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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

_5 蔡东潘(民国)
  老袁再阅五将军警告,看他语意,似乎帝制不撤,也要仿滇、黔、桂三省,宣告独立。这一急非同小可,不得不申召群僚,大开御前会议。除六君子、十三太保外,所有国务卿以下,如各部总长等,统共与会。老袁先取出五将军电文,晓示大众,随即唏嘘道:“照五将军来电,是要我取消帝制,我本没有帝王思想,只因群情所迫,勉强出此。想欺人。今既有人不服,我也似不应拘执哩。”言未已,见朱启钤、梁士诒已出奏道:“陛下如取消帝制,是威信俱堕,示人以弱了。臣等不敢从命。”说至“命”字,又有人抗声道:“自帝制发生以来,愚意已暗抱悲观,不过京中人望,多表赞成,怎敢妄参异议?目今西南大势,十去八九,总统悔祸,虑及大难,计惟下令罪己,严惩首要,或足收拾人心,挽回万一。倘帝制取消,党人尚不肯罢兵,是曲在党人,不在总统。即如各国公使,也无从援为话柄,助逆畔顺,变乱自可立平了。大总统前日,尝谓宁牺牲子孙,救国救民,奈何恋恋这帝位呢?”袁廷中有此谠论,却是难得,但也只顾到一半。袁总统闻言一瞧,乃是署教育总长的张一麐,随淡淡的答道:“仲仁,一麐字。你去岁曾劝阻帝制,我悔不从你的话呢。”晓得迟了。梁士诒等本欲与辩,奈老袁已有悔意,未便哓哓力争,惟说出“陛下慎重”四字,总算是最后良策。老袁又沈吟起来,到了散会,仍然未决。是夕满腹踌躇,眼巴巴的望着徐东海,替他解决一切。待至次日巳牌,尚未见克定转来,惟外面呈入一书,当即披览,看了第一句,已不免惊讶得很。正是:
  破晓方回皇帝梦,展书惊得圣人言。
  究竟书中写着何词,且到下回再说。
  自护国军起义后,与袁军交绥,多半从略,独于蔡锷督师入蜀,连败张敬尧等,详述靡遗。盖一以嘉蔡之首义,二以见蔡之多才,民国中有此英雄,庶不愧为伟人耳。且滇、黔、桂发难于先,五将军警告于后,而袁氏智尽能索,不得已有取消帝制之议。再造共和,微蔡公之力不至此。若张一麐辈,虽抗直有声,要不过一成败论人之见,作者且不没其直,况蔡公乎?《春秋》之义在褒贬,吾知作者之意,亦此物此志云尔。
  
  第六十七回 撤除帝制洪宪销沉 怅断皇恩群姬环泣
  却说袁世凯展阅来书,看了第一句,即不免惊疑。看官!
  道是甚么奇谈?原来是一封信。
  慰庭总统老弟大鉴:总统下加入老弟二字,真是奇称。
  老袁暗想道:“为何有这般称呼?”正要看下,忽见克定趋入道:“徐伯伯来了!”老袁把书信放下,连忙道一“请”字。克定即至门外传请,须臾,见徐世昌趋入,老袁忙起身相迎。徐世昌向前施礼,慌得老袁赶紧拦阻,且随口说道:“老友何必客气,快请坐罢!”世昌方才入座。老袁也坐了主席。便道:“你在天津享福,我在这里受苦,所以命克定前来邀请,烦你老友替我设法才是。”世昌道:“不瞒总统说,世昌年已老了,既没有才力,又没有权势,只好做个废民罢了,还有何心问世?今因大公子苦口相邀,世昌不忍拂情,所以来此一行,乘便请安。若为政局起见,请总统转询他人,世昌不敢与闻。”乐得推诿。老袁笑答道:“菊人,你我是患难故交,今复惠然肯来,足见盛情,还要说甚么套话?好歹总替我想个法儿,凡事总可商量的。”世昌才说道:“他事且不必论,现在财政如何?”开口即说财政,到底是老成人语。老袁皱着眉道:“不必说了。现在各省的解款,多半延宕,所订外国借款,又被乱党煽惑,停止交付,总之由我做错,目下只仗老友挽回哩。”世昌未便急答,却从案上一望,但见有一叠信纸摊着,大约有十多张,便问老袁道:“这是何人书信?”老袁道:“我倒忘记了。我只看过一句,叫我做总统老弟,想是有点来历哩。”说着,便起身取下,与世昌同阅。世昌瞧着第一句,也是惊异,入后乃洋洋洒洒,历揭老袁行事的错处,且为老袁想了三策,上策是避位高蹈,中策是去号践盟,下策是将王莽的渐台,董卓的郿坞,作为比例,末后是说从前强学会中,彼此饮酒高谈,坐以齿序,我为兄,你为弟,交情具在,因此忠告。统篇约有一万字,好似苏东坡、王荆公的万言,署名乃是康有为。原来就是文圣人。两人看罢,由徐世昌偷瞧老袁,面上似不胜愠色,便道:“这等书呆子,也不必尽去睬他,但世昌却有一言相质,究竟总统是仍行帝制呢,还是取消帝制?”老袁半晌才答道:“但能天下太平,我亦无可无不可。”你亦想学圣人么?世昌道:“总统如果随缘,平乱谅亦容易,但须邀段芝泉出来帮忙,他是北洋武人的领袖,或还能镇压得定呢。”老袁摇首道:“我已去请他过了,他不肯来,奈何?”世昌道:“他的意思,无非是反对帝制,若果把帝制取消,我料他非全然无情。”老袁道:“别人去请,恐是无益,我又不便亲邀,若老友能代我一行,那是极好的了。”世昌想了一会,方起身道:“我且去走一遭罢。”老袁道:“全仗老友偏劳。”
  世昌自去,老袁在室中待着,见克定复趋入道:“徐老伯如何说法?”老袁道:“他要我取消帝制,现在去邀请段芝泉了。”克定道:“帝制似不便取消哩。”老袁道:“楚歌四面,如何对待?”克定道:“不如用武力解决。”老袁哼了一声道:“靠你几个模范军,有甚么用处?我自有主见,不必多言。”克定乃退。既而徐世昌转来,说是段芝泉已有允意,惟必须撤销帝制,方肯出来效力。老袁沉着脸道:“罢!罢!我就取消帝制罢。明日要芝泉前来会议,我总依他便是。”世昌应了一声,又辞别出去。翌晨再开会议,徐世昌先至,段祺瑞亦接踵到来,余如国务卿等统已齐集。只六君子、十三太保,却有一大半请假。想是无颜再至。老袁也不欲再召,只把取消帝制的理由,约略说明,言下很有惋容。世昌道:“大总统改过不吝,众所共仰,似无容疑议了。”大众统俯首无词,老袁道:“菊人、芝泉统是我的老友,往事休提,此后仍须借着大力,共挽时艰。”段祺瑞道:“大总统尚肯转圜,祺瑞何敢固执,善后事宜,惟力是视便了。”老袁乃命秘书长草拟撤销帝制命令,一面散会,一面邀徐、段两人,及王式通、阮忠枢留着,俟命令已经拟定,再令四人善为润色。段本是个武夫,阮又是个帝制派中的健将,两人不来多嘴,全凭那斲轮老手徐世昌,及倚马长才王式通,悉心研究,哪一句尚未妥适,哪一字还须修改,彼此评议了好多时,方才酌定,随将草稿呈袁自阅,但见稿中写着:
  民国肇建,变故纷乘,薄德如予,躬膺巨艰。忧国之士,怵于祸至之无日,多主恢复帝制,以绝争端而策久安,癸丑以来,言不绝耳,予屡加呵斥,至为严峻;自上年时异势殊,几不可遏,佥谓:“中国国本,非实行君主立宪,决不足以图存,倘有葡、墨之争,必为越、缅之续。”遂有多数人主张恢复帝制,言之成理,将士吏庶,同此悃忱,文电纷陈,迫切呼吁。予以原有之地位,应有维持之责,一再宣言,人不之谅。嗣经代行立法院议定,由国民代表大会,解决国体,各省区国民代表,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并合词推戴。中国主权,本于国民全体,既经国民代表大会,全体表决,予更无讨论之余地,然终以骤跻大位,背弃誓词,道德信义,无以自解,掏诚辞让,以表素怀。乃该院坚谓元首誓词根于地位,当随民意为从违,责备弥周,已至无可诿避,始以筹备为词,藉塞众望,并未实行。及滇、黔变作,明令决计从缓,凡劝进之文,均不许呈递,旋即提前召集立法院,以期早日开会,征求意见,以示转圜。越掏越臭。予本忧患余生,无心问世,遁迹洹上,理乱不知;辛亥事起,谬为众论所推,勉出维持,力持危局,但知救国,不知其他。中国数千年来,史册所载帝王子孙之祸,历历可征。
  予独何心,贪恋高位?乃国民代表,既不谅其辞让之诚,而一部分之人民,又疑为权利思想,性情隔阂,酿为厉阶。诚不足以感人,明不足以烛物,实予不德,于人何尤?辜我生灵,劳我将士,以致中情惶惑,商业凋零,抚衷内省,良用矍然。屈己从人,予何惜焉?代行立法院转陈推戴事件,予仍认为不合事宜,着将上年十二月十一日,承认帝位之案,即行撤销,由政事堂将各省区推戴书,一律发还参政院代行立法院,转发销毁。呜呼痛哉!
  所有筹备事宜,立即停止,庶希古人罪己之诚,以洽上天好生之德,洗心涤虑,息事宁人。盖在主张帝制者,本图巩固国基,然爱国非其道,转足以害国;其反对帝制者,亦为发抒政见,然断不至矫枉过正,危及国家。务各激发天良,捐除意见,同心协力,共济事艰,使我神州华胄,免同室操戈之祸,化乖戾为祥和。总之万方有罪,在予一人。终不脱皇帝口吻。今承认之案,业已撤销,如有扰乱地方,自贻口实,则祸福皆由自召,本大总统本有统治全国之责,亦不能坐视沦胥而不顾也。仍自称大总统,未免厚颜。方今闾阎困苦,纲纪凌夷,吏治不修,真才未进,言念及此,终夜以兴。长此因循,将何以国?嗣后文武百官,务当痛除积习,黾勉图功,凡应兴应革诸大端,各尽职守,实力进行,毋托空言,毋存私见。予惟以综核名实,信赏必罚,为制治之大纲。我将吏军民,尚其共体兹意!此令。
  老袁瞧毕,好一歇方道:“算了罢!明日颁发便了。”徐、段诸人,统行退出。老袁又把这稿底,瞧了又瞧,暗想把这种文字,宣布出去,分明是自己坍台,但若捺住不发,将来大众离心,连总统都做不成。目下火烧眉毛,只好暂顾眼前,再作计较,乃咬定牙龈,将这命令交与秘书,携往印铸局排印。忽有一书呈入,当即启阅,乃是克定手笔,略云:
  自筹安会发生,以迄于今,已历七阅月。此七阅月中,呕几许心血,绞几许脑力,牺牲几许生命,耗费几许金钱,千回百折,始达到实行帝制之目的。兹以西南数省称兵,即行取消帝制,适足长反对者要挟之心。且陛下不为帝制,必仍为总统,则今日西南各省,既不慊于陛下为帝,而以独立要挟取消帝制者,安知他日若辈不因不慊于父为总统,而又以独立要挟取消总统乎?窃恐其得步进步,或无已时也。料得正着。今为陛下计,不如仍积极进行之为愈。且西南各省,虽先后反抗,而北方军民,则固相安无事。陛下苟于此际正位,即使西南革党,兴兵北犯,然地隔万里,纵旷日持久,未必能直捣幽燕。况军力之强弱各殊,主客之劳逸迥别,胜败之结果,尚在不可知之数乎?就令若辈不肯归化,亦不过以长江或黄河南北,为鸿沟已耳,则陛下纵不能统一万方,亦胡不可偏安半壁哉?较今兹自行取消帝制,孰得孰失,何去何从,愿陛下熟思之。
  老袁览到此书,又不禁动了疑心,便独自一人,踱入内厅,背着了两只手,在那厅室中打着磨旋,好似镬沿上的蚂蚁一般。蓦闻背后有人道:“万岁爷有请!”急忙回视,乃是女官长安静生,便道:“你不要叫我万岁爷,仍叫我大总统。”安静生道:“万岁自万岁,总统自总统,为甚么做了万岁,又做总统呢?”却是奇怪。老袁道:“你晓得什么?你传何人的命令,敢来请我?”安静生道:“皇后娘娘及妃子等,统请皇上入内,有事相禀。”老袁乃随她进去。一入内室,但见一后十四妃,均聚集一堂,黑压压的立着。洪姨先抢前一步,运着娇喉,向老袁道:“陛下为什么要取消帝制?须知妾等朝盼夕望,刚刚有些望着了,哪知陛下反半途拆桥哩。”说着那泪珠儿已淌了下来。老袁瞧着,不由的心中一酸,好象万把钢刃,穿入心房,一时说不出苦楚。周姨又上前道:“取消帝制的命令,已宣布么?”老袁方逼出一语道:“已交到印铸局去了。”洪姨带哭带呼道:“安女官长,你快传出去,叫侍卫去收回成命。”安静生口虽应诺,却亦不敢径行。于夫人亦启口道:“前日我曾说过,皇帝是不容易做的,你等都想做什么妃嫔,反说我是黄脸婆,不中抬举,今日我这黄脸婆,已被你等抬举得够了,这个叫我国母,那个叫我皇娘,忽地儿又要取消这等名目,我的黄脸儿,却没处藏躲呢。”看官,听到此语,几疑于夫人何故变志,也想做皇后娘娘?原来徐东海夫人,及孙宝琦夫人,曾寄寓京师,与于夫人尝相往来,当是年阴历元旦,入宫贺年,居然行叩安礼,于氏亦觉得光荣无比,渐渐的热中起来,今又闻要取消帝制,自然忿懑异常,所以有此夹七夹八的话儿。富贵迷人,煞是厉害。洪姨听了,益觉胆大,催安静生去取回命令。安静生尚呆呆站着,老袁也拿不定主意,便嘱安静生道:“你叫侍卫去取,只说是篇中文字,尚有误处,须再加改正,方好排印哩。”安静生才奉命去了。不一时已将原稿取到,呈与老袁,老袁藏在袋中,默默坐着。各姬妾等破涕为笑,又在老袁前说长论短,老袁也无心听及,只管对人发怔。转瞬间已是天晚,姬妾等陪他夜膳,他也食不甘味,胡乱的吃了一顿。
  食毕,又去过那老瘾,才吸数口,忽由安静生传入道:“外面有徐世昌求见。”老袁忙即出来,见了世昌,但闻他开口道:“世昌特来辞行,翌晨要仍往天津去了。”突如其来。老袁道:“你既承认帮忙,为何又要他去?”世昌道:“总统好变卦,难道不准世昌变卦么?”老袁知他语中有因,便道:“我明日准发取消帝制令,老友不必多疑。”世昌道:“闻得山东、浙江、湖南等省,统有独立消息,若要仍行帝制,恐不到两日,都发生变端了。”老袁愈加着急,忙从袋中掏出稿纸,交与左右,令印铸局连夜排印,一面语世昌道:“这国务卿一职,仍请老友复任。”世昌道:“陆子欣也没甚误事,否则改用段芝泉。”老袁不待说完,便道:“我意已定,请你勿辞,芝泉呢,任他作参谋总长便了。”世昌起座道:“且至明日再议。”老袁点首,世昌复去。
  老袁退入内室,各姬妾复来问讯,老袁凄然道:“我到手的帝位,不料竟成泡影,我是德薄能鲜,无容多说了,你等也福命不齐,做了几十日的皇帝家眷,殊不值得。但我虽然不得为帝,总还好做大总统,倘或天缘辐辏,将来仍好恢复帝制,可惜我年老了,恐此生不能如愿了。”自知将死。言毕,竟泪下数行。各姬妾等见他状态颓丧,语言凄楚,无不掩面涕泣,就是能言舌辩的洪、周两姨,至此也不便再劝,空落得泪珠满面,变成了带雨梨花。一场空欢喜,却是难受。大家哭了一场,陆续的溜入房中,各自归寝。老袁也随择一室,做总统梦去了。
  次日为三月二十二日,颁示取消帝制命令,并废止洪宪年号,仍称中华民国五年,收回洪宪公债,改为五年公债,谕禁各省官吏,不得再称皇帝圣上,自称臣仆奴才,一面解国务卿陆徵祥兼职,仍令徐世昌复任,且就政事堂中,再开联席会议。徐、段等均来列席,筹议了小半日,始决定善后办法三条:
  (一)电知驻外各公使,将帝制撤销事件,转告各国政府;驻京外使,由外交部次长曹汝霖面达。
  (二)责令警厅谕示国民。
  (三)通令各省大吏,销毁推戴书及代表名册,并征求其最后意见,限二十四小时答复。
  三条件外,又召集代行立法院,开临时会,即以次日为会期。这代行立法院中的参政员,本有三派,一为帝制派,二为非帝制派,三为中立派。自帝制派得势,第二派多挂冠辞去,院中人数,已去了三分之一。至帝制撤销,第一派又无颜出席,所以二十三日开会,不过寥寥数人,未能如额,仍然散去。延至二十五日,再行召集,帝制派大半不到,惟非帝制派,却有好几人到会,勉强凑成个半数。徐世昌代表老袁,出席演述,略言:“时局危急,务请各参政为国宣劳,筹议善后。”说至此,忽惹起一片喧嚷声,不是骂洪宪功臣,就是说共和蟊贼,大家瞎闹一场,经院长溥伦及梁士诒、王印川、陈汉第、江瀚、汪有龄、施愚、胡钧等,竭力维持,才算静了小半日,议了三案:(一)是咨请政府撤销国民代表大会公决的君主立宪案;(二)是取消参政院为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名义案;(三)是咨请政府恢复帝制中修改的民国法令案。三案议定,天已日昃,徐世昌出了院门,回报老袁,并请退还推戴书。老袁乃令朱启钤照行,将推戴书缴还代行立法院,自己懊闷得很,复检出宫中帝制文件,共有八百四十通,一古脑儿塞入炉中,付祝融氏收藏,再令袁乃宽检出各项御用品,也一并销毁。最后拟烧到新制的万岁牌,被乃宽双手抢住,不肯付火,还算保全。此外如价值五六十万元的衮龙袍,价值四十万元的檀香宝座,价值六十元的登极御袜等,统留贮后宫,作为袁皇帝的纪念品。可怜自民国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起,至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止,统共八十三日,闹了一场屋里皇帝的大梦。小子有诗叹道:
  一纸官书示百僚,新华王气黯然销。
  早知世态沧桑变,何苦当时梦帝朝。
  这八十三日的皇帝梦中,所有费用,核算起来,煞是惊人,待小子下回申明。
  徐、段心中,只反对帝制,并非深恨老袁,故袁氏有撤销帝制之命,而两人即联翩登台,盖未知帝制撤销后之尚有余波也。袁克定作书阻父,颇有先见之明,但楚歌四逼,以项羽之勇,尚且自刎乌江,宁袁氏得偏安燕、蓟乎?袁氏撤销帝制,其死速,袁氏不撤销帝制,其死愈速,且恐不止一死而已,故有为袁氏计,谓撤销帝制为非策者,亦谬论也。观老袁之踌躇未决,取回成命,而其后卒决计宣布者,亦职是故耳。群姬何知大计?自不免以一哭了之,然老袁之死期,已于此兆矣。
  
  第六十八回 迫退位袁项城丧胆 闹会场颜启汉行凶
  却说帝制时代的费用,原定额数系六千万元,大典筹备处,约二千万元,登极犒军,约一千万元,余如收买国民代表,津贴请愿代表,贿嘱各地报馆,补助各处机关,以及各处联络,各种运动,总数为三千万。欲要问他财政的来源,无非是内外借款,救国储金,各项税则,以及中国、交通两银行的资本金。总言是民脂民膏。看官!你想大好的中华民国,无端生出帝制问题来,空令百姓加了无数负担,真是何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帝制不成,大典筹备处,已将二千万元报销用尽,就是三千万元的杂费,也差不多是要合讫了。惟犒军费一千万,拨作川、湘、桂军饷,总算是易一用途,但尚且不敷甚巨。老袁撤销帝制,一大半为财政困难,无法久持,所以忍痛中断,并非全为五将军警告,及徐、段两人要求,看官想亦洞鉴呢。再加论断。闲话休提。
  且说徐世昌既复任国务卿,段祺瑞亦接奉命令,任为参谋总长,一文一武,携手登台,第一着便是调和南北,当下由二人发起,邀入副总统黎元洪,联名拍电,分致蔡锷、唐继尧、陆荣廷诸人。略谓:“帝制取消,公等目的已达,务望先戢干戈,共图善后。”哪知此电拍去,似石沉海,绝不见复。惟各省大吏,奉到二十四小时答复公文,还算次第呈词,多主和平。应上文。江苏将军冯国璋,且谓:“撤销帝制,系现时救急良法,嗣后长江一带,可保无虞”云云。徐、段等稍稍安心。嗣复想了一策,因前时有康有为书,曾劝老袁取消帝制,此时帝制已罢,正好复函通问,并请他转劝梁启超顾全大局,首创和议,且令梁转告蔡锷,商议和解条件。从两代师生入手,也算苦心。和款共六条:(一)滇、黔、桂三省,取消独立;(二)责令三省维持治安;(三)三省添募新兵,一律解散;(四)三省战地所有兵,退至原驻地点;(五)即日为始,三省兵不准与官兵交战;(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来京筹商善后。这六条和议传达粤东,康将原文电梁,梁亦将原文电蔡,蔡锷正进兵叙州,与西医汤根、鲁特,磋商停战事宜。汤、鲁二人,系由四川将军陈宦嘱托,浼他调停。蔡允停战一星期,嗣接到议和转电,不愿相从,乃径电黎、徐、段三人道:
  北京黎副总统徐国务卿段总长鉴:奉来电,敬谂起居无恙,良慰远系。迩者国家不幸,至肇兵戎,门庭喋血,言之痛心。比闻项城悔祸,撤销帝制,足副喁望,逖听下风,曷胜钦感。惟国是飘摇,人心罔定,祸源不靖,乱终靡已。默察全国形势,人民心理,尚未能为项城曲谅,凛已往之玄黄乍变,虑日后之覆雨翻云,已失之人心难复,既堕之威信难挽。若项城本悲天悯人之怀,为洁身引退之计,国人轸念前劳,感怀大德,馨香崇奉,岂有涯量?公等为国柱石,系海内人望,知必有以奠定国家,造福生民也。临电无任惶悚景企之至。锷叩。
  徐、段等接到此电,料他未肯就绪,再电令龙济光与陆荣廷婉商。龙正为粤东一带,党人蜂起,防不胜防,又闻桂军逼粤,焦急得很。应六六回。一奉中央命令,当即电告陆荣廷,说得非常恳切,并浼陆出作调人,陆本无和意,不得已转告滇、黔,滇督唐继尧,黔督刘显世,均不肯照允,且言:“如欲求和,应由中央承认六大条件。”也是六条。这六大条件,却非常严厉,由小子开述如下:
  (一)袁世凯于一定期限内退位,可贷其一死,但须驱逐至国外。
  (二)依云南起义时之要求,诛戮附逆之杨度、段芝贵等十三人,以谢天下。
  (三)关于帝制之筹备费及此次军费约六千万,应抄没袁世凯及附逆十三人家产赔偿。
  (四)袁世凯之子孙,三世剥夺公权。
  (五)袁世凯退位后,即按照约法,以黎副总统元洪继任。
  (六)文武官吏,除国务员外,一律仍旧供职。但军队驻扎地点,须听护国军都督之指命。
  看官!你想这六条要求,与中央开出的六条款约,简直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有甚么和议可言?还有最要的声明,说是:“袁氏一日不退位,和议一日不就范”云云。那老袁取消帝制,已是着末一出,若还要他辞去总统,就使护国军入逼京畿,他也是不肯承认的。天下事有进无退,老袁退了一步,便要驱他入瓮,正不出大公子所料。滇、黔既协商定议,遂电复陆荣廷,陆即电龙,龙即电北京。徐、段入报老袁,老袁又吃了一大惊,连忙转问徐、段,再用何法维持。徐、段沈吟一会,想不出什么良策,只好虚言劝慰,说了几句通套话,告别出来。老袁暗暗着急,想了一夜,复从无法中想出两法,一是嘱参政院长溥伦,要他运动参政,合词挽留;一是再派阮忠枢南下,运动冯、张,要他联合各省,一体拥护。谁料溥伦奉了密令,去向各参政商量,各参政多半摇头,不肯再蹈前辙。阮忠枢到了江宁,与冯密商,冯国璋也是推诿,转身跑到徐州,张辫帅颇肯效力,奈电询各省,只有朱家宝、倪嗣冲两人复电照允,他省是不置一词。于是袁氏两策,尽归失败。葫芦里的法儿,只可一用,第二次便无效了。老袁焦急得很,又召集那班帝制元勋,解决最后问题。帝制派人,复提出挞伐主义,要老袁继续用兵,一面联络倪嗣冲、段芝贵等,教他上书决战,自请出师。那老袁又胆壮起来,密电总司令曹锟等道:
  蔡、唐、陆、刘、梁,迫予退位,予念各将士随予多年,富贵与共,自问相待不薄,望各激发天良,共图生存。万一不幸,予之地位,不能维持,尔等身家俱将不保。现时乱军要求甚苛,政府均未承认,各将士慎勿轻信谣传,堕人术中,务必准备军务,猛奋进攻,切切!
  特嘱。
  这密电方拍发出去,外面又来了好几条密电,一电是四川将军陈宦发来,一电是湖南将军汤芗铭发来,统是主和不主战。至是冯国璋一电,比汤、陈两人所说,更进一层,略云:
  南军希望甚奢,仅仅取消帝制,实不足以服其心。就国璋愚见,政府方面,须于取消而外,从速为根本的解决。从前帝制发生,国璋已信其必酿乱阶,始终反对,惟间于谗邪之口,言不见用,且恐独抒己见,疑为煽动。望政府回想往事,立即再进一步,以救现局。再进一步,便是要老袁退位。
  老袁迭阅各电,料想武力难持,没奈何再电冯、陈,嘱他极力调停。冯电尚无复音,忽接到龙济光电文,乃是请命独立。看官!独立两字,是反抗政府的代名词,哪里有宣布独立,还要请命中央,这真是奇怪得很呢。我也称奇。看官不必惊异,由小子叙述出来,便晓得龙郡王独立的苦心。原来粤东方面,是革命党的生长地,前时陈炯明攻入惠州,被龙军击退,应六三回。他哪里就肯罢休,索性把新嘉坡总机关内的人物,尽行运出,来攻粤东,名目亦叫作护国军,总司令推戴黄兴。还有一派革命军,乃是孙文手下的老同志,也乘着热闹,进攻粤境。两派分道长驱,你占一城,我夺一邑,几把那粤东省中,割得四分五裂,就中最著名的约有数路,除陈炯明外,有徐勤军,有魏邦屏军,有林虎军,有朱执信军,有邓铿军,有叶夏声军,有何海鸣军,有李耀汉、陆兰卿军,有梁德、李华、刘少廷、梁廷桂、陈少怀、何克夫、林幹材、周其英、刘华良、叶谨各军,真是云集影从,数不胜数。既而团长莫擎宇,独立潮、汕,镇守使隆世储,道尹冯相荣,独立钦、廉,四面八方,陆续趋集,把一个夭矫不群的老龙王,逼得死守孤城,好象个瓮中鳖罐里鳅。还有陆荣廷率师压境,急得老龙无法摆布,只好哀告陆荣廷,求他顾念姻亲,放条生路。陆荣廷也觉不忍,但叫他脱离中央,速即独立,包管保全位置,并一族的生命财产。龙乃与鸦片专卖局长蔡乃煌熟商,暂行独立。这蔡乃煌系老袁私人,老袁曾派为苏、赣、粤专卖鸦片委员,筹款运动帝制,是民国四年四月中事。此时又嘱他监制老龙,他就替老龙想出一法,令向老袁处请训,一面由龙、蔡联衔,密请老袁速派劲旅,来粤协防。老袁得了请命独立的电文,颇也惊疑,转思龙济光定有隐情,径批了独立拥护中央六字。独立以下,加拥护中央四字,确与龙王针锋相对。
  方才写毕,请兵的电文亦到,乃电令驻沪第十师,速行援粤,另调南苑第十二师赴沪接防。这电不能隐讳,旅沪粤民,先自鼓噪,拟阻止沪军赴粤,免得沪上空虚。粤中军民,也不愿客军入境,群起违言。四月四日,寄碇广州的宝璧、江大两兵舰,竟驶附民军,投入魏邦屏部下。魏邦屏遂统率舰队,驰抵海珠,预备攻城。城内人民,相率惊慌,吁请龙氏独立。军队亦高悬旗帜,上面写着,听候将军龙济光、巡按使张鸣岐宣布独立等字样。适袁氏批复独立的六字诀,也从京颁到,龙济光即于四月六日宣布独立,其布告云:
  为布告事。现据广东绅商学各界,全体公呈,粤省连年灾患,地方已极凋零,近来各省多已反对袁氏,宣布独立。粤省危机四伏,糜烂堪虞,各界全体,为保持全省人民生命财产起见,集众公议,联请龙上将军,为广东都督,以原有职权,保卫地方,维持秩序,此系拥护共和,天经地义,请即刚断执行等情。查阅来呈,持议甚韪,本都督身任地方,自以维持治安为前提,刻经通电各省各机关各团体,及本省各属地方文武官,即日宣布独立,所有各地方商民人等,及各国旅粤官商,统由本都督率领所属文武官,担任保护,务须照常安居营业,毋庸惊疑。如有不逞之徒,假托民军,借端扰害治安,即为人民公敌,分明是指斥民军。本都督定当严拿重办,以尽除莠安良之责。其各同心协力,保卫安宁,有厚望焉!特此布告。
  看这布告,并没有一字罪及老袁,不过是维持自己的职位,暂借这独立两字,揜人耳目罢了。魏邦屏闻龙已独立,驶回北江,嗣闻龙济光空言独立,毫无举动,且把寻常逮捕的国事犯,一个儿未曾释放,料他全是假意,哄骗民军,于是驰书质问,是否真诚独立?旋得答复,只说是:“陆、梁来粤,当卸职他去。”魏邦屏似信非信,分电各处护国军,商议进止。陈炯明、朱执信等,统说老龙多诈,非勒令龙军缴械,不便与和。独护国军总司令徐勤,系梁启超同学,得梁来电,声言龙果独立,当和平对待,不必再用武力等语。梁之来电,仍是顾着陆氏姻亲。于是徐勤出为调人,作书致龙,商议善后事宜。龙济光即令顾问官谭学夔,及警察厅长王广龄,电邀徐勤,到海珠警察署,面议一切,词甚诚恳。徐勤放胆前行,到了海珠,谭、王两人,果来欢迎,延至署内,即由王广龄笑语道:“此次独立,确出至诚,我当以全家性命,作为保证。”只要你的性命,不必牵及全家。徐勤答道:“龙都督果出至诚,尚有何言。”王即电达督署,报称徐勤已到,当时即得复电,略云:“徐君已至,着王厅长优待,务出至诚。现已在巡按署内设招待所,专待陆、梁诸公。徐君能早日来署,尤表欢迎”云云。徐勤即托王电复,说是:“由陆、梁诸公到后,当同来谒见,畅聆雅教”等语。未几,由粤城内外官绅,陆续至海珠探问,力求徐勤维持治安,转檄护国军罢兵,免致地方糜烂。徐勤遂拟定函电数十通,分发各路,并电促陆、梁,即日来粤。
  待了两天,陆荣廷派了代表汤叡,乘轮至海珠,并传述梁意,浼徐勤为代表。徐勤倒也允诺,谭、王两人与汤晤谈,备极殷勤,自不消说。晚间汤、徐共寝一室,汤睿密语徐勤道:“今日险极,几与君不能相见。”徐勤惊问何故?汤叡道:“我乘轮到此,路过海珠炮台,台上忽发开花炮四门,向我舰轰击,伤我水手一人,我舰上大声质问,方闻台官答言,疑是江大轮船到此,所以开炮误击。徐君!你想危险不危险呢?”你的生命,还有一天好活。徐勤尚未答复,汤睿道:“我看龙济光鬼鬼祟祟,总有些靠他不住。我的友人,或劝我即行离省,不必与他会议,我想奉命前来,无论好歹,总须冒险一行,徐君以为如何?”然而死了。徐勤道:“我亦这般想。今日闻龙济光部下各统领,如贺文彪、梁永桑、蔡春华、潘斯凯、颜启汉等,秘密会议,决定推戴龙济光,拟置我死地,我想眼见是真,耳闻是假,且此次会议,关系两粤生灵,若只知顾己,不知顾人,还是回去享福,何必出来问事呢。”宅心正大,所以得生。
  汤睿答了一个“是”字,随即就寝。
  次日为四月十二日,两方代表,就在警察署内,会集议事。看官记着!这就叫作海珠会议。特别点醒。时至巳牌,商会团长岑伯铸、李戒欺、陈子贞、王伟、吕仲明等,共到会所,汤睿、徐勤二人,也携手入会。谭学夔、王广龄,时已在场接待,招呼很是周到。过了片刻,但见警卫军统领贺文彪、潘斯凯、蔡文华、何福桥等,带着卫队,携械而来,接着是浓眉大眼的颜启汉,也领了卫卒十名,荷枪入场。颜是主谋行凶,故特笔提出。数统领都面带杀气,映入汤、徐二人的眼中,也觉有些不妙,嗣经谭、王等替他介绍,不得不勉与周旋。王广龄复推举汤、徐为主席,汤睿乃起立道:“兄弟奉陆、梁二公的命令,特地来此,联络两粤感情,今龙督既已独立,又得各绅商各统领,共保治安。诚为万幸,兄弟实无任欣慰。”汤已说毕,徐勤继起道:“兄弟此次到来,只计公安,不问艰险,座中诸公,想亦见谅。若使今日帝制已成,周自齐卖国条件,统已实行,我国已变成高丽,还要会议甚么?且或我等军舰到省,水陆并举,彼此交争,此地已变作瓦砾场,也没有诸公高会的地点。今得免此二害,与诸公相见一堂,岂非幸事?弟于昨日已通电各路护国军,即行停战,共决和平,在座绅商统领,均志存公益,如有宏谋伟论,幸即赐教。”语未已,贺文彪、潘斯凯齐声道:“两方既和平解决,护国军当然取消,应编入我警卫军内,请徐先生转达护国军,速即照行。”徐勤尚未开口,颜启汉即接入道:“贺、潘两君所说,很是正当,应请徐君入室修函。”一面说,一面即展开巨手,将徐勤扯入耳房。徐勤正要答辩,适有一卫卒持名刺入,口称将军请代表赴署。徐勤乘势出室,蓦闻枪声一响,弹子飞射过来,慌得徐勤无从躲避,竟向地下躺倒,直挺挺的卧着。小子有诗叹道:
  拚将生命作牺牲,会所居然起变争。
  怪底人心蛇蝎似,枪声一起可怜生。
  未知徐勤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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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袁世凯之为主,即有龙济光之为臣,袁好诈,龙亦奸诈,袁好杀,龙亦好杀,袁以好诈好杀而致败,故取消帝制之不足,且群起而攻之,龙岂未之闻,尚欲以好诈好杀,快一时之意志耶?海珠会议,颜启汉诱入汤、徐,竟尔举枪相向,非龙氏使之而谁使之欤?呜呼袁皇帝!呜呼龙郡王!
  
  第六十九回 伪独立屈映光弄巧 卖旧友蔡乃煌受刑
  却说徐勤仆倒地上,那弹子向身上擦过,险些儿击入腰膂,他却装着死尸,僵卧不动,但闻外面枪声四起,闹成一片,顿时呼喝声,哀号声,乱做一团糟。徐勤开眼偷觑,从烟尘缭乱中,仔细认明,觉身旁已无一人,他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爬将起来,拟从外闯出;偏外面尸体枕藉,桌椅颠倒,满地都是碍足物,料知一时难走,索性转身入内,向楼上暂避。楼上是警察寝处,留有衣服等件,他是情急智生,即将身上长衣,脱卸下来,把袋中的文件,尽行毁去,一面换得警察制服,穿在身上。改装毕,听外面已无喧声,他便轻轻的走向楼下,适遇一仆登楼,还道他是警吏,也不去细问,即让他下楼,三脚两步的趋至门口,见汤睿、谭学夔等尸身,血肉模糊,尚是摆着,他也顾不得伤心洒泪,竟一溜烟的跑出;行至海边,长堤上统插颜字旗帜,亏得身着警服,没人盘诘。到了长堤尽处,巧遇一只快船,也不暇问明底细,竟跃入舟中,慨畀舟子数十金,飞渡过江,恍如子胥离楚,遇着渔父模样。竟奔向香港去了。命不该绝,总有救星。翌日,得海军司令谭学衡电文,才识当场伤毙的人数,文云:
  梧州探投陆都督、梁任公台鉴:今日海珠会议,汤君觉顿、汤睿字觉顿。舍弟学夔,当场受枪殒命,王君协吉、王广龄字协吉。吕君清吕仲明名清。受重伤,随后亦毙。当经力请龙、张两公,终始维持,毋使广东糜烂,均盼台从星夜来粤,安筹善后办法。全粤幸甚。学衡叩。
  陆、梁二人接到此电,当然愤怒交迫,下令讨龙,正要发兵东下,突来了广东巡按使张鸣岐,替龙剖辩,把海珠一场惨变,统推在蔡乃煌、颜启汉身上。陆荣廷即问道:“龙济光到哪里去了?”大约到龙宫里去。张鸣岐道:“龙督本在署中,候汤、徐两君会议,不料蔡乃煌、颜启汉等,暗地设谋,拟害汤、徐,待龙督闻知,即派兵弹压,已不及了。”何人相信。梁启超接入道:“龙济光的用意,简直要害我两人,偏汤、徐两君做了替身,徐君幸得脱逃,汤觉顿竟致毙命,还有王警长、谭顾问、吕会长等也同时遇难。坚白兄,张字坚白。你想王、谭两君,是他的麾下,不过主张和平,便一古脑儿死在会场,这老龙还有天理么?我等非诛逐龙济光,如何对得住汤君?就是王、谭、吕诸人,也对他不住呢。”理直气壮。张鸣岐忙答辩道:“龙督实未与闻,现在专待两公到粤,和解粤局,断无异心。”梁启超冷笑道:“我等还想多活几天,保障共和,休再用老法欺我。”张鸣岐又道:“两公如不见信,鸣岐情愿为质,可好么?”竭力为龙帮忙。梁启超亦道:“你休做第二个王协吉,着了龙王的道儿。”张鸣岐还要再辩,陆荣廷道:“龙济光如无歹心,须要依我六款。”鸣岐即请陆宣示,荣廷道:“第一条,须交出蔡乃煌、颜启汉;第二条,须分调警卫军出省;第三条,须整顿龙军军律,解散侦探;第四条,是我若来粤,寓所由我自择,龙须到我处会谈,我不往龙处;第五条,龙军将来,一半留龙自卫,一半须随护国军征赣;第六条,我军到粤,龙须让出东园,俾我军驻扎。这六条如果见从,我就不去驱逐老龙,若有一条不依,我也顾不得亲戚关系了。且与他争个高下,看他还能害我么?”总还顾着戚谊。鸣岐道:“且先去电问,何如?”陆即允诺。
  当自电陈六款,迫龙遵约,旋得复电,说是:“悉如陆命,惟善后条件,请张面决。”张乃与陆、梁两人,协议善后,共有四款:(一)是查办海珠祸首,以明心迹;(二)是由陆、梁至粤,维持粤局;(三)是电请护国军总司令徐勤,通饬各路护国军,暂停进行,静待解决;(四)是严办土匪,保护地方;
  四款议定后,彼此依约办理。
  张鸣岐方回粤去,不期粤东的独立,尚未就绪,浙江的独立,又闹出一番笑话。原来广东独立的消息,传到浙中,浙江将军朱瑞,及巡按使屈映光,亟向中央请兵,巩固浙防,一面将城内屯兵两旅,调驻城外。旅长童保暄,本是辛亥革命的发起人,朱瑞恐他为变,所以将他调出。还有叶焕华一旅,亦令移驻,无非是防童联络,所以一体迁移。是时驻沪第十师,本拟调粤,因浙事吃紧,由袁政府改令赴浙。且南苑第十二师,航海南来,亦有直接赴浙的消息。应上回。浙人大哗,纷纷电阻。那时有志共和的童旅长,复跃然奋起,入城见朱,请即独立。朱瑞集众会议,参谋长金华林,师长叶颂清,均反对童说,就是旅长叶焕华,也说是独立非宜。童保暄道:“今日不独立,恐他日无暇独立了。”朱瑞道:“本将军的意见,不必独立,也不必不独立,就是中立了罢。”此策却好,其难如愿何?大众才退。隔了一天,童保暄探得军署密谋,拟诱他入署,置诸死地,他乃想出先发制人的计策,号召二十三团二十四团,乘着四月十一日夜间,潜行入城,直攻军署。军署守卫,猝不及防,竟一哄儿散去。童保暄抢步当先,趋入署中,左右四顾,不见一人,一直跑进内室,将楼上楼下,尽行找寻,不但毫无人影,连鬼都没有了。看官!你道这将军朱瑞,及全署人员,统从哪里逃去?原来朱瑞乖巧得很,自闻桂、粤独立,早已防有他变,先将家眷运往上海,只自己留住署中,此次辕门遇警,即忙换了便服,走至后院,觑定墙角空隙处,有一枯树,便攀援上去,一脚跨到墙头,复解下腰带,挂在树梢,用手握住带端,把身子缒了下去,等到脚踏实地,便放开两腿,向北逸去。还有署中人役,正要入报将军,见朱瑞正在逾墙,大家也学了此法,次第出走。比军令还要灵捷。童保暄四觅无着,知已远飏,复转身出来,移兵至师长署,叶颂清也早走了。再往寻参谋长金华林,旅长叶焕华,统已不知去向。大难来时各自飞。乃复赴巡按使署,巡按使屈映光,倒还从容不迫,出来相迎,见面扳谈,却很是赞成独立,并极力褒奖童保暄,愿推他为都督。又是一种做品,比朱瑞高出一筹。保喧推让道:“都督一席,当然推举屈公,如保暄资轻望浅,怎能胜任?今日此举,无非是舆情趋向,不得不然呢。”屈映光道:“且集众公举便了。”当下召集长官,共同推举,结果是老屈当选。屈仍避去都督字样,只自称巡按使兼浙军总司令,与童会衔,电知各处镇守使吕公望、张载阳、周凤岐等。于是宁、绍、嘉、湖、台等处,也即日宣告与袁政府脱离关系。谁知老屈的私意,也是模仿龙郡王,当时晓谕人民,比龙王还要圆滑,他说是:
  为出示晓谕事。照得省城十一夜,军民拥至军署,要求独立,将军失踪,本使为军政绅商学各界,以浙江地方秩序相迫,已于今日决定以浙江巡按使兼浙军总司令,维持全省秩序,主任军民要政。除总司令部人员另行组织外,所有在省文武机关部署,一律照常办事,不准擅离职守。传谕所属,一体遵照!
  据这告示,连独立两字,都不敢说出,可知屈映光是全然作伪哩。果然一道密奏,电达九重,极陈不得已的苦衷,并乞鉴宥云云。他是两面讨好,总道是绝对妙法,可以安然无事,突来了宁台镇守使周凤岐急电,略言:“省城、宁、绍,先后独立,人心欢忭,秩序井然。今公复沿旧称,群情迷惑。宁、绍众志成城,誓死讨逆,万无反覆余地,务即明白赐复,凤岐等当严阵以待。”老屈接阅后,已是惊惶不定,忽闻北京政事堂中,又颁发一道申令,其文云:
  据浙江巡按使屈映光电称:“四月十一日夜四时,突有军民,拥至军署,将军失踪,当经密派警队防护本署,次早军官士绅,以地方秩序关系,强迫映光为都督,誓死不从,往复数四,午后旋有各机关官长暨绅商领袖,合词吁恳,最后即请以巡按使名义兼浙江总司令,借以维持地方秩序,固辞不获,于今日下午,始行承诺,以维军民而保治安。现在人心已定,秩序如恒”等语。该使职略冠时,才堪应变,军民翕服,全浙安然,功在国家,极堪嘉奖。着加将军衔,兼署督理浙江军务。当此时势艰危,该使毅力热心,顾全大局,既已声望昭彰,务当始终维持,共策匡定,本大总统有厚望焉。此令。
  这道申令,竟将老屈的秘密奏闻,和盘托出,直令老屈无从自解。恐怕由老袁使乖。凤岐等遂通电各省,攻讦老屈道:
  屈以巡按使兼总司令,布告中外,非驴非马,惊骇万状。论屈在浙四载,唯知竭民脂膏,以固一己荣宠,旋复俯首称臣,首先劝进。滇、黔事起,各省中立,独屈筹饷括款,进供恐后。祸害民国,厥罪甚深。若复戴为本省长官,实令我三千万浙人,无面目以见天下。且通电输诚,伪命嘉奖,既誓死于独夫,奚忠诚于民国。反侧堪虞,粤事可鉴。宜速斥逐,勿俾贻祸。
  屈映光连接这种文件,真是不如意事,杂沓而来。可巧商会中请他赴宴,他正烦恼得很,递笔写了一条,回复出去。商会中看他复条,顿时哄堂大笑。看官!道是什么笑话?他的条上写着道:“本使向不吃饭,今天更不吃饭。”莫非是学张子房一向辟谷?这两句传作新闻,其实他也不致这样茅塞,无非是提笔匆匆,不加检点罢了。忠厚待人。是时浙省官绅,正组织参议会,共得二十六人,正会长举定王文卿,副会长举定张翘、莫永贞,四月十四日,在都督府开成立大会。屈映光乘机与商,托他代为斡旋,正副会长等,乃请他正式独立。屈尚沈吟未决,会接粤中来电,龙都督与粤西联盟,居然主张北伐,声讨老袁。那时屈映光才放大了胆,将巡按使的名目,革除了去,竟自称为都督了。
  小子于浙事略行叙过,又要述及粤事。粤督龙济光,自承认陆荣廷条件,本应逐条照行,偏颜启汉闻风先遁,匿迹沪上。蔡乃煌又是济光旧友,一时不忍下手。第一条先难履约。他只有虚声北伐,自明真正独立的态度。陆、梁因六大条件,无一履行,遂统兵进至肇庆,迫龙遵约。龙又束手无策,只得仍央恳张鸣峻,偕谭学衡同行,往见陆、梁。陆荣廷道:“坚白屡来调停,总算顾全友谊,但据我想来,粤督一席,子诚济光字。已做不安稳,不如另易他人,请岑西林即岑春煊。来上台罢。”张鸣岐道:“他事总可商量,惟欲他交卸粤督,总难如命。”袁不肯舍总统,龙亦不肯舍粤督,两人心理又同。陆荣廷道:“子诚号令,已不能出广州一步,难道许多民军,肯归他节制么?”张鸣岐道:“粤中民军,尽可受广西节制,惟广东都督,仍令子诚挂名,这事可行得么?”梁启超从旁笑着道:“这叫作儿戏都督,坚白兄果爱子诚,也不应叫他做个傀儡呢。”陆荣廷又道:“坚白,他既承认我六大条件,应该即行,否则惟力是视,也无庸再说了。”斩钉截铁。张鸣岐告辞道:“且与子诚熟商,再行报命。”陆复顾谭学衡道:“海珠惨变,令弟遭难,君何不立索仇人,为弟报冤?古人有言:‘兄弟之仇,不反兵而斗’,难道此言未闻么?”应该诘责。谭学衡无词可答,只好唯唯退去。
  张、谭二人去后,陆荣廷即令莫荣新,率军五千,进抵三水。三水离广州不远,警报连达省城,龙济光知不能了,没奈何与张鸣岐,同至肇庆,双方再行协议,决定五款:(一)广东暂留龙为都督;(二)肇庆设立两广总司令部,举岑春煊为总司令;(三)处蔡乃煌死刑;(四)从速实行北伐;(五)各地民军,自岑入粤,设法抚绥,并自三水划清防界,以马口为鸿沟,西南以上,归魏邦屏、李耀汉、陆兰清防守,西南以下,归龙分派巡船防守,彼此均不得逾越,免致冲突。陆、梁又齐声道:“这五条协约,是即日就要履行的。我等为亲友关系,竭力为君和解,你不要再事抵赖呢。”说得龙济光满面羞惭,没奈何喏喏连声,告别而去。一入省城,即与谭学衡密谈数语,学衡会意,便调了军士数百名,直至蔡乃煌寓所闯将进去。乃煌莫明其妙,尚与那新纳的簉室,对饮谈心,备极旖旎,猛见了谭学衡,知是不佳,急忙起身欲遁,哪经得谭学衡的武力,一把抓住,仿佛与老鹰攫鸡相似。可怜这个蔡老头儿,生平未尝吃过这个王法,吓得浑身乱颤,带抖带哭道:“这……这是为着何事?”谭学衡也不与细说,一径拖出门外,交与军士,自己随押出城,行至长堤,喝一声道:“快将杀人造意犯,捆绑起来,送他到地狱中去。”蔡乃煌才知死在目前,当向谭学衡道:“我不犯什么大罪,就是罪应处死,也要令我一见子诚,如何你得杀我?”问你何故设计杀人?谭学衡道:“你还说没有大罪么?往事不必论,就是现在海珠会议,你与颜启汉等通谋,害死多人,我弟学夔,也死在你手,问你该死不该死呢?”乃煌不禁大哭道:“龙济光卖友保身,谭学衡替弟复仇,总算我蔡乃煌晦气,一古脑儿为人受罪,我不想活了六七十岁,反在此地处死呢。”谁叫你做到这般?语尚未毕,已被军士缚在柱上,一声怪响,枪弹洞胸,蔡乃煌动了几动,便一道魂灵,驰归故乡去了。堤上观看的行人,统说是这个贪贼,应该枪毙,并没有一个爱惜。蓦地里来了一位美人儿,行至乃煌身旁,总算哭了几声老头儿,老杀坯,后经军士说明,才晓得这个俏女郎,就是与乃煌对饮的美妾,还不过与乃煌做了半月夫妻。小子有诗咏乃煌道:
  享尽荣华逞尽刁,长堤被缚泪潇潇。
  贪夫一死人称快,只有多情泣阿娇。
  乃煌处死后,龙济光即遵约北伐。欲知一切情形,容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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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以粤事为主体,而浙事附之。盖粤、浙先后独立,屈之举动,正以龙为师,故时人有粤、浙二光之目。济光、映光,似衣钵之相传,此作者之所以因粤及浙,连类并叙,非特为时日之关系已也。且朱、屈为故友,而屈负朱窃位,龙、蔡亦为故友,而龙杀蔡求和。朱非不可逐,蔡非不可杀,但朱去而屈继,蔡死而龙生,友道其尚堪问乎?要之假公济私,见利忘义,系近代一般人心之污点。二光固有光矣,鉴于二光者,盍亦为之反省耶?
  
  第七十回 段合肥重组内阁 冯河间会议南京
  却说龙济光既联络桂军,应该遵约北伐,当委段尔源为广东护国军第一军司令,马存发、李鸿祥为广东护国第二第三两军司令,扬言北伐。其实他的本心,仍然拥护中央,不过为陆、梁所迫,没奈何反抗老袁,虚张声势哩。实是舍不掉郡王衔。惟粤省独立,闽防吃紧,浙省独立,江防吃紧,老袁拟调的第十师,及第十二师,只能顾守江防,不能分管闽防,乃别调海陆各军,令海军总长刘冠雄统率南来,海军用海容、海圻两兵舰装载,陆军无船可乘,竟将天津寄泊的招商局轮船,扣住数艘,如新康、新裕、新铭、爱仁等船,强迫装兵,由津出发。行至浙江温州洋面,正值大雾迷蒙,茫不可辨,新裕商轮,向南行驶,不知如何与海容相撞,碰损机具,不到二十分点,全舰沉没,计死团长、团副各一人,兵士七百四十名,机师水手伙夫二十四名,损失军饷十万圆,机关炮四架,山炮六尊,弹药五十万颗,军衣军械无数。余舰到了福州,与福建护军使李厚基布置防务,闽省少安。
  刘冠雄电奏中央,备陈新裕沉没状,老袁不胜叹息,默思天意绝人,万难再战,只好再请徐、段二公,商议良策。徐、段仍提出冯、陈两人,要他东西协力,调停和议。应六八回。当下申电冯、陈,不到两日,得陈宦复电,略言:“与蔡锷电商,先将总统留任一节,提作首项,已由蔡锷允达滇、黔,俟有成议,再行报命。”独冯国璋并无电复。原来江苏沿海,民党往来甚便,沪上一隅,华洋杂处,尤为党人溷迹地。陈其美系民党翘楚,自袁氏称帝,已由日本来沪,设立机关,潜图革命。虽与护国军宗旨不同,但推翻袁氏的意思,总是相合。独提出陈其美,为下文被刺张本。起初百计促冯,逼他独立,冯却寂然不动,但也未尝嫉视党人。陈知独立无望,遂派同志混入镇江,谋刺要塞司令龚青云。会机谋被泄,徒落得扰攘一宵,仍然退去;转至江阴,逐走旅长方更生,居然宣布独立,推举尤民为总司令,萧光礼为要塞司令。尤民本绿林出身,专事敲诈,不知抚恤,江阴人民,大起恐慌,连电江宁,向冯求救。冯国璋忙派兵往援,人民也群起逐尤,内应外合,任你尤民臂粗拳大,也只得推位让国,弃城远飏。萧光礼已闻风先走了。冯正恨老袁疑忌,绝不谅他拥护的苦心,几乎要与袁决裂,偏中央屡次发电,哀恳他竭力调停,他又顾念旧情,害得忐忑不定;嗣又得徐、段电文,略言:“四川将军陈宦,已向蔡锷提出议和条件,仍戴袁为总统。”于是顺风使帆,依方加药,即提出调停意见八条:(一)应遵照清室遗言,交付袁氏组织共和政府全权,使仍居民国大总统地位;(二)慎选议员,重开国会,但须排除激烈分子;(三)惩办祸首;(四)各省军队,须以全国军队按次编号,不分畛域,并实行征兵制;(五)明定宪法,宪法未定以前,用民国元年约法;(六)照民国四年冬季的将军、巡按使,一概仍旧;(七)滇事发生后,所有派至川、湘各军一律撤回原地;(八)大赦党人。这八大纲通电传出,尚未接复,忽闻陈宦电达中央,说是蔡锷电商滇、黔,唐、刘未能满意,不由的愤愤道:“袁项城专会欺人,今徐菊人、段芝泉,也来欺我么?”遂电致政事堂,劝袁退位。略云:
  国璋耿直性成,未能随时俯仰,他人肆其谗构,不免浸润日深,遂至因间生疏,因疏生忌,倚若心腹,而秘密不尽与闻,责以事功,而举动复多掣肘,减其军费,削其实权,全省兵力四分,统系不一,设非平日信义能孚,则今日江苏已为粤、浙之续矣。顾国璋方以政府电知川省,协议和平,用意既复略同,敢弗赞助,以故力任调人,冀回劫运,乃报载陈将军致中央电,声明蔡锷提出条件后,滇、黔于第一条未能满意,桂、粤迄未见复,而此间接到堂转陈电,似将首段删去。值此事机危迫,尤不肯相见以诚,调人闇于内容,将何处着手?现虽照电川省,商论开议事宜,双方未得疏通,正恐煞费周折。默察国民心理,怨诽尤多,语以和平,殊难餍望,实缘威信既隳,人心已涣,纵挟万钧之力,难为驷马之追,保存地位,良非易易。若察时度理,已见无术挽回,毋宁敝屣尊荣,亟筹自全之策,庶几令闻可复,危险无虞,国璋不胜翘切待命之至。
  国务卿徐世昌,接到冯电,暗想道:“这遭坏了,华甫也有变志了。”急忙入报老袁,老袁亦惶急万分,徐世昌道:“现在事已燃眉,还请总统放宽一步,挽回大局。”老袁皱着眉道:“难道我真个退位不成?”世昌道:“并非退位问题,但请总统规复内阁制,并用几个新党人物,或尚能调停就绪,也未可知。”老袁道:“除要我退位外,总请老友替我作主,我已心烦意乱,不知所从了。”世昌即草拟阁员,陆军蔡锷,内务戴戡,农商张謇,教育汤化龙,司法梁启超,财政熊希龄,递交老袁酌阅。老袁虽然不愿,也只好略略点首。世昌乃出发各电,待至两日,一无复音。再电请熊希龄、张謇、伍廷芳、唐绍仪、范源濂、蔡元培、王正廷、王宠惠等到京,商组内阁,哪知一班名流,电复世昌,统是要老袁退位,余无别言。世昌不禁长叹道:“项城,项城,你搅到这个地步,叫我如何收拾呢?”遂筹思一会,入见老袁,略将外来各电,叙述一二,继复进言道:“据我看来还是要芝泉组织内阁,芝泉是军阀中人,且与冯华甫很是莫逆,将来或战或和,较有把握,请总统即日照行。”老袁道:“你既要芝泉出场,我亦不能不依,但你不可他去,一切善后方法,仍应替我商酌呢。”世昌道:“谨遵钧命,我总在京便了。”把圈儿套与别人,不愧老练。老袁乃召入段祺瑞,嘱他组阁。段再三推让,经世昌从旁力劝,方允暂认,遂于四月二十一日,公布政府组织令,委任国务卿担任政务,称为责任内阁。越日,任段为国务卿,组织阁员。陆军由段自兼,外交仍任陆征祥,财政改任孙宝琦,内务改任王揖唐,海军仍任刘冠雄,交通改任曹汝霖,教育改任张国淦,农商改任金邦平,司法仍任章宗祥。各部总长,发表出来,都人士仍称为帝制内阁。什么叫作帝制内阁呢?看官试想!这部长中所列八人,哪一个不是帝制派,而且财政、交通两部统属梁士诒党系。财神始终得势。至若军务全权,仍操诸统率办事处,未曾交与段氏。段氏登台,不过取消政事堂,恢复国务院,改机要局为秘书厅,易主计局为统计局,修正大总统公文程式,总算是恢复国体的表示。此外目的,惟调停南北,主张和议罢了。但冯、段究系故交,段既为内阁领袖,冯应格外帮忙,为此一着,遂创出南京大会议来。当由冯国璋首先发起,通电各省道:
  (上略)滇、黔、桂、粤,意见尚持极端,接洽且难,遑云开议。现就国璋思虑所及,筹一提前办法,首在与各省联络,结成团体,各守疆土,共保治安,一面贯通一气,对于四省与中央,可以左右为轻重,然后依据法律,审度国情,妥定正当方针,再行发言建议,融洽双方。我辈操纵有资,谈判或易就绪。若四省仍显违众论,自当视同公敌,经营力征。政府如有异同,亦当一致争持,不少改易。似此按层进步,现状或可望转机,否则沦胥迁就,愈滋变乱。一旦土崩瓦解,省自为谋,中央将孤立无援,我辈亦相随俱尽矣。看此两语,仍然是拥护中央。
  牖见如此,特电奉商。诸公或愿表同情,或见为不可,均望从速电复。临电激切,无任翘企!
  电文去后,未曾独立的省份陆续电复,均表同情。冯乃再就前日提出的八大纲,略加变更,仍分八条:(一)总统问题,仍当暂属袁总统,俟国会召集,再行解决;(二)国会问题,应提前筹办,慎定资格,严防流弊;(三)宪法问题,以民国元年约法为标准,视有未合事件,应斟酌修改,便利推行;(四)经济问题,当由中央将近来收支情形,明白宣布。
  滇、黔二省,筹办善后,亦宜声明需用实数,设法匀拨;(五)军队问题,南北各军,均调回旧驻地点,所有两方添招军队,一律遣散,借抒财力;(六)官吏问题,凡所有官制官规,均应暂守旧章,免致纷乱;(七)祸首问题,杨度等谬论流传,逼开战祸,应先削除国籍,俟国会成立后,宣布罪状,依法判决;(八)党人问题,由政府审查原案,咨送国会讨论,俟得同意,宣告大赦,方免抵触法律,贻祸将来。以上八问题电达各省,均无异议。惟旅沪二十二行省公民,如唐绍仪、谭延闿、汤化龙等,集得一万五千九百余人,抗议反对,于第一条尤驳斥无遗。冯国璋欲罢不能,竟至蚌埠见倪嗣冲,筹商了大半夜,又邀倪同至徐州,会晤张勋。倪、张本拥戴老袁,遂与冯国璋联络一气,发起南京会议,由徐州通告各省,略云:
  川边开战以来,今已数月,虽迭经提出和议,顾以各省意见,未能融洽,迄无正当解决。当此时机,危亡呼吸,内氛时伏,外侮时来,中央已无解决之权,各省咸抱一隅之见,谣言传播,真相难知。而滇、黔各省,恣意要求,且有加无已,长此相持,祸伊胡底?国璋实深忧之。曾就管见所及,酌提和议八条,已通电奉布,计达典签;惟兹事体重大,关系非浅,往返电商,殊多不便。爰亲诣徐府,商之于勋,道出蚌埠,邀嗣冲偕行,本日抵徐,彼此晤商,斟酌再四,以为目今时局,日臻危逼,我辈既以调停自任,必先固结团体,然后可以共策进行。言出为公,事求必济,否则因循以往,国事必无收拾之望。兹特通电奉商,拟请诸公明赐教益,并各派全权代表一人,于五月十五日以前,齐集宁垣,开会协议,共图进止,庶免纷歧而期实际。勋等筹商移晷,意见相同,为中央计,为国家计,谅亦舍此更无他策。诸公有何卓见,并所派代表衔名,先行电示,借便率循,无任盼祷。张勋、冯国璋、倪嗣冲印。
  张、冯、倪三人,既发起南京会议,并电达中央,随即分手,订定后会。倪回蚌埠,冯归南京。是时广东方面,已在肇庆地点,设立两广司令部,举岑春煊为都司令,梁启超为总参谋,李根源为副参谋。岑自香港至肇庆,即日誓师北伐,有“袁生岑死,岑生袁死”等语。一面组织军务院,遥奉副总统黎元洪为民国大总统,兼陆海军大元帅。院设抚军,即以唐继尧、刘显世、陆荣廷、龙济光、岑春煊、梁启超、蔡锷、李烈钧、陈炳焜诸人充任。又由各抚军公推唐为抚军长,岑为副抚军长,于五月八日通告军务院成立。
  适值浙督屈映光辞职,公举嘉湖镇守使吕公望继任。吕就职后,明目张胆,誓讨袁氏,任周凤岐、童葆暄为师长,列入护国军。与屈迥不相同。檄至粤东,军务院遂依着条例,请他就抚军职,于是滇、黔、两粤及浙江,并力讨袁。老袁闻知,又添了好几分愁恨,急召杨度、朱启钤、周自齐、梁士诒、袁乃宽等,密谋抵制。帝制要人,始终相倚。席间惟闻纸笔声,并没有什么谈论,后来转将所拟底稿,尽付一炬。越秘密,越坏事。看官!道是甚么秘计?他不过电达外使,令转告各国政府,勿遽承认南军团体,一面向未曾独立各省,催他速至南京,解决时事。各处新闻纸,探出原电,即登载出来。秘密何用?文云:
  各省将军、巡按使、都统、护军使、镇守使鉴:接广东电开:“革命首领宣告南方独立各省已组织成立新政府,以广州为首都,以黎元洪为大总统,及陆海军大元帅,废除北京政府。其宣告中并为设立军务院,定明权限,并兼理外交财政陆军各行政事务。云南都督唐继尧被举为军务院主任,岑春煊为副主任”各等语。查北京政府始而临时,继而正式,几经法律手续,始克成立,全国奉行,列邦承认,岂少数革命首领,所能废除?首都问题,系由国家议会决定,奠定业已数年,有约各国,驻使所在地点,载诸约章,国际关系最切,对内对外,岂少数革命首领,所能擅易?大总统地位,由全国人民代表,按照根本大法选举,全国元首,五族拥戴,又岂少数革命首领,所能指派?且黎公现居北京,谨守法度,又岂肯受少数革命首领之指派?广东距京数千里,强假黎之虚名,而由唐、岑等主其实权,不啻挟为傀儡,侮蔑黎公,莫此为甚。凡此种种,违背共和,刬除民意,实系与国家为仇,国民为敌。政府方欲息事宁人,力谋统一,而少数革命首领,窃据一隅,以共和为号召,乃竟将共和原理,国民公意,一概蹂躏而抹煞之。此而可忍,国将不国。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尊处如有意见,望迳电南京,请冯、张、倪三公,会同各省代表,并案讨论。院处电。
  这电自五月十日发出,转眼间已是望日,南京会议,期限已届,各省代表,先后到宁,共得二十余人。计开:
  直隶代表刘锡钧、吴焘。 奉天代表赵锡福、刘恩洪。
  吉林代表张恕、戴艺简。 黑龙江代表李莘林。
  山西代表崔廷献、李骏。 山东代表孙家林、丁世峄。
  河南代表毕太昌、叶济。 湖南代表陈裔时。
  湖北代表冯篔、杨文恺。 江西代表何恩溥、程用杰。
  福建代表贾文祥。 安徽代表万绳栻。
  热河代表夏东骁。 察哈尔代表何元春。
  绥远代表熊开光。 上海代表赵禅、王滨。
  徐州代表李庆璋。 蚌埠代表裴景福。
  还有中央特派员蒋雁行,及海军司令饶怀文、参谋长师景文等,也一律与会。惟陕西因乱未复,四川路远,所派代表张联棻、张轸援二人,均在途未至。五月十七日,南京会议第一次举行,由冯国璋主席,各省代表,统行列座,除蒋雁行并非代表,只能旁听外,各代表均有发言权。冯即宣言第一条总统问题,赞成冯说的,不过十分之二三,反对冯说的,却有十分之三四,其余各守中立态度,既不反对,又不赞成。论辩了好几时,第一争终不能通过。冯国璋不便强迫,只好说是改日再议,代表等当然散席。李庆璋、裴景福两人,即电达张、倪,竟尔告急。隔了一天,蚌埠倪将军,亲自带兵三营,直抵江宁。正是:
  全局已经成瓦解,将军还欲挟兵来。
  欲知倪嗣冲到会情形,且从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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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段两人,遭袁氏之疑忌,至于途穷日暮,再请他登场,重演一齣压台戏,非谚所谓急时抱佛脚者耶?冯、段不念旧恶,犹为袁氏竭力帮忙,一组内阁,一开会议,平心论之,未始非友道可风。然内则帝孽具存,外则人心已涣,徒恃一二人之笔舌,亦安能骤事挽回?昔人有言:“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况冯、段乎?而倪、张更无论已。
  
  第七十一回 陈其美中计被刺 陆建章缴械逃生
  却说倪嗣冲带兵至宁,意欲仗着兵力,迫胁各省代表,仍承认袁世凯为大总统。五月十九日,开第二次会议,倪昂然莅会,代表安徽,出席宣言道:“总统退位问题,关系全局安危,倘或骤然易位,恐怕财政军政两方面,必有危险情事发现出来,所以愚见仍推戴袁总统,请他留任为是。”言甫毕,山东代表丁世峄起言道:“倪将军的高见,鄙人非不赞成,但自袁总统热心帝制,种种行为,大失信用,即袁总统也自知错误,已有去意,难道中国除了袁总统,便没人维持大局么?”颇有胆识。倪嗣冲闻言变色道:“项城下台,应请何人继任?”丁世峄尚未及答,与丁偕来的孙家林,便从旁答言道:“自然应属副总统,何消多问。”明白爽快。倪怒目视丁、孙两人道:“你两人是靳将军派来么?靳将军拥护中央,竭诚报国,为何派你二人到来?你二人莫非私通南军,来此捣乱不成?”不如你意,便硬指他犯上作乱。丁、孙两人正要答辩,那湖南代表陈裔时,已起立道:“古人有言,君子爱人以德,倪将军毋太拘执,应请三思!”湖北代表冯篔,江西代表何恩溥等,亦应声道:“敝代表等也有此意。”倪嗣冲见反对多人,怒不可遏,竟投袂奋臂道:“袁总统离位一日,中国便捣乱一日,我只知挽留袁总统,若有异议,就用武力解决。”全是蛮话,试思袁总统尚然在位,何故扰乱至此,劳你会议耶?丁世峄、孙家林等冷笑道:“既须凭着武力,何用开此会议哩?”冯国璋时在主席,覩这情形,恐惹出一场争闹,遂出为调人道:“诸君不必徒争意气,须知能战然后能和,今南方五省,已极端反抗中央;就使项城退位,他也必有种种要求,继任的总统,恐也难一律应诺,将来仍不免相争。国璋始终主和,但欲和平解决,亦应先准备武力,免令南方轻觑,要挟不情,各代表诸公,以为何如?”这一席话,才引出燕、奉、吉、豫、热、夏诸代表同声赞成。冯复议及兵力财力二问题,燕、奉、吉、豫等代表,或愿出若干兵队,或愿认若干军饷,余代表多托词推诿。山东、江西、两湖各代表,且默不一言。冯国璋料难裁决,乃宣告散会,越宿再议。
  次日复齐集会场,各代表多主和不主战,冯、倪也不便力辩。至提及总统问题,大众拟付国会表决,冯却游移两可,倪独不以为然。越日,再开第四次会议,仍无结果。徐州代表李庆璋,倡言南中虽然独立,并非自外中国,既为和平解决起见,不如令他派遣代表,同到此处议决,方期一劳永逸。这数语颇得多数赞成,遂由李主稿电达独立各省,静候复音。至散会后,他竟随着倪嗣冲扬长去了。不数日,即有张辫帅一篇通电,其文云:
  据敝处代表回徐报告,此次江宁之会,业经各代表次第宣言,知各省军民长官,多数以拥护中央、保存元首为宗旨,是退位问题,已属无可讨论。仍是你一人自说。且由冯上将军主张,欲求和平,非先以武力为准备不可,所有应备军旅饷项,并经各代表预先分别担任,敌忾同仇,可钦可敬。乃鲁、湘、鄂、赣诸代表,多方辩难,展转波折,故甚其辞,显见受人播弄,暗中串合,故与南方诸省,同其声调,必非该本长官所授本意。况靳、汤、王、李诸将军,公忠国体,威信久孚,或军当困难,百折不回,或地处冲繁,一心为国,勋处屡接来电,莫不慷慨淋漓,令人起敬。而该代表竟敢擅违民意,妄逞词锋,实属害群之马,允宜鸣鼓而攻。虽现在电致南方各省,令派代表到宁与议,复电能否依从,尚难遽定,而我方内容,有不可不加整饬,以求一致。诚以退位问题,关系存亡,非特总统人才,难以胜任,即以外交军政财政而论,险象尤难罄述。如果国本轻摇,必沦胥俱尽。即使南方各省,果派代表到宁与议,亦当一意坚持,推诚相告,如不见听,即以兵戈。倘内容不饰,先馁其词,则国家之亡,有可立待。用此通电布告,愿我同胞,共相切磋。设有非此旨者,即以公敌视之可也。临电迫切,无暇择言。勋印。
  张辫帅虽有此电,各省长官,仍然徘徊观望,不甚赞成。山东、两湖等省,且潜图独立,云、贵、两粤等,更不消说,简直是置诸不理罢了。惟当南京会议期间,却有一个革命党魁被刺上海,相传由袁皇帝贿嘱刺客,赴沪设法,用了若干心力,才得报功。究竟被刺的是何人?行刺的又是何人?待小子叙了出来,便有分晓。小子于前文中,曾说过沪上一带,多藏着民党踪迹,就中首领,要算陈其美。从前肇和兵舰的变动,与镇江、江阴的独立,都由他一人指使,不但袁政府视为仇敌,就是南京上将军冯国璋,也加意防备,随时侦探密查。陈其美却不肯罢休,仍拟伺隙进行,只因资财支绌,未免为难。凑巧党人李海秋,介绍两个阔客,一个叫作许谷兰,一个叫作宿振芳,统说是煤矿公司的经理。这煤矿公司,牌号鸿丰,曾在法租界赁屋数幢,暂作机关,形式上很是阔绰。两人与陈见面后,约谈了好几个时辰,真个彼此倾心,非常亲暱。嗣后常相过从,联成知己。陈有时与他晤谈,免不得短叹长吁,两人问他心事,他遂和盘托出,一一告知。两人顺口道:“我等虽是商人,却也怀着公义,可惜所有私蓄,都做了公司的股本了。现在未知公司的股单,可否向别人抵押?如有此主顾,那就好换作现银,帮助民军起义呢。”陈其美不禁跃然道:“两君为公忘私,真足令人起敬,我且与日商接洽,若可暂时作抵,得了若干金,充做军饷,等到成功以后,自当加倍奉还。”天下有几个卜式,陈其美何不小心?两人唯唯告别。
  过了数日,陈已与日商洋行议定押款,即至鸿丰煤矿公司,与许、宿两人面洽。两人并不食言,约于次日送交股单,亲至陈寓签字。陈以午后为期,两人允诺,随邀陈入平康里,作狎邪游。由许、宿两人,作了东道主,他即坐了首席,开怀畅饮,猜拳行令,赌酒听歌,直饮到月上三更,方才回寓。这是送往阎家的饯行酒。翌日起床,差不多是午牌时候,盥洗既毕,便吃午餐,餐后在寓中守候,专待许、宿到来。俄听壁上报时钟,已咚咚的敲了两下,他暗中自忖道:“时已未正了,如何许、宿两人,尚未见到?难道另有变卦么?”又过了二十分钟方有侍役入报道:“许、宿二公来了。”陈忙起身出迎,但见两人联袂趋入,即含笑与语道:“两君可谓信人。”一语未毕,忽觉得一声怪响,震入脑筋,那身子便麻木不仁,应声而倒。等到怪声再发,那陈其美已魂散魄荡,驰入鬼门关去了。许、宿二人,见已得手,一溜烟跑出门外,急向原来的汽车,一跃而上,开足了汽,好似风驰电掣一般,逃窜去了。是时陈寓内的侍役,闻声出视,见陈已僵卧地上,用手一按,已无气息,但见脑浆迸裂,尚是点滴不住,仔细瞧着,脑壳已被枪弹击破,弹子从脑门穿出,飞过一旁,圆溜溜的摆着,赶忙出外睁望,那凶手已不知去向,于是飞报党人,四处邀集。大家见陈惨死,不免动了公愤,一面购棺敛尸,一面鸣捕缉凶,好容易拿住许、宿两犯,由法捕房审讯,许、宿语多支吾,毫无实供。嗣经再三鞫问,许供由南京军官嘱托,宿供由北京政府主使,究竟属南属北,无从讯实,结果是杀人抵罪,把许、宿问成死刑罢了。南北统不免嫌疑。
  袁世凯闻陈已刺死,除了一个大患,自然欣慰,不意陕西来一急电,乃是将军陆建章,及镇守使陈树藩联衔,略说是:
  秦人反对帝制甚烈,数月以来,讨袁讨逆各军,蜂起云涌,树藩因欲缩短中原战祸,减少陕西破坏区域,业于九日以陕西护国军名义,宣言独立,一面请求建章改称都督,与中央脱离关系。建章念总统廿载相知之雅,则断不敢赞同,念陕西八百万生命所关,则又不忍反对。现拟各行其是,由树藩以都督兼民政长名义,担负全省治安,建章即当遄返都门,束身待罪,以明心迹。
  老袁瞧到此处,把电稿抛置案上,恨恨道:“树藩谋逆,建章逃生,都是一班负恩忘义的人物,还要把这等电文,敷衍搪塞,真正令人气极了。”你自己思想,能不负恩忘义否?嗣是忧愤交迫,渐渐的生起病来。小子且把陕西独立,交代清楚,再叙那袁皇帝的病症。原来陕西将军陆建章,本是袁皇帝的心腹,他受命到陕,残暴凶横,常借清乡为名,骚扰里闾,见有烟土,非但没收,还要重罚,自己却私运鲁、豫,贩售得值,统饱私囊。陕人素来嗜烟,探知情弊,无不怨恨。四月初旬,郃阳、韩城间,忽有刀客百余名,呼聚攻城,未克而去。既而党人王义山、曹士英、郭坚、杨介、焦子静等,据有朝邑、宜川、白水、富平、同官、宜君、洛川等处,招集土豪,部勒军法,举李岐山为司令,竖起讨袁旗来,陕西大震。陆建章闻报,亟饬陕北镇守使陈树藩往讨。树藩本陕人,辛亥举义,他与张钫独立关中,响应鄂师。民国成立,受任陕南镇守使,驻扎汉中。至滇、黔事起,陆建章恐他生变,调任陕北,另派贾耀汉代任陕南。树藩已逆知陆意,移驻榆林,已是怏怏不悦,此次奉了陆檄,出兵三原,部下多系刀客,遂进说树藩,劝他反正。树藩因即允许,乃自称陕西护国军总司令,倒戈南向,进攻西安。
  陆建章又派兵两营,命子承武统带,迎击树藩,甫到富平,树藩前队,已见到来,两下交锋,约互击了一小时,陕军纷纷败退。树藩驱兵大进,追击至十余里,方收兵回营。承武收集败兵,暂就中途安歇一宵,另遣干员夤夜回省,乞请援军。那知时至夜半,营外枪声四起,吓得全营股栗,大众逃命要紧,还管甚么陆公子。陆承武从睡梦中惊醒,慌忙起来,见营中已似山倒,你也逃,我也窜,他也只好拚命出来,走了他娘。偏偏事不凑巧,才出营门,正碰着树藩部下的胡营长,一声喝住,那承武的双脚,好似钉住模样,眼见得束手受擒,被胡营长麾下的营弁活捉了去,捉住一个豚犬,没甚希罕。当下牵回大营。陈树藩尚顾念友谊,好意款待,只陆建章闻着消息,惊惶的了不得,老牛舐犊。急遣得力军官,往陈处乞和,但教家人父子,生命财产,保全无碍,情愿把将军位置,让与树藩,且将所有军械,一概缴出。陈树藩总算照允,便于五月十五日,带着陆承武,竟入西安。陆建章出署相迎,一眼瞧去,承武依然无恙,树藩却格外威风,前后左右,统有卫军护着,比自己出辕巡阅,还要烜赫三分。看官!你想此时的陆建章,已是余威扫地,不得不装着笑脸,欢迎树藩。曾否自知惶愧?树藩乐得客气,下马直前仍向陆建章行了军礼。建章慌忙答让,彼此握手入署,承武亦随了进去。两下坐定,树藩将兵变情形,略述一遍,并言:“胡营长冒犯公子,非常抱歉。”陆建章也婉词答谢。树藩复道:“现在军心已反对中央,将军不如俯顺舆情,改任都督,与南方护国军联同一气,维持治安,树藩等仍可受教。”建章迟疑半晌,方道:“我已决计让贤,此处有君等主持,当然不至扰乱了。”始终不肯背袁,也算好友。树藩道:“将军既不愿就职,公子尽可任事。”建章道:“儿辈无知,恐也不胜重任呢。”树藩方提及缴械问题,由陆建章允行,约于十七日照办。树藩退出,到了十七日,树藩复带兵至将军署,先与陆建章议定电稿,拍致北京,小子已录载上文,毋容赘说。电既发出,然后由建章出令,饬所部军队,一齐缴械,归陈军接受。缴械已毕,树藩仍委陆承武为护国军总司令,并编自己部属为二师,用曹士英为第一师长,李岐山为第二师长,自称陕西都督兼民政长,布告全省,宣言独立,秦中粗安。
  陆建章收拾行装,共得辎重百余辆,即于五月二十日挈领全眷,退出西安。陈树藩派兵护送,才出东门,不意陈军中有一弁目瞧着若干辎重,未免垂涎起来,当下自语同侪道:“这等辎重,都是本省的民脂民膏,今被陆将军捆载了去,他好安享后福,我陕民真苦不胜言哩。”为这一句话儿,顿时激动全体,大家喧呼道:“何不叫他截留?他是来做将军,并不是来刮地皮,如何有这许多行李呢?”陆建章虽然听着,也只好装聋作哑,由他喧闹。偏是卫队数十名,闻言不服,竟与陈军争执起来。陆建章喝止不住,但听陈军齐呼道:“兄弟们快来!”一语才毕,大众一拥而上,把所有辎重百余辆,抢劫一空。还有陆氏的妻妾子女,也被他东牵西扯,任意侮弄。所戴的金珠首饰,统已不翼而飞。陆建章叫苦不迭,就是几十名卫队,也自知众寡不敌,只好袖手旁观,任他劫掠。小子有诗叹道:
  悖入非无悖出时,临歧知侮已嫌迟。
  小惩大诫由来说,到底贪官不可为。
  欲知陆建章如何启行,且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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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其美之被刺沪上也,全属袁政府之辣手,与宋渔父、林颂亭诸人,惨遭狙击,万众含悲,同可痛惜者也。陆建章为袁氏爪牙,加虐秦民,得赃累累,至树藩独立,彼为保全身家计,乃愿缴械辞官,若辈之目的,唯一金钱而已,金钱到手,余不足恤,或谓其为袁效忠,尚非确论。至于退出西安,辎重被劫,妻妾子女,亦受侮辱,眼前报应如此其速,奈何世之见利忘义者,尚沉迷而不之悟乎?揭而出之,为军阀戒,办著书人之苦心也。
  
  第七十二回 好迁怒陈妻受谴 硬索款周妈生嗔
  却说陆建章出城被劫,数年蓄积,一旦成空,又累得妻妾子女,抛头露面,无端受辱,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楚。还亏陈树藩得知此信,忙饬兵官到来,夺还若干辎重,畀他启行,才得惘惘登程,挈眷去讫。袁世凯闻陕西独立,不得不发兵对付,可奈中央已无兵可遣,无饷可筹,所有中、交两银行,已被梁财神任意提用,现款殆尽。五月十二日,且有两行钞票,停止兑现的阁令,京中金融,大起恐慌,不但银币无着,连铜币也无从兑换,商民怨声载道,统归咎段国务卿,其实都是梁财神的计策。他因两行纸币,充塞街衢,倘或群来兑现,势必无从应付,所以先发制人,密拟停止兑现的命令,迫段盖印。段祺瑞明知不便,但上受袁制,下被梁迫,阁员又多半梁党,均附梁议,没奈何盖印颁行。当时都下相传,称为段内阁的经济政策。为梁受谤,似不能不替段鸣冤。但段既出组责任内阁,如何仍用帝制余孽?自诒伊戚,不得辞咎。
  自此令发布,袁政府的信用,越觉扫地,一切调遣,多不奉命。老袁没法,不得不从外面着想,饬倪嗣冲转调倪毓棻军,自湘移陕,应五九回。倪嗣冲复电遵行。既而山东将军靳云鹏,迭致警电,一电说民党吴大洲等,入据周村,自称护国军山东都督,一电说革命党居正等,入据潍县,自称东北军总司令。着末又有一电,是劝老袁即日退位,免致糜烂等语。老袁忧愤益迫,遂令靳速即来京,面陈鲁事,将军一缺,命张怀芝暂行代理。是时段芝贵已出任奉天将军,袁复调他入鲁,为严剿计,一方面是待交卸,一方面是要启行,断非一日两日,可以照办;而且全国警电,纷达京师,不是痛骂,就是劝退,害得老袁又气又愁,急成一种尿毒症,每遇小便,非常痛苦,延医服药,毫不见效。虽是忧愤成疾,然未始非平时渔色所致。徐世昌系念朋情,入府探疾,袁与详述病源,徐即推荐前御医陈莲舫,劝袁召治。袁即如言召陈,至陈入京诊视,略言:“脏腑伏毒,已是有年,今适暴发,为祸甚烈,些须药石,恐难奏功。”袁复乞问良方,陈医士乃写了数语,呈袁自阅。看官!道是甚么方法?他说:“现时救急良方,只有每次溲溺后,须用人口吮咂,舐去毒液。当未吮咂时,先用清水麻油嗽口,除去口中热毒,方可吮含,徐徐舐去毒液,或可稍奏微效。”老袁点首无语。待陈医退出,即召众妾入室,令之如法施行。众妾都有难色,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不发一言。有爱情者,其如此乎?令人一叹。老袁不禁懊恼起来,便道:“你等太没良心,难道坐视我死么?”众妾仍然无语。此时洪、周两姨,何亦反舌无声?老袁顾着众妾,较量一番,又开口道:“还是汪姨、香儿、翠媛三人罢。”何不叫洪、周两姨充役。三妾听到此语,都怏怏不悦,奈又不好推辞,只得勉强应命。每遇老袁溲溺,由三妾轮流吮咂。其味何如?舌舐稍重,老袁即痛彻肺腑,呻吟不已。有时痛到极处,且乱挞三妾,三妾无从呼冤,只把那陈医士的姓名,背地呼骂,稍稍泄忿。过了半月,老袁的尿毒症,果然少瘥,三妾私相庆幸,得免汙役。五月二十三日,轮着翠媛值差,自昼至夜,不劳吮咂。老袁因她逐日辛苦,加意温存,傍晚即在翠媛室中,闲谈一切,且就与翠媛共桌晚餐。
  方两人对酌时,由安女官长送入电报一则,呈与老袁。老袁不瞧犹可,瞧了一遍,不觉怒发如雷,提起手中杯盏,向女官长掷了过去。安女士把头一偏,那杯子豁喇一声,跌得粉碎。翠媛莫明其妙,急忙起座,至老袁座侧,来阅电文。哪知老袁复随携一碗,向翠媛掷来。翠媛赶紧躲闪,已是不及,左额角间,被碗擦过,顿时皮破血流,痛不可耐。安女士时已溜出,传呼婢媪,趋入数人,一见翠媛受伤,忙取了创伤药,替她敷上,且乘便就翠媛腰间,扯出白方巾,代为包裹。扎束方就,被老袁瞧着,尚怒向婢仆道:“我尚未死,你等便用了白布,与她缠首,莫非要呪我死么?”语已,竟起身四觅,得了一个门闩,左敲右击,把婢仆打得落花流水,方释手出室。可怜婢仆等无端受扑,多半头青肤肿,怨苦连声。惟转念老袁平日,待遇下人,尚属宽仁,此次忽尔反常,好似疯狂一般,又不由的猜疑起来。反常则死,此即袁氏死征。于是出室探查,侦得老袁高坐内厅,面含愠色,究不知为着何事?待过了一小时,忽来了一个命妇,约有三四十岁,踉跄入厅,跪谒老袁,大家从外遥望,见这命妇非别,乃是于夫人的义女,四川将军陈宦字二庵的正室。迭布疑团,令人莫测。原来陈宦生平,与正妻不甚和协,所以就职入川,只令二三姬妾随行,把正妻撇在京中。惟陈妻素性笃实,夙承于夫人宠爱,视同己女,因此时常入宫,聊慰岑寂,或至数日始返。宫中眷属,竟呼她为大小姐,各无闲言。此次老袁传召,自然奉命前来,一入内厅,仰见义父尊容,已觉可怕,不禁跪下磕头。老袁愤愤道:“你知二庵近事否?”上文特书陈宦表字,便为此语埋根。陈妻答称未知。老袁厉声道:“他已与西南各省的乱党,同一谋逆了。”你叛民国,莫怪人家叛你。陈妻惊讶失措,支吾答道:“他……他受恩深重,当不至有此事,想系传闻错误的缘故。”老袁不待词毕,便从袖中取出一纸,掷向地上,并呵叱道:“你尚为乃夫辩护么?他有电文在此,你去一瞧!”陈妻拾起电文,两手微颤,紧紧捧阅,但见上面写着:
  北京国务院统率办事处鉴:宦以庸愚,治军巴蜀,痛念今日国事,非内部速弭争端,则外人必坐收渔人之利,亡国痛史,思之寒心。川省当滇、黔兵战之冲,人民所受痛苦极巨,疮痍满目,村落为墟。忧时之彦,爱国之英,皆希望项城早日退位,庶大局可得和平解决。宦既念时局之艰难,又悚于人民之呼吁,因于江日即五月三日。径电项城,恳其退位,为第一次之忠告,原冀其鉴此忱悃,回易视听,当机立断,解此纠纷。乃复电传来,则以妥筹善后之言,为因循延宕之地。宦窃不自量,复于文日即十二日。为第二次之忠告,谓退位为一事,善后为一事,二者不可并为一谈,请即日宣告退位,示天下以大信。嗣得复电,则谓已交由冯华甫在南京会议时提议。是项城所谓退位云者,决非出于诚意,或为左右群小所挟持。宦为川民请命,项城虚与委蛇,是项城先自绝于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与项城告绝。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至于地方秩序,宦有守土之责,谨当为国家尽力维持。新任大总统选出,即奉土地以听命,并即解兵柄以归田,此则区区私志,于私于公,以求无负者也。皇天后土,实闻此言,谨露布以闻!中华民国五年五月二十二日四川都督陈宦印。
  陈妻阅毕,无词可答,禁不住流下泪来。妇女们惯作此腔。老袁又道:“我改元洪宪时,他未尝独立,今我已取消帝制,他却独立起来,我不晓得他是甚么用意?难道我的总统位置,他不肯承认吗?别人与我反对,还属可恕,你夫的功名富贵,统是我亲手拔擢,今竟宣布独立,太属负恩,我恨不手刃了他,泄我忿恨。现在他居四川,我不能拘他到京,只有将你为质,你若自己要命,即应发电至川,令他即日到来,束身归罪,否则你夫一日不来,你一日不得卸责。”言至此,即叫入女官道:“你把她牵了出去,幽禁别室,休得放走!”女官领命,即将陈妻扶出,引至一间僻室中,令她居住。陈妻无奈,只好央告女官,通报于夫人,从旁解劝。女官倒也应允,遂向于夫人报告。于夫人颇出了一惊,立呼侍婢吩咐道:“你快去传语陈夫人,只说是:我甚挂念,本拟代为缓颊,因我与老头儿不睦,恐难为力,不如转求洪姨太太罢。”皇后势力,不及妃子,这是古今通病。侍婢奉了主命,复去告知陈妻,陈妻复转托女官,向洪姨求情。洪姨一闻此事,便道:“你放她回去罢了!”女官道:“这……这事恐不便擅行呢。”洪姨道:“有我担当,怕他甚么!”毕竟要算红姨太。女官方应声而出,竟将陈妻释归。
  翌日,洪姨竟报闻老袁。老袁怒道:“你敢破坏我法令么?”洪姨却含笑道:“妾闻罪不及孥,古有明训,就使陛下晋位为帝,亦当效法前王,况仍为民国元首呢?”老袁又怒道:“我已有令,不准你等再称陛下,及万岁爷等名词,如何你又犯禁?”洪姨复笑道:“古称皇帝为元首,今亦称总统为元首,元首可以并称,陛下亦何不可并呼?”老袁听了,颇属有理,便稍稍开颜道:“你可为善辩了。”无非喜她恭维。洪姨又道:“陈夫人伉俪不睦,人所共知,陈宦独立,夫人哪得与闻?陛下以为锢住了她,可以牵制陈宦,妾料陈宦闻妻受罪,方且感激不遑,陛下奈何为宦杀妇,令宦暗笑?”舌上生莲,我也佩服。老袁不觉点首,只口中尚大骂陈宦,闹个不休。洪姨复劝慰数语,老袁乃至办公室,召集段祺瑞等,商议四川事宜。结局是免去陈职,令周骏督理四川军务,曹锟督办四川防务,张敬尧帮办四川防务,当即拟定命令,盖印发出,然后还宫。
  一入宫中,忽来了一个老婆子,说是从湖南到来,有要事面陈总统。老袁急忙召见,那老婆子便大模大样的走了进来,一见老袁,但把双手捧合,作了裣袵的模样,一面道了“总统万福”四字。老袁就询问道:“湘老可好?”老婆子旋答言:“仰托洪福。”两语说毕,便呈上一函,由老袁亲自展阅。小子乘老袁阅书,无词可述的时候,就把那老婆子的来历,略叙数言。这位老婆子姓周,乃是湘南名士王闿运的家人,朝侍案,暮荐枕,名义上唤作主仆,实际上不啻夫妻。王闿运表字湘绮,自称湘绮老人,前时在京,老袁曾令为国史馆长,后来选任参政,亦列入大名,惟他是前清老翰林,脑筋中尚怀着清恩,有心复辟,凡老袁一切举动,却是未曾赞成,尝戏撰总统府对联,上联云:“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下联云:“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什么东西!”确是妙句。这联语脍炙人口。到了帝制发生,他即乞假还乡,与这位周妈妈,消磨那清闲岁月。后来老袁强奸民意,凡政绅军商各界,无不有请愿书,独耆硕遗老,尚付阙如,老袁想到王闿运身上,意欲借重大名,列表劝进,遂密电湖南将军汤芗铭,嘱他与王关说。王索代价洋三十万圆,方能从命。一定十万圆,此老也会敲竹杠。汤芗铭以索价太奢,不敢作主,电覆老袁,请示办法。老袁竟愿如所请,立电汤如数拨给,准就应解公款项下扣除。汤急切不能筹垫,勉强挪凑,只得十余万圆,乃与王磋商,先付半数,余俟项城登极后,一并交清。王允如约,惟索得债券而去。后来帝制取消,王恐是款无着,即向汤处催索。汤谓帝制无成,当然废约。王不甘割舍,竟遣周妈入京,函致老袁,直接索款。哪知这位汤将军,早已报称全缴,并未言止给半数。老袁看了王函,不免惊疑,便语周妈道:“是款据汤将军报告,早已如数交清,奈何来函所称,还有一半未缴?难道是汤将军捏词虚报,还是你家主人,与我恶作剧么?”周妈道:“这又奇了。我家老王,若已如数收清,还要遣老妇来做什么?倘谓我老王另有别情,何不将已交半数,一并赖去呢?”语有芒刺。老袁急易说道:“既如此,待我电询汤将军,俟有覆音,再行核夺。我与你主人多年老友,你在此闲逛数天,尽属无妨。”周妈方才称谢,老袁即命女官引导周妈,送至洪姨处住宿,并传语优礼相待。
  周妈一见洪姨,也不暇施礼,便道:“这位好姐姐,仿佛天仙一般,想是几世修来,才得住此。”洪姨也笑语相答,周妈又说短论长,语多滑稽,引人解颐,但鄙俗中却带着三分风雅,不似那《石头记》中的刘姥姥,一味粗鲁,想其受教于湘绮也久矣。因此洪姨与她叙谈,倒也不觉讨厌,且反引她至各处游玩。她到一处,赞一处。竞称新华王气,比众不同,惟见了袁氏姬妾,年纪较长的呼作嫂嫂,年纪较轻的呼作姐姐,各姬妾听她语无伦次,不禁暗笑,但由老袁传嘱优待,自然不敢怠慢;就是遇着于夫人,也以平辈相处,于夫人素来忠厚,周妈妈又悉本天真,两下相谈,颇称莫逆。自是日间与各人会叙,说也有,笑也有,娓娓不倦;又善谈乡曲遗闻轶事,耐人清听,夜间住在洪姨室中,安安稳稳的过了数日。
  巧值老袁至洪姨室内,面目间很是懊丧,洪姨正欲启问,周妈却先开口道:“汤将军有否复音?”老袁沉着脸道:“他已独立了,我去问他,他简直没有答复。”湖南独立事,即从老袁口中带叙。周妈道:“我家老王事,当如何裁处?”老袁道:“无论此款是否交齐,就是有一半未缴,我事已完全失败,你主人何必斤斤计较?”周妈道:“咦!大总统此语,未免欺人了。我家老王,前日列名劝进,不过敦促成事,并非担保成功。今日帝制不成,大总统就要食言,倘或竟登大宝,我老王能要求例外的权利么?况日前的请愿书,乃是大总统授意,并非我老王干请,大总统言出必行,怎忍反汗?今汤将军已经独立,总统更可晓得汤氏的心思,他得做将军,想总是总统的特恩,这且悍然不顾,昧金事更不必说了。且老妇住在宫中,未悉外间情事,今闻湖南独立,致起忧疑,我家老王,年越八旬,平时出入,必须老妇扶持,此次特遣老妇来京,本是万不得已,不料省中竟有变端,他不知急得甚么相似,还乞大总统即日付款,俾老妇归遗老人,想老王也深感厚情呢。”不愧广长舌。老袁踌躇多时道:“你既眷念主人,即欲回去,我亦不便强留,惟所索款项,现时尚难报命,容俟他日汇寄。”周妈道:“老妇跋涉长途,来此取款,若徒手空回,如何对付老王?这事务求原谅!”老袁始终不肯,周妈再三固请。老袁不耐噪聒,忿然作色道:“我不给你主人款项,你将奈何?”周妈道:“不给我款,宁死不去。”老袁道:“你不肯去,我便逐你。”周妈道:“你要逐我,我也弗怕。”老袁道:“我将杀你,你可怕么?”周妈至此,不能再忍,竟厉声道:“你要杀我,请你就杀,你要我主人劝进,许给若干金银,今我主人遣我来索,你不但靳款不付,反欲将我杀死,哼哼!你的手段,也算太辣了。你未做皇帝,就有这般威虐,他日做了皇帝,我湖南人统要灭族了。你既有此杀人手段,何不向西南各省,把什么唐继尧,什么蔡锷等,杀个净尽,得逞你愿?今乃欲甘心老妇,把我杀死,岂不是小题大做,欺软怕硬么?”说至此,更放声大哭,且哭且语,自言老王给我入京,使我一副老皮囊,葬身异地,真正可怜。老袁面前,只可用此手段对付。洪姨见她泼辣情状,恐闹得不成话儿,只得从旁解劝,婉言排解,老袁含怒出去。一生威福,反不行于老妇。众姬妾闻声走视,见周妈箕踞地上,尚是啼哭不止,大家做好做歹的劝了一回,方才收泪,且语诸姬道:“我在王家多年,曾见你总统的族祖袁甲三,与我老王为忘形交,老王至袁家饮宴,彼时总统尚是小孩子,嘻憨跳掷,何等活泼?我老王摩顶笑道:‘此儿他日必大贵。’不意今日果做了总统,且欲改做皇帝,众位嫂嫂姐姐们,试想袁、王两家,何等交情?就是老妇今日,受命前来,要向袁总统借若干万金,他亦应即日照付,何况是欠款不缴哩?”似有至理。众姬妾也不好与辩,无非说是再待数日,当拟缴清。周妈乃转悲为喜,复阅两三天,仍与洪姨商议,乞她筹画。洪姨本司老袁家账,没奈何支出纸币数万元,并给现银若干,畀作川资,周妈方告别南归。小子有诗此事道:
  拚生争得巨金回,老妇居然一使才。
  我为名流犹叹惜,累名毕竟自贪财。
  周妈南归以后,究竟湖南曾否独立,且俟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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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宗旨,在川、湘独立,却用陈妻、周妈两事掩映成文,此为旁敲侧击之法,所以避上文西南各省之重复,而别开生面,令人悦目者也。然陈妻之得释,由洪姨遣之,周妈之得款,亦由洪姨付之,洪姨太之势力,至于如此;幸袁氏不得为帝,且即病死耳,否则洪姨不为吕武,亦将为赵飞燕、杨玉环之流亚,袁氏虽欲不亡,亦不可得也。人第知袁氏之误由于六君子、十三太保,不知尚有一红姨太。阅者试前后参观,乃知哲妇倾城,其为祸固不亚宵小也已。
  
  第七十三回 论父病互斗新华宫 托家事做完皇帝梦
  却说湖南将军汤芗铭,与四川将军陈宦,本皆袁氏心腹,只因云、贵义师,直逼境内,不得不变计求安。陈于五月二十二日,宣布独立,汤犹在却顾中。是时零陵镇守使望云亭,已早与桂军联合,在永州宣告独立,自称湘南护国军总司令,且有电致汤,劝他速定大计,毋容瞻徇等语。汤正焦急万分,适宣慰使熊希龄到省,两下商议,想出一策,联名电达中央,要求撤退北军,免延战祸。老袁复电照准,既而又有悔心,仍令北军驻湘,且调倪毓棻军,回防湘境,另派雷震春赴陕。倪至岳州,汤执前说力争,倪不得入,乃率兵退去。五月二十四日,湘西镇守使田应诏,又在凤凰厅独立,自称湘西护国军总司令。于是汤芗铭为势所迫,不得已宣布独立,劝袁退位。第一电拍致老袁,其词云:
  北京袁前大总统钧鉴:前接冯上将军通电,吁请我公敝屣尊荣,诚见我公本有为国牺牲之宣言,信我公之深,爱我公之挚,以有此电。循环三复,怦怦动心。国事棘矣,祸机丛伏,乃如万箭在弦,触机即发,非可以武力争也。武力之势力,可以与武力相抗,今兹之势力,乃起于无丝毫武力之人心。军兴以来,徧国中人,直接间接,积极消极,殆无一不为我公之梗阻。芗铭武人,初不知人心之势力乃至于此,即我公亦或未知其势力之遽至于此。既已至此,靖人心而全末路,实别无他术,出乎敝屣尊荣之上。我公所谓为国牺牲者,今犹及为之,及今不图,则我公与国家同牺牲耳。议者谓我公方借善后之说,以为延宕之计,诚不免妄测高深。顾我公一日不退,即大局一日不安,现状已不能维持,更无善后之可言。湘省军心民气,久已激昂,至南京会议,迄无结果,和平希望,遥遥无期,军民愤慨,无可再抑。兹于二十九日,已徇全湘众民之请,宣布独立,与滇、黔、桂、粤、浙、川、陕诸省,取一致之行动,以促我公引退之决心,以速大局之解决。芗铭体我公爱国之计,感知遇之私,捧诚上贡,深望毅然独断,即日引退,以奠国家,以永令誉。曾任干冒,言尽于斯。汤芗铭叩。
  第二电更加愤激,直欲与老袁开战。其词云:
  自筹安会发生,枢府大僚,日以叛国之行为,密授意旨,电书雨下,怵诱兼至,傀儡疆吏,奴隶国民,畴实使然?路人共见。芗铭忍尤含垢,眦裂冠冲,以卵石之相悬,每徘徊而太息。天佑中国,义举西南,正欲提我健儿,共襄大举,乃以瘠牛全力,压我湖湘,左掣右牵,有加无已。现已忍无可忍,于本日誓师会众,与云、贵、粤、桂、浙、陕、川诸省,取一致之行动。须知公即取消帝制,不能免国法之罪人。芗铭虽有知遇私情,不能忘国家之大义。前经尽情忠告,电请退位息争,既充耳而不闻,弥拊心而滋痛。大局累卵,安能长此依违?将士同胞,实已义无反顾。但使有穷途之悔悟,正不为萁豆相煎,如必举全国而牺牲,惟有以干戈相见。情义两迫,严阵上言。汤芗铭叩。
  看官!你想陈宦、汤芗铭两人,受袁之恩,算得深重,至此尽反唇相讥,恩将仇报,哪得不气煞老袁?老袁所染尿毒症,至此复变成屎毒症,每届饭后,必腹痛甚剧,起初下浊物如泥,继即便血,延西医诊视,说他脏腑有毒,啖以药水,似觉稍宽。越日,病恙复作,腹如刀刺,老袁痛不可耐,连呼西医误我,隆裕以腹疾致死,老袁亦以腹疾亡身,莫谓无报应也。乃另聘中医入治。中医谓是症乃尿毒蔓延,仍当从治尿毒入手,老袁颇以为然,亟命开方煎服。服了下去,肠中乱鸣,亟欲大解,忙令人扶掖至厕,才行蹲坐,北方大小便,皆至厕所。忽觉一阵头晕,支持不住,一个倒栽葱,竟堕入厕中。侍役连忙扶起,已是满身污秽,臭不可近。各姬妾闻报往视,闻着一大阵臭气,连掩鼻都不来及,哪里还敢近前?独第八妾叶氏,不嫌腌臜,急替他换易衫裤,并用热水揩洗。老袁抚叶氏臂,吁吁叹息道:“你平时沈默寡言,至今能独任劳苦,不怕臭秽,我才知你的心了。”叶氏之心,至此才知,无怪受人矇蔽,始终未能瞧破。叶氏为之泣下,老袁亦洒了几点痛泪。
  至扶入寝室后,精神委顿不堪,闭目静卧,似寐非寐;但觉光绪帝与隆裕太后,立在面前,怒容可怖;倏忽间,变作戊戌六君子;又倏忽间,变作宋教仁、应桂馨、武士英、赵秉钧等;又倏忽间,变作林述庆、徐宝山、陈其美等;后来有无数鬼魂,面血模糊,统要向他索命的模样。这是心虚病魔,并非真个有鬼。他不觉大叫一声,吓得冷汗遍体,及启目四瞧,并无别人,只有叶氏在旁侍着,并低声问明痛苦,当即答言道:“我不过精神恍惚,此外还没有甚么痛楚,但你也很困乏了,如何不去休息?她们如何并不见来?”叶氏道:“姊妹们都来过了,见陛下安睡,不敢惊动,所以退去。”老袁道:“你何故未退?”叶氏忍着泪道:“天下可无妾,不可无公,妾怎忍退休?”老袁不禁欷歔道:“可惜我平日待卿,未尝稍厚,今日自觉愧悔哩。”
  言未已,见闵姨进来,自思许多姬妾,惟闵氏资格最老,而且性情浑厚,从不闻她争论,只自己得了新欢,往往忘却旧爱,此时回溯生平,也觉抱歉得很。闵姨却近前婉询,很是殷勤,反惹起老袁许多怅触,便与语道:“你随我多年,好算是患难夫妻,今日我已病剧,恐怕要长别了。”闵姨道:“陛下何出此言?疾病是人生常事,静养数日,自然复原,何必过虑!”老袁道:“我年已望六,死不为夭,但回忆从前,诸多错误,就是待遇卿等,也觉厚薄不均。我死后,卿等幸勿抱怨。”闵姨呜咽道:“妾到此已二十多年,一衣一食,无不蒙恩,怎敢再生异想?但愿陛下逐渐安康,妾仍得托庇帷帟。万一不幸,妾……妾也不愿再生呢。”为下文自尽伏笔。说到末句,已是涕泪满颐,语不可辨。老袁此时,益觉悲从中来,痰喘交作。经叶、闵两姨,替他抚胸捶背,方略略舒服,蒙眬睡去。
  既而诸子陆续入室,请安问疾,见老袁委顿情状,多半掩面涕泣。闵、叶两氏,恐惊扰老袁,嘱诸子退至外寝,静心待着。诸子退后,克文见乃兄形态,似乎不甚要紧,且面上亦并无泪容,不由的懊恼道:“阿兄!你知父病从何而起?”克定道:“无非寒热相侵,因有此病。”克文摇首道:“论起病源,兄实祸首。”克定沉着脸道:“我有甚么坏处?”克文道:“父亲热心帝制,都由阿兄怂恿起来,今日帝制失败,西南各省,纷纷独立,连日接到电报,都是明讥热刺,令人难堪,你想阿父年近花甲,怎能受此侮辱?古语有云:‘忧劳所以致疾’,况且郁愤交集,怎能不病?”克定道:“我曾禀告父亲,切勿取消帝制,他不从我,遂致西南革党,得步进步,前日反对我父为帝,今日反对我父为总统,他日恐还要抄我家、覆我族哩。我父自己不明,与我何干!”好推得乾净。克文冷笑道:“兄不自己引咎,反要埋怨老父,可谓太忍心了。试思我父曾有誓言,决不为帝,为了阿兄想做太子,竭力撺掇,遂至我父顾子情深,竟背前誓。弟前日尝谏阻此事,不敢表示赞同,今日阿父抱病,弟亦何忍非议我父,致背亲恩。公义私情,各应顾到,兄奈何甘作忍人哩。”是时克端亦在旁座,他与克定素有芥蒂,亦勃然道:“大哥素无骨肉情,二哥说他什么?”克端性暴,故口吻如此。克定被二弟讥嘲,顿觉恼羞成怒,便大声道:“你两人算是孝子,我却是个不孝的罪人,你等何不入请父前,杀死了我?将来袁氏门楣,由你等支撑,袁氏家产,也由你等处分,你等才得快意了。”克文尚未答言,克端已喧嚷道:“皇天有眼,帝制未成,假使我父做了皇帝,大哥做了太子,恐怕我等早已就死。”克定不待说毕,竟恶狠狠的指着道:“你是什么人,配来讲话?”克端也不肯少让,极端相持,几乎要动起武来。猛听得内室有声,指名呼克定入内。克定闻是父音,方才趋入,但听床内怒骂道:“我尚未死,你兄弟便吵闹不休,你既害死了我,还要害死兄弟么?”说着,喘咳不止。克定见这情形,只好伏地认罪。待至老袁喘定,又指斥了数语,并召诸子入室,约略训责,挥手令退。
  嗣是病势逐日加重,起初还传谕秘书厅,遇有紧要文件,必呈送亲阅,到六月初二三日,病不能兴,连文件亦不愿寓目。急得袁氏全眷,没一个不泪眼愁眉,就是向不和爱的于夫人,亦念着老年夫妻的情谊,镇日里求神拜佛,虔诚祷告,并愿减损自己寿数,假夫天年。虽是迷信,但也是一片至诚,可见老年人总尚足恃。各房姨太太,只与诸公子商量,不是请中医,就是请西医,结果是神佛无灵,医药无效,老袁不言亦不食,昏昏然如失知觉,鼾眠了一两天。到了六月五日辰刻,忽觉清醒起来,传命克定,速请徐东海入宫。克定即令侍卫往请,不一刻,东海到来,趋就病榻,老袁握住徐手,向他哽咽道:“老友!我将与你永诀了。”徐东海尚强词慰藉,老袁长叹道:“人生总有一死,不过我死在今日,太不合时。国事一误再误,将来仗老友等维持,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我自己家事,也当尽托老友,愿老友勿辞!”徐答道:“我与元首系总角交,虽属异姓,不啻同胞,如有见委,敢不效劳。”老袁道:“我死在旦夕,我死后,儿辈知识既浅,阅历未深,全赖老友指导,或可免辱门楣。”徐又答道:“诸公子多属大器,如或询及老朽,自当竭尽愚忱,以报知己。”老袁闻言,命侍从召诸子齐集,乃一律嘱咐道:“我将死了,我死后,你等大小事宜,统向徐伯父请训,然后再行。须知徐伯父与我至交,你等事徐伯父,当如事我一样,休得违我遗嘱!”诸子皆涕泣应命。老袁又顾徐东海道:“老友承你不弃,视死如生,应受儿曹一拜。”徐欲出言推让,那克定等已遵着父命,长跪徐前。徐急忙挽起克定,并请诸子皆起。老袁道:“一诺千金,一言百系,想老友古道照人,定不负所托呢。”
  言至此,微觉气喘起来,好一歇不发一声。徐东海起身欲辞,老袁亟阻住道:“老友且坐!我尚有许多事情,拟托老友,幸勿却去!”徐乃复坐。袁命诸子退出,令传召各姬妾入室,各姬妾依次毕集。去了一班,又来一班,东海老眼,恐被他惹得昏花了。老袁复指语道:“这是我平生好友,我死后,你等有疑难情事,尽可请命老友,酌夺施行。如你等不守范围,我老友得代为干涉,诸子中有欺负你等,你等亦可禀白我友,静待解决,慎勿徒事争执,惹人笑谈!”既托诸子,又托诸妾,念念不忘家属,乌肯努力为公?只老徐无缘无故,代挑许多担子,却也晦气。各姬妾闻了此语,相对痛哭,老袁也不胜哽咽,连老徐也凄切起来。约过一二刻,老袁又命诸妾退出,悄语东海道:“你看她们何如?”徐随口贡谀道:“统是幽娴贞重的福相。”老袁微哂道:“君太过奖了,这十数姬妾中,当有三种区别,周、洪二氏最号聪明,然性太阴刻,不足载福;你亦晓得么?闵氏、黄氏、何氏、柳氏,随我多年,当不至有他变,但性质庸柔,免不得受人欺弄,我颇为深虑;范氏、贵儿及尹氏姊妹,尚不脱小家气象,幸各有所出,将来或依子终身,不致中途改节;下至阿香、翠媛两人,年纪尚轻,前途难恃,我拟命我妇拿她回籍,加意管束,但我妇是否允负责任,她两人是否肯就钤制,这倒是一桩大难事,还乞老友开导我妇,曲为保全。”谁叫你年已望六,还要纳此少艾?徐亦随口允诺。老袁又道:“我徧观诸姬中,惟第八妾叶氏,秉性纯良,得天独厚,且子嗣亦多,他日或得享受厚福。”徐即答道:“元首鉴别,当然不谬。”老袁复道:“老友!我死后,各姬妾等能相安无事,不必说了,万一周、洪两妾,生风作浪,凌逼他姬,还乞老友顾念旧情,代为裁处,似老友的威望,不怕她不慑服呢。”说着,又牵住徐衣,泣语道:“老友!我死后,我诸子必将分产,或将酿成绝大的争剧,我宗族中,没人能排难解纷,这事非老友不办。抑强扶弱,全仗大力。”徐嗫嚅道:“这……这事却不便从命!”老袁瞿然道:“老友!你的意思,我也晓得了,我当立一遗嘱,先令儿辈与老友面证,将来自不致异言。”语至此,命侍从取过纸笔,由老袁倚枕作书,且写且歇,且歇且写,好容易才算成篇,递交徐手。徐见上面写着:
  予初致疾,第遗毒耳,想是熟读《三国演义》,尚记得刘先主遗嘱,故摹仿特肖。不图因此百病丛生,竟尔不起。予死后,尔曹当恪守家风,慎勿贻门楣之玷。对于诸母及诸弟昆无失德者,尤当敬礼而护惜之。须知母虽分嫡庶,要皆为予之遗爱,弟昆虽非同胞,要皆为予之血胤,万勿显分轩轾也。夫予辛苦半生,积得财产约百数十万磅,尔曹将来噉饭之地,尚可勿忧竭蹶,果使感情浃洽,意见不生,共族而居,同室而处,岂不甚善?第患不能副予之期望耳。万一他日分产,除汝母与汝当然分受优异之份不计外,其余约分三种:(一)随予多年而生有子女者;
  (二)随予多年而无子女者;(三)事予未久而有所出及无所出者,当酌量以与之。大率以予财产百之十之八之六依次递减。至若吾女,其出室者,各给以百之一,未受聘者,各给百之三。若夫仆从婢女,谨愿者留之,狡黠者去之。然无论或去或留,悉提百之一,分别摊派之,亦以侍予之年份久暂,定酬资之多寡为断。惟分析时,须以礼貌敦请徐伯父为中证。而分书一节,亦必经徐伯父审定,始可发生效力。如有敢持异议者,非违徐伯父,即违余也。则汝侪大不孝之罪,上通于天矣。今草此遗训,并使我诸子知之!
  徐捧读毕,便向老袁道:“甚好甚好。”老袁又召入克定等,令徐宣读草嘱,俾他听受。于是用函封固,暂置枕畔,俟弥留时,再行交掷。老袁至此,已有倦容,徐亦告退,约于翌晨再会。适段国务卿等,也入内问病,袁已不愿多谈,由克定代述病状,袁第点首示意。徐、段等遂相偕退去。嗣是老袁鼾睡至晚,昏沈不省人事,是夕于夫人以下,统行陪坐,等到夜半时,袁又苏醒转来,见于夫人在侧,乃与语道:“此后家事,赖汝主持,我因汝生平忠厚,恐不能驾驭全家,已将大事尽托徐东海了。”复顾众姬妾道:“你等切须自爱!”再顾诸子道:“我言已具遗嘱中。但我身后大殓,不必过丰,惟祭天礼服,不应废除。死欲速朽,何用此服?治丧以后,亟应带领全眷,扶柩回籍,葬我洹上,大家和睦度日,不宜再入政界,余事悉照遗嘱中履行。”诸子均伏地受命。老袁略饮汤水,复沈沈睡去。既而鸡声报晓,又不觉呻吟起来,忽瞪目呼道:“快!快!”说了两个“快”字,觉得舌已木强,话不下去。克定听了,料已垂危,急命左右请徐、段入宫。不一时,段已到来,由老袁挣出最简单的声音,带喘带语道:“可……可照新约法请黄陂代任,你快去拟了遗令来。”段慌忙趋出,徐亦赶到,见老袁脸上,大放红光,睁着眼,嘘着口,动了好一回嘴唇,方叫出“老友”两字。又歇了半晌,才作拱手模样,又说了“重重拜托”四字。徐不觉垂泪道:“元首放心罢!”旋听老袁复直声叫道:“杨度,杨度,误我误我。”两语说毕,痰已壅上,把嘴巴张噏两次,撒手去了。时正六月六日巳刻,享寿五十八岁。后来黄克强有一挽联,邮寄京师,联语云:
  好算得四十余年天下英雄,陡起野心,
  假筹安两字美名,一意进行,
  居然想学袁公路。
  仅做了八旬三日屋里皇帝,伤哉短命,
  援快活一时谚语,两相比较,
  毕竟差胜郭彦威。
  老袁已死,全眷悲号,忽有一人大踏步进来,顿足道:
  “迟了迟了!”究竟此人为谁,容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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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此回,可为世之多妻者鉴,并为世之多子者鉴,且为世之贪心不足,终归于尽者鉴。为人如袁世凯,可为富贵极矣,而不能长保其妻孥,至于弥留之际,再三嘱托老友,彼于热心帝制时,岂料有如此下场耶?夫不能治家,焉能治国?只知为私,安能为公?袁氏一生心术,于此回总揭之,即可于此回总评之。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观其种种悔悟,不可谓非良心之未死,然已无及矣。呜呼!袁氏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第七十四回 殉故主留遗绝命书 结同盟抵制新政府
  却说新华宫中的人物,正在哀号的时候,突有人入内来探望,自悔来迟,这人非别,便是国务卿段祺瑞。段已拟定遗命,想呈交老袁亲阅,不意袁已长逝,因此惊呼,当下递与徐世昌,请他酌夺。徐即忙取视,见遗令中云:
  民国成立,五载于兹,本大总统忝膺国民付托之重,徒以德薄能鲜,心余力绌,于救国救民之素愿,愧未能发摅万一。溯自就任以来,蚤作夜思,殚勤擘划,虽国基未固,民困未苏,应革应兴,万端待理,而赖我官吏将士之力,得使各省秩序,粗就安宁,列强邦交,克臻辑洽,折衷稍慰,怀疚仍多。方期及时引退,得以休养林泉,遂吾初服,不意感疾,濅至弥留。顾念国事至重,寄托必须得人,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副总统代行其职权,本大总统遵照约法宣告,以副总统黎元洪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职权。副总统恭厚仁明,必能弘济时艰,奠定大局,以补本大总统之阙失,而慰全国人民之望。所有京外文武官吏以及军警士民,尤当共念国步艰难,维持秩序,力保治安,专以国家为重。昔人有言:“惟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死”,本大总统犹此志也。此令。
  徐已瞧罢,便道:“说得圆到,就这样颁发出去便了。但现在是元首绝续的时候,须赶紧戒严,维持大局要紧。一面通知副总统,即日就任,免生他变。”段即答道:“这原是最要的事情,我就去照办罢。”言毕趋出。徐又劝止大众的哭声,准备棺殓,于是由袁克定作主,立召袁乃宽入内,命办理治丧事宜。乃宽唯唯从命,又是一种美差。当下遵了遗嘱,用祭天冕服殓尸。生不获端委临朝,死却得穿戴而去,老袁也可瞑目。自于夫人以下,统是哭泣尽哀,闵姨更带哭带诉,愿随老袁同去,旁人总道是一时悲感,不甚注意。待送殓已毕,徐回寓暂息,袁乃宽觅购灵柩,急切办不到上等材料,嗣向市肆中四处寻找,方得阴沈寿器一具,出了重价,购得回来。谁知前河南将军张镇芳,却进献了一具好棺材,说是百余年陈品,不知从何处采来?经克定再四审视,果与乃宽所购的材料,优劣不同。但只死了一人,却备着两口棺木,似觉预兆不祥,克定心中,很是怏怏,忽有人入报道:“大姨太太殉节了!”克定等不胜惊讶,克文更昏晕过去,好容易叫醒克文,才大家趋入闵姨房中,但见闵姨僵卧榻上,玉容不改,气息无存。枕旁置有一函,由克定取出,匆匆展阅,乃是一纸绝命书,其词云:
  于后及诸姊妹公鉴:碧蝉闵姨名,见前。无状,当今上升遐之日,不能佐理丧务,分后及诸姊妹之劳,竟随今上而去,蝉虽死,亦弗能稍赎罪戾。然在蝉自揣,确有不可不死之势与理。忆今上在日,嫔妃满前,侍女列后,虽一饮一食,一步一履,悉赖人料量而承应之。今兹鼎湖龙去,碧落黄泉,谁与为伴?形单影只,索然寡欢,安得不凄然泪下者乎?蝉年甫及笄,即随今上,频年以来,早经失宠,然既邀一日雨露之恩,即当竭终身涓涘之报,无如毕生愿望,迄未克偿。辄尝自矢,蝉纵不能报效于生前者,终当竭忠于死后,兹果酬蝉素志矣。夫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蝉当日读白香山长恨之歌,未尝不叹明皇与玉环,其爱情何如是之深且挚,蝉何人斯,既极愚陋,且又失宠,敢冀非分想哉?不过欲追随今上于地下者,聊尽侍奉之职务已耳。何况今上升遐,吾后与诸姊妹,讵忍以其龙章凤姿之体,消受夜台岑寂之况味?又岂无其人,与蝉有同志而欲接踵而去耶?然今蝉已着祖生先鞭矣,匪惟尽一己之义务,且为吾诸姊妹之代表,此后凡调护扶持之责任,尽属之于蝉一人,蝉纵极鲁钝,或不致有负委托也。即有继蝉而来者,窃恐不落蝉后,此着即蝉胜诸姊妹处也。零涕书此,罔知所云,尚乞矜而鉴之!
  克定览到是书,忍不住一腔悲怀,泪如泉涌,就是于夫人及众姬妾,也不胜哀恸,比哭老袁时尤加凄惨,克文竟哭晕了好几次。袁氏诸子,要算克文最为大雅,且相传系闵姨所出,故特笔摹写。时适徐东海复行入内,得悉是耗,料知高丽姨太,定有特别苦衷,所以一死明志,及详问死状,知是吞金自尽,不禁称叹道:“好一个贤妇!好一位节妇!”应该赞叹。待与克定、克文相见,又劝慰了好多语。克定凄然道:“我正因有两具灵柩,恐致不祥,果然复出此变。”徐随答道:“袁门中有此义妇,令人钦敬,不特令尊泉下,有人侍奉,且将来《列女传》中,亦应占入一席,岂不是千古光荣吗?但身后殓葬,亦须格外完备,好在寿具适另有购就,上品选制,足慰烈魂。据老朽想来,怕不是令尊有灵,阴为调遣么?”克定道:“伯父有命,敢不敬从。”当将所购寿具,作为闵姨的灵柩,并用妃嫔礼为殓,停丧新华宫内偏殿中。自是大典筹备处,改作袁氏治丧所,挂灵守孝,唪经吹螺,另有一番排场。惟副总统黎元洪,即于六月七日就任,一切礼仪,因在前总统新丧期内,多半从略。
  黎既就职,迭下数令云:
  元洪于本月七日就大总统任,自维德薄,良用兢兢。
  惟有遵守法律,巩固共和,造成法治之国,官吏士庶,尚其共体兹意,协力同心,匡所不逮,有厚望焉!此令。
  现在时局颠危,本大总统骤膺重任,凡百政务,端资佐理,所有京外文武官吏,应仍旧供职,共济时艰,勿得稍存诿卸!此令。
  民国肇兴,由于辛亥之役,前大总统赞成共和,奠定大局,苦心擘画,昕夕勤劳,天不假年,遘疾长逝,追怀首绩,薄海同悲。本大总统患难周旋,尤深怆痛,所有丧葬典礼,应由国务院转饬办理人员,参酌中外典章,详加拟议,务极优隆,用符国家崇德报功之至意!此令。
  这三令联翩递下,当由各省将军、巡按使复电到京,并表贺忱,就是独立各省各都督亦一律电贺。陕西都督陈树藩,且即日取消独立,并请政府优礼袁氏,敬死恤生,这也是令人莫测的情态,小子特录述如下:
  国务院段国务卿各部总长公鉴:鱼电奉悉。袁大总统既已薨逝,陕西独立,应即宣布取消。树藩谨举陕西全境,奉还中央,一切悉听中央处分。维持秩序,自是树藩专责,断不敢稍存诿卸,贻政府西顾之忧。抑树藩更有请者,独立虽得九省,而袁大总统之薨逝,实在未退位以前,依其职位,究属中华共戴之尊,溯其勋劳,尤为民国不祧之祖。何前倨而后恭?所有饰终典礼,拟请格外从丰,并议订优待家属条件,以慰袁总统不能明言之隐,以表我国民犹有未尽之思。此外关于大局一应善后事宜,恳随时电示遵行,至深感祷!陕西都督兼民政长陈树藩叩。
  次日,四川都督陈宦,亦取消独立,有电到京云:
  国务院转呈黎大总统钧鉴:川省前因退位问题,与项城宣告断绝关系,现在钧座既经就职,宦谨遵照独立时宣言,应即日取消独立,嗣后川省一切事宜,谨服从中央命令,除通告各省外,伏乞训示祗遵!陈宦叩。
  还有广东都督龙济光,于十三日电达中央,内称粤东独立,已于六月九日取消,其文云:
  北京国务院段相国钧鉴:我公总秉国钧,再造共和,旋乾转坤,重光日月。济光已于青日,率属开会庆祝,上下胪驩,军民一致,即日取消独立,服从中央命令,惟粤省党派纷歧,诸多困难,俟部署周妥,再电驰陈。龙济光叩。
  政府连接各电,甚为欣慰,特授陈树藩为汉武将军,督理陕西军务,兼署巡按使,并优奖龙济光,说他:“具有世界眼光,急谋统一,热诚爱国,深堪嘉慰,该省善后事宜,统由该上将悉心筹画,妥为办理”等语。看官听着!这三省独立,原非本意,不过楚歌四逼,未便久持,没奈何暂时独立。此时袁死黎继,段氏执政,所以立即取销,讨好政府,但也由段氏素有威权,所以得此效果。
  惟帝制派尚蟠据国都,南方各省,仍处反对地位,一时未能统一。外面如张勋、倪嗣冲等,始终服从袁氏,正拟即日联合私党,自请出兵十万,开赴前敌,适因政局已变,方才改图。当由张辫帅深谋远虑,自思黎、段当国,定有一番变革,为自己地位计,不得不预先防患,绸缪未雨,乃即想出一法,把江宁会议的各省代表,截住归路,邀他暂留徐州,特开会议。这真叫作当道。可惜川、鄂、湘、赣、鲁、闽等处代表,从别路归省,无从拦阻,惟直隶、奉天、吉林、黑龙江、河南、山西数省,以及京兆、热河、察哈尔等代表,被他邀住,另有徐州镇守使张文生、徐海道尹李庆璋、安徽军署参谋长万绳栻三人,也同在会。六月九日,便在徐州军署会议,当由张勋主席,朗声宣言道:“现在政局新更,黄陂继任,中央政见,或因或革,未可预知。但世事纠纷,尚无定局,我辈身总师干,不能坐视,所望同心协力,共保治安。南北不可不统一,中央不可不拥护,就是前清皇室,及袁大总统身后一切,均宜请新政府实心优待,不得侮慢。愚见如此,诸君以为何如?”各代表齐声赞成。张勋又道:“既承列位赞同,不可不开列大纲,与众共守。”各代表又共答道:“即求指教。”张勋随命秘书员,草录十大纲,传示众览。看官!你道是什么十大纲,请看小子抄写出来:
  (一)尊重优待前清皇室各条件。念兹在兹,不愧清室忠臣。
  (二)保全袁总统之家属生命财产,及身后一切荣誉。袁氏小站练兵,张曾为其部属,此条顾全袁族,亦不失为信义。
  (三)要求政府,依据正当手续,速行组织国会,施行完全宪政。名目甚大。
  (四)催促独立各省,取消独立,倘若固执成见,仍以武力解决。始终以武力吓人。
  (五)绝对抵制迭次倡乱一般暴烈分子,参预政权。
  无非排除异己。
  (六)严整兵备,保卫各本省区地方治安。意与第四条相同。
  (七)抱持正当宗旨,维持国家秩序,设有用兵之处,军旅饷项,通力合筹。结党自固。
  (八)嗣后中央设有弊政,并为民害者,务当合电力争,以尽忠告。干涉政治之动机。
  (九)固结团体,遇事筹商,对于国家前途,务取同一态度。补前二条之不足。
  (十)俟国事稍定,联名电请中央减政,罢除苛细杂捐,以苏民困。此与第三条所述,同一取悦人心,实非会议本旨。
  各代表等本无成见,乐得随声附和,共表赞成。张勋大喜道:“诸君统热心为国,见谅鄙忱,鄙人当感佩不置,此次回省,应请转达贵将军贵都统,互守此约,幸勿背盟!”各代表又喏喏连声。散会后,由张勋盛筵饯行,并分赠赆仪,欢然送别,各代表鼓舞而去。醉酒饱饭,自然快意。此次会议,时人称为七省同盟,就是直、皖、晋、豫及关东三省,称作七省。所有特别区域,不计在内。张勋因会议告成,乐不可支,亟通电各省,详述会议情形,及录示十大纲,要求同意,这便是武人干政的滥觞。从此军阀风潮,播及全国,稍有变动,即关大局,北京的大总统,好似傀儡一般,不似那袁总统得势时,一呼百诺,远近风从了。小子有诗叹道:
  武夫当道势汹汹,一国三公谁适从。
  尽说晚唐藩镇祸,谁知今日又重逢。
  是时有一位大员,匍匐奔丧,比张辫帅的情谊,还要加添数倍。看官!道是谁人?且至下回再说。
  闵姨自甘殉节,虽其中有特别苦衷,不得已而出此策,然烈妇殉夫,古今传为美谈,袁氏何修而得此妾乎?然闵姨生长高丽,有此烈性,以视吾国人之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者,殊不可同日语,揭而出之,所以风世也。(绝命书见近刊《秘史》,未知是否的笔。即如上回之隶氏遗嘱,亦从《秘史》中采来,著书人有见必录。是真是伪,待诸确查。)张勋不忘清室,并不忘袁氏,小忠小义,亦觉可风,但观其拥兵定卫,挟党联盟,启武夫干政之风,攘家国统治之柄,毋乃所谓跋扈将军耶?民国中有是人,欲其安定也难矣。
  
  第七十五回 袁公子扶榇归故里 李司令集舰抗中央
  却说袁氏治丧,已有数日,大小男妇,都在灵前伴着,并不缺少一人。突来了一个麻冕葛衣的大员,奔入灵前,抚棺大恸,连呼帝父不置。大众统是惊讶,及留神谛视,却是面熟得很,原来就是奉天将军段芝贵。久违了。段自奉老袁命,由奉调鲁,正拟积极进兵,大为君父效力,应七二回。偏途次得着凶耗,惊得形神沮丧,急忙星夜进京。到了新华宫,即向治丧所索取麻冕葛衣,到灵前悲号一番,几乎比袁氏诸子,还要哀戚数倍。后来闻及大丧典礼,已由政府特派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齐敬谨承办,才无异言。义儿的义字上,并可加一孝字。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齐三人,本是帝制派中首领,又适充大丧典礼承办员,自然恭拟典章,务极隆备。先定丧礼条目十三条,次定奠祭事项八条,列表如下:
  关于前大总统丧礼议定条目。
  (一)各官署军营军舰海关下半旗二十七日,出殡日下半旗一日,灵榇驻在所亦下半旗,至出殡日为止。
  (二)文武官吏,停止宴会二十七日。(三)民间辍乐七日,及国民追悼日,各辍乐一日。(四)文官左臂缠黑纱二十七日。(五)武官及兵士,于左臂及刀柄上,缠黑纱二十七日。(六)官署公文封面纸面,用黑边,宽约五分,亦二十七日。(七)官署公文书,盖用黑色印花二十七日。
  (八)官报封面,亦用黑边二十七日。(九)自殓奠之后一日起,至释服日止,在京文武各机关,除公祭外,按日轮班前往行礼;京外大员有来京者,即以到日随本日轮祭机关前往行礼。(十)各省及特别行政区域,与驻外使馆,自接电日起,择公共处所,由长官率同僚属,设案望祭凡七日。(十一)出殡之日,鸣炮一百零八响,官署民间,均辍乐一日。京师学校,均于是日辍课。(十二)新华公府置黑边素纸签名簿二本,一备外交团签名用,一备中外官绅签名用。(十三)军队分班,至新华门举枪致敬。前大总统大丧典礼奠祭事项。
  (一)每日谒奠礼节,均着大礼服,不佩勋章,左臂缠黑纱,脱帽三鞠躬。(二)祭品用蔬果酒馔,按日于上午十时前陈设。(三)在京文武各机关,及附属各机关,每日各派四员,由各该长官率领,于上午九时三十分,齐集公府景福门外,十时敬诣灵筵前分班行礼。(四)单内未列各机关,有愿加入者,可随时赴府知照,亦于每日分班行礼。(五)外省来京大员,暨京外员绅谒奠者,可随时赴府签名,于每日各机关行礼时,另班行礼。(六)
  外宾及蒙、藏、回王公等谒奠者,即由外交部蒙藏院不拘时日,先期赴府知照,届时仍由外交部蒙藏院派员接待,导至灵筵前行礼。(七)清室派员吊祭时,应由特派接待员接待。(八)除各机关每日谒奠外,其各机关中如另有公祭者,先期一日赴府知照,另班上祭。
  典仪既定,新华宫内吊客,日必数起,克定等终日应酬,几无暇晷。惟洪、周二姨已密议析产,商诸徐公。徐命克定略分现银,令她自行处置,才算无事。到了六月二十日左右,克定拟遵照遗嘱,扶柩回籍,当由恭办丧礼处,择定二十八日启行,先期发出通告云:
  为通告事:本月二十八日,举行前大总统殡礼,所有执绋及在指定地点恭选人员,业经分别规定办法,合亟通告,俾便周知。
  [[计开]]
  (甲)赴彰德人员。
  (一)大总统特派承祭官一员。
  (二)文武各机关长官及上级军官佐。
  (三)文武各机关派员。
  (四)其他送殡人员。
  (乙)送至中华门内人员。
  (一)外交团。
  (二)清皇室代表。
  (丙)送至车站人员。
  (一)国务卿、国务员暨其他文武各机关长官。
  (二)文武各机关各派简任以下人员四员。
  (丁)在中华门内恭送人员。
  文武各机关人员,及绅商学各界。(不拘人数,在中华门内,指定地点恭送。)
  附服式:凡执绋官员,均服制服,无制服者,准服燕尾服,均用黑领结黑手套。有勋章大绶者,均佩勋章,带大绶,左臂暨刀剑柄,均缠黑纱。其余各文武及绅商,准用甲种大礼服,及军常服,或乙种
  礼服,学生制服,均缠黑纱于左臂。
  自经此通告后,京内外政界诸公,除餽赠厚赙外,又致送诔词挽联,计数日间,竟达千余件。语中命意,不是夸张功绩,就是颂祷将来,还要拍马。却也无甚可述。惟筹安会中首领杨皙子,独措词微妙,言人未言。首联云:
  “共和误民国,民国误共和,百世而后,再平是狱。”对联云:“君宪负明公,明公负君宪,九泉之下,三复斯言。”
  这两联用竟丈贡缎,极品京墨,写染出来,真足令灵帏生色,冠绝一时。老袁有知,恐要骂他嚼舌。承办丧礼员等,日夜筹备,凡纸车纸马纸船纸亭等类,以及一切仪仗,色色办到,专待届期启棂。至若袁氏家眷,更忙碌不了,所有宝贵物品,紧要箱笼,均收拾停当,编列号次,逐渐登载簿记中,就是一丝一缕,也没有遗失,纷扰数天,方得蒇事。还有一班女官,由袁克定嘱咐统行遣归,女官等亦摒挡行李,俟送柩出宫,才拟回去。安女士静生,因蒙死皇帝特宠,及各妃嫔厚爱,免不得依依难舍,一双俏眼中,泪珠儿已不知流了多少。刻画尽致,不肯放松一人,真是史公书法。
  转眼间已是六月二十八日了,是日早晨,新华宫外,已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到了辰牌,各项驺从舆卫,统已到齐,一队又一队,一排又一排,统执着器仗,舁着亭舆,鱼贯而行。就中凤旌凤翣,仙幡宝幢,锦幛花圈,彩幄香橱,都是异样鲜明,特别工致,差不多与赛会相似。所经诸地,断绝交通,前后左右,悉有军队荷枪拥护;行过了好几万人,方见皇子皇孙等,引柩前来,一片麻衣,弥望无际。后面有一极大的灵舆,用了花车装载,接连又是一柩,就是闵姨棺木,两旁护从的人物,多且如蚊。各外交团及清室代表,并国务卿以下文武各官,都坐着摩托车,在后恭送。最后的便是袁家女眷,及袁氏女戚,与女官婢媪等数百人,有坐汽车的,有坐马车的,有坐骡车的,多半是淡装素抹,秀色可餐,这也无庸细表。最注目的,是一个御乾儿,追随灵柩,泣涕涟涟,而且满身缟素,与外此送殡人员,异样不同,提出另叙,词笔亦令人注目。旁观统启猜疑,间有晓得他的历史,方说是义重情深,不愧孝子。既到车站,站长已备好专车,将所有锦幛花圈,一齐收集,悬挂车上,然后妥奉灵榇,安置车内。一班送殡人员,均鞠躬告退,惟特派承祭官蒋作宾,及各机关派往奠殡的官吏,与感情较深的袁氏亲友,也陆续登车。外如箱笼行李等物,尽行搬上,好容易安排停当,才吹起汽笛,传放汽管,准备开车。女官侍从等,至此也下车折回,霎时间轮机转动,似风掣电驰一般,南赴彰德去了。
  袁家事从此收场,再表那承先启后的黎政府。黎素性长厚,就职时,中外颇庆得人,独帝制派栗栗危惧,蠢然思动,意欲推倒了他,巩固自己地位。一时人心浮动,讹言百出,在京官吏纷纷移家天津,亏得段祺瑞竭力镇定,暂保无恙。至川、陕、粤取消独立,中央势力加厚一层。段氏不为无功。惟西南军务院抚军长唐继尧,电达政府,要求四大条件:(一)系恢复民国元年公布的旧约法;
  (二)召集民国二年解散的旧国会;(三)惩办帝制祸首十三人;(四)召集军事会议,筹商善后问题。副抚军长岑春煊,又通电中央及各省,略言:“抚军长所言四事,系南中独立各省一致的主张,如政府一律照办,本院当克日撤销”云云。唐绍仪、梁启超等,更推阐四议,说得非常痛切,非常紧要。即如河南将军赵倜,南京将军冯国璋等,亦先后电京,力请恢复旧约法,召集旧国会。
  偏偏政府不理,杳无举动,于是旧议员谷钟秀、孙洪伊等,在上海登报广告,自行召集会员,除前时附逆外,所有各省议员,限期六月三十日以前,齐集上海,定期开会。约旬日间,议员到沪,已达三百人,这消息传达北京,段国务卿不便悬宕,乃致电南方各省,及全国重要各机关云:
  黄陂继任,元首得人,半月以来,举国上下,所齗致辩争者,约法而已。然就约法而论,多人主张
  遵行元年约法,政府初无成见,但此项办法,多愿命令宣布,以期迅捷,政府则期期以为未可。盖命
  令变更法律,为各派法理学说所不容,贸然行之,后患不可胜言。是以迟回审顾,未敢附和也。或谓三
  年约法,不得以法律论,虽以命令废之而无足议,此不可也。三年约法,履行已久,历经依据,以为行
  政之准,一语抹煞,则国中一切法令,皆将因而动摇,不惟国际条约,关系至重,不容不再三审慎,而国内公债,以及法庭判决,将无不可一翻前案,如之何其可也?或又谓三年约法,出自约法会议,约法会议,出自政治会议,与议人士,皆政府命令所
  派,与民议不同,故此时以命令复行元年约法,只为命令变更命令,不得以变更命令论,此又不可也。
  三年约法,所以不餍人望者,谓其起法之本,根于命令耳。而何以元年约法,独不嫌以命令复之乎?且三年约法之为世诟病,佥以其创法之始,不合法理,邻于纵恣自为耳,然尚经几许咨诹,几许转折,然
  后始议修改,而今兹所望于政府者,奈何欲其毅然一令,以复修改以前之法律乎?此事既一误于前,今又何可再误于后?知其不可而欲尤而效之,诚不知
  其可也。如谓法律不妨以命令复也,则亦不妨以命令废矣。今日命令复之,明日命令废之,将等法律
  为何物?且甲氏命令复之,乙氏又何不可命令废之?
  可施之于约法者,又何不可施之于宪法?如是则元首每有更代,法律随为转移,人民将何所遵循乎?或谓国人之于元年约法,愿见之诚,几不终日,故以
  命令宣布为速。抑知法律争良否,不争迟速,法而良也,稍迟何害?法不良也,则愈速恐愈无以系天
  下之心,天下将蠭起而议其后矣。纵令人切望治,退无后言,犹不能不虑后世争乱之源,或且舞法为奸,援我以资为先例。是千秋万世,犹为国史增一汙痕,决非政府所敢出也。总之复行元年约法,政府初无
  成见,所审度者复行之办法耳。诸君子有何良策,尚祈无吝教言,俾资考镜。祺瑞印。
  又致上海国会议员电云:
  上海议员诸君鉴:约法问题,议论纷纭,政府
  未便擅断,诸君爱国俊彦,法理精邃,必能折衷一是,敢希详加讨论,示以周行,无任企盼!
  这两电发表后,南方各省极端反对,唐绍仪、梁启超覆电辩论,略云:
  三年约法,绝对不能视为法律,此次宣言恢复,绝对不能视为变更。今大总统之继任,及国务院之
  成立,均根据于元年约法,一法不能两容,三年约法若为法,则元年约法为非法。然三年约法,非特
  国人均不认为法,即今大总统及国务院之地位,皆必先不认为法,而始能存在也。
  段祺瑞仍然未允,只拟修正约法,参加手续,或仿行约法会议办法,或参照南京参议院成例,由各省长官派选委员三人,或指选该省国会议员三人,组织修正约法委员会。正在筹议举行,忽上海海军,宣告独立,推李鼎新为总司令,传檄远近道:
  自辛亥举义,海上将士,拥护共和,天下共见。
  癸丑之役,以民国初基,不堪动摇,遂决定拥护中央。然保守共和之至诚,仍后先一辙,想亦天下所
  共谅。洎乎帝制发生,滇南首义,筹安黑幕,一朝揭破,天下咸晓然于所谓民意者,皆由伪造,所谓
  推戴者,皆由势迫,人心愤激,全国俶扰,南北相持,解决无日。战祸迫于眉睫,国家濒于危亡。海上诸将士,佥以丁此奇变,徒博服从美名,当与护国军军务院联络一致行动,冀挽危局。正在进行,袁氏已殒,今黎大总统虽已就职,北京政府,仍根据
  袁氏擅改之约法,以遗令宣布,又岂能取信天下,餍服人心?其为帝党从中挟持,不问可知。我大总统
  陷于孤立,不克自由发表意见,即此可以类推。是则大难未已,后患方殷。今率海军将士,于六月二
  十五日,加入护国军,以拥护今大总统保障共和为目的,非俟恢复元年约法,国会开会,正式内阁成
  立后,北京海军部之命令,断不承受,誓为一劳永逸之图,勿贻姑息养奸之祸!庶几海内一家,相接
  以诚,相守以法,共循正轨而臻治安矣。特此布闻,幸赐公鉴!海军总司令李鼎新、第一舰队司令林葆
  怿、练习舰队司令曾兆麟叩。
  这海军向分三队,就是第一舰队,第二舰队,及练习舰队。第一舰队,与练习舰队,同泊沪滨,所以同时独立。只第二舰队,尚泊长江各埠,未曾与闻。但第一舰队势力最强,军舰亦最多,一经独立,惹起全国注目,这一着有分教!
  海上洪波方作势,京中大老已惊心。
  欲知海军独立以后,如何处置,请看官续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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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叙袁氏丧礼,将送殡各节,依据官报,择要撮录,见得袁氏虽死,气焰犹生,帝制派之从中主持,不问可知矣。夫袁氏一生之目的,莫过于为帝,而袁氏一生之大误,亦莫甚于为帝。小言之,则有背盟之咎,大言之,则有畔国之愆,其得保全首领,死正首邱,尚为幸事。乃后起之政府,反盛称其功绩,加厚其饰终典礼,是奖欺也,是助畔也,何以为民国训乎?段虽非帝制派人,要亦未免为苏味道。袁家约法,犹欲维持,非经西南各省之抗争,与上海海军之独立,则以暴易暴,不知其非,犹是一袁家天下也。呜呼袁氏!呜呼民国!
  
  第七十六回 段芝泉重组阁员 龙济光久延战祸
  却说海军第一舰队,与练习舰队,同时独立,这警报传达中央,段国务卿未免惊心,亟电致南京将军冯国璋,及淞沪护军使杨善德,令他设法调停,挽回此举。那知冯、杨二人,已接李鼎新等密函,请守中立,两不相犯。冯本请恢复旧约法,当然与海军同志,杨虽为段氏爪牙,但孑身处沪,前后被逼,也只好置身局外,作壁上观。段盼望回音,并不见答,偏国会议员二百九十九人,却联电国务卿道:
  元年约法,与三年约法之争,端在先决二者孰
  为法律。如以三年约法为法律,当然不能以命令废止。惟查临时约法,为民国之所由成,议会总统,皆由兹产出,其效力至尊无上。在国会既成立以后,宪法未制定以前,如欲有所增修,依临时约法五十五
  条,及国会组织法十四条之规定,当由国会议员三分之二以上之提议,并经国会议员五分之四以上之
  出席,出席议员四分之三以上之可决,而后其所增修者,乃为合法,乃得有效。三年约法会议,其组织及程序,既与临时约法五十五条所载不符,则其所增修者,自不得称之为法律,实属违宪之行为。是临时约法,本来存在,原无所谓恢复,今日以命令
  废止三年约法,乃使从前违宪之行为,归于无效,更无所谓以命令变更法律。现在各省尚未统一,调护
  维持,惟有一致遵守成宪,否则甲以其私制国法,转瞬乙又以其私制而代甲,循环效尤,人持一法,视
  成宪为土苴,国法前途,何堪设想。请公坚持大义,力赞大总统,毅然以明令宣告,不依法律组织之约
  法会议所议决之《中华民国约法》,及其附属之大总统选举法,国民会议立法院组织法,均与民国元年
  《临时约法》国会组织法,并民国二年宪法会议制定之大总统选举法相违背,当然不生效力。此后凡百
  庶政,应与国人竭诚遵守真正国法,以固邦基而符民意。根本既决,大局斯安。特此电复。
  段祺瑞接到此电,也有转意,并非畏惮议员,实仍是畏惮海军。乃入与黎总统商议,主张恢复约法。黎本反对袁制,只因段氏登台,挟有权力,一切规划,不得不归他取决,所以沈机观变,未尝独断独行,既闻段氏有心规复,哪有不允之理,便于六月二十九日,连下数令道:
  (一)共和国体,首重民意,民意所寄,厥惟宪法。宪法之成,专待国会。我中华民国国会,自三
  年一月十日停止以后,时越两载,迄未召复,以致开国五年,宪法未定,大本不立,庶政无由进行,亟应召集国会,速定宪法,以协民志而固国本。宪法未定以前,仍遵用元年三月十一日公布之《临时约法》,至宪法成立时为止。其二年十月五日,宣布之大总统选举法,系宪法之一部,应仍有效。此令。
  (二)兹依《临时约法》第五十三条续行召集国会,定于本年八月一日起,继续开会。此令。
  (三)民国三年五月一日以后,所有各项条约,均应继续有效,其余法令,除有明令废止外,一切
  仍旧。此令。始终不肯尽废袁制。
  (四)国民会议,业经续行召集,所有关于立法院国民会议各法令,应即撤销。此令。
  (五)国会业经召集,内务部所属之办理选举事务局,应即改为筹备国会事务局,迅速筹备国会事
  务。此令。
  (六)参政院应即裁撤,此令。
  (七)平政院所属之肃政厅,应即裁撤,此令。
  (八)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此令。
  数令迭下,全国人士欢呼雷动,争颂黎、段两人的功德,似乎民国共和,从此再造,当再不至似袁皇帝时代,有名无实了。嗟我国民,哪有这般幸福?惟段祺瑞受命组阁,再任国务总理,应该将旧有部员,酌量参换,方足一新面目,动人观听。换汤不换药,终属无益。他想老成硕望,莫如东海,当此新旧交替,遗大投艰的时候,正应向他妥商,免致再误,当下命驾至徐寓中,投刺求见。徐正为袁氏帮忙,闹得精疲力乏,卧床静养,忽闻祺瑞到来,料有要事相商,不便相拒,乃起身出室,迎段入厅。彼此闲谈数语,便由段述及组阁事情。徐答道:“芝泉!你也任事多了,此次再出组阁,谅有特别把握,何必问我!”
  段又说道:“论起今日的资望,莫如我公,公若肯出来组阁,祺瑞当面达总统,荐贤自代。”徐笑道:“我为袁氏,惹人讥骂,难道尚不够揶揄么?今日若再出任事,不是冯妇,就是冯道了。”段复道:“世上的议论,能有几语公正,如要面面讨好,连一事都不能做了。”徐即随口阻住道:“芝泉,你的好意,我很感佩,但我已决定了心,誓不再做民国官吏。”隐以总统自任。段祺瑞听到此语,料已不便再劝,乃另提出一班人物,与徐东海密商起来。段说一姓名,徐答一“好”字,或答称“也好”。及段说出许世英三字,徐点首道:“隽人是我的旧僚,与你也是莫逆,这人颇靠得住的,或令长内务,或令长交通,想总能胜任呢。”隽人即许世英字,徐之称许,为公耶?为私耶?段复说了多人,徐也不加评论,但总说一个“好”字,便算通过。至段问及行政要件,徐拈须半晌道:“目前的要策,第一件是固结北洋团体,第二件是保守中央威信,第三件是解释民党宿嫌,三事并举,国家或尚能安静哩。”段拱手道:“辱承指教,敢不如命。”说罢,便告辞而去。到了次日,即由黎总统下令道:
  兼署外交总长交通总长曹汝霖、内务总长王揖
  唐、海军总长刘冠雄、司法总长兼署农商总长章宗祥、教育总长张国淦,呈请辞职。曹汝霖、王揖唐、刘冠雄、张国淦、章宗祥准免本职,此令。
  特任唐绍仪为外交总长,许世英为内务总长,陈锦涛为财政总长,程壁光为海军总长,张耀曾为司法总长,孙洪伊为教育总长,张国淦为农商总长,汪大燮为交通总长,此令。
  特任国务总理段祺瑞兼任陆军总长,此令。
  此令下后,段内阁又复成立。总计此九部中,除陆军一席,向归段氏占有外,其余各部人员,分作三派,一民党,二官僚,三中立派,当时称为混合内阁。惟唐绍仪、孙洪伊、张耀曾,尚在南方,未即就职,于是外交由陈锦涛兼署,司法由张国淦兼署,教育由次长吴闿生权代。教育一事,视若虚设,未免舍本逐末。嗣因汪大燮不愿入阁,上呈固辞,乃改任许世英为交通总长,孙洪伊为内务总长,范源濂为教育总长。阁员既已凑齐,专俟国会开会,咨请追认,内外都无异言。段复从事外政,改定各省军民长官名称,武称督军,文称省长,所有署内组织及一切职权,暂仍旧制,惟另加任命,特请黎总统任定如下:
  奉天督军张作霖。兼署省长。
  吉林督军孟恩远,省长郭宗熙。
  黑龙江省长毕桂芳。兼署督军。
  直隶省长朱家宝。兼署督军。
  山东督军张怀芝,省长孙发绪。
  河南督军赵倜,省长田文烈。
  山西督军阎锡山,省长沈铭昌。
  江苏督军冯国璋,省长齐耀琳。
  安徽督军张勋,省长倪嗣冲。
  江西督军李纯,省长戚扬。
  福建督军李厚基,省长胡瑞霖。
  浙江督军吕公望。兼署省长。
  湖北督军王占元,省长范守佑。
  湖南督军陈宦。兼署省长。
  陕西督军陈树藩。兼署省长。
  四川督军蔡锷。兼署省长。
  广东督军陆荣廷,省长朱庆澜。
  广西督军陈炳焜,省长罗佩金。
  云南督军唐继尧,省长任可澄。
  贵州督军刘显世,省长戴戡。
  甘肃省长张广建。兼署督军。
  新疆省长杨增新。兼署督军。
  嗣是颁爵条例、文官官秩令,及惩办国贼条例、附乱自首特赦令、纠弹法,均即废止。又将政治犯一律释放。并特赦前川督尹昌衡,俾复自由,所有统率办事处,军政执法处,亦尽行撤销。海内人民,喁喁望治。其时川、粤、湘、鲁各省,尚在未靖,又经过一番措置,才得平安。小子只有一支秃笔,不能并叙,只好依次叙来。
  先是陈宦独立四川,袁世凯命重庆镇守使周骏,督理四川军务,另用王陵基镇守重庆。周奉命后,尚按兵不动,至袁逝世,他反出兵西上,进逼成都,自称四川将军,旋复改称蜀军总司令,委任王陵基为先锋。王率前队抵龙泉驿,成都戒严。周一面迫陈出省,一面截陈归路,陈不禁大愤,将与决战。绅商急电政府,请禁周、陈冲突,免祸生灵。政府乃任蔡锷督川,调陈宦督湘,周骏还任。陈、周犹相持不下,蔡锷已自叙州起程,先电致二人,劝他息争。略云:
  二君之不惜兵连祸结者,乃为争川督一席,抑
  何所见之小也?窃谓吾侪生于斯世,当以国是为前提,不应存自私自利之见。某今衔命入川,盖收拾
  未了之局,俟部署既定,则自请辞职,或于二君中推毂一人,以承斯乏,不过累公稍候时日耳。用特
  驰电奉告,即请解甲息兵,如或不然,锷虽不愿效龌龊官僚口吻,以违抗中央命令相责,而扰乱治安
  之咎,锷当声罪致讨,务希从速裁夺,锷秣马厉兵以待,惟二君鉴之!
  陈宦得书,即日束装就道,出省自去。周骏心尚未死,竟乘虚入踞成都,自称都督,且欲撤去四川护国军招讨右司令、兼兵工厂总办杨维官职。杨本陈宦部下,闻着这个消息,竟举兵相抗,与周军战于城外,杨兵败溃。统是权利思想,中国其能靖乎?蔡锷旧病复发,不便督师,因虑周骏猖獗,乃檄罗佩金、刘存厚两军,分道进攻。刘军先至城下,周骏自知不敌,方偕王陵基退出成都。存厚入城,维持秩序,川民乃定。越日,罗佩金亦到。又越数日,蔡锷亦带兵到来,成都父老,相率欢迎。锷慰劳有加,力疾视事,川人始共庆更生了。仍为蔡锷生色。
  还有粤东变乱,亦无非为权利起见,前时龙济光宣告独立,本非真心,后来取消独立,仍然仇视滇、桂各军。滇军司令李烈钧方由肇庆出北江,驻扎韶关,粤军闭关锁渡,屡与滇军龃龉,几开战衅。龙济光袒护自己军队,且调兵添防,并就观音山左右,密伏地雷,一意挑战。看官!你想这个李司令,哪肯容忍过去?当下派兵前敌,力攻源潭,一场鏖斗,战败粤军。李复联约桂军司令莫荣新,自西路攻克三水,彼此会师观音山,拟与龙王决一最后的胜负。龙济光颇也惊惶,亟电告政府,托词李烈钧反抗中央,出兵图粤。政府正嘉许龙王,当然袒护,但又不便得罪李烈钧,乃特授他勋二位,并上将衔,令即来京候用,一面令龙济光暂署广东督军,俟陆荣廷到任,才得交卸。政府虽似苦心,实已显露形迹。而且还有特别调剂,陈宦未赴湘任以前,着陆荣廷就近往湘,暂署督军。汤芗铭为湘人所逐,令即卸任,派往广东查办。不能辨别功罪,乃东调西换,一何可笑?这种政策,多是掩耳盗铃。看官!试想滇、桂各军,如何肯服?袁政府之失权,便由此种酿成。于是仍进攻观音山,相持不懈。粤中士民,日夜不安,到处吁请,各愿去龙安粤。唐绍仪、梁启超、温宗尧、王宠惠等,统隶粤籍,有志保乡,遂急电政府道:
  龙济光督粤三年,假国权为修怨,纵兵士为虎狼,视生命财产如草芥,以刀锯斧钺为儿戏,综计三年之中,其倾人之家,灭人之门,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直无十百千万之数可言,但闻哀哭诅咒之声不绝。袁氏既倚为爪牙,粤民遂无从呼吁。日者义师之起,滇、黔、桂、浙,皆以讨袁为唯一之名,惟吾粤民,则以去龙为切身之事。
  方民军之起于四方,计此贼可歼于一鼓,盗亦有道,竟假独立为护符,人望太平,又复原心而略迹。然桂军同一独立,治乱之势悬殊,桂则秩序井然,人民康乐,粤则闾里几尽邱墟,村邑至绝薪米。推求其故,盖龙济光知结不解之怨于人民,遂集全省之兵以自卫,乃使州县患匪,省城患兵,要其督粤三载,惟守观音一山。此山而外,虽举广东全省,化为灰烬,人民化为虫沙,固非该督所惜也。天幸袁殒,人庆昭苏,粤民茹痛之深,本难复忍须臾,徒以大总统就职之始,不忍遽以一隅为言。
  且计该督腥闻于天,必为大总统烛照所及,因是隐忍,伫待后命。不意该督知难久安于其位,又以取消独立,取媚中央,一面大捕党人,复萌故智,近更横挑战祸,染血韶州,以该督三年所造孽,即令从此痛惩前非,人已不共戴天。该督且变本加厉,用敢迫切电陈,务乞将该督立予罢斥,解粤民之倒悬,仁惠既遍于一省,使贪虐者知儆,视听实动夫万方。倘蒙赏其知兵,师长之席固众,若或多其治绩,他省不难量移。万一论其取消独立之功,则有勋章诸等具在,粤民虽不敢望大总统伐罪以救民,大总统亦何忍驱粤民以示德?昔者所谓国家用人自有权衡一语,本为专制作威作福之言,已违自我民视民听之义。况以该督罪迹昭著,敢请派人遍询妇孺,除彼所亲一二狐鼠之外,但有举其毫发微末之功者,则诬罔之刑,某等所不敢避。此实千夫所指,咸以该督为寇仇,当蒙一线之仁,早出粤民于水火。大总统以共和为帜,当不以民意为嫌,仪等无凭借可言,敢先以哀词上请,无任翘企待援之至!
  政府接到此电,大费踌躇,不期湖南军民,又拒绝陈宦,自举刘人熙为督军,请政府下令特任。那时大总统黎元洪,与国务总理段祺瑞,左右为难,也只好开起阁议来了。小子有诗叹道:
  自古佳兵号不祥,干戈在握即强梁。
  东崩西应成常事,从此朝纲渐不纲。
  毕竟湘、粤两省,如何处置,且看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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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旧《约法》,召集旧国会,并举袁氏恶制,大略更张,不可谓非段合肥之政绩。惟组织阁员,始终不离一调剂性质,民党居三之一,中立派居三之一,袁氏旧僚亦居三之一。政见不同,必有倾轧之虑,段氏更事已久,宁见不及此,而仍组此不伦不类之内阁耶?夫天下未有不任劳任怨,而可以当大事者,段氏第愿任劳,不敢任怨,故撮举三派而混合之,示无左袒之意,讵知将来冲突,万不能免,始基不慎,后患随之,此中外政法家言,所由以政党内阁为职志也。他若周、陈之争,龙、李之争,无非视政府之模棱,乃敢侥幸以图逞;迨至乱事粗平,而人民已受祸不浅矣。且曲者未见所谓曲,直者亦未见所谓直,曲直不明,但凭武力为解决,则后之强有力者,几何不挟权生变耶?故我尝为段氏谅,而又不禁为段氏惜。
  
  第七十七回 撤军院复归统一 开国会再造共和
  却说黎总统与段总理召集阁员,会议湘、粤乱事,各阁员或主张激烈,或主张调停,或主张先湘后粤,或主张先粤后湘,嗣经段总理以粤乱方殷,不如促陆荣廷速赴粤任,解决粤事,湖南督军一缺,暂从军民所请,归刘人熙署理。黎总统也以为然。议定后,随即下令,饬陆荣廷即日赴粤,特任刘人熙署湖南督军,兼湖南省长。
  原来湖南将军汤芗铭,当宣告独立时,曾由乃兄汤化龙,与民党议立五大条件:(一)民党承认汤芗铭为都督;
  (二)汤先拨军队三营或五营,交民党接收;(三)设民政府管理民政全权,民政长由民党公推;(四)组织北伐军总司令,由民党推任;(五)军事厅长,由民党推任。
  这约由化龙署押,转告芗铭接洽,芗铭并无异言。至袁氏死,芗铭即日背约,取消独立,绝不关照民党,民党如欧阳振声、赵恒惕、唐蟒、覃振等,本是署约中人,当然动了公愤,奋起逐汤。汤窜往岳州,由湖南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曾继梧代理都督,维持地方秩序。嗣闻政府令陈宦督湘,军民仍然不服。政府又命陆荣廷暂代,陆此时虽到衡州,终因事涉嫌疑,不肯赴任,并且自衡返桂。湖南军民,乃自推选刘人熙,请政府任命,政府勉强照允,自称留后者,即许为留后,湘事不无相类。湘祸少纾。后来改任谭延闿为督军,倒也相安无事。惟陆荣廷返驻桂林,因闻帝制派尚蟠踞京中,煽惑政府,袒龙抑李,一时不便赴粤,只好托词告病,逐日延挨。此公大约喜病。
  就是岑春煊、唐继尧等,亦为祸首未惩,时有违言,政府不得已,命谴罪魁,特下申令道:
  自变更国体之议起,全国扰攘,几陷沦亡,始
  祸诸人,实尸其咎。杨度、孙毓筠、顾鳌、梁士诒、夏寿田、朱启钤、周自齐、薛大可,均着拿交法庭,详确讯鞫,严行惩办,为后世戒。其余一概宽免。此令。
  看官!你想帝制派中的要人,差不多有几十个,当时远近闻名,系六君子、十三太保,就是西南各省的要求,也请戮杨度、段芝贵等十三人,以谢天下。乃政府命令,只有八名,如袁乃宽、段芝贵等,均不在列,显见得政府用心,不过敷衍了事;并且逮捕令下,罪犯均已出京,一个儿都没有拿着,转眼间便成悬案;又转眼间且彼此无罪,仍好出头,这是中国近来的弊政,怪不得人心思乱,至今未了呢。慨乎言之。但西南各省诸首领,已是得休便休,不愿坚持到底,乃决议撤销军务院,由抚军长唐继尧、副长岑春煊、政务委员长梁启超,及抚军刘显世、陆荣廷、陈炳焜、吕公望、蔡锷、李烈钧、戴戡、刘存厚、罗佩金、李鼎新等,一并联名,布告全国。
  其词云:
  帝制祸兴,滇黔首义,公理所趋,舆情一致,桂、粤、浙、秦、湘、蜀,相继仗义,其时因战祸迁延,未知所届,独立各省,前敌各军,不可无统一机关,爰暂设军务院,为对内对外之合议团体,其组织条
  例第十条规定,本院俟国务院依法成立时撤销。今约法国会,次第恢复,大总统依法继任,与独立各
  省最初之宣言,适相符合。虽国务院之任命,尚未经国会同意,然当国会闭会时,元首先任命以俟追
  认,实为约法所不禁。本军务院为力求统一起见,谨于本日宣告撤废,其抚军及政务委员长外交专使军
  事代表,均一并解除。国家一切政务,静听元首政府与国会主持。为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军务院既宣告撤销,复将布告原文,电达北京。黎总统与段总理,自然欣慰,当由黎总统即日复电云:
  承电示撤销军院,爱国之忱,昭然若揭。溯自
  帝制议兴,波诡云谲,输赀造意,缘法饰非,举国皆喑,莫前发难。滇黔首义,薄海从风,合议机关,应时成立,披云见日,再缔共和,则是军院诸公,大有造于民国也。项城长逝,责在藐躬,猥承诸公拥
  护之殷,提撕之切,约法国会,获慰初心。虽幸免乎愆尤,犹自惭其濡滞,诸公乃主持正论,践履前
  盟,举重光之日月,还我国民,挈百战之山河,归诸政府。从此民有常轨,国无曲师,藩祸不兴,邻
  氛自戢,则是军院诸公,尤大有造于后世也。共和国家,匹夫有责,同舟共济,端赖群材,元洪忧患余生,久夷权位,布衣归老,于愿已偿,只以约法所推,责任攸寄,思与诸公左提右挈,宏济艰难,推诚以结邦交,虚己以从舆论,一日在位,万民具瞻。
  方今财政拮据,吏治靃靡,内忧外患,纷至沓来,补救之难,百倍畴曩。尚望不我遐弃,相与有成,毋
  以收拾军队,为天职已完,毋以召集国会,为人心已定,毋可恢复《约法》,为遂跻法治,毋以惩办祸首,为永绝官邪,率此临事而惧之心,或收通力合
  作之效,此则元洪早作夜思,愿与诸公共勉者也。军务院既已撤销,一切善后事宜,仍希随时电告,共
  筹结束。其有奇材懋绩,为国贤劳者,并希胪举事实,借备延揽。元洪印。
  这复电中的大意,是从交际上着笔,并非正式公文。
  至七月二十一日,始颁正式命令道:
  据唐继尧、岑春煊、梁启超、刘显世、陆荣廷、陈炳焜、吕公望、蔡锷、李烈钧、戴戡、李鼎新、罗佩金、刘存厚等寒日电称:军务院已于七月十四日
  宣告撤废,其抚军及政务委员长、外交专使、军事代表均一并解除。国家一切政务,静听元首政府国
  会主持各等语。慨自改革以来,迭经变故,矩矱不立,丧乱弘多,法纪凌夷,民生涂炭,本大总统继
  任于危疑震撼之际,遵行元年《约法》,召集国会,组织责任政府,力崇民意,勉任艰虞。该督军等顾
  念时危,力闳大义,撤销军务院及抚军等职,纳政务于一轨,跻国势于大同。义闻仁声,皦如日月,千秋万世,为国之光。惟念大局虽宁,殷忧未艾,宜如何栽培元气,收拾人心,永绝乱源,导成法治。补苴罅漏,经纬万端。来日之难,倍于往昔。所期内
  外在官,各深兢惕,同心协力,感致祥和,以成未竟之功,益巩无疆之业,本大总统有厚望焉。此令。
  自是南北统一,北京政府算有代表全国的资格了。惟粤东方面,龙、李交争,尚且未息,各督军多承政府意旨,归咎李烈钧,隐袒龙济光,张勋、倪嗣冲专电通告,尤斥李烈钧违令横行,请加声讨。无非党同伐异。政府乃一再电桂,催陆赴粤,陆至此亦不能再延,乃约同省长朱庆澜,相偕赴任,电告政府,指日启行。于是黎总统又下令道:
  迭据各方报告,广东纷扰,祸尤未已,生灵涂
  炭,外人复有烦言。长此迁延,靡知所届。龙济光未交卸以前,责在守土,自应约束将士,保卫治安。
  李烈钧统率士卒,责有攸归,着即严勒所部,即日停兵。该省督军陆荣廷,省长朱庆澜,现已星夜赴
  任,龙济光应将各项事宜,妥速预备交代,此后如再有抗令开衅情事,定当严行声讨,以肃国纪。此
  令。
  令下后,复派萨镇冰为粤闽巡阅使,令他选调兵舰驶赴粤海,查办一切,并驻泊沙面等处,保护侨商。其实是震慑龙、李,隐示中央威力,教他知难而退。哪知龙济光尚不肯离粤,镇日里守住观音山,与李血战。陆荣廷到了肇庆,闻着消息,又复称病逗留,只遣朱庆澜到粤。朱亦颇有戒心,待至萨镇冰已到沙面,方启行至粤,先与萨会叙一番,然后携手入城。龙济光不便抗拒,只好迎入,将民政一部分,划归朱庆澜接管,一面索请巨款,但说是解散军队,必须先拨恩饷,方好办理。好容易筹了一宗款子,交给了他,方才把督军印信,付与朱庆澜,自己带了若干亲兵,向琼崖而去。阿堵物到手,才肯动身,这是现今军阀第一条秘诀。李烈钧闻龙已离粤,也即退兵,惟陆尚未肯到省,由朱庆澜饬人赍送印信,才行接收,粤事也就此作一结束。
  小子于川、粤、湘三省,已经叙毕,就乘便叙入山东省了。山东民军,分作两党,吴大洲自称护国军,居正称东北军总司令,七二回中曾已提及,但两军势力,均属有限,不过占据了几个县城,与川、湘、粤情形不同。
  自张怀芝奉袁氏命,署理山东将军,本思效忠袁氏,把民军逐出境外,可巧袁死黎继,由政府电令停战,双方静候解决,吴大洲、居正两人乃按兵守候。偏张怀芝乘他不备,袭夺民军所据的长山、安邱、临朐等县。民军大愤,一面质问政府,一面招集党人,将与张怀芝死战。
  吴大洲部下,约七八千人,居正部下,约一万四五千人,并运到飞机两架,声焰甚盛。张怀芝料不能平,始派员与他议和,各不相犯。延至八月中旬,由国务院派出陆军中将曲同丰,驰往山东,会同张怀芝等办理军事善后事宜。曲同丰与民军商议,改编军制,归隶中央,办理粗有眉目,即回京复命去了。是时留沪各议员,已齐集京师,重开国会,八月一日,举行国会第二次常会开会礼,先期二日,由两院通告,并订定礼节如下:
  (一)八月一日午前九时,参众两院议员,各服礼服,齐集众议院。
  (二)午前十时,两院议员,入礼场就席。
  (三)赞礼员引大总统及国务员入礼场就席奏
  乐。
  (四)主席宣告开会,并致开会词。
  (五)大总统暨国务员致颂词。
  (六)赞礼员报告向国旗行三鞠躬礼,在场者咸行礼如仪。
  (七)主席宣告开会式礼成词。
  (八)主席宣告大总统宣誓。
  (九)大总统宣誓奏乐。
  (十)主席宣告退席。
  (十一)摄影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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