耻纪念”等字样。日警欲上前夺旗,因留学生不肯照给,竟去会同马队,截住去路,甚且拔剑狂挥,横加陵践。留学生冒死突出百余人,竟至英国使馆,进谒英代理大使。英使倒也温颜相见,且云:“诸君热心国事,颇堪钦佩,我当代达敝国政府,及巴黎讲和委员。惟诸君欲往见他国公使,当举代表前往,倘或人数过多,徒受日警干涉,有损无益”等语。留学生即将陈述书交出,别了英使,再往法国使馆。法使所言,与英使略同。外人都尚优待,偏是同种同族,不肯相容。各学生又复辞出,时已为下午四时,因尚未知葵桥一路,情形如何,特往日比谷公园相候。不意行至半途,又有日本军警,杂沓前来,所有留学生的白布旗帜,尽被夺取。龚姓学生,持一国旗前行,亦为日警所夺,抵死不放,旁有学生吴英,朗声语日警道:“这是中华民国国旗,汝等怎得妄犯?”日警瞋目呵叱道:“什么中华民国!”中国人听着!说着,复召同日警数十名,攒击吴生,把他打倒,拳殴足踢,更用绳捆住两手,狂拖而去。还亏后队留学生,拚死赴救,猛力夺回。日警尚未肯干休,沿路殴逐,又被捕去数名。余众奔入中国青年会内,暂免陵轹,但已是不堪困惫了。
  同时葵桥一路,先至美国使馆,求见美使,美使适因抱病,未能面会,特令书记官出与接洽,亦许电达美国政府,暨巴黎会议委员。学生辞退,转至瑞士公使馆,为日警所阻,不得入内,因即举出代表,入递意见书。复循行至俄使馆,俄使出语学生道:“现在我国内乱方张,连巴黎和会中,且未闻代表出席,本使对着诸君举动,也表同情,可惜力不从心,势难相助,但仍当就正义人道上极力主张,仰副诸君热望。”说罢,为之欷嘘不已。彼亦得毋有同慨么?学生慨然辞退。到了馆外,统说是外国使馆,尚许我等出入,同声赞成,独我国使馆,反闭门不纳,太没情理,我等非再至使馆一行不可。乃各向中国使馆折回,将至使馆前面,忽来了无数军警,马步蹀躞,刀剑森横,恶狠狠地奔向留学生前队,夺取国旗。执旗前导的,是著名留学生山东人杜中,死力坚持,不肯放手。偏军警凶横得很,用十数人围住杜中,一面指挥众士,蹂躏学生,把全队冲作数段。可怜杜中势孤力竭,被他击仆,不但国旗被夺,并且身受重伤,被他拘去。此外各学生不持寸铁,赤手空拳,怎能禁得住马蹄?受得起剑械?徒落得伤痕累累,气息奄奄。有一湖南小学生李敬安,年才十龄左右,身遭毒手,倒地垂危,虽经众力救出,已是九死一生。各学生遭此凶焰,不得不各自奔回,陆续趋入中国青年会馆,当由青年会干事马伯援,代开一临时职员会,筹议办法,即派人赴代理公使庄景珂,及留学生监督江庸处,请他提出此事,与日本政府交涉。哪知使人返报,统受了一碗闭门羹。小子有诗叹道:
  闭门不顾国颠危,宦迹无非效诡随。
  笑骂由他笑骂去,眼前容我好官为。
  毕竟留学生如何自救,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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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岛问题,纯为弱肉强食之见端,各界奋起,求还青岛,虽未能执殳前驱,与东邻争一胜负,然有此人心,犹足为一发千钧之系。假令有良政府起,教之养之,使其配义与道,至大至刚,则他日干城之选,胥在于是。越王勾践之所以卒能沼吴者,由是道也。乃北京各校倡于前,上海各界踵于后,留学生复同时响应,为国家力争领土,而麻木不仁之政府,与夫行尸走肉之官吏,不能因势利导,曲为养成,反且漠视之,摧抑之,坐致有用之材,被人凌辱,窃恐志士灰心,英雄短气,大好河山,将随之而俱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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