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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

蔡东潘(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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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治世有是非,浊世无是非。夫浊世亦曷尝无是非哉?弊在以非为是,以是为非,群言厖杂,无所适从,而是非遂颠倒而不复明。昔孔子作《春秋》,孟子距杨墨,笔削谨严,辩论详核,其足以维持世道者,良非浅尠,故后世以圣贤称之。至秦汉以降,专制日甚,文网繁密,下有清议,偶触忌讳,即罹刑辟。世有明哲,亦何苦自拚生命,与浊世争论是非乎?故非经一代易姓,从未有董狐直笔,得是是非非之真相。即愤时者忍无可忍,或托诸歌咏,或演成稗乘,美人香草,聊写忧思,《水浒》、《红楼》,无非假托,明眼人取而阅之,钩深索隐,煞费苦心,尚未能洞烛靡遗,而一孔之士,固无论已。今日之中华民国,一新旧交替之时代也,旧者未必尽非,而新者亦未必尽是。自纪元以迄于兹,朝三暮四,变幻靡常,忽焉以为是,忽焉以为非,又忽焉而非者又是,是者又非,胶胶扰扰,莫可究诘,绳以是非之正轨,恐南其辕而北其辙,始终未能达到也。回忆辛亥革命,全国人心,方以为推翻清室,永除专制,此后得享共和之幸福,而不意狐埋狐搰,迄未有成。袁氏以牢笼全国之材智,而德不足以济之,醉心帝制,终归失败,且反酿成军阀干政之渐,贻祸国是。黎、冯相继,迭被是祸,以次下野。东海承之,处积重难返之秋,当南北分争之际,各是其是,各非其非,豆萁相煎,迄无宁岁,是岂不可以已乎?所幸《临时约法》,绝而复苏,人民之言论自由,著作自由,尚得蒙约法上之保障。草茅下士,就见闻之所及,援笔直陈,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此则犹受共和之赐,而我民国之不绝如缕,未始非赖是保存也。窃不自揣,谨据民国纪元以来之事实,依次演述,分回编纂,借说部之体裁,写当代之状况,语皆有本,不敢虚诬,笔愧如刀,但凭公理。我以为是者,人以为非,听之可也;我以为非者,人以为是,听之亦可也。危言乎?卮言乎?敢以质诸海内大雅。中华民国十年一月古越东颿自识于临江书舍。
  《民国通俗演义》,一至三集,吾友蔡子东藩所著。蔡子嗜报纸有恒性,蒐集既富,编著乃详,益以文笔之整饬,结构之精密,故成一完善之史学演义,出版后不胫而走遍天下。会文堂主人以蔡作断自民九,去今十稔,不可以无续,乃商之于余,属继撰四五两集,自民九李纯自杀案始,迄民十七国民政府统一全国为止,凡四十回为一集,每集都三十万言。余无似,年来奔走军政界,谋升斗之食,笔政久荒,俗尘满腹,而资料之采集,又极烦苦,率尔操觚,勉以报命,宁贻笑于大方,恐取诮于狗尾,蔡子闻之,得毋哂其譾陋?
  民国十八年五月东越许厪父。
  
  第一回 揭大纲全书开始 乘巨变故老重来
  鄂军起义,各省响应,号召无数兵民,造成一个中华民国。什么叫作民国呢?民国二字,与帝国二字相对待。从前的中国,是皇帝主政,所有神州大陆,但教属诸一皇以下,简直与自己的家私一般,好一代两代承袭下去。自从夏禹以降,传到满清,中间虽几经革命,几经易姓,究不脱一个皇帝范围。小子生长清朝,犹记得十年以前,无论中外,统称我国为大清帝国。到了革命以后,变更国体,于是将帝字废去,换了一个民字。帝字是一人的尊号,民字是百姓的统称。一人当国,人莫敢违,如或贤明公允,所行政令,都惬人心,那时国泰民安,自然至治。怎奈创业的皇帝,或有几个贤明,几个公允,传到子子孙孙,多半昏愦糊涂,暴虐百姓,百姓受苦不堪,遂铤而走险,相聚为乱,所以历代相传,总有兴亡。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从古无不灭的帝家。近百年来,中外人士,究心政治,统说皇帝制度,实是不良,欲要一劳永逸,除非推翻帝制,改为民主不可。依理而论,原说得不错。皇帝专制,流弊甚多,若改为民主,虽未尝无总统,无政府,但总统由民选出,政府由民组成,当然不把那昏愦糊涂的人物,公举起来。况且民选的总统,民组的政府,统归人民监督;一国中的立法权,又属诸人民,总统与政府,只有一部分的行政权,不能违法自行,倘或违法,便是叛民,民得弹劾质问,并可将他捽去。这种新制度,既叫作民主国体,又叫作共和国体,真所谓大道为公,最好没有的了。原是无上的政策,可惜是纸上空谈,不见实行。
  小子每忆起辛亥年间,一声霹雳,发响武昌,全国人士,奔走呼应,仿佛是痴狂的样儿。此时小子正寓居沪上,日夕与社会相接,无论绅界学界,商界工界,没一个不喜形于色,听得民军大胜,人人拍手,个个腾欢,偶然民军小挫,便都疾首蹙额,无限忧愁。因此绅界筹饷,学界募捐,商界工界,情愿歇去本业,投身军伍,誓志灭清,甚至娇娇滴滴的女佳人,也居然想做花木兰、梁红玉,组织甚么练习团、竞进社、后援会、北伐队,口口女同胞,声声女英雄,闹得一塌糊涂。还有一班超等名伶、时髦歌妓,统乘此大出风头,借着色艺,醵赀助饷,看他宣言书,听他演说谈,似乎这爱国心,已达沸点,若从此坚持到底,不但衰微的满清,容易扫荡,就是东西两洋的强国,也要惊心动魄,让我一筹呢。中国人热度只有五分钟,外人怕我什么,况当时募捐助饷的人物,或且藉名中饱,看似可喜,实是可恨。老天总算做人美,偏早生了一个孙中山,又生了一个黎黄陂,并且生了一个袁项城,趁这清祚将绝的时候,要他三人出来作主,干了一番掀天动地的事业,把二百六七十年的清室江山,一古脑儿夺还,四千六百多年的皇帝制度,一古脑儿扫清。我国四万万同胞,总道是民国肇兴,震铄今古,从此光天化日,函夏无尘,大家好安享太平了。当时我也有此妄想。
  谁知民国元二年,你也集会,我也结社,各自命为政党,分门别户,互相诋诽,已把共和二字,撇在脑后,当时小子还原谅一层,以为破坏容易,建设较难,各人有各人的意见,表面上或是分党,实际上总是为公,倘大众竞争,辩出了一种妥当的政策,实心做去,岂非是愈竞愈进么?故让一步。无如聚讼哓哓,总归是没有辩清,议院中的议员,徒学了刘四骂人的手段,今日吵,明日闹,把笔墨砚瓦,做了兵械,此抛彼掷,飞来飞去,简直似孩儿打架,并不是政客议事,中外报纸,传为笑谈。那足智多能的袁项城,看议会这般胡闹,料他是没有学识,没有能耐,索性我行我政,管什么代议不代议,约法不约法,党争越闹得厉害,项城越笑他庸騃,后来竟仗着兵力,逐去议员,取消国会。东南民党,与他反对,稍稍下手,已被他四面困住,无可动弹,只好抱头鼠窜,不顾而逃。袁项城志满心骄,遂以为人莫余毒,竟欲将辛苦经营的中华民国,据为袁氏一人的私产。可笑那热中人士,接踵到来,不是劝进,就是称臣,向时倡言共和,至此反盛称帝制。不如是,安得封侯拜爵?斗大的洪宪年号,抬出朝堂,几乎中华民国,又变作袁氏帝国。偏偏人心未死,西南作怪,酝酿久之,大江南北,统飘扬这五色旗,要与袁氏对仗。甚至袁氏左右,无不反戈,新华宫里,单剩了几个娇妾,几个爱子,算是奉迎袁皇帝。看官!你想这袁皇帝尚能成事么?皇帝做不成,总统都没人承认,把袁氏气得两眼翻白,一命呜呼。祸由自取。
  副总统黎黄陂,援法继任,仍然依着共和政体,敷衍度日。黄陂本是个才不胜德的人物,仁柔有余,英武不足;那班开国元勋,及各省丘八老爷,又不服他命令,闹出了一场复辟的事情。冷灰里爆出热栗子,不消数日,又被段合肥兴兵致讨,将共和两字,掩住了复辟两字。宣统帝仍然逊位,黎黄陂也情愿辞职,冯河间由南而北,代任总统,段居首揆。西南各督军,又与段交恶,双方决裂,段主战,冯主和,府院又激成意气,弄到和不得和,战无可战,徒落得三湘七泽,做了南北战争的磨中心,忽而归北,忽而归南,扰扰年余,冯、段同时下野。徐氏继起,因资望素崇,特地当选,任为总统。他是个文士出身,不比那袁、黎、冯三家,或出将门,或据军阀,虽然在前清时代,也曾做过东三省制军,复入任内阁协理,很是有点阅历,有些胆识;究竟他惯用毛锥,没有什么长枪大戟,又没有什么虎爪狼牙,只把那老成历练四字,取了总统的印信,论起势力,且不及段合肥、冯河间。河间病殁,北洋派的武夫系,自然推合肥为领袖,看似未握重权,他的一举一动,实有足踏神京、手掌中原的气焰。隆隆者灭,炎炎者绝,段氏何未闻此言?麾下一班党羽,组成一部安福系,横行北方,偌大一个徐总统,哪里敌得过段党。段党要甚么,徐总统只好依他甚么,勉勉强强的过了年余,南北的恶感,始终未除,议和两代表,在沪上驻足一两年,并没有一条议就,但听得北方武夫系,及辽东胡帅,又联结八省同盟,与安福系反对起来,京畿又做了战场,安福部失败,倒脸下台,南方也党派纷争,什么滇系,什么桂系,什么粤系,口舌不足,继以武力。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咳!好好一座中国江山,被这班强有力的大人先生,闹到四分五裂,不可究诘,共和在哪里?民主在哪里?转令无知无识的百姓,反说是前清制度,没有这般瞎闹,暗地里怨悔得很。小子虽未敢作这般想,但自民国纪元,到了今日,模模糊糊的将及十年,这十年内,苍狗白云,几已演出许多怪状,自愧没有生花笔,粲莲舌,写述历年状况,唤醒世人痴梦。篝灯夜坐,愁极无聊,眼睁睁的瞧着砚池,尚积有几许剩墨,砚池旁的秃笔,也跃跃欲动,令小子手中生痒,不知不觉的检出残纸,取了笔,醮了墨,淋淋漓漓,潦潦草草的写了若干言,方才倦卧。明早夜间,又因余怀未尽,续写下去,一夕复一夕,一帙复一帙,居然积少成多,把一肚皮的陈油败酱,尽行发出。哈哈!这也是穷措大的牢骚,书呆子的伎俩,看官不要先笑,且看小子笔下的谰言!这二千余言,已把民国十年的大纲,笼罩无遗,直是一段好楔子。
  话说清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湖北省会的武昌城,所有军士,竟揭竿起事,倡言革命。清总督瑞澂,及第八镇统制张彪,都行了三十六着的上着,溜了出去,逃脱性命。从革命开始,是直溯本源。革命军公推统领,请出一位黎协统来,做了都督,黎协统名元洪,字宋卿;湖北黄陂县人,曾任二十一混成协统领。既受任为革命军都督,免不得抵拒清廷,张起独立旗,打起自由鼓,堂堂正正,与清对垒。第一次出兵,便把汉阳占住,武汉联络,遂移檄各省,提出“民主”两字,大声呼号。清廷的王公官吏,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派陆军大臣荫昌,督率陆军两镇,自京出发,一面命海军部加派兵轮,饬海军提督萨镇冰,督赴战地,并令水师提督程允和,带领长江水师,即日赴援。不到三五日,又起用故宫保袁世凯为湖广总督,所有该省军队,及各路援军,统归该督节制,就如荫昌、萨镇冰所带水陆各军,亦得由袁世凯会同调遣。看官!你想袁宫保世凯,是清朝摄政王载沣的对头,宣统嗣位,载沣摄政,别事都未曾办理,先把那慈禧太后宠任的袁宫保,黜逐回籍,虽乃兄光绪帝,一生世不能出头,多半为老袁所害,此时大权在手,应该为乃兄雪恨,事俱详见《清史演义》。本书为《清史演义》之续,故不加详述,只含浑说过。但也未免躁急一点。袁宫保的性情,差不多是魏武帝,宁肯自己认错,闭门思过?只因载沣得势,巨卵不能敌石,没奈何退居项城,托词养疴,日与娇妻美妾,诗酒调情,钓游乐性,大有理乱不知、黜涉不闻的情状。若非革命军起,倒也优游卒岁,不致播恶。及武昌起义,又欲起用这位老先生,这叫做退即坠渊,进即加膝,无论如何长厚,也未免愤愤不平,何况这机变绝伦的袁世凯呢?单就袁世凯提论。因此书章法,要请此公作主,所以特别评叙。且荫昌是陆军大臣,既已派他督师,不应就三日内,复起用这位袁宫保,来与荫昌争权,眼见得清廷无人,命令颠倒,不待各省响应,已可知清祚不腊了。这数语是言清廷必亡,袁项城只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耳。清廷起用袁公的诏旨,传到项城,袁公果不奉诏,覆称足疾未愈,不能督师。载沣却也没法,只促荫昌南下,规复武汉。荫昌到了信阳州,竟自驻扎,但饬统带马继增等,进至汉口。黎都督也发兵抵御,双方逼紧,你枪我弹,对轰了好几次,互有击伤。萨军门带着海军,鸣炮助威,民军踞住山上,亦开炮还击,萨舰从下击上,非常困难,民军从上击下,却很容易。突然间一声炮响,烟迷汉水,把萨氏所领的江元轮船,打成了好几个窟窿,各舰队相率惊骇,纷纷逃散,江元舰也狼狈遁去,北军顿时失助,被民军掩击一阵,杀得七零八落,慌忙逃还。两下里胜负已分,民军声威大震。黄州府、淝阳州、宣阳府等处,乘机响应,遍竖白旗。到了八月三十日,湖南也独立了,清巡抚余诚格遁去。九月三日,陕西又独立了,清巡抚钱能训,自刎不死,由民军送他出境。越五日,山西又独立了,清巡抚陆锺琦,閤家殉难。嗣是江西独立、云南独立、贵州独立、民军万岁、民国万岁的声音,到处传响,警报飞达清廷,与雪片相似,可怜这位摄政王载沣,急得没法,只哭得似泪人儿一般。
  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劻,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本是要请老袁出山,至此越加决意,同在摄政王载沣前,力保老袁,乃再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所有赴援的海陆各军,并长江水师,统归节制。又命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祺瑞总统第二军,也归袁世凯节制调遣。老袁接着诏命,仍电复:“足疾难痊,兼且咳嗽,请别简贤能,当此重任”等语。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那时清廷上下,越加惶急,亟由老庆同徐世昌,写了诚诚恳恳的专函,命专员阮忠枢,赍至信阳,交与荫昌,令他亲至袁第,当面敦促。荫昌自然照办,即日驰往项城,与老袁晤谈,缴出京信,由老袁展阅。老袁瞧毕,微微一笑道:“急时抱佛脚,恐也来不及了。”荫昌又提出公谊私情,劝勉一番,于是老袁才慨然应允,指日起程。荫昌欣然告别,返到信阳州,即电达清廷。略曰:“袁世凯已允督师,乱不足平,惟京师兵备空虚,自愿回京调度,藉备非常”等语。清廷即日颁旨,令俟袁世凯至军,即回京供职。这道命令下来,荫昌快活非常,乐得卸去重担,观望数日,便好脱罪。偏是前敌的清军,闻袁公已经奉命,亲来督师,没一个不踊跃起来,大家磨拳擦掌道:“袁宫保来了,我辈须先战一场,占些威风,休使袁公笑骂呢。”先声夺人。原来光绪季年,袁世凯曾任直隶总督,练兵六镇,布满京畿,如段祺瑞、冯国璋等,统是袁公麾下的将弁,素蒙知遇,感切肌肤,将弁如此,兵士可知。后来冯、段之推奉袁氏即寓于此。冯、段两人,当下商议,决定冯为前茅,段为后劲,与民军决一胜负。冯国璋即率第一军南下,横厉无前,突入滠口,民军连忙拦截,彼此接仗,各拚个你死我活,两不相下。嗣经萨镇冰复率兵舰,驶近战线,架起巨炮,迭击民军,民军伤毙无数,不得已倒退下来。冯军遂乘胜追杀,得步进步,直入汉口华界,大肆焚掠,好几十里的市场,都变做瓦砾灰尘。这时候的冯军,非常高兴,抢的抢,掳的掳,见有姿色的妇女,便搂抱而去,任情淫乐。咎归于主,冯河间不得辞过。正在横行无忌,忽接到袁钦差的军令,禁止他非法胡行,冯军方才收队,静待袁公到来。不到一日,袁钦差的行牌已到,当由冯国璋带着军队,齐到车站恭迎。不一时,专车已到,放汽停轮,国璋抢先趋谒,但见翎顶辉煌的袁大臣,刚立起身来,准备下车,翎顶辉煌四字,寓有微意。见了国璋,笑容可掬,国璋行过军礼,即引他步下车台,两旁军队,已排列得非常整肃,统用军礼表敬。袁钦差徐步出站,即有绿呢大轿备着,俟他坐入,由军士簇拥而去。小子有诗咏袁钦差道:
  奉命南来抵汉津,丰姿犹是宰官身。
  试看翎顶遵清制,阃外争称袁大臣。
  欲知袁钦差入营后事,且看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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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半回为全书楔子,已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满腹牢骚,都从笔底写出,令人开卷一读,无限欷歔。入后叙述细事,便请出袁项城来作为主脑,盖创始革命者为孙、黎,而助成革命者为袁项城,项城之与民国,实具有绝大关系,自民国纪元,以迄五年,无在非袁项城一人作用,即无非袁项城一人历史,故著书人于革命情事,已详见《清史演义》者,多半从略,独于袁氏不肯放过。无袁氏,则民国或未必成立,无袁氏,则民国成立后,或不致扰攘至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吾当以此言转赠袁公。书中述及袁氏,称号不一,若抑若扬,若嘲若讽,盖已情见乎词,非杂出不伦,茫无定据也。
  
  第二回 黎都督复函拒使 吴军统被刺丧元
  却说袁钦差世凯,既到汉口,当然有行辕设着,暂可安驻;入行辕后,不暇休息,即命冯国璋引导,周视各营,偶见受伤兵士,统用好语抚慰,兵士感激得很,甚至泣下。及袁钦差返寓行辕,各国驻汉领事,陆续拜会,谈及汉口焚掠情形,语多讥刺。袁钦差点首会意,待送客出营,便召国璋入辕,与他密语道:“此次武汉举事,并不是寻常土匪,又不是什么造反,我闻他军律严明,名目正大,端的是不可小觑。眼光颇大。前日荫大臣受命南下,路过彰德,曾到我家探问,我已料此番风潮,愈闹愈大,不出一月,即当影响全国,所以与荫谈及,临敌须要仔细,千万勿可浪战。今果不出所料,那省独立,这省也独立,警报到耳,已有数起。似你带兵到此,夺还汉口,想必杀掠过甚,以致各国领事,也有不平的议论,可见今日行军,是要格外谨慎哩。”国璋闻言,不由的脸色一红,半晌才答道:“革命风潮,闹得甚紧,汉口的百姓,也欢迎革命,不服我军,若非大加惩创,显见我军没用,恐越发闹得高兴了。”袁钦差拈须微笑道:“杀死几个小百姓,似乎是没甚要紧,不过现在时势,非洪、杨时可比,满人糊涂得很,危亡在即,可不必替他出力,结怨人民,且恐贻累外交,变生意外。据我的意见,不如暂行停战,与他议和,若他肯就我范围,何妨得休便休,过了一年是一年,且到将来,再作计较。”前数语是项城本心,后数语乃暂时敷衍。国璋道:“宫保所嘱,很是佩服,但我军未经大捷,他亦未必许和呢。”冯妇尚思搏虎。袁钦差叹道:“我本回籍养疴,无心再出,偏老庆老徐等,硬来迫我,没奈何应命出山。荫午楼脱卸肩仔,好翩然回京了。午楼即荫昌别字,卸事回京,由此带过。我却来当此重任,看来此事颇大费周折哩。”正说着,外面又递入廷寄,内称:“庆亲王奕劻等,请准辞职,着照所请。庆亲王奕劻,开去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开去协理大臣。袁世凯着授为内阁总理大臣。该大臣现已前赴湖北督师,着将应办各事,略为布置,即行来京组织内阁”等语。袁钦差瞧毕,递示国璋道:“没事的时候,亲贵擅权,把别人不放在眼里,目下时势日迫,却把千斤万两的担子,一层一层的,压到我们身上,难道他们应该安乐,我等应该吃苦么?”怨形于辞。言毕,咨嗟不已。国璋也长叹了好几声,心也动了。嗣见老袁无言,方才别去。
  袁钦差踌躇一会,方命随员具折,奏辞内阁总理;并请开国会,改宪法,下诏罪己,开放党禁等情。拜疏后,复闻上海独立,江苏独立,浙江独立,又是三省独立。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令随员刘承恩,致书鄂军都督黎元洪,筹商和议。承恩与元洪同乡,当即缮写书信,着人送去。待了两日,并无覆音;又续寄一函,仍不见答。清廷已下罪己诏,命实行立宪,宽赦党人,并拟定宪法信条十九则,宣誓太庙,颁告天下;且促袁世凯入京组阁,毋再固辞,所有湖广总督一缺,另任魏光焘。魏未到任以前,着王士珍署理。袁钦差得旨,拟即北上,启行至信阳州,再命刘承恩寄书黎督,缮稿已竣,又由自己特别裁酌,删改数行。其书云:
  叠寄两函,未邀示复,不识可达典签否?顷奉项城宫保谕开:刻下朝廷有旨,一下罪己之诏,二实行立宪,三赦开党禁,四皇族不闻国政等因,似此则国政尚有可挽回振兴之期也。遵即转达台端,务宜设法和平了结,早息一日兵争,地方百姓,早安静一日。否则势必兵连祸结,不但荼毒生灵,糜费巨款,迨至日久息事,则我国已成不可收拾之国矣。况兴兵者汉人,受蹂躏者亦汉人,反正均我汉人吃苦也。弟早见政治日非,遂有终老林下之想,今因项城出山,以劝抚为然,政府亦有悔心之意,即此情理,亦未尝非阁下暨诸英雄,能出此种善导之功也。依弟愚见,不如趁此机会,暂且和平了结,且看政府行为如何?可则竭力整顿,否则再行设策以谋之,未为不可。果以弟见为是,或另有要求之处,弟即行转达项城宫保,再上达办理。至诸公皆大才榱槃,不独不咎既往,尚可定必重用,相助办理朝政也。且项城之为人诚信,阁下亦必素所深知,此次更不致失信于诸公也。此三语想由项城自己添入。并闻朝廷有旨,谅日内即行送到麾下,弟有关桑梓,又素承不弃,用敢不揣冒昧,进言请教,务乞示复,诸希爱照!
  此书去后,仍然不得复音,接连是广西独立,安徽独立,广东独立,福建独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武昌革命以来,先后不过三十日,中国版图二十二省,已被民军占去大半。当时为清尽命的大员,除山西巡抚陆锺琦外,见前回。只有江西巡抚冯汝骙,闽浙总督松寿,余外封疆大吏,不是预先逃匿,就是被民军拘住,不忍加戮,纵他出走。还有江苏巡抚程德全,广西巡抚沈秉堃,安徽巡抚朱家宝等,居然附和民军,抛去巡抚印信,竟做民军都督;甚至庆亲王的亲家孙宝琦,本任山东巡抚,也为军民所迫,悬起独立旗来,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籍隶汉军,竟为国民保安会长,成了独立的变相;直隶滦州军统张绍曾,又荷戈西向,威逼清廷速改政体;新授山西巡抚吴禄贞,且拥兵石家庄,隐隐有攫取北京的异图。真是四面楚歌。那时身入漩涡的袁钦差,恰也着急起来,再令刘承恩为代表委员,副以蔡廷干,同往武昌,与黎都督面议和约,自己决拟入都,整装以待。过了两日,方见刘、蔡二人,狼狈回来;急忙问及和议,二人相继摇首,并呈上复函,由袁披阅。其词云:
  慰帅执事:袁字慰庭,故称慰帅。迩者蔡、刘两君来,备述德意,具见执事俯念汉族同胞,不忍自相残害,令我钦佩。荷开示四条,果能如约照办,则是满清幸福。特汉族之受专制,已二百六十余年,自戊戌政变以还,曰改革专制,曰豫备立宪,曰缩短国会期限,何一非国民之铁血威逼出来?徐锡麟也,安庆兵变也,孚琦炸弹也,广州督署被轰也,满清之胆,早经破裂。以上所叙各事,俱见《清史演义》。然逐次之伪谕,纯系牢笼汉人之诈术,并无改革政体之决心。故内而各部长官,外而各省督抚,满汉比较,满人之掌握政权者几何人?兵权财权,为立国之命脉,非毫无智识之奴才,即乳臭未干之亲贵;四万万汉人之财产生命,皆将断送于少数满贼之手,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即如执事,岂非我汉族中之最有声望、最有能力之人乎?一削兵权于北洋,再夺政柄于枢府,若非稍有忌惮汉族之心,己酉革职之后,险有性命之虑。他人或有不知,执事岂竟忘之?何曾忘记。自鄂军倡义,四方响应,举朝震恐,无法支持,始出其咸同故技,以汉人杀汉人之政策,执事果为此而出,可谓忍矣。嗣又奉读条件,谆谆以立宪为言,时至二十世纪,无论君主国、民主国、君民共主国,莫不有宪法,特其性质稍有差异,然均谓之立宪。将来各省派员会议,视其程度如何,当采何种政体,其结果自不外立宪二字。特揆诸舆论,满清恐难参与其间耳。即论清政府叠次上谕所云,试问鄂军起义之力,为彰德高卧之力乎?鄂军倘允休兵,满廷反汗,执事究有何力以为后盾?今鄂军起义只匝月,而响应宣告独立者,已十余省,沪上归并之兵轮及鱼雷艇,共有八艘,其所以光复之速而广者,实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我军进攻,窃料满清实无抵抗之能力,其稍能抵拒者,惟有执事,然则执事一身,系汉族及中国之存亡,不綦重哉!设执事真能知有汉族,真能系念汉人,则何不趁此机会,揽握兵权,反手王齐,匪异人任。即不然,亦当起中州健儿,直捣幽燕。渠何尝不作此想,特不欲显行耳。苟执事真热心满清功名也,亦当日夜祷祝我军速指黄河以北,则我军声势日大一日,执事爵位日高一日,倘鄂军屈服于满清,恐不数日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矣。早已见到,不烦指教。执事犯功高震主之嫌,虽再伏隐彰德而不可得也。隆裕有生一日,戊戌之事,一日不能忘也,执事之于满清,其感情之为如何?执事当自知之,不必局外人为之代谋。同志人等,皆能自树汉族勋业,不愿再受满族羁绊,亦勿劳锦注。顷由某处得无线电,知北京正危,有爱新氏去国逃走之说,果如是,则法人资格丧失,虽欲赠友邦而无其权矣,执事又何疑焉?窃为执事计,闻清廷有召还之说,分二策以研究之:一清廷之召执事回京也,恐系疑执事心怀不臣,藉此以释兵权,则宜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例以拒之;二清廷果危急而召执事也,庚子之役,各国联军入京,召合肥入定大局,合肥留沪不前,沈几观变,前事可师。所惜者,合肥奴性太深,仅得以文忠结局,了此一生历史,李氏子岂能终无余憾乎?元洪一介武夫,罔识大义,惟此心除保民外,无第二思想,况执事历世太深,观望过甚,不能自决,须知当仁不让,见义勇为,无待游移。《孟子》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全国同胞,仰望执事者久矣,请勿再以假面具示人,有失本来面目,则元洪等所忠告于执事者也。余详蔡、刘二君口述,书不尽言,惟希垂鉴!
  袁钦差阅毕,毫不动色,惟点了好几回头,知己相逢,应该心照。嗣见刘、蔡二人尚站立在侧,便与语道:“他不肯讲和,也就罢了,我便要启程赴京,你两人收拾行李,一同北上,可好么?”二人正在听命,忽由随役递呈名刺,报称第一军统领段祺瑞求见,袁钦差即命传入。彼此相见,行过了礼,祺瑞先开口道:“闻宫保已拟北上,祺瑞特来恭送,并乞指教。”袁钦差道:“革命风潮,闹得这么样大,看来是不易收拾。中外人心,又倾向革命,冯军一入汉口,稍行杀掠,各领事已有烦言,你想现在的事情,还好任情办去么?”祺瑞道:“京中资政院,已奏请惩办前敌将帅,闻已交宫保查办,不知宫保究如何作复?”袁钦差微哂道:“一班老朽,晓得什么军情,华甫也太属辣手,我已向他交代过了。”冯国璋字华甫。老袁袒护袁国璋,已见言外。祺瑞道:“可笑这吴禄贞,是革命党中健将,朝廷不知为何令抚山西,他带了山西革命军,还到石家庄,把京中输运的军火子弹,多半截留,反说是仰体朝廷德意,消弭战祸,保全和平,并请诛纵兵烧杀的将帅,以谢天下,这真是出人意料的事情。现闻已在途被刺,连首级都无从着落呢。”吴禄贞被刺事,亦从老段口中带出。袁钦差不待说毕,便道:“这等人物,少一个,好一个,横直是乱世魔星,不足评论。”祺瑞听他言中有意,便不再说下去。袁氏何意?看官试猜。但听袁钦差又与语道:“芝泉,祺瑞字。你是我的故交,我此次被逼出山,又要赴京,你须要助我一臂哩。”祺瑞拱手道:“敢不惟命是听。”种种后文,均伏于此语中。袁钦差道:“如此最好,我已要起程了。”当下与祺瑞携手出辕,上舆告别。祺瑞仍在后送行,一直到了车站,俟袁钦差舍舆登车,一去一留,方才分手。
  看官听着!小子前著《清史演义》,于吴禄贞事未曾详叙,此书既从段祺瑞口中叙出,应该将吴事表明,补我从前缺略,且与袁项城亦隐有关系,更不能不特别从详。本书于各省革命,俱从略笔,独详吴事者以此。吴禄贞,字绶卿,湖北云梦县人,曾在湖北武备学堂肄业,由官费派学东洋。庚子拳乱,革命党人唐才常,发难汉口,禄贞方在日本学习士官,潜身归来,据住大通,为唐声援。唐败被杀,禄贞仍遁入日本,后投效东三省,大著才名,得操兵柄。寻为延吉厅边务大臣,与日本办理间岛交涉,精干明敏,日人不能逞,以功洊升副都统,未几任第六镇统制。他本蓄志革命,欲借着兵力,乘机举事,会鄂军起义,遂自请率军赴敌。清廷颇怀疑忌,令随荫昌南下,许荫昌便宜行事,如果察有异图,立杀无赦。禄贞以荫昌偕行,料知所愿难遂,乃托疾不往,嗣因滦州军威逼立宪,有旨令禄贞往抚,禄贞到了滦州,却在军前演说,大致谓:“革命利益,满、汉均霑。”说得汉人非常赞成,就是军伍中有几个满人,也不觉被他感化,当下集众定议,入驻丰台,拟逼清帝逊位。不意清廷已有所闻,调集京奉路线列车,留京待命,一面令禄贞移剿山西。禄贞因计不得行,乃率部众赴石家庄,自己轻车简从,径入山西省城,与山西民军会商,拟纠合燕晋诸军,协图北京,且截取清军南下的辎重,做为自己的军需。匆匆返石家庄,偕詹随员在车中拟稿,只说是山西就抚,电达清廷。甫到车站,突有兵士上车,向禄贞屈膝道贺。禄贞见兵士肩章,书第十二协字样,坦然不疑;正欲启问,那兵士从靴内拔出匕首,向前直刺。禄贞忙离座格拒,詹又大呼乞救,不防兵士愈来愈众,各持枪攒击禄贞,禄贞虽然骁勇,究竟敌不住多人;况且枪弹无情,扑通扑通的数声,已将一位革命的英雄,送入鬼门关去,头颅都不知下落。詹随员逃避不及,也吃了好几个卫生丸,与吴统制同登冥箓。生死相随,可谓至友。看官!这第十二协军队,究系何人统辖?原来就是吴禄贞部下的军队,协统叫作周符麟,与禄贞含有宿嫌,禄贞本奏请黜周,公牍上陈,偏遭部驳,周仍虚与委蛇,至是竟遣旗兵刺死禄贞。或谓:“由清军谘使良弼,遗周二万金,令他把禄贞刺死,免滋后患。”或谓:“为袁钦差所忌,恐他先入京师,独操胜算,转令自己反落人后,无从做一番事业,所以密嗾周符麟,除去一个好敌手。”后人编著《民国春秋》,尝于辛亥年九月十六日,大书特书道:“袁世凯使人暗杀吴禄贞于石家庄。”《民国春秋》曾载入《大同报》。小子也不暇深考。但有一诗吊吴军统云:
  拚将铁血造中原,勇士何妨竟丧元?
  但若暴徒非虏使,石家庄上太含冤。
  吴军统已死,袁钦差即启程北上,京内的王公大臣,都额手称庆,差不多似救命王到来。欲知后事,试看下回。
  冯、段二人,是项城心腹,故本书开始,即将二人特别提出。微冯、段,项城固无自逞志也。若与黎都督议和,项城不过暂时敷衍,并非当时要着,但黎督复书,实已如见项城肺腑,推项城之意,亦必谓黄陂实获我心,特未尝明言耳。刘书毫无精采,不过与黎书互有关系,故特附录,明眼人自能知之。至吴禄贞之被刺,是否由项城主使,至今尚无实证,惟《大同报》所载之《民国春秋》,已归咎袁氏,想彼或有所见,并非曲意深文。吴谋若行,则北京早下,清帝亦早逊位,何待项城上台,今日之民国,或较为振刷,亦未可知,是著书人之特载吴禄贞,固具有微意,不第补前著《清史演义》之阙已也。
  
  第三回 奉密令冯国璋逞威 举总统孙中山就职
  却说京内官民,闻袁钦差到京,欢跃得什么相似,多半到车站欢迎。袁钦差徐步下车,乘舆入正阳门,当由老庆老徐等,极诚迎接,寒暄数语,即偕至摄政王私邸,摄政王载沣,也只好蠲除宿嫌,殷勤款待。请他来实行革命,安得不格外殷勤?老袁确是深沈,并没有甚么怨色,但只一味谦逊,说了许多才薄难胜等语。语带双敲。急得摄政王冷汗直流,几欲跪将下去,求他出力。老庆老徐等,又从旁怂恿,袁乃直任不辞,即日进谒隆裕后,也奉了诚诚恳恳的面谕,托他斡旋。袁始就内阁总理的职任,动手组织内阁,选用梁敦彦、赵秉钧、严修、唐景崇、王士珍、萨镇冰、沈家本、张謇、唐绍怡、达寿等,分任阁员,并简放各省宣慰使,拣出几个老成重望,要他充选。看官!你想当四面楚歌的时代,哪个肯来冒险冲锋,担此重任?除在京几个人员无法推诿外,简直是有官无人。而且海军舰队,及长江水师,又陆续归附民军,听他调用,那时大河南北,只有直隶、河南两省,还算是没有变动。大江南北,四川又继起独立,完全为民军所有。只南京总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尚服从清命,孤守危城。江苏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汤寿潜,又组织联军,进攻南京。上海都督陈其美,且号召兵民,一面援应江、浙联军,一面组合男女军事团,倡义援鄂。枕戈待旦,健男儿有志复仇,市鞍从军,弱女子亦思偕作。彼谈兵,此驰檄,一片譁噪声,遥达北京,已吓得满奴倒躲,虏气不扬。语有分寸,阅者自知。袁总理迭接警耗,前称袁钦差,此称袁总理,虽是就官言官,寓意却也不浅。默想民军方面,嚣张得很,若非稍加惩创,民军目中,还瞧得起我么?我要大大的做番事业,必须北制满人,南制民军,双方归我掌握,才能任我所为。隐揣老袁心理,确中肯綮。计画既定,便与老庆商议,令他索取内帑,把慈禧太后遗下的私积,向隆裕后逼出,隆裕后无法可施,落了无数泪珠儿,方将内帑交给出来,袁总理立饬干员,运银至鄂,奖励冯国璋军,并函饬国璋力攻汉阳。国璋得了袁总理命令,胜过皇帝诏旨,遂慷慨誓师,用全力去争汉阳。汉阳民军总司令黄兴,系湖南长沙县人,向来主张革命,屡仆屡起,百折不挠。黎都督元洪,与他素未识面,及武汉鏖兵,他遂往见黎督,慨愿前驱,赴汉杀虏。是夕,即渡江抵汉阳,汉阳民军,与清军酣战,已有多日,免不得临阵伤亡,队伍缺额,就令新募兵充数。新兵未受军事教育,初次交锋,毫无经验,一味乱击,幸清军统冯国璋,守着老袁训诫,未敢妄动,所以相持不决。至袁令一下,他即率军猛进,围攻龟山。民军总司令黄兴,督师抵敌,连战两昼夜,未分胜负。不意冯军改装夜渡,潜逾汉江,用着机关大炮,突攻汉阳城外民军。民军猝不及防,纷纷倒退。黄兴闻汉阳紧急,慌忙回援,见汉阳城外的要害,已被清军占住,料知汉阳难守,竟一溜烟的逃入武昌。下一逃字,罪有攸归。龟山所有炮队,失去了总司令,未免脚忙手乱,一时措手不迭,便被冯军夺去。汉阳城内,随即溃散,眼见得城池失守,又归残清。等到武昌发兵往援,已是不及,黎都督不免懊悔,但事已如此,无可奈何,只得收集汉阳溃军,加派武昌生力军,沿江分驻,固守武昌。黄兴见了黎督,痛哭移时,拟只身东行,借兵援鄂,黎督也随口照允,听他自去。黄兴实非将才。
  这时候的冯国璋,已告捷清廷,清廷封国璋二等男,国璋颇也欣慰,便拟乘胜再下武昌,博得一个封侯拜相的机会。当下派重兵据住龟山,架起机关大炮,轰击武昌。武昌与汉阳,只隔一江,炮力亦弹射得着,幸亏武昌兵民,日夕严防,就是有流弹抛入,尚不过稍受损伤,无关紧要;沿江上下七十余里,又统有民军守着,老冯不能飞渡。只汉阳难民,渡江南奔,船至中流,往往被炮弹击沉,可怜这穷苦百姓,断股绝臂,飘荡江流;还有一班妇女儿童,披发溺水,宛转呼号,无从乞救,一个一个的沉落波心,葬入鱼鳖腹中。马二先生,何其忍心。各国驻汉领事,见了这般惨状,也代为不平,遂推英领事出为介绍,劝令双方停战。自残同类,转令外人出为缓颊,煞是可叹。国璋哪肯罢休,只说须请命清廷,方可定夺,一面仍饬兵开炮,蓬蓬勃勃的,放了三日三夜,还想发兵渡江,偏偏接到袁总理命令,嘱他停战,冯国璋一团高兴,不知不觉的,销磨了四五分,乃照会英领事,开列停战条件,尚称:“民军为匪党。”并有“匪党须退出武昌城十五里,及匪党军舰的炮闩,须一概卸下,交与介绍人英领事收存”等语。英领事转达黎督,黎督复交各省代表会公决。
  原来独立各省,已各举代表,齐集湖北,拟组织临时政府,以便对内对外,本意是择地武昌,因武昌方在被兵,不得安居,暂借汉口租界顺昌洋行,为各省代表会会所。各省代表,见了冯国璋停战条款,统是愤懑交加,不愿答复。嗣恐英领事面子过不下去,乃想出一个用矛制盾的法儿,写了几条,作为复词。内开虏军须退出汉口十五里以外,及虏军所据的火车,应由介绍人英领事签字封闭。极好的滑稽答复。这种绝对不合的条款,怎能磋磨就绪?惟老冯也不好再战,暂行停炮勿攻,待有后命,再定计议。乐得逍遥。忽接到江南急电,江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等,统弃城出走,南京被民军占去。接连又奉袁总理电命,停战十五日。于是按兵不动,彼此夹江自守,暂息烽烟。
  小子且将南京战事,续叙下去。江督张人骏,本也是个模棱人物,只因铁良是满人,始终辅清,张勋虽是汉族,却因受清厚恩,不敢背德,定欲保全江宁,对敌民军,所以各省纷纷独立,唯南京服从清室,毫无变志。江南第九镇统制徐绍桢,时已反抗清廷,任为宁军总司令,发兵攻击南京,初战不利,退回镇江,旋经浙军司令朱瑞,苏军司令刘之洁,镇军司令林述庆,沪军司令洪承点,济军司令黎天才,齐集镇江,与宁军一同出发,再捣南京,张勋却也能耐,带着十八营防军,与联军交战数次,互有杀伤。嗣因联军分头进攻,一个效忠清室的张大帅,顾东失西,好似一个磨盘心,终日在南京城下,指麾往来,闹得人困马乏,急忙电达袁总理,请他速发援兵。谁知这袁总理并无复音,再四呼吁,终不见报。袁总理已叫你拱让,你何苦硬要支持?未几,济军占领乌龙山、幕府山,浙军亦占领马群孝陵卫一带,又未几,浙军复进夺紫金山,会同镇军沪军,攻克天保城。张勋屡战不利,反丧了统领王有宏,没奈何退入朝阳门,专令城内狮子山守兵,开炮击射联军。哪知狮子山上的兵士,已有变志,所发诸炮,都是向空乱击,毫无效力,城外最要紧的雨花台,又被苏军夺去。张勋力竭计穷,先嘱爱妾小毛子,收拾细软,由部众拥护出城,自己亦率了残兵二千人,与张人骏、铁良等开了汉西门,乘夜走脱,联军遂拥入南京城,欢呼不已。南京踞长江下游,倚山濒水,向称为龙盘虎踞的雄都,民军席卷长江,必须攻克南京,才得作为根本重地。适值汉阳为清军所得,两方面胜负相同,各得对等资格,那时和议问题,方好就此着手了。实皆不能出老袁意中。
  袁总理世凯,与清摄政王载沣,面和心不和,便乘此下手,欲逼载沣退归藩邸,但形式上不便强逼,只把重大的问题,推到载沣身上去,自己不肯作主。载沣实担架不起,情愿辞职归藩。庆亲王奕劻,虽已罢去总理,遇着紧要会议,总要召他与闻,他便在隆裕后面前,力保袁总理能当重任,休令他人掣肘。隆裕后究是女流,到了没奈何时候,明知袁总理未必可靠,也只好求他设法,索性退去摄政王,把清廷一切全权,托付袁总理。全权付与,还有什么清室江山。袁总理遂命尚书唐绍怡,做了议和代表,且与唐密商了一夜,方令启程南下。一夜密商,包括后来无数情事。各省代表会,闻北代表南来,公推伍廷芳为民军代表,酌定上海地点,与北代表会议。两下里只约停战,未及言和。那革命党大首领孙文,已从海外回国,来任临时总统,开创一个中华民国出来。笔大如椽。
  孙文字逸仙,号中山,广东香山县人,少时入教会学堂读书,吸受欧化,目击清政日非,遂倡言革命;嗣复往来东西洋,结合中国游学生,组织同盟会,一心与满清为难,好几次运动革命,统归失败。俱见《清史演义》。至是民军起义,把中国二十二省的舆图,得了三分之二,不禁宿愿俱慰,奋袂回国。看官试想!中国革命,全是他一人发起的效力,此番功成回来,宁有不受人欢迎么?
  先是黄兴到沪,拟召江、浙军援鄂,会因鄂军与清军议和,彼此停战,乃将援鄂事暂行搁起。至南京已下,各省代表,均自汉口移至南京,道出沪上,拟选举正副元帅,为他日正副总统根本。当下开会公举,黄兴得票最多,当选为大元帅,黎元洪得票,居次多数,当选为副元帅。哪知江、浙联军,啧有烦言,多半谓汉阳败将,怎能当大元帅的职任?况黎都督是革命功首,反令他屈居副座,如何服人?遂纷纷电达沪渎,不认黄兴为大元帅。此即为军人干涉立法权之始。但各代表推选不慎,也是难免指摘。各省代表,束手无策,只好再行酌议,拟将黎、黄两人,易一位置。黄兴闻联军不服,即日离沪,只致书各省代表,力辞大元帅当选,并推举黎元洪为大元帅。各代表得了此书,乐得顺风使帆,以大元帅属黎,副元帅属黄,惟会议时有一转文,黎大元帅暂驻武昌,可由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公决后,即由各代表派遣专足,欢迎副元帅移节江宁,一面与行政机关接洽,在江宁预设元帅府,专待黄副元帅到来。不意黄副元帅竟尔固辞,至再三敦促,仍然未至。有几个革命党人,与黄兴素来莫逆,竟跑入代表会所,狂呼乱叫,拍案痛詈,略称:“举定的正副元帅,如何易置?显是看轻我会中好友,你等名为代表,试为设身处地,一位大元帅,骤然降职,尚有面目来宁,组织临时政府么?”此是政党纷争之始,愈见选举不慎之弊。说得各代表俯首无言,待他舌干口渴,方设词劝慰,将他请出。党人恨恨而去。
  各代表忍气吞声,面面相觑,忽闻孙中山航海到来,已抵吴淞口,亏得他来解围。大众方转忧为喜,即开了一个欢迎会,去迓中山——中山于十一月初六日到沪;遂把大元帅副元帅的问题,搁过一边,一心一意的,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初十日开会投票,每省代表,一票为限。奉天代表吴景濂,直隶代表谷锺秀、张铭勋,河南代表李搫,山东代表谢鸿焘,山西代表景耀月、李素、刘懋赏,陕西代表张蔚森、马步云,江苏代表袁希洛、陈陶怡,安徽代表许冠尧、王竹怀、赵斌,江西代表林子超、赵士壮、王有兰、俞应麓、汤漪,浙江代表汤尔和、黄群、陈时夏、陈毅、屈映光,福建代表潘祖彝,广东代表王宠惠、邓宪甫,广西代表马君武、章勤士,湖南代表谭人凤、邹代藩、廖名搢,湖北代表马伯援、王正廷、杨时杰、胡瑛、居正,四川代表萧湘、周代本,云南代表吕志伊、张一鹏、段宇清,联翩到会,依法投票。全是表面文章。开箱检视,总数只有十七票,倒有十六票中,端端正正的,写着孙文二字,大众欢呼中华共和万岁三声,自是中华民国临时总统,产生大陆,成为开辟以来第一次创局。大书特书。孙文辞无可辞,勉允就职,当准于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即阳历新正月一日,为临时总统莅任,中华民国纪元的吉期。先是鄂军起义,用黄帝纪元,因黄帝为汉族远祖,兴汉排满,不得不溯源黄帝,所以檄文起首,称为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至造成民国,拟联合汉、满、蒙、回、藏五族,成一大中华,不应再存种族的形迹,乃改用民国纪元。且因世界各国,多用阳历,也只好随众变通,藉便交际;可巧总统选出,又适当阳历残年,为此种种理由,才有此特别更改。话休烦叙。并非烦文,实为通俗教育起见。
  且说中华民国元年元月元日,当选临时大总统孙文,由沪上乘着专车,赴宁受职,火车上面,遍悬五色旗,随风送迎。这五色旗寓着五族共和的意义,系江、浙联军光复南京后,由都督程德全,及湖南志士宋教仁等,创造出来,后来遂定为国徽。武昌起义,用铁血旗,即十八星旗。滇、黔、粤、桂独立,袭用同盟会之青天白日旗。各省独立,统用白旗。故本书特揭五色旗之缘起。是日午前,车抵南京,政学军商各界,统到车站欢迎,驻宁各国领事,亦到来迎接。各炮台,各军舰,各鸣炮二十一门,表示欢忱。孙文下车,便改乘马车至临时总统府,即日行就职礼。各省代表暨海陆军代表齐集,军乐声与欢呼声、舞蹈声,和成一片。待众声少止,乃由孙文宣读誓词,词曰: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数语已载《清史演义》,因所关重大,用特复录。
  各省代表,因他宣誓已终,遂捧授大总统印信,由孙文接受加仪,那时宁军总司令徐绍桢,又由各代表公推,令进箴颂,乃琳琳琅琅的宣读起来。正是:
  元首退居公仆列,国民进作主人翁。
  欲知所读何词,且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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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所叙各事,多载入《清史演义》,而此复复述者,以事关重大,《清史演义》中不可无是文,《民国演义》中,尤不可无是文也。妙在事实从同,运笔不同,两两对勘,不嫌重复,反增趣味,且有彼详此略、彼略此详诸异点,置诸《清史演义》宜如彼,置诸《民国演义》宜如此,此妙手之所以不涉拘墟也,阅者鉴之,应不河汉余言。
  
  第四回 复民权南京开幕 抗和议北伐兴师
  却说宁军司令徐绍桢,因临时大总统孙文就职,遂由各省代表委托,转达民意,朗读颂词道:
  维汉曾孙失政,东胡内侵,淫虐猾夏,帝制自为者垂三百年,我皇汉慈孙,呻吟深热,慕法兰西、美利坚人平等之制,用是群视众策,仰视俯画,思所以倾覆虐政,恢复人权,乃断头揕胸,群起号召,流血建义,续法、美人共和之战史。今三分天下,克复有二,用是建立民国,期成政府,拣选民主,推置总统。佥意能尊重共和,宣达民意,惟公贤;廓清专制,巩卫自由,惟公贤;光复禹域,克定河朔,举汉、满、蒙、回、藏群伦,共覆于平等之政,亦惟公贤。用是投匦度情,征压纽之信,众意所属,群谋佥同。既协众符,欢欣拥戴。要知我国民久困钤制,疾首蹙頞,望民主若岁,今当公轩车莅任,苍白扶杖,子女加额,焚香拥彗,感激涕零者何也?忭舞自由,敦重民权也,用是不吝付四百兆国民之太阿,寄二亿里山河之大命,国民之委托于公者,亦已重哉。继自今惟公翼翼,毋违宪法,毋拂舆意,毋任威福,毋崇专断,毋昵非德,毋任非才,凡我共和国民,有不矢忠矢信,至诚爱戴,轩辕、金天,列祖列宗,七十二代之君,实闻斯言。代表等受国民委托之重,敢不尽意,谨致大总统玺绶,俾公发号施令,崇为符信,钦念哉!
  读毕,由孙大总统答词,略谓:“当竭尽心力,勉副国民公意。”各代表及海陆军代表,又欢呼中华民国万岁,中华民国共和万岁,中华民国四万万同胞万岁。两阶军乐,又鞺鞺的奏了一回,然后大众鞠躬告别。过了三天,再选举副总统,黎都督元洪当选;复著手组织内阁,暂仿美国成制,不设总理,先集各代表议定法度,分作九部,每部设总长一人,次长一人,由孙总统提出望重名高的人物,请代表团投票取决,得多数同意,乃经总统委任。此次是中华民国第一次组织内阁,当任黄兴为陆军总长,蒋作宾为次长,黄锺瑛为海军总长,汤芗铭为次长,伍廷芳为司法总长,吕志伊为次长,陈锦涛为财政总长,王鸿猷为次长,王宠惠为外交总长,魏宸组为次长,程德全为内务总长,居正为次长,蔡元培为教育总长,景耀月为次长,张謇为实业总长,马和为次长,汤寿潜为交通总长,于右任为次长。政府的行政机关,已经组成,乃由各代表组织参议院,每省中选出三人,公议法律,作为中华民国的立法机关。政法两项,并行不悖,先择民国最要紧的条件,提出施行。第一件是外交,由临时大总统咨照各国,凡革命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债,归民国承认偿还,从前中外约款,仍然履行,各国侨民,一体保护,信教悉许自由,外人得此照会,却也悦服。第二件是内治,下剪辫令,改拜跪礼,所有从前大人老爷的称呼,以及山、陕教坊乐籍,与浙绍惰民丐籍及浙、闽棚民,广东蜒户等,一体革除,实行共和制度,撤销阶级。至若刑法一端,虽已设司法部,一时未及编制,且因军务未竣,暂行军律,由陆军总长颁布临时军律十二条,凡任意掳掠、强奸妇女、焚杀平民,及未奉长官命令,擅封民房财产、硬夺良民财物等五条,最为大罪,犯即枪毙。勒索强买,与私斗伤人,这二条论情抵罪。还有五条,是私入良民家宅、行窃赌博、纵酒行凶,及各种滋扰情形,均酌量罚办。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总长颁布意见,逐渐进行。惟教育一项,至应改良,所有大小所堂,改名学校,各种教科书,饬各书局及各校教员,酌量编辑,小学校中准男女同学,期合共和宗旨。其余各节,亦略有变通,小子也不及细述了。此系民国创造的政治,不能不揭要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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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是满清政府,尚兀立北京,直隶、河南,未曾独立;山东旧抚孙宝琦,忽附和民军,忽服从清室,仿佛有两张面孔,两副心肠;还有辽东三省,也是首鼠两端;西域的新疆省,及内外蒙古、青海、西藏三部,路途遥远,声息未通;就是一早光复的山、陕两省也被清军袭击,屡电达南京政府,火速乞援。临时大总统孙文,及九部阁员,不得不亟筹统一的办法。
  时清议和代表唐绍怡,与民军代表伍廷芳,已会议了好几次,伍代表先提出和议大纲,约有四条:一是废除满清政府;二是建立共和政府;三是优给清帝岁俸;四是满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穷苦的人,均优给赡养。这数条说将出来,与唐代表意不相合。唐代表受着清廷命令,南下议和,就是有志共和,一时也不便推倒满清,遂与伍代表辩驳数次,仍主张君主立宪。伍代表当然不允,嗣经彼此磋磨,定了一个通融的法儿,拟立时召集国会,将君主民主问题,付诸公决,当由双方签字。再议国会办法,及开会地点,伍主上海,唐主北京;伍主每省选派代表三人,唐初意未协,旋亦照允,惟地点尚未议定,电达袁总理定夺。袁总理复电,不特反对上海开会,并云:“各省代表,只有三人,不足取信大众。唐使不候电商,径行允协,未免越权,本总理碍难承认”云云。无非为一己计。看官试想!唐使南来,明明是袁总理的全权代表,当两代表相见时,已经换验文凭,确有全权字样。乃因这国会人数,由唐签定,竟遭袁总理驳斥,还有甚么全权可言?唐代表即日辞职,由袁总理致电伍廷芳,直接议和。正在辩论的时候,忽闻南京已组织新政府,选孙文为临时大总统,黎元洪为临时副总统,不由的惊动了老袁,正副总统,都被他人取去,安得不惊。立即电达南方,诘问伍代表。略云:
  国体问题,由国会解决,现正商议正当办法,自应以全国人民公决之政体为断。乃闻南京忽已组织新政府,并孙文受任总统之日,宣示驱逐满清政府,是显与前议国会解决问题相背,特诘问此次选举总统,是何用意?设国会议决为君主立宪,该政府暨总统,是否立即取消?务希电复!
  伍代表接到此电,亦拟就复稿,拍致袁总理道:
  现在民军,光复十七省,不能无统一之机关,在国民会议未议决以前,民国组织临时政府,选举临时大总统,此是民国内部组织之事,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诘,请还问清政府,国民会议未决以前,何以不即行消灭,何以尚派委大小官员?又前与唐使订定,谓国民会议,取决多数,议决之后,两方均须依从。来电所诘问者,请还以相诘,设国会议决为共和立宪,清帝是否立即退位?亦希答复为盼!
  袁总理瞧这电文,免不得气愤起来,当下四处拍电,饬新授山西巡抚张锡銮,速带三镇全军,往攻娘子关,进窥太原;故陕督升允,由甘肃募军,由平凉窥陕西乾州;再调河南清军,西薄陕西潼关;皖北清藩倪嗣冲,进驻颍亳;南京败逃的提督张勋,由徐州招集散军,攻入宿州,随处牵制民军,大有以力服人的威势。暗中却仍令唐绍怡,寓居沪上,作局外的调停,仍与伍代表密商,不使南北决裂。一面硬逼,一面软做,老袁确有手段。南京政府,颇有些为难起来,各省代表团,恐临时政府为和议所误,行文严诘,日促进兵。山西都督阎锡山,又飞书求救,接连是娘子关失守,太原失守,数次警电,络绎传来。陕西潼关民军,始挫终胜,虽幸得击退清军,究竟还是危险,也屡电告急,皖、徐一带,又有不安的消息,于是南京政府,揭示进兵的方法,派鄂、湘民军,为第一军,向京汉铁路前进;宁、皖民军为第二军,向河南前进,与第一军约会开封、郑州间;淮阳民军为第三军,烟台民军为第四军,向山东前进,约会济南;秦皇岛合关外各民军为第五军,山、陕民军为第六军,向北京前进,若第一二三四军,进行顺手,即与第五六军会合,共捣虏廷。再由临时大总统孙文,檄告北方将士,其文云:
  民国光复,十有七省,义旗虽举,政体未立,凡对内对外诸问题,举非有统一之机关,无以达革新之目的,此临时政府,所以不得不亟为组织者也。文以薄德,谬承公选,效忠服务,义不容辞,用是不揣绵薄,暂就临时之任,藉维秩序而图进行,一俟国民会议举行之后,政体解决,大局略定,敬当逊位,以待贤明。区区此心,天日共鉴。凡我同胞,备闻此言。惟是和平虽有可望,战局尚未终结,凡我籍隶北军诸同胞,同是汉族,同为军人,举足重轻,动关大局,窃以为有不可不注意者数事,敢就鄙意,为我诸同胞正告之:此次战事迁延,亦既数月,涂炭之惨,延亘各地,以满人窃位之私心,开汉族仇杀之惨祸,操戈同室,贻笑外人,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语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知民心之所趋即国体之所由定也,今禹域三分光复逾二,虽有孙、吴之智,贲、育之勇,亦讵能为满廷挽既倒之狂澜乎?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国新成,时方多事,执干戈以卫社稷,正有志者建功树业之时,我同胞如不明烛几先,即时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无门,岂不可惜?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义师之起,应天顺人,扫专制之余威,登国民于衽席,此功此责,乃文与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观大势,消释嫌疑,同举义旗,言归于好,行见南北无冲突之忧,国民蒙共和之福;国基一定,选贤任能,一秉至公,南北军人,同为民国干城,决无歧视。我诸同胞当审斯义,早定方针,无再观望,以贻后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图利之!
  为这一篇宣告书,北方将士,亦蠢蠢欲动,南方各省都督,更跃跃欲战,军书旁午,战电纷驰,北伐北伐的声音,喧腾大陆,且把袁世凯骂得一文不值,不是说他满奴,就是詈他汉贼;肄业学校的学生,也情愿抛书辍学,倡合一个北伐团;醉心文明的女子,又情愿浣粉洗脂,组成一党北伐队;还有学生卫兵,女子精武军,及男女赤十字会,名目繁多,数不胜数。就是梨园名角,楚馆歌娼,也想卸下这优孟衣冠,跳脱那平康贱里,投入甚么北伐团、北伐队,去当一会北伐英雄、北伐英雌。端的是乘盾为荣,执桴而起,班超投笔,大丈夫安用毛锥?木兰从征,新国民休轻巾帼。仿佛一个大舞台。似乎直捣黄龙,指顾间事。各国侨商,见时势危迫,恐碍商务,大众联名发电,直致清廷,要求他早改国体,安定大局。偏清亲贵载涛、载洵、载泽、溥伟、善耆,与良弼、铁良等,结成一个宗社党,极端反对民军,一意主战,且有宁赠友邦,不给汉人的呆话。宗社党自此出现。当下开了几次会议,把变更国体的问题,誓不愿行,任他如何请求,如何决裂,只有背城借一,与国存亡。恐怕是大言不怍。良弼尤为激烈,力请隆裕太后,易和为战,并斥袁总理负国不忠,立应罢斥。隆裕后踌躇未决,袁总理已得着信息,即奏请辞职退居。复旨尚未下来,甘肃、新疆,已递到警报,甘肃总督长庚,新疆将军志锐,均被革命军杀死,接连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独立,把清廷简放的驻守大臣,一律驱逐出境。看官!你想隆裕太后,生平虽几经患难,要没有这般危急,当此一夕数惊,哪得不令她吓煞?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只好去请老庆商量。老庆心目中,只有一个袁世凯,仍是坚持原议,并把曾国藩封侯故事,引述一番。世凯是姓袁,并不姓曾。隆裕后以满清宗室,总要算老庆阅历最深,比不得一班粗莽少年,空说大话,毫无实用。少年原不足恃,老朽亦属无用。当下令老庆往留老袁,且封袁一等侯爵。袁总理不愿就封,并整顿行装,似乎要归去的模样,急得老庆苦口挽留,才得他勉强应允,惟侯爵决不肯受。想做总统,想做皇帝,岂侯爵所能羁留?俟老庆别后,沉吟了好半晌,乃自拟密电,飞寄唐绍怡,唐接电后,往谒伍代表,谈及老袁密电中事。伍代表复转电孙总统,孙总统微微一笑,遂命秘书拟好电文,即致袁总理道:
  北京袁总理鉴:文前日抵沪,诸同志属组临时政府,文义不容辞,只得暂时担任。公方以旋乾转坤自任,即知亿兆属望,惟目前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
  原来袁总理的密电中,是要孙中山让位与他,他才肯赞成共和,推翻清室,做一出民国开幕的新戏。孙中山顾全大局,竟坦白无私,甘心让位。于是这位袁总理,遂放胆做去,演出许多把戏来。曾记得古诗一首,很好移赠老袁,诗句便是: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若是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毕竟袁总理如何处置,且待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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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议和,而孙中山航海来华,即组织临时政府,似乎行之太急,然非有此仓猝之组织,则选议员、开国会,待诸何时?延长一日,则中国即不安一日,且若国会果成,南北必大肆运动,不免有道旁筑室之嫌,此组织南京政府,不可谓非南方党人之捷足也。唐代表议和被斥,即行辞职,看似袁、唐暗中冲突,实仍一致进行。袁总理心中,本挟一惟我独尊之见,意欲借共和捷径,为皇帝之过渡,既避篡逆之恶名,复得中外之美誉,种种作用,无非期达目的,唐代表辈,实为所利用耳。北伐一段,写得如火如荼,初不值老袁一哂。孙中山之甘心让位,亦知南北之未必相敌,经著书人一一叙来,不但事实了然,即如各人心理,亦跃然纸上。
  
  第五回 彭家珍狙击宗社党 段祺瑞倡率请愿团
  却说临时大总统孙文,致电袁世凯,有虚位以待等语。袁总理才放下了心,只表面上不便遽认,当复致一电道:
  孙逸仙君鉴:电悉。君主共和问题,现方付国民公决,无从预揣。临时政府之说,未敢预闻。谬承奖诱,愧不克当。惟希谅鉴为幸!
  这电文到了南京,孙总统又有复电云:
  电悉。文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故于议和之举,并不反对。虽君主民主,不待再计,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谅之。倘由君之力,不劳战争,达国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调和,清室亦得安乐,一举数善,推功让能,自有公论。文承各省推举,誓词俱在,区区此心,天日鉴之。若以文为诱致之意,则误会矣。
  袁总理既得此电,料知孙文决意让位,并非虚言,遂至庆亲王私邸,密商多时。略谓:“全国大势,倾向共和,民军势力,日甚一日,又值孙文来沪,挈带巨资,并偕同西洋水陆兵官数十员,声势越盛。现在南京政府,已经组织完备,连外人统已赞成。多半是乌有情事,老袁岂真相信?无非是恫吓老庆。试思战祸再延,度支如何?军械如何?统是没有把握。前数日议借外款,外人又无一答应,倘或兵临城下,君位贵族,也怕不能保全,徒闹得落花流水,不可收拾。若果到了这个地步,上如何对皇太后?下如何对国民?这正是没法可施哩。”老庆闻到此言,也是皱眉搓手,毫无主意;随后又问到救命的方法。袁总理即提出“优待皇室”四字,谓:“皇太后果俯顺舆情,许改国体,那革命军也有天良,岂竟不知感激?就是百世以后,也说皇太后皇上为国为民,不私天下。似王爷等赞成让德,当亦传颂古今,还希王爷明鉴,特达官廷。”前恫吓,后趋承,老庆辈安得不入彀中?老庆踌躇一会,方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且待我去奏闻太后,再行定夺。”袁总理乃告别出邸。
  过了一日,即由隆裕太后宣召袁总理入朝。袁总理奉命即往,谒见太后,仍把变更国体的好处,说了一番,太后泪落不止。袁总理带吓带劝,絮奏了好多时,最后闻得太后呜咽道:“我母子二人,悬诸卿手,卿须好好办理,总教我母子得全,皇族无恙,我也不能顾及列祖列宗了。”凄惨语,不忍卒读。袁总理乃退了出来,时已晌午,乘舆出东华门,卫队前拥后护,警备甚严;两旁站着兵警,持枪鹄立,一些儿不敢出声。至行到丁字街地方,忽从路旁茶楼上面,抛下一物,约离袁总理乘车数尺,一声爆响,火星直迸,晦气了一个卫队长,一个巡警,两匹坐马,轰毙地上。还有兵士十二人,行路三人,也触着烟焰,几乎死去。无妄之灾。袁总理的马车,幸尚不损分毫,他坐在马车上面,虽亦觉得惊骇,面目上却很镇静,只喝令快拿匪徒。卫队不敢少慢,即似狼似虎的,跑入茶楼,当场拿往三人,移交军警衙门,即日审讯,一叫杨禹昌,一叫张先培,一叫黄之萌,直供是抛掷炸弹,要击死袁总理。待问他何人主使,他却不发一语,随即正法了案。阅者细思此三人,果属何党?或谓由宗社党主使,或谓由革命党主使。迄今尚属存疑。
  袁总理始终不挠,遂拟定优待皇室等条件,一份内呈,一份外达。隆裕太后再开皇族会议,老庆等已无异辞。独良弼愤愤不从,定要主战。那时袁总理得了此信,颇费踌躇,暗忖了半天,不由的自慰道:“如此如此,管教他死心塌地。”遂暗暗的设法布置,内外兼施。过了数天,忽由民政大臣赵秉钧,趋入通报道:“军咨使良弼,已被人击伤了。”袁总理道:“已死么?”开口即问他死否,其情可见。秉钧道:“现尚未死,闻已轰去一足,料也性命难保了。”袁总理又道:“敢是革命党所为么?”秉钧道:“大约总是他们党人。”袁又问曾否捉住?秉钧又道:“良弼未死,抛掷炸弹的人,却已死了。”袁总理叹道:“暗杀党煞是厉害,但良弼顽固异常,若非被人击死,事体也终办不了。”言下明明有喜慰意。秉钧道:“此人一死,国体好共和了。”袁总理又道:“你道中国的国体,究竟是专制的好,共和的好?”秉钧道:“中国人民,只配专制,但目下情势,不得不改从共和,若仍用专制政体,必须仍然君主。清帝退位,何人承接?就是有承接的人也离不了莽、操的名目。依愚见想来,只好顺水推舟,到后再说。”袁总理不禁点首,又与秉钧略谈数语,彼此握手告别。赵秉钧系袁氏心腹,故特从此处插入。
  看官!你道这清宗室良弼,究系为何人所击?相传是民党彭家珍。家珍四川人,曾在本省武备学堂毕业,转学东洋,归充四川、云南、奉天各省军官,久已有志革命,至武昌起义,他复奔走南北,鼓吹军士。既而潜入京师,赁居内城,购药自制炸弹,为暗杀计。适良弼统领禁卫军,锐意主战,乃决计往击良弼。自写绝命书一函,留存案上,然后改服新军标统衣饰,徐步出门,遥看天色将晚,径往投金台旅馆,佯称自奉天进京,有要公进内城,命速代雇马车,赴良弼家,投刺求见。阍人见名刺上面,写着“崇恭”两字,旁注“奉天标统”四字,当将名刺收下,只复称:“大人方入宫议事,俟明晨来见便了。”家珍道:“我有要事,不能少待,奈何?”一面说着,一面见阍人不去理倸,复跃上马车,至东华门外静待。约过半小时,见良弼乘车出来,两旁护着卫队,无从下手,乃让良弼车先行,自驱车紧随后面,直至良弼门首,见弼已下车,慌忙跃下,取出“崇恭”名片抢步求见。良弼诧异道:“什么要公,夤夜到此?明日叙谈罢。”说时迟,那时快,良弼正要进门,猛听得一声怪响,不禁却顾,可巧弹落脚旁,把左足轰得乌焦巴弓,呼痛未终,已是晕倒。只有这些本领,何苦硬要主战。卫士方拟抢护,又是豁喇一声,这弹被石反激,转向后炸,火光乱迸,轰倒卫士数名,连家珍也不及逃避,霎时殒命。良弼得救始醒,奈足上流血不止,急延西医施救,用刀断足,血益狂涌,翌日亦死。死后无嗣,惟遗女子三人。且家乏遗赀,萧条得很。度支部虽奉旨优恤,赙金尚未颁发,清帝即已退位,案成悬宕,良女未得分文,后由故太守廉泉夫人吴芝瑛,为良女慰男请恤。呈词中哀楚异常,才博得数金赡养。良弼虽反抗共和,然究是清室忠臣,且廉洁可敬,故特笔表明。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良弼被炸,满廷亲贵,闻风胆落,躲的躲,逃的逃,多半走离北京,至天津、青岛、大连湾,托庇外人租界,苟延生命;所有家资,统储存外国银行,经有心人确实调查,总数得四千万左右。不肯饷军,专务私蓄,仿佛明亡时形状。大家逍遥海上,单剩了一个隆裕太后,及七岁的小皇帝,居住深宫,危急万状。小皇帝终日嬉戏,尚没有甚么忧愁。独隆裕后日夕焦烦,再召皇族会议,竟不见有人到来。接连又来了一道催命符,由内阁呈入,慌忙一瞧,但见纸上写着:
  内阁军咨陆军并各王大臣钧鉴:为痛陈利害,恳请立定共和政体,以巩皇位而奠大局,谨请代奏事。窃维停战以来,议和两月,传闻官廷俯鉴舆情,已定议立改共和政体,其皇室尊荣及满、蒙、回、藏生计权限各条件,曰大清皇帝永传不废;曰优定大清皇帝岁俸,不得少于四百万两;曰筹定八旗生计,蠲除满、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满、蒙、回、藏,与汉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旧;曰保护一切私产,民军代表伍廷芳承认,列于正式公文,交万国平和会立案云云。电驰报纸,海宇闻风,率土臣民,罔不额手称庆,以为事机至顺,皇位从此永保,结果之良,轶越古今,真国家无疆之休也。想望懿旨,不遑朝夜,乃闻为辅国公载泽,恭亲王溥伟等,一二亲贵所尼,事遂中沮,政体仍待国会公决,祺瑞自应力修战备,静候新政之成。惟念事变以来,累次懿旨,莫不轸念民依,惟国利民福是求,惟涂炭生灵是惧;既颁十九信条,誓之太庙,又允召集国会,政体付之公决;又见民为国本,宫廷洞鉴,具征民视民听之所在,决不难降心相从。兹既一再停战,民军仍坚持不下,恐决难待国会之集,姑无论牵延数月,有兵溃民乱、盗贼蜂起之忧,寰宇糜烂,必无完土。瓜分惨祸,迫在目前。即此停战两月间,民军筹饷增兵,布满各境,我军皆无后援,力太单弱,加以兼顾数路,势益孤危。彼则到处勾结土匪,勒捐助饷,四出煽扰,散布诱惑。且于山东之烟台,安徽之颍、寿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南之光山、商城、固始,湖北之宜城、襄、樊、枣阳等处,均已分兵前逼。而我皆困守一隅,寸筹莫展,彼进一步,则我之东皖、豫即不自保。虽祺瑞等公贞自励,死生敢保无他,而饷源告匮,兵气动摇,大势所趋,将心不固,一旦决裂,何所恃以为战?深恐丧师之后,宗社随倾,彼时皇室尊荣,宗藩生计,必均难求满志。即拟南北分立,勉强支持,而以人心论,则西北骚动,形既内溃;以地理论,则江海尽失,势成坐亡。祺瑞等治军无状,一死何惜,特捐躯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国永沦,追悔何及?甚非所以报知遇之恩也。況召集国会之后,所公决者尚不知为何项政体?而默察人心趋向,恐仍不免出于共和之一途,彼时万难反汗,是徒以数月水火之患,贻害民生,何如预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践土之伦,歌舞圣明,零涕感激,咸谓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伟哉!祺瑞受国厚恩,何敢不以大局为念?故敢比较利害,冒死陈言,恳请涣汗大号,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以现在内阁及国务大臣等,暂时代表政府,担任条约国债及交涉未完各事项,再行召集国会,组织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与维新,以期妥奠群生,速复地方秩序,然后振刷民气,力图自强,中国前途,实维幸甚,不胜激切待命之至,谨请代奏!
  隆裕太后一气览毕,已不知落了多少珠泪,及看到后面署名,第一个便是第一军总统官段祺瑞,随后依次署列,乃是尚书衔古北口提督毅军总统姜桂题,护理两江提督张勋,察哈尔都统陆军统制官何宗莲,副都统段芝贵,河南布政使帮办军务倪嗣冲,陆军统制王占元、曹锟、陈光远、吴鼎元、李纯、潘矩楹、孟恩远,河北镇总兵马金叙,南阳镇总兵谢宝胜,第二军总参议官靳云鹏、吴光新、曾毓隽、陶云鹤,总参谋官徐树铮,炮台协领官蒋廷梓,陆军统领官朱泮藻、王金镜、鲍贵卿、卢永祥、陈文运、李厚基、何丰林、张树元、马继增、周符麟、萧广传、聂汝清、张锡元,营务处张士钰、袁乃宽,巡防统领王汝贤、洪自成、高文贵、刘金标、赵倜、仇俊恺、周德启、刘洪顺、柴得贵,陆军统带官施从滨、萧安国一古脑儿有四五十人。到了结末几个姓名,已被泪珠儿湿透,连笔迹都模糊起来。隆裕后约略看毕,便把这来折掷在案上,竟返入寝宫,痛声大哭。一班宫娥侍女,都为惨然。又经窗外的朔风,猎猎狂号,差不多为清室将亡,呈一惨状。帝王末路,历代皆然,如清室之亡,尚是一个好局面。自是隆裕太后忧郁成疾,食不甘,寝不安,镇日里以泪洗面,把改革国体问题,无心提起。一夕,正假寐几上,忽由太保世续,踉跄趋入,报称:“太后,不好了,段祺瑞等要进京来了。”隆裕太后不觉惊醒,忙问道:“段祺瑞么?他来京何事?”世续道:“他有一本奏折,请太后明鉴。”隆裕后未曾瞧着,眼眶中已含了多少泪儿,及瞧完来奏,险些儿晕厥过去。看官!你道他是什么奏辞?待小子录述出来,奏云:
  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以至恩旨不颁,万民受困。现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颍州则沦陷于革军,徐州则小胜而大败,革舰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则许之,登州、黄县独立之影响,蔓延于全鲁,而且京、津两地,暗杀之党林立,稍疏防范,祸变即生。是陷九庙两宫于危险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难发数,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荣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见允,祖宗有知,能不恫乎?盖国体一日不决,则百姓之困兵燹冻饿,死于非命者,日何啻数万。瑞等不忍宇内有此败类也,岂敢坐视乘舆之危而不救乎?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痛陈利害,祖宗神明,实式凭之。挥泪登车,昧死上达。
  请代奏!
  最后署名,除段祺瑞外,无非是王占元、何丰林、李纯、王金镜、鲍贵卿、李厚基、马继增、周符麟等一班人物,隆裕后也不及细阅,只觉身子寒战起来,昏昏沈沈,过了半晌,方对世续道:“这,怎么好?怎么好?”世续支吾道:“国势如此,人心如此,看来非改革政体,不能解决了。”隆裕后道:“古语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料我国家费了若干金银,养了这班虎狼似的人物,偏来反噬,你想可痛不可痛呢?”并非将士之过,隆裕后也未免诬人。世续道:“太后须保重玉体,勿过伤心!”隆裕后流泪道:“我悔不随先帝早死,免遭这般惨局。”说至此,又把银牙一咬,便道:“罢,罢!你去宣召袁世凯进来。”世续奉命去讫,约半日,即见心广体胖的袁总理,随世续入宫。心广体胖四字,形容得妙。这一来有分教:
  一代皇图成过去,万年创局见今朝。
  欲知袁总理入宫后事,且看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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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统观本回各情事,无一非袁世凯所为,袁世凯之被炸,当时群料为良弼所使,吾谓实袁氏自使之耳。良弼之被炸,则谓由民党彭家珍,吾谓亦袁氏实使之。不然,何以袁氏遇炸而不死,良弼一炸而即死乎?或谓杨禹昌、黄之萌、张先培三人被逮以后,并未供言袁氏指使,岂死在目前,尚无实供求生之理?不知此正见袁氏之手段。袁氏后日,杀人多矣,即受袁氏之指使,而被人杀者亦多矣。问谁曾实供袁氏乎?闻袁氏平生举动,得达目的,不靳金钱,然则买人生命,以金为鹄,贪夫殉财,何所惮而不为也?若段祺瑞之领衔请愿,不待究诘,已共知为受命老袁,书中内外兼施四字,已将全情表明,寡言胜于多言,益令人玩味无穷云。
  
  第六回 许优待全院集议 允退位民国造成
  却说清太保世续,召袁总理世凯入宫,当由隆裕后问及优待条件,曾否寄往南方?袁总理答云:“未曾。”明明是欺弄孤儿寡妇,安有外人尽知,尚说未曾寄往耶?隆裕后凄然道:“这个局面,看来是难免了,烦你寄去交议罢。”袁总理道:“事关重大,且再商诸近支王公,再行定夺。”何必做作。隆裕后道:“近支王公,多半远扬,还有甚么可议?”说罢,掩面悲啼,袁总理也顾不得甚么,竟大踏步出宫,电致南方伍代表去了。已达目的,乐得趾高气扬。
  是时南京各省代表团,已依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召集参议员,于民国元年正月廿八日开参议院正式成立大会。开会前一日,适有数大问题发生,足为中华民国前途之障力。先是各省代表集会汉口,已有未曾独立的省分,如直隶、奉天等代表,有无表决权,应付讨论。卒因群议纷纭,仓卒不及表决,所以组织临时政府,选举正副总统,无论该省是否独立,既称代表,皆得投票,初无歧视,及参议院将要开会,议员中有提出原议,略言:“直隶、奉天等议员,不得有表决权。”直隶议员谷锺秀,奉天议员吴景濂等,抗论不服,相继辞职,旋经各省议员调停,方彼此一律,权限从同。南北议和,已将就绪,不日即可统一,还要彼此龃龉,自生恶感,真正令人不解。次日开会,各省议员,联襼偕来,虽未满额,已过半数,临时大总统孙文,亦曾莅会,国旗招颭,军乐悠扬,大众欢欣鼓舞,俨然有一种共和的气象。嗣是逐日会议,倏逾兼旬,忽闻新政府未经院议,擅将汉冶萍煤矿公司,抵质借款,全院议员大哗,严辞责问。原来临时政府成立,命将各省赋税暂行豁免,一些儿没有进款,那出款却格外浩繁。陆军财政两部,拟发军需八厘公债票,经参议院通过施行,未见成效。嗣商诸大公司内管理人,暂借国民名义,将私产抵押外国款项,转贷政府,于是苏路公司,及招商局,先后抵质,为短期借款的抵押品。参议院也无异议,惟新政府尚嫌未足,复将汉冶萍煤矿公司,抵借日本款五百万圆,这汉冶萍公司的资本,是清邮传部大臣盛宣怀,要占大半,盛氏以铁路国有政策,激起民变,致兴革命军,详见《清史演义》。清廷已将他罢职,民军又拟将他资产籍没,急得老盛没法,竟去投效日本,愿与日人合办,想仗这日本商标,保护私产,复讨好临时政府,愿将该公司抵款五百万圆,救济新政府的眉急。陆军总长黄兴,以军饷急需,不暇交参议院公决,只与临时大总统孙文商妥,径由大总统及陆军总长秘密签字,连财政总长陈锦涛,也未得与闻。此举未免违法。后被参议院察悉,立刻咨照政府,诘他:“抵押借债,何故不付参议院议决,擅自签字”等语。政府答称:“由私人押借,与国家无涉。且款项亦未缴齐。”潦潦草草的说了数语,参议院议员,竞责政府遁辞,愈觉不平,再请政府切实答复。政府复答称:“汉冶萍公司,系由私人资格,与日本商订合办,尚赤通过股东会,先由该公司借日款五百万圆,转借与临时政府,请求批准。现只交到二百万圆,本总统正恐外人合股,不无流弊,正拟取消这事,所以未经交议”等因。湖北参议员刘成禺、张伯烈、时功玖等,攘臂起诟,极言政府擅断擅行,愤极辞职,立回湖北原籍,运动本省临时省议会,另行组织临时国会,与南京临时参议院抗衡。临时参议院成立,未及一月,即成决裂,此即中华民国不祥之兆。政府乃将汉冶萍公司罢押。临时参议院亦驳斥湖北省议会,为法外举动,当然无效。特举此数事,见得中国共和之难成。正在喧闹的时候,伍代表已交到优待清室等件,立待议妥,大众乃将余事搁起,专心致志的公议要项。但见第一行写着道:
  (甲)关于大清皇帝优礼之条件。
  大众瞧这十余字,各哗声道:“清帝退位,清室已亡,还有什么大不大。说得有理。就是优礼的礼字,亦属不合。”一议员道:“竟改作‘清帝退位后优待之条件’便好了。”又有一议员道:“退字不如逊字,俾他留点面目,何如?”当下大众赞成,遂由主稿员另纸写出,系(甲)关于清帝逊位后优待之条件,写毕,再将原稿看了下去,系是:
  第一款,大清皇帝尊号,相承不替,国民对于大清皇帝,各致其尊崇之敬礼,与各国君主相等。
  大众复道:“不妥不妥。清帝已经退位,我辈国民,还要去尊崇他做甚么?”乃经大众悉心参酌,改为:“清帝逊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以待外国君主之礼相待。”再看第二款云:
  第二款,大清皇帝岁用,每岁至少不得短于四百万两,永不得减额。如有特别大典,经费由民国担任。
  大众磋议,改四百万两为四百万元,特别大典二语删去,乃复由主稿员写下道:“清帝逊位之后,每岁用四百万元,由中华民国给付。”再看第三款列着:
  第三款,大内宫殿或颐和园,由大清皇帝随意居住,宫内侍卫护军官兵,照常留用。
  大众又道:“清帝既已退位,大内宫殿,不应久居。”一议员应声道:“何不叫他还居颐和园?”旁又有一议员道:“颐和园规模弘敞,殿阁巍峨,令他居住,还是便宜了他。”连颐和园都不肯与居,清室末路,也属可怜。大众道:“既议优待,就留些余地便是。”乃改为:“清宽逊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照常留用。”至第四款是:
  第四款,宗庙陵寝,永远奉祀,由民国妥慎保护,负其责任,并设守卫官兵,如遇大清皇帝恭谒陵寝,沿途所需费用,由民国担任。
  大众道:“清帝谒陵的费用,如何要民国担任?倘他借谒陵为名,日日嬉游,我民国当得起这许多供奉吗?此款前半截尚可通融,下三语尽可删却。”乃改定:“清室逊位后,其宗庙陵寝,由民国妥慎保护。”复看第五款云:
  第五款,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敬谨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经费,均由民国担任。
  这一款却没人反对,只酌改数字,作为:“清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实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至第六款云:
  第六款,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均由大清皇帝留用。
  大众道:“清宫旧用阉人,我民国尊重民权,当然不准有这腐竖,须要载明方好。”即改为:“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得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阉人。”再看下去:
  第七款,凡属大清皇帝原有之私产,特别保护。此款也没甚异议,不过窜易字句,变为:“清帝逊位之后,其原有私产,由中华民国特别保护。”及看到第八款,没有一人赞成,议决作废。看官!你道原稿第八款,是写着什么?乃是:
  第八款,大清皇帝有大典礼,国民得以称庆。
  依情理上论来,清帝已经退位,中国人民,不服清帝管辖,所有清室典礼,与国民何涉?应该将此款删去。到了第九款,大众又抗论起来,但见原稿上写着:
  第九款,禁卫军名额俸饷,仍如其旧。
  原来禁卫军是保护清宫,因有此制。清帝退位后,须移居颐和园,禁卫军理应裁去。但从前这班军人,靠着军饷过活,此时遽议裁汰,恐他游骑无归,转成寇盗。当经各议员裁酌,改为:“原有之禁卫军,归中华民国陆军部编制,其额数俸饷,仍如其旧。”统计甲种九款,改为八款,下文是:
  (乙)关于皇族待遇之条件。
  第一款,王公世爵,概仍其旧,并得传袭。其袭封时,仍用大清皇帝册宝,凡大清皇帝赠封爵位,亦用大清皇帝册宝。
  大众议决,皇族的皇字,改作“清”字。条文中只用首二语,以下尽行删去。第二款云:
  第二款,皇族对于国家之公权,与国民同等。
  这条经大众增改,定为:“清皇族对于中华民国国家之公权及其私权,与国民同等。”再看下文第三四款。
  第三款,皇族私产,一体保护。
  第四款,皇族免兵役之义务。
  这两条不加删改,惟于皇族上各加一“清”字。统计乙种共四款,下文为丙种条件,共计七款,原文云:
  (丙)关于满、蒙、回、藏各族待遇之条件。
  (一)与汉人平等;(二)保护其原有之私产;(三)王公世袭,概存其旧;(四)王公中有生计过艰者,应设法拨给官产,作为世业,以资补助;(五)先筹八旗生计,于未筹定之前,八旗官兵俸饷,仍旧支放;(六)从前营业居住等限制,一律蠲除,各州县听其自由入籍;(七)满、蒙、回、藏原有之宗教,听其信仰自由。
  七款均不必更改,但就第四款中删一“应”字,第五款中,改“官兵”为“官弁”。条件已终,全体议决,再由主稿员依次誊正。惟末文尚有结尾数语,又由各议员修正通过,原文为:“以上条件,列于正式公文,照会各国,或电达驻荷华使,知会海牙万国平和会存案。”改正为:“以上条件,除丙款各条另行宣布外,余均列于正式公文,由中华民国政府,照会各国驻北京公使。”全文俱已缮清,即咨照临时政府,转交伍代表电达北京。袁总理瞧阅一周,便呈入隆裕太后。隆裕后又召见各近支王公及各国务大臣,咨询优待条件事宜。应召的人,很是寥寥,惟醇王载沣等到来。会议多时,或谓:“皇室经费,必须四百万两,分文不能短少。”这是夺利。或谓:“皇帝尊号相承不替数字,定须增入。”这是争名。或谓:“各种条件,统应增损。”恼动了隆裕太后,不觉唏嘘道:“大事已去,只争了一些小节,亦属无益。咳!我列祖列宗创造经营,得了中国一统江山,煞是艰苦,不意传到我辈子孙,无材无力,轻轻的让与别人,教我如何对得住先人呢?”说毕,哽咽不已,载沣等亦愧悔交集,各带惨容。始终以一哭了之。隆裕后又道:“庆亲王到哪里去了?为何此时尚不见来?”正忆念间,忽见老庆伛偻趋入,脸上尚带烟容。想是大吸阿芙蓉膏,因此来迟。当由隆裕后与他商议,老庆细阅优待条件,亦没甚异议,不过于相承不替一语,亦主张加入。隆裕后乃转嘱袁总理,令他致电南京政府,争此四字。怎奈南方回电,坚不承认。袁总理入宫面复,请太后自行定夺。隆裕后道:“为这四字,决裂和议,倘或宗庙震惊,生灵涂炭,不更令我增罪吗?依他便了。”这却是仁人之言。袁总理道:“且再与近支王公熟商。”隆裕后不待说毕,便道:“他们多半不在京师,就是留着,也是不中用的人物,你不妨作主办理,日后必无异言。”袁总理唯唯退出,即欲拟旨,只因逊位的“逊”字,有碍清帝体面,且会议时候,皇族中亦有异论,乃酌改一“辞”字,与南方电议允洽,敦请老袁出山,总算争得此一字。便草定懿旨三道,呈入宫中,请隆裕太后及宣统帝盖用御宝。宣统帝不识不知,当然由太后作主,含泪钤印,统共盖讫,就于清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颁布天下。谕云: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还有两道谕旨,一道是颁布优待条件,一道是饬文武官吏,各循职守,毋生异论。是日北京遍悬五色旗,民国南北统一,二百六十八年的清室,已成过去的历史。临时大总统孙文,复提出最后的协议五条,交伍代表转达北京,条款列着:
  (一)清帝退位,由袁同时咨照驻京各国公使,请转知民国政府,现在清帝已经退位,或转饬旅沪领事转达亦可。
  (二)同时袁须宣布政见,绝对赞同共和主义。
  (三)文接到外交团或领事团通知清帝布告后,即行辞职。
  (四)由参议院举袁为临时总统。
  (五)袁被举为临时总统后,誓守参议院所定之宪法,乃能授受事权。
  伍代表即日发电,由袁世凯接着,已是满意,自然没有意外的争执了。小子有诗咏道:
  帝运告终清祚覆,中华一统共和成。
  如何尚逐中原鹿,攫得全权始撤兵?
  欲知老袁答复的电文,且从下回接阅。
  此回为化板为活文字,优待清室等条件,已见《清史演义》,而此书亦万不能不录。经作者一番熔化,觉得各条文字,煞费磋磨;且于清室提出原稿,亦曾载及,愈见当时改正,不可谓非参议员之功。至叙及临时政府,与参议院之关系,是为南京组织政府三月内之举动,亦可留作一段话柄,固非漫无抉择,随笔铺叙已也。后文述及隆裕后盖印,以及孙总统提出协议,无非为老袁属笔,总结一诗,具见大意。皮里阳秋,可于此书证之。
  
  第七回 请瓜代再开选举会 迓专使特辟正阳门
  却说清内阁总理袁世凯,已奉隆裕太后懿旨,令他组织临时政府。上加清内阁总理五字,义微而显。后由南京临时总统孙文,交伍代表电达老袁,老袁心满意足,即日复电云:
  南京孙大总统黎副总统各部总长参议院同鉴:共和为最良国体,世界所公认,今由帝政一跃而跻及之,实诸公累年之心血,亦民国无穷之幸福。大清皇帝既明诏辞位,业经世凯署名,则宣布之日,为帝政之终局,即民国之始基,从此努力进行,务令达到圆满地位,永不使君主政体,再行于中国。大众听着。现在统一组织,至重且繁,世凯极愿南行,畅聆大教,共谋进行之法。只因北方秩序,不易维持,军旅如林,须加部署,而东北人心,未尽一致,稍有动摇,牵涉全国。诸君皆洞鉴时局,必能谅此苦衷。至共和建设重要问题,诸君研究有素,成竹在胸,应如何协商统一组织之法,尚希迅速见教!
  临时总统孙文,既接此电,当向参议院提出辞职书,其文云: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咨:前后和议情形,前已咨交贵院在案,昨日伍代表得北京电云云,又接北京电云云。两电见前,均从略。本总统以为我国民之志,在建设共和,倾覆专制,义师大起,全国景从。清帝鉴于大势,知保全君位,必然无效,遂有退位之议。今既宣布退位,赞成共和,承认中华民国,从此帝制永不留存于中国之内,民国目的,亦已达到。当缔造民国之始,本总统被选为公仆,宣布誓书,以倾复专制巩固民国图谋幸福为任。誓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国民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本总统即行辞职。现在清帝退位,专制已除,南北一心,更无变乱,民国为各国承认,旦夕可期。本总统当践誓言,辞职引退,为此咨告贵院,应代表国民之公意,速举贤能,来南京接事,以便解职。附办法条件如下。
  临时政府地点,设于南京,为各省代表所议定,不能更改。辞职后,俟参议院举定新总统,亲到南京受任之时,大总统及国务各员,乃行解职。临时政府约法,为参议院所制定,新总统必须遵守颁布之一切法律章程。
  此咨。
  又有荐贤自代咨文,词云:
  今日本总统提出辞表,要求改选贤能。选举之事,原国民公权,本总统原无容喙之地。惟前使伍代表电北京,有约以清帝实行退位,袁世凯君宣布政见,赞成共和,即当提议推让。想贵院亦表同情。此次清帝逊位,南北统一,袁君之力实多,其发表政见,更为绝对赞同共和。举为总统,必能尽忠民国。且袁君富于经验,民国统一,赖有建设之才。故敢以私见贡荐于贵院,请为民国前途熟计,无失当选之人,大局幸甚!此咨。
  这两篇咨文,到了参议院,各议员一律可决,定于二月十五日,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届期这一日,孙总统率各部总长,及各将校,共谒孝陵。孝陵即明太祖墓,在南京朝阳门外,当锺山南麓,由孙总统主祭,宣告汉族光复,民国统一。司祝官读罢祭文,两旁奏起军乐。悠扬中节,遐迩传声,军士数万,无不腾欢,各国领事,携手临观,亦啧啧称赏。祭礼已毕,再返临时总统府,行庆贺南北统一共和成立礼,先由军士开炮,鸣了一十七响,乃由孙大总统就位,依次奏乐唱歌,各部总次长,随班就列,向孙总统鞠躬表敬,孙总统亦答礼如仪,随即向大众演说道:“清帝退位,南北统一,这皆由无数志士,无数义师,用无数热肠铁血,掉换出来。但北京一方面,全赖袁公慰庭,惨澹经营,方得成功,是袁公实我民国至友,民国成立以后,不应将他忘怀。今日参议院选举总统,若果袁公当选,想必能巩固民国。况前日得他复电,曾有永不使君主政体再现中国之语,他是当代英雄,日后宜不食言。不要相信他,恐怕有些靠不住。惟临时政府地点,仍须设立南京。南京是民国开基,长此建都,好作永久纪念,不似北京地方,受历代君主的压力,害得毫无生气,此后革故鼎新,当有一番佳境。我虽解任,总是国民一份子,仍愿竭尽绵薄,为新政府效力,耿耿此心,还祈公鉴!”演说毕,但听得一片拍掌声,震动耳鼓。复奏军乐数通,益觉洋洋沨沨,响彻云霄。礼成,全体三呼民国万岁,方才散去。
  下午参议院开会,选举总统,共得十七省议员,各投一票,计十七票,投票结果,统是“袁世凯”三字,全场一致,当选袁世凯为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随即电达北京,请袁来宁就职。孙总统亦以个人名义,电达北京,略谓:“临时政府,已报告参议院,提出辞职书,并推荐袁为总统,惟袁公必须先至共和政府任职,不能由清帝委任组织。若虑北方骚扰,无人维持现状,尽可先举人材,电告临时政府,即当使为镇抚北方的委员”云云。看官!你想老袁的势力,全在北方,若要他南来就职,明明是翦他羽翼,他本机变如神,岂肯孤身南下,来做临时政府的傀儡么?语语见血。当下来一复电,由孙总统译阅云:
  清帝辞位,自应速谋统一,以定危局,此时间不容发,实为唯一要图,民国存亡,胥赖于是。顷接孙大总统电开提出辞表,推荐鄙人,属速来宁,并举人电知临时政府,畀以镇安北方全权各等因。世凯德薄能鲜,何敢肩此重任?太属客气。南行之愿,前电业已声明,然暂时羁绊在此,实为北方危机隐伏,全国半数之生命财产,万难恝置,并非因清帝委任也。孙大总统来电所论共和政府,不能由清帝委任组织,极为正当,现在北方各省军队,暨全蒙代表,皆以函电推举为临时大总统,清帝委任一层,无足再论。此语隐隐自命。然总未遽组织者,特虑南北意见,因此而生,统一愈难,实非国家之福。若专为个人责任计,舍北而南,则实有无穷窒碍。北方军民意见,尚多纷歧,隐患实繁。皇族受外人愚弄,根株潜长,北京外交团,向以凯离此为虑,屡经言及。又举外人,抵抗南京。奉、江两省,时有动摇,外蒙各盟,迭来警告,内讧外患,递引互牵。若因凯一去,变端立见,殊非爱国救世之素志。若举人自代,实无措置各方面合宜之人。明明谓舍我其谁。然长此不能统一,外人无可承认,险象环集,大局益危,反复思维,与其孙大总统辞职,不如世凯退居。盖就民设之政府,民举之总统,而谋统一,其事较便。今日之计,惟有南京政府,将北方各省及各军队妥筹接收以后,世凯立即退归田里,为共和之国民。当未接收以前,仍当竭智尽能,以维秩序。总之共和既定之后,当以爱国为前提,决不欲以大总统问题,酿成南北分歧之局,致资渔人分裂之祸,恐怕言不顾行,奈何。已请唐君绍仪,代达此意,赴宁协商。绍仪即绍怡。前避宣统帝溥仪名,因改仪为怡,此次清帝退位,仍复原名。特以区区之怀,电达聪听,惟亮察之为幸!
  孙总统接电后,再赴参议院核定可否,全院委员长李肇甫,及直隶议员谷锺秀等,以“临时政府地点,不如改设北京,意谓临时政府,为全国视听所关,必须所在地势,可以统驭全国,方能使全国完固,且足维系四万万人心,我民国五大民族,从此联合,作为一个大中华民国。前由各省代表,指定临时政府地点,设在南京,系因当时大江以北,尚属清军范围,不能不将就办理;目今情异势殊,自应相时制宜,移都北方为要。”言亦有理。有几个议员与他反对,仍然主张南京,当用投票表决法,解此问题。投票后,主张北京的有二十票,主张南京的只有八票,乃从多数取决,复咨孙总统。无如孙总统的意见,总以南京为是,援临时政府组织条例,再交参议院复议。原来临时政府大纲中,曾有临时大总统,对于参议院议决事件,如未以为然,得于具报后十日内,声明理由,交会复议。组织临时政府大纲,前因暂行制,故特从略,此次为交议事件,因特别提出。参议院接收后,再开会议,除李肇甫、谷锺秀数人外,忽自翻前议,赞成南京,不赞成北京,彼此争论起来,很是激烈。旋经中立党调和两造,再行投票解决,结果是七票主张北京,十九票主张南京,似此重大问题,只隔一宿,偏已换了花样,朝三暮四,令人莫测。中国人心之不可恃,一至于此。孙总统既接到复议决文,自然再电北京,请袁世凯即日南来,并言当特派专使,北上欢迎。袁乃复电云:
  昨电计达。嗣奉尊电,惭悚万状。现在国体初定,隐患方多,凡在国民,均应共效绵薄。惟揣才力,实难胜此重大之责任。兹乃辱荷参议院正式选举,窃思公以伟略创始于前,而凯乃以辁材承乏于后,实深愧汗。凯之私愿,始终以国利民福为归,当兹危急存亡之际,国民既以公义相责难,凯敢不勉尽公仆义务?惟前陈为难各节,均系实在情形,素承厚爱,谨披沥详陈,务希涵亮!
  俟专使到京,再行函商一切。专使何人?并何日启程?乞先电示为盼。肃复。
  又致参议院电文云:
  昨因孙大总统电知辞职,同时推荐世凯,当经复电力辞,并切盼贵院另举贤能,又将北方危险情形,暨南去为难各节,详细电达,想蒙鉴及。兹奉惠电,惶悚万分,现大局初定,头绪纷繁,如凯衰庸,岂能肩此巨任?
  乃承贵院全体一致,正式选举,凯之私愿,始终以国利民福为归。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国民既以公义相责难,凯何敢以一己之意见,辜全国之厚期?惟为难各节,均系实在情形,知诸公推诚相与,不敢不披沥详陈,务希涵亮!统候南京专使到京,商议办法,再行电闻。略去电而详复电,为下文伏笔。
  当袁世凯电辞总统,又电受总统的时候,临时副总统黎元洪,也有辞职电文,拍致南京参议院。二月二十日,参议院又开临时副总统选举会,投票公决,仍举黎当选,全院一致。黎以大众决议,不便力辞,也即承认。袁、黎心术之分,可见一斑。于是南京临时政府,遂派遣教育总长蔡元培为专使,副以汪兆铭、宋教仁等。适唐绍仪来宁,知已无可协商,亦愿同专使北行。启程时,先电告北京,遥与接洽。自二月二十一日,使节出发,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但见正阳门外,已高搭彩棚,用了经冬不凋的翠柏,扎出两个斗方的大字,做为匾额。这两大字不必细猜,一眼望去,便见左首是“欢”字,右首是“迎”字。欢迎两字旁,竖着两面大旗,分着红黄蓝白黑五色,隐寓五族共和的意思。彩棚前面,左右站着军队,立枪致敬,又有老袁特派的专员,出城迎迓,城门大启,军乐齐喧,一面鸣炮十余下,作欢迎南使的先声。极力摹写,都为下文作势。蔡专使带同汪、宋各员,与唐绍仪下舆径入,即由迎宾使向他行礼。两下里免冠鞠躬,至相偕入城,早有宾馆预备,也铺排得精洁雅致,几净窗明,馆中物件,色色俱备,伺役亦个个周到。外面更环卫禁军,特别保护。蔡专使等既入客馆,与迎宾使坐谈数语,迎宾使交代清楚,当即告别,唐绍仪也自去复命了。
  是晚即由京中人士,多来谒候。寒暄已过,便说及老袁南下的利害,一方面为迎袁而来,所说大略,无非是南方人民,渴望袁公,袁能早一日南下,即早一日慰望等语。一方面是有所承受,特来探试,统说北京人心,定要袁公留住,组织临时政府,若袁公一去,北方无所依托,未免生变。且元、明、清三朝,均以北京为国都,一朝迁移,无论事实上多感不便,就是辽东三省,与内外蒙古,亦未便驾驭,鞭长莫及,在在可忧,理应思患预防,变通办理为是。双方俱借口人心,其实人民全不与闻,统是孙、袁两人意见。彼此谈了一会,未得解决,不觉夜色已阑,主宾俱有倦容,当即告别。蔡专使均入室安寝。翌晨起床,大家振刷精神,要去见那当选的袁大总统了。正是:
  专使徒凭三寸舌,乃公宁易一生心。
  毕竟袁世凯允否南行,且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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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中山遵誓辞职,不贪权利之心,可以概见,而必请老袁南下,来宁就职者,其意非他,盖恐袁之挟势自尊,始虽承认共和,日后未免变计耳。然袁岂甘为人下者?下乔入谷,愚者亦知其非,况机变如老袁者乎?蔡专使等之北上,已堕入老袁计中,老袁阳表欢迎,阴怀谲计,观其迭发数电,固已情见乎词,而南方诸人,始终未悟,尚欲迎之南来,吾料老袁此时,方为窃笑不置也。袁氏固一世之雄哉!
  
  第八回 变生不测蔡使遭惊 喜如所期袁公就任
  却说蔡专使元培,与汪兆铭、宋教仁二人,偕谒袁世凯,名刺一入,老袁当即迎见。双方行过了礼,分宾主坐定,略略叙谈。当由蔡专使起立,交过孙中山书函,及参议院公文,袁世凯亦起身接受,彼此还座。经老袁披阅毕,便皱着眉头道:“我日思南来,与诸君共谋统一,怎奈北方局面,未曾安静,还须设法维持,方可脱身。但我年将六十,自问才力,不足当总统的重任,但求共和成立,做一个太平百姓,为愿已足,不识南中诸君,何故选及老朽?并何故定催南下?难道莽莽中原,竟无一人似世凯么?”听他口气,已是目无余子。蔡专使道:“先生老成重望,海内久仰,此次当选,正为民国前途庆贺得人,何必过谦?惟江南军民,极思一睹颜色,快聆高谈,若非先生南下,恐南方人士,还疑先生别存意见,反多烦言呢。”老袁又道:“北方要我留着,南方又要我前去,苦我没有分身法儿,可以彼此兼顾。但若论及国都问题,愚见恰主张北方哩。”这是老袁的定盘星。
  宋教仁年少气盛,竟有些忍耐不住,便朗声语袁道:“袁老先生的主张,愚意却以为未可。此次民军起义,自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已设临时政府,及参议院,因孙总统辞职,特举老先生继任,先生受国民重托,理当以民意为依归,何必恋恋这北京呢?”老袁掀髯微哂道:“南京仅据偏隅,从前六朝及南宋,偏安江左,卒不能统驭中原,何若北京为历代都会,元、明、清三朝,均以此为根据地,今乃舍此适彼,安土重迁,不特北人未服,就是外国各使馆,也未必肯就徙哩。”宋教仁道:“天下事不能执一而论。明太祖建都金陵,不尝统一北方么?如虑及外人争执,我国并非被保护国,主权应操诸我手,我欲南迁,他也不能拒我。况自庚子拳乱,东交民巷,已成外使的势力圈,储械积粟,驻兵设防,北京稍有变动,他已足制我死命。我若与他交涉,他是执住原约,断然不能变更。目今民国新造,正好借此南迁,摆脱羁绊,即如为先生计,亦非南迁不可,若是仍都北京,几似受清帝的委任,他日民国史上,且疑先生为刘裕、萧道成流亚,谅先生亦不值受此污名呢。”语亦厉害。老袁听到此言,颇有些愤闷的样子,正拟与他答辩,忽见外面有人进来,笑对宋教仁道:“渔父君!你又来发生议论了。”教仁急视之,乃是唐绍仪,也起答道:“少川先生,不闻孔子当日,在宗庙朝廷,便便言么?此处虽非宗庙朝廷,然事关重大,怎得无言?”原来宋教仁号渔父,唐绍仪号少川,所以问答间称号不称名。蔡专使等均起立相迎。绍仪让座毕,便语道:“国都问题,他日何妨召集国会,公同表决。今日公等到此,无非是邀请袁公,南下一行,何必多费唇舌?袁公亦须念他远来,诚意相迓,若可拨宂启程,免得辜负盛意。”倒是一个鲁仲连。袁世凯乃起座道:“少川责我甚当,我应敬谢诸公,并谢孙总统及参议员推举的隆情,既承大义相勉,敢不竭尽心力,为国图利,为民造福,略俟三五天,如果北方沈静,谨当南行便了。”说毕,即令设席接风,盛筵相待,推蔡专使为首座,汪、宋等依次坐下,唐绍仪做了主中宾,世凯自坐主席,自不消说。席间所谈,多系南北过去的事情,转瞬间已是日昃,彼此统含三分酒意,当即散席,订了后会,仍由老袁饬吏送蔡专使等返至客馆。
  汪兆铭语蔡专使道:“鹤卿先生,你看老袁的意思,究竟如何?”蔡字鹤卿,号孑民,为人忠厚和平,徐徐的答道:“这也未可逆料。”宋教仁道:“精卫君!你看老袁的行动,便知他是一步十计,今日如此,明日便未必如此了。”见识甚明,故为老袁所忌。蔡专使道:“他用诈,我用诚,他或负我,我不负他,便算于心无愧了。”纯是忠厚人口吻。宋教仁复道:“精卫君!蔡先生的道德,确是无愧,但老袁狡狯得狠,恐此番跋涉,未免徒劳呢。”汪兆铭亦一笑而罢。兆铭别号精卫,故宋呼汪为精卫君。各人别字,陆续点明,又是另一样文法。等到夜膳以后,闲谈片刻,各自安睡。正在黑甜乡中,寻那共和好梦,忽外面人声马嘶,震响不已,接连又有枪声弹声,屋瓦爆裂声,墙壁坍塌声,顿时将蔡专使等惊醒,慌忙披衣起床,开窗一看,但见火光熊熊,连室内一切什物,统已照得透亮。正在惊诧的时候,突闻哗啦啦的一响,一粒流弹,飞入窗中,把室内腰壁击成一洞,那弹子复从洞中钻出,穿入对面的围墙,抛出外面去了。蔡专使不禁着急道:“好厉害的弹子,幸亏我等未被击着,否则要洞胸绝命了。”汪兆铭道:“敢是兵变吗?”宋教仁道:“这是老袁的手段。”一针见血。正说着,但听外面有人呼喝道:“这里是南使所在,兄弟们不要啰唣。”又听得众声杂沓道:“什么南使不南使!越是南使,我等越要击他。”一宽一紧,写得逼肖。又有人问着道:“为什么呢?”众声齐应道:“袁大人要南去了。北京里面,横直是没人主持,我等乐得闹一场罢。”蔡专使捏了一把冷汗,便道:“外面的人声,竟要同我等作对,我等难道白白的送了性命吗?”宋教仁道:“我等只有数人,无拳无勇,倘他们捣将进来,如何对待?不如就此逃生罢。”言未已,大门外已接连声响,门上已凿破几个窟窿,蔡、汪、宋三使,顾命要紧,忙将要紧的物件,取入怀中,一起儿从后逃避,幸后面有一短墙,拟令役夫取过桌椅,以便接脚,谁知叫了数声,没有一个人影儿。分明是内外勾通。可巧墙角旁有破条凳两张,即由汪、宋两人,携在手中,向壁直捣,京内的墙壁,多是泥土叠成,本来是没甚坚固,更且汪、宋等逃命心急,用着全力去捣这墙,自然应手而碎,复迭捣数下,泥土纷纷下坠成了一个大窦,三人急不暇择,从窦中鱼贯而出,外面正是一条逼狭的胡衕,还静悄悄的没人阻住。分明是畀他去路,否则还有何幸。
  蔡专使道:“侥幸侥幸!但我等避到哪里去?”宋教仁道:“此地近着老袁寓宅,我等不如径往他处,他就使有心侮我,总不能抹脸对人。”汪兆铭道:“是极!”当下转弯落角,专从僻处静走。汪、蔡二人,本是熟路,一口气赶到袁第,幸喜没人盘诘,只老袁寓居的门外,已有无数兵士站着,见他三人到来,几欲举枪相对。宋教仁忙道:“我是南来的专使,快快报知袁公。”一面说着,一面向蔡专使索取名刺,蔡专使道:“阿哟!我的名片包儿,不知曾否带着?”急急向袋中摸取,竟没有名片,急得蔡专使徬徨失措,后来摸到袋角,还有几张旧存的名片,亟取出交付道:“就是这名片,携去罢。”当由兵士转交阍人,待了半晌,方见阍人出来,说了一个“请”字。三人才放下了心,联步而入,但见阶上已有人相迎,从灯光下望将过去,不是别人,正是候补总统袁世凯。三人抢步上阶,老袁亦走近数步,开口道:“诸公受惊了。”他却是步武安详呢。宋教仁即接口道:“外面闹得不成样子,究系匪徒,抑系乱军?”老袁忙道:“我正着人调查呢。诸公快请进厅室,天气尚冷得紧哩。”蔡专使等方行入客厅,老袁亦随了进来。客厅里面,正有役夫炽炭煨炉,见有客到来,便入侧室取茗进献。老袁送茗毕,从容坐下道:“不料今夜间有这变乱,累得诸公受惊,很是抱歉。”宋教仁先答道:又是他先开口。“北方将士,所赖惟公,为什么有此奇变呢?”老袁正要回答,厅外来了一人,报称:“东安门外,及前门外一带,哗扰不堪,到处纵火,尚未曾罢手呢。”老袁道:“究竟是土匪,还是乱兵?为甚么没人弹压?”来人道:“弹压的官员,并非没有,怎奈起事的便是军士,附和的乃是土匪,兵匪夹杂,一时无可措手了。”老袁道:“这班混账的东西,清帝退位,还有我在,难道好无法无天么?”宋教仁又插嘴道:“袁老先生,你为何不令人弹压呢?”老袁答道:“我已派人弹压去了,惟我正就寝,仓卒闻警,调派已迟,所以一时办不了呢。”蔡专使方语道:“京都重地,乃有此变,如何了得,我看火光烛天,枪声遍地,今夜的百姓,不知受了多少灾难,先生应急切敉平,方为百姓造福。”始终是忠厚之谈。老袁顿足道:“正为此事,颇费踌躇。”言未已,又有人入报道:“禁兵闻大人南下,以致激变,竟欲甘心南使……”说至“使”字,被老袁呵叱道:“休得乱报!”来人道:“乱兵统这般说。”老袁又道:“为甚么纵火殃民?”来人又道:“兵士变起,匪徒自然乘隙了。”老袁遂向蔡专使道:“我兄弟未曾南下,他们已瞎闹起来,若我已动身,不知要闹到什么了结。我曾料到此着,所以孙总统一再敦促,我不得不审慎办理。昨日宋先生说我恋恋北京,我有什么舍不掉,定要居住这京城哩?”言毕,哈哈大笑。计划已成,安得不笑。宋教仁面带愠色,又想发言,由蔡专使以目示意,令他止住。老袁似已觉着,便道:“我与诸公长谈,几忘时计,现在夜色已深,恐诸公未免腹饥,不如卜饮数杯,聊且充腹。”说至此,便向门外,呼了一声“来”字,即有差役入内伺候。老袁道:“厨下有酒肴,快去拿来!”差役唯唯而退。不一时,就将酒肴搬入,由老袁招呼蔡专使等入座饮酒。蔡专使等腹中已如辘轳,不及推辞,随便饮了数杯,偶听鸡声报晓,已觉得天色将明。外面有人入报:“乱兵已散,大势平静了。”老袁道:“知道了,”显是皇帝口吻。差役又入呈细点,由宾主随意取食,自不消说。老袁又请蔡专使等,入室休息,蔡专使也即应允,由差役导入客寝去了。
  次日辰牌,蔡专使等起床,盥洗已毕,用过早点,即见老袁踉跄趋入,递交蔡专使一纸,便道:“蔡先生请看。天津、保定也有兵变的消息,这真是可虑呢。”蔡专使接过一瞧乃是已经译出的电报,大致与袁语相似,不由的皱动两眉。老袁又道:“这处兵变,尚未了清,昨夜商民被劫,差不多有几千人家,今天津、保定,又有这般警变,教我如何动身呢?”蔡专使沉吟半晌道:“且再计议。”老袁随即退出。自是蔡专使等,便留住袁宅,一连两日,并未会见老袁,只由老袁着人递入警信,一是日本拟派兵入京,保卫公使,一是各国公使馆,也有增兵音信。蔡专使未免愁烦,便与汪、宋二人商议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便强袁离京。”宋教仁道:“这都是他的妙计。”蔡专使道:“无论他曾否用计,据现在情势上看来,总只好令他上台,他定要在北京建设政府,我也不能不迁就的,果能中国统一,还有何求?”和平处事,是蔡使本旨。汪兆铭道:“鹤卿先生的高见,也很不错呢。”是夕,老袁也来熟商,无非是南下为难的意旨,且言“保定、天津的变乱比北京还要厉害,现已派官往理,文牍往来,朝夕不辍,因此无暇叙谈,统祈诸公原谅,且代达南方为幸”。蔡专使已不欲辩驳,便即照允,竟拟就电稿,发往南京,略叙北京经过情形,并言:“为今日计,应速建统一政府,余尽可迁就,以定大局”云云。已堕老袁计中,然亦无可奈何。孙中山接到此电,先与各部长商议,有的说是袁不能来,不如请黎副总统来宁,代行宣誓礼;有的说是南京政府,或移设武昌,武昌据全国中枢,袁可来即来,否则由黎就近代誓。两议交参议院议决,各议员一律反对,直至三月六日,始由参议员议决办法六条,由南京临时政府,转达北方,条件列下:
  (一)参议院电知袁大总统,允其在北京就职。(二)袁大总统接电后,即电参议院宣誓。(三)参议院接到宣誓之电后,即复电认为受职,并通告全国。(四)袁大总统受职后,即将拟派国务总理及国务员姓名,电知参议院,求其同意。(五)国务总理及各国务员任定后,即在南京接收临时政府交代事宜。(六)孙大总统于交代之日,始行解职。
  六条款项,电发到京,老袁瞧了第一条,已是心满意足,余五条迎刃而解,没一项不承诺了。三月初十日,老袁遂遵照参议院议决办法,欢欢喜喜的在北京就临时大总统职。是日,在京旧官僚,都跄跄济济,排班谒贺。蔡专使及汪、宋二员,也不得不随班就列。鸣炮奏乐,众口欢呼,无容琐述。
  礼成后,由老袁宣誓道:
  民国建设造端,百凡待治,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达国家于安全完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此志愿,率履勿渝。俟召集国会,选定第一期大总统,世凯即行辞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
  宣誓已终,又将誓词电达参议院,参议院援照故例,免不得遥致颂词,并寓箴规的意思。小子有诗咏道:
  几经瘏口又哓音,属望深时再进箴。
  可惜肥人言惯食,盟言未必果盟心。
  毕竟参议院如何致词,且从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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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兵变,延及天津、保定,分明是老袁指使,彼无词拒绝南使,只得阴嗾兵变,以便借口。不然,何以南使甫至,兵变即起,不先不后,有此险象乎?迨观于帝制发生,国民数斥袁罪,谓老袁用杨度计,煽动兵变,焚劫三日,益信指使之说之不诬也。本回演述兵变,及袁、蔡等问答辞,虽未必语语是真,而描摹逼肖,深得各人口吻,殆犹苏长公所谓想当然耳。至袁计得行,南京临时政府及参议院议员,不能不尽如袁旨,老袁固踌躇满志矣。然一经后人揭出,如见肺肝,后之视袁者,亦何乐为此伎俩乎?
  
  第九回 袁总统宣布约法 唐首辅组织阁员
  却说南京参议院,既得袁世凯电誓,遂公认他为大总统,又循例致词道:
  共和肇端,群治待理,仰公才望,畀以太阿。筚路蓝缕,孙公既开其先;发扬光大,我公宜善其后。四百兆同胞公意之所托,二亿里山河大命之所寄,苟有陨越,沦胥随之。况军兴以来,四民辍业,满目疮痍,六师暴露,九府匮竭,转危为安,劳公敷施。本院代表国民,尤不得不拳拳敦勉者,《临时约法》七章五十六条,伦比宪法,其守之维谨!勿逆舆情,勿邻专断,勿狎非德,勿登非才。凡我共和国五大民族,有不至诚爱戴,皇天后土,实式凭之。谨致大总统玺绶。俾公令出惟行,崇为符信,钦念哉!
  先是各省代表会,组织临时政府,曾议组织法大纲,共四章二十一条,此次军事告竣,应酌量修改,较前详备。向来中国史上,并没有民主政体,可以仿行,一旦创造起来,毫无依据,只好查照外洋的共和国,做了蓝本,参互考订。目下外国共和,要算法、美两国,制度最良。法国的法制,内阁分设各部,推老成硕望的人物,做内阁总理,负全国行政上的责任,总统是没有大责任的,政法家称他为内阁制。美国的法制,内阁也由各部组成,只是没有总理,要总统自担行政上的责任,政法家称他为总统制。为一般国民输进普通法律知识。南京临时政府组织大纲,是采用美国制度,因为鄂军起义,各省联络,与美利坚十三州联合抗英,是差不多的形势,所以南京临时政府,不设内阁总理,专归总统担负责任。到了南北统一,须建为单纯的国家,美制殊不相合,乃改采法国的内阁制度,一来好集权中央,二来好翼赞元首,实欲箝制老袁,所以利用法制。大家视为良法,所以前次电约六款,已有拟派国务总理的条件。连前回条件中文亦补释明白,义不渗漏。且因袁总统就职在即,各议员协力修改,斟酌了二三十日,经两三次属草,方将全案修成,共得七章五十六条,函达老袁,老袁并无异言,此时只好承认。即于就职第二日,宣布出来。全文如下:
  [[中华民国临时约法]]
  [[第一章 总纲]]
  第一条,中华民国,由中华人民组织之。第二条,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第三条,中华民国领土,为二十二行省、内外蒙古、西藏、青海。 第四条,中华民国,以参议院、临时大总统、国务员、法院行使其统治权。
  [[第二章 人民]]
  第五条,中华民国人民,一律平等,无种族阶级宗教之区别。第六条,人民得享有下列各项之自由权:(一)人民之身体,非依法律,不得逮捕拘禁,审问处罚;(二)
  人民之家宅,非依法律,不得侵入或搜索;(三)人民有保有财产及营业之自由;(四)人民有言论著作刊行,及集会结社之自由;(五)人民有书信秘密之自由;(六)人民有居住迁徙之自由;(七)人民有信教之自由; 第七条,人民有请愿于议会之权。第八条,人民有陈诉于行政官署之权; 第九条,人民有诉讼于法院,受其审判之权; 第十条,人民对于官吏违法损害权利之行为,有陈诉于平政院之权; 第十一条,人民有应任官考试之权; 第十二条,人民有选举及被选举之权。第十三条,人民依法律有纳税之义务;第十四条,人民依法律有服兵之义务; 第十五条,本章所载人民之权利,有认为增进公益,维持治安,或非常紧急必要时,得依法律限制之。
  [[第三章 参议院]]
  第十六条,中华民国之立法权以参议院行之。 第十七条,参议院以第十八条所定各地方选派之参议员组织之。 第十八条,参议员,每行省、内蒙古、外蒙古、西藏各选派五人,青海选派一人,其选派方法由各地方自定之。参议院会议时每参议员有一表决权。 第十九条,参议院之职权如下:(一)议决一切法律案;(二)议决临时政府之预算决算;(三)议决全国之税法币制及度量衡之准则;(四)议决公债之募集及国库有负担之契约;(五)承诺第三十四条、三十五条、四十条事件;(六)答复临时政府咨询事件;(七)受理人民之请愿;(八)得以关于法律及其他事件之意见建议于政府;(九)得提出质问书于国务员并要求其出席答复;(十)得咨请临时政府查办官吏纳贿违法事件;(十一)参议院对于临时大总统,认为有谋叛行为时,得以总员五分之四以上之出席,出席员四分三以上之可决弹劾之;(十二)参议院对于国务员认为失职或违法时,得以总员四分三以上之出席,出席员三分二以上之可决弹劾之。 第二十条,参议院得自行集会开会闭会。 第二十一条,参议院之会议,须公开之,但有国务员之要求,或出席参议院过半数之可决者,得秘密之。 第二十二条,参议院议决事件,咨由临时大总统公布施行。 第二十三条,临时大总统对于参议院议决事件,如否认时,得于咨达后十日内声明理由,咨院复议。但参议院对于复议事件,如有到会参议员三分之二以上,仍执前议时,仍照第二十二条办理。
  第二十四条,参议院议长,由参议员用记名投票法互选之,以得票满投票总数之半者为当选,第二十五条,参议院参议员,于院内之言论及表决,对于院外,不负责任。 第二十六条,参议院参议员,除现行犯及关于内乱外患之犯罪外,会期中非得本院许可,不得逮捕。 第二十七条,参议院法,由参议院自定之。 第二十八条,参议院以国会成立之日解散,其职权由国会行之。
  [[第四章, 临时大总统副总统]]
  第二十九条,临时大总统副总统,由参议院选举之,以总员四分之三以上出席;得票满投票总数三分之二以上者,为当选。 第三十条,临时大总统,代表临时政府,总揽政务,公布法律。 第三十一条,临时大总统,为执行法律,或基于法律之委任,得发布命令,并得使发布之。 第三十二条,临时大总统,统率全国陆海军队。
  第三十三条,临时大总统,得制定官制官规,但须提交参议院议决。 第三十四条,临时大总统,任命文武职员,但任命国务员及外交大使公使,须得参议院之同意。 第三十五条,临时大总统,经参议院之同意,得宣战媾和,及缔结条约。 第三十六条,临时大总统,得依法律宣告戒严。 第三十七条,临时大总统,代表全国,接受外国之大使公使。第三十八条,临时大总统,得提出法律案于参议院。 第三十九条,临时大总统,得颁给勋章,并其他荣典。 第四十条,临时大总统,得宣告大赦特赦,减刑复权,但大赦须经参议院之同意。 第四十一条,临时大总统,受参议院弹劾后,由最高法院全院审判官互选九人,组织特别法庭审判之。 第四十二条,临时副总统,于临时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得代行其职权。
  [[第五章 国务员]]
  第四十三条,国务总理及各部总长,均称为国务员。 第四十四条,国务员辅佐临时大总统,负其责任。 第四十五条,国务员于临时大总统提出法律案,公布法律,及发布命令时,须副署之。 第四十六条,国务员及其委员,得于参议院出席及发言。 第四十七条,国务员受参议院弹劾后,临时大总统应免其职,但得交参议院复议一次。
  [[第六章 法院]]
  第四十八条,法院以临时大总统及司法总长分别任命之法官组织之。法院之编制,及法官之资格,以法律定之。
  第四十九条,法院依法律审判民事诉讼及刑事诉讼,但关于行政诉讼,及其他特别诉讼,别以法律定之。 第五十条,法院之审判,须公开之。但有认为妨害安宁秩序者,得秘密之。 第五十一条,法官独立审判,不受上级官厅之干涉。第五十二条,法官在任中不得减俸或转职,非依法律受刑罚宣告,或应免职之惩戒处分,不得解职。惩戒条规,以法律定之。
  [[第七章 附则]]
  第五十三条,本约法施行后,限十个月内,由临时大总统召集国会。其国会之组织及选举法,由参议院定之。 第五十四条,中华民国之宪法,由国会制定,宪法未施行以前,本约法之效力,与宪法等。 第五十五条,本约法由参议院参议员三分之二以上,或临时大总统之提议,经参议员五分四以上之出席,出席员四分之三之可决,得增修之。 第五十六条,本约法自公布之日施行。
  约法颁布,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当然废止。袁总统遂依约法第四十三条,任命国务总理,组织新内阁。当下留意选择,拟将国务总理一职,任用唐绍仪,可见唐是老袁心腹。惟临时约法第三十四条,总统任命国务员,须得参议院同意,袁总统不便违法,遂电致参议院议决。参议员闻任唐绍仪,多半赞成,当即通过,电复袁总统。袁即任唐为国务总理。唐亦直任不辞,当奉袁总统命令,由北京至南京,组织国务院。唐忽提出修改官制,拟易九部为十二部,除外交、内务、财政、陆军、海军、司法、教育七部,仍然照旧外,独分实业为三部,一是工业,一是商业,一是农林,交通却分作两部,一是交通,一是邮电。邮电即交通之二大部分,如何分析。两部分做五部,本来是没甚理由,不过南北统一,两方统有要人,各思垄断部职,仍然不脱升官发财的思想,如何改良政体?唐绍仪身为总理,不能单顾一方,反弄得左右为难。他于没法中想了一法,便拟添置几个部缺,位置南北人员。况提出官制,必须经过参议院议决,倘或议员反对,当然不能成立,自己亦可援为口实,免多怨望,这也是唐总理取巧的方法。开手便想取巧,如何办得美善。果然参议院不能通过,只准分实业为两部,一部是工商,一部是农林,邮电仍并入交通部,不必分离。自是九部改作十部,三月二十九日,唐绍仪莅参议院,宣布政见,并提出各部总长名单,请求同意。各议员取单公阅,但见上面开着:
  外交总长陆征祥
  内务总长赵秉钧
  财政总长熊希龄
  陆军总长段祺瑞
  海军总长刘冠雄
  司法总长王宠惠
  教育总长蔡元培
  农林总长宋教仁
  工商总长陈其美
  交通总长梁如浩
  这十部总长名单内,只有蔡长教育与前相同,王宠惠尚是旧阁人物,惟改外交为司法,其余一律易人。段祺瑞、刘冠雄、赵秉钧,纯是袁系人物,当然是老袁授意。陆征祥素无党派,熊希龄属新组的统一党,详见下文。宋教仁、陈其美两人与蔡、王向系同志,均入同盟会。唐绍仪本属旧官僚派,因思想颇趋文明,前次南下讲和,与同盟会中人,颇相融洽,至组织内阁时期,又新加入同盟会,时人遂称他为同盟会内阁。重要位置,俱属袁系,称为同盟会内阁,实不副名。嗣经参议院投票表决,只有梁如浩未得同意,余均多数赞同。
  唐遂退出参议院,即日驰电北达。次日,即由袁总统正式任命。各部俱已得人,交通总长一缺,尚属虚位,暂命唐总理兼署。唐内阁算完全成立了。那时第一次临时总统孙文,应该践约辞职,便于四月初一日,亲至参议院,行解职礼,自然又有一番宣言。小子有诗赞孙中山云:
  功成身退不贪荣,让位非徒践夙盟。
  细数年来诸巨子,如公才算是真诚。
  欲知孙中山如何宣言,容俟下回续录。
  《临时约法》,为中华民国宪法之嚆矢,其间虽经袁氏废弃,然帝制隳,袁氏毙,而约法复活。是民国之尚得保存,全赖约法之力,故本书不能不备录全文,所以存国典也。唐绍仪奉袁氏命,组织新内阁,观其提出阁员名单,如内务,如陆海军,实握全国枢纽,而皆为袁氏心腹,教育司法农林工商四部,为袁氏所轻视,则属诸同盟会中。是唐氏固受袁指使,明明一袁系人物,谓为袁系内阁也可,谓为同盟会内阁,固不可也。老袁一登台,便已隐植势力,唐氏反为其鹰犬,我为唐氏计,殊不值得云。
  
  第十回 践夙约一方解职  借外债四国违言
  却说孙中山在南京,闻袁氏受职,唐阁组成,遂莅参议院辞职;又把生平积悃,及所有政见,宣布出来,作为临别赠言的表意。各议员分列座席,屏息敛容,各聆绪论,并令书记员出席登录,随听随抄,将白话译作文言道:
  本大总统于中华民国正月一日,来南京受职,今日为四月一日,至贵院宣布解职,为期适三个月。此三月中,均为中华民国草创之时代。当中华民国成立以前,纯然为革命时代,中国何为发起革命?实以联合四万万人,推倒恶劣政府为宗旨。自革命初起,南北界限,尚未化除,不得已而有用兵之事。三月以来,南北统一,战事告终,造成完全无缺之中华民国,此皆全国国民,及全国军人之力所致。在本总统受职之初,不料有如此之好结果,亦不料以极短之时期,能建立如此之大业。本总统于一个月前,已提出辞职书于贵院,当时因统一政府未成,故虽已辞职,仍执行总统事务。今国务总理唐绍仪,组织内阁已成立,本总统自当解职,今日特莅贵院宣布。但趁此时间,本总统尚有数语,以陈述于贵院之前。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凡为中华民国国民,均有国民之天职。何谓天职?
  即促进世界的和平是也。此促进世界的和平,即为中华民国前途之目的。依此目的而行,即可以巩固中华民国之基础,盖中国人民,居世界人民四分之一,中国人民,若能为长足之进步,则多数共跻于文明,自不难结世界和平之局。况中国人种,以好和平著闻于世,于数千年前,已知和平为世界之真理。中华民国有此民习,登世界舞台之上,与各国交际,促进和平,即是中华民国国民之天职。本总统与全国国民,同此心理,务将人民之智识习俗,及一切事业,切实进行,力谋善果。本总统解职之后,即为中华民国之一国民,政府不过一极小之机关,其力量不过国民极小之一部分,大部分之力量,仍全在吾国民,本总统今日解职,并非功成身退,实欲以中华民国国民之地位,与四万万国民,协力造成中华民国之巩固基础,以冀世界之和平。望贵院与将来政府,勉励人民,同尽天职。从今而后,使中华民国,得为文明之进步,使世界舞台,得享和平之幸福,固不第一人之宏愿已也。
  词毕,大众相率拍手,毋容絮述。孙中山遂缴出临时大总统印,交还参议院,参议院议长林森,副议长王正廷,即令全院委员长李肇甫,接受大总统印信,一面由林议长做了全院代表,答复孙中山,大约亦有数百言,小子又录出如下:
  中华建国四千余年,专制虐焰,炽于秦政,历朝接踵,燎原之势,极及末流,百度隳坏。虽拥有二亿里大陆,率有四百兆众庶,外患乘之,殆如摧枯拉朽,而不绝如缕者,仅气息之奄奄。中山先生,发宏愿救国,首建共和之纛,奔走呼号于专制淫威之下,濒于殆者屡矣,而毅然不稍辍,二十年如一日。武汉起义,未一月而响应者,三分天下有其二,固亡清无道所致,抑亦先生宣导鼓吹之力实多也。当时民国尚未统一,国人急谋建设临时政府于南京,适先生归国,遂由各省代表,公举为临时大总统。受职才四十日,即以和平措置,使清帝退位,统一底定,迄未忍生灵涂炭,遽诉之于兵戎。虽柄国不满百日,而吾五大民族所受赐者,已靡有涯涘;固不独成功不居,其高尚纯洁之风,为斯世矜式已也。今当先生解临时大总统职任之日,本院代表全国,有不能已于言者。民国之成立也,先生实抚育之;民国之发扬光大也,尤赖先生牖启而振迅之。苟有利于民国者,无间在朝在野,其责任一也。
  卢斯福解职总统后,周游演述,未尝一日不拳拳于阿美利加合众国,愿先生为卢斯福,国人馨香祝之矣。
  孙中山欢谢议员,鞠躬告退。各议员再表决临时政府地点,准将南京临时政府,移往北京,南京仍为普通都会。
  由袁总统任命前陆军总长黄兴,为南京留守,控制南方军队,一面召唐绍仪回京。唐以交通一席,不便兼理,复提出施肇基总长交通,交参议院议决,得多数同意,乃电请袁总统任命。十部总长已完全无缺,唐总理遂邀同王宠惠等,启程北行。惟陈其美曾为沪军都督,自请后行,闻他醉心杨梅,所以长愿南居。唐不能相强,即日北去。参议院各议员,亦于四月二十九日,联翩赴都。副总统黎元洪,亦请解大元帅职,另由袁总统改任,属领参谋总长事。所有前清总督巡抚各名目,一律改为都督。内而政府,外而各省,总算粗粗就绪。
  惟蒙、藏两部一时尚不暇办理,但由袁总统派员赍书,劝令取消独立,拥护中央。是时英、俄两国,方眈眈逐逐,谋取蒙、藏为囊中物。活佛喇嘛毫无见识,一任外人播弄,徒凭袁总统一纸空文,岂即肯拱手听命,就此安静么?都为后文埋线。袁总统也明知无益,不得已敷衍表面,暗中却用着全力,注意内部的运用。第一着是裁兵,第二着是借债,这两策又是连带的关系。看官试想,各省的革命军,东也招募,西也招集,差不多有数十百万,此时中央政府,完全成立,南北已和平了事,还要这冗兵何用?况袁总统心中,日日防着南军,早一日裁去,便早一日安枕。裁兵原是要策,但老袁是从片面着想,仍未免借公济私。但是着手裁兵,先需银钱要紧,南京临时政府,已单靠借债度日,苏路借款,招商局借款,汉冶萍公司借款,共得五六百万,到手辄尽;又发军需八厘公债票一万万元,陆续凑集,还嫌不敷。唐绍仪南下组阁,南京政府已承认撤销,惟所有一切欠款,须归北京政府负担,南京要二三百万,上海要五十万,还有武昌一方面,也要一百五十万,都向唐总理支取,说是历欠军饷,万难迁延。唐总理即致电北京,嗣得老袁复电,并不多言,只令他便宜行事。无非要他借外债。急时抱佛脚,不得不向外国银行,低头乞贷,于是四国银行团,遂仗着多财善贾的势力,来作出借巨款的主人翁。什么叫作四国银行团呢?原来清宣统二年,清政府欲改良币制,及振兴东三省实业,拟借外款一千万镑。英国汇丰银行,法兰西银行,德华银行,美国资本团,合资应募,彼此订约,称为四国银行团。嗣经日、俄两国出头抗议,交涉尚未办妥,武昌又陡起革命军,四国银行,中途缩手,只交过垫款四十万镑,余外停付。至民国统一,袁世凯出任临时总统,他本是借债能手,料知上台办事,非钱不行,正欲向银行团商借。巧值四国公使,应银行团请求,函致老袁,愿输资中国,借助建设,惟要求借款优先权。老袁自然乐从,复函慨许,且乞先垫款四十万镑,以应急需,过后另议。银行团即如数交来,会唐绍仪以南方要求,无术应付,也只好电商四国银行团,再乞垫款,数约一千五百万两,南方需求总数,不过五六百万两,乃乞借须加二倍,可见民国伟人,多是乱借乱用。
  银行团却也乐允,惟所开条件,既要担保,又要监督,还要将如何用法,一一录示。唐绍仪以条件太苛,不便迁就,遂另向华比银行,商借垫款一百万镑。比利时本是西洋小国,商民亦没甚权力,不过艳羡借款的利息,有意投资,遂向俄国银行,及未曾列入团体的英法银行,互相牵合,出认借款,议定七九折付,利息五厘,以京张铁路余利,作为抵押。唐绍仪接收此款,遂付南京用费二百三十万两,武昌一百五十万两,上海五十万两,其余统携至北京。不消几日,就用得滑塌精光,又要去仰求外人了。如此过去,何以为国。
  哪知四国公使,已来了一个照会,略言:“唐总理擅借比款,与前时袁总统复函,许给借款优先权,显然违背,即希明白答复”等语。袁总统心中一想,这是外人理长,自己理短,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得用了一个救急的法儿,独求美公使缓颊,并代向英、德、法三国调停。美公使还算有情,邀了唐总理,同去拜会三国公使。唐总理此时,也顾不得面子,平心息气的,向各使道歉,且婉言相告道:“此次借用比款,实因南方急需,不得不然。若贵国银行团等,果肯借我巨资,移偿比款,比约当可取消。惟当时未及关照,似属冒昧,还求贵公使原谅。”英、德、法三使,还睁着碧眼,竖着黄须,有意与唐为难,美公使忙叽哩咕噜的说了数语,大约是替唐洗刷,各使才有霁容,惟提出要求三事:一是另订日期,向四国银行团道歉;二是财政预算案,须送各国备阅;三是不得另向别国,秘密借款。唐总理一一承认,各公使最后要求,是退还比款,取消比约二语,也由唐总理允诺,才算双方解决,尽欢而散。
  袁总统兀坐府中,正待唐总理返报,可巧唐总理回来,述及各使会议情形,袁总统道:“还好还好,但欲取消比约,却也有些为难哩。”唐总理道:“一个比国银行,想总不及四大银行的声势,我总教退还借款,原约当可取消。”袁总统点头道:“劳你去办就是了。”唐总理退出,即电致华比银行,欲取消借款原约。比国商民,哪里肯半途而废?自然反唇相讥。唐总理出尔反尔,安得不免人讥骂?唐氏无可奈何,只得仍托美公使居间,代为和解,美使与英、德、法三国,本是一鼻孔出气,不过性情和平,较肯转圜。并非格外和平,实是外交家手段。他既受唐氏属托,遂与英、法两使商议,浼他阻止与比联合的银行,绝他来源,一面与比使谈判,逼他停止华比银行的借款。比公使人微言轻,自知螳臂当车,倔强无益,乐得买动美使欢心,转嘱比商取消借约。比商虽不甘心,怎奈合股的英法银行,已经退出,上头又受公使压力,不得已自允取消,但索还垫款一百万镑。唐总理乃与银行团接续会议,请他就六星期内,先贷给三千五百万两,以后每月付一千万两,自民国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需七千五百万两,俟大借款成立,尽许扣还。不意银行团狡猾得很,答称前时需款,只一千五百万两,此番忽要加添数倍,究属何用?遂各举代表出来,竟至唐总理府中,与唐面谈。唐总理当即接见,各代表开口启问,便是借款的用途。唐总理不暇思索,信口答道:“无非为遣散军队,发给恩饷哩。”各代表又问及实需几何?唐复答道:“非三千万两不可。”各代表又问道:“为何要这么样多?”唐总理道:“军队林立,需款浩繁,若要一一裁并,三千万尚是少数,倘或随时酌裁,照目前所需,得了三五百万,也可将就敷衍哩。”这数语是随便应酬的口吻,偏各银团代表,疑他忽增忽减,多寡悬殊,中国之受侮外人,往往为口头禅所误。不禁笑问道:“总理前日曾借过比款一百万镑,向何处用去?”唐将付给南京、上海、汉口等款额一一说明,并言除南方支付外,尽由北京用去。各代表又道:“贵国用款,这般冒滥,敝银行团虽有多款,亦不便草率轻借,须知有借期,必有还期,贵国难道可有借无还吗?”应该责问。唐总理被他一诘,几乎说不出话来。德华银行代表,即起身离座道:“用款如此模糊,若非另商办法,如何借得?”唐总理也即起立道:“办法如何?还请明示。”德代表冷笑道:“欲要借款,必须由敝国监督用途,无论是否裁兵,不由我国监督,总归没效。”唐总理迟疑半晌道:“这却恐不便呢。”各代表都起身道:“贵总理既云不便,敝银行团亦并非定要出借。”一着凶一着,一步紧一步。言毕,悻悻欲行,唐总理复道:“且再容磋商便了。”各代表一面退出,一面说着道:“此后借款事项,也不必与我等商量,请径向敝国公使,妥议便了。”数语说完,已至门外,各有意无意的鞠了一躬,扬长竟去。借人款项,如此费力,何不自行撙节?唐总理非常失望,只好转达袁总统,袁总统默默筹划,又想了一计出来。看官道是何计?他想四国银行团,既这般厉害,我何不转向别国银行暂去乞贷呢?此老专用此法。计划已定,便暗着人四处运动,日本正金银行、俄国道胜银行,居然仗义责言,出来辩难。他说:“四国银行团,既承政府许可,愿出借款,帮助中国,亦应迁就一点,为何率尔破裂?此举太不近人情了。”这语一倡,英、美两公使不免恐慌。暗想日、俄两国从中作梗,定是不怀好意,倘他承认借款,被占先着,又要费无数唇舌。只此借款一项,外人已各自属目,况比借款事,较为重大呢。当下照会临时政府,愿再出调停,袁总统也觉快意,只自己不便出面,仍委唐总理协议。唐总理惩前毖后,实不欲再当此任,只是需款甚急,又不好不硬着头皮,出去商办,正在徬徨的时候,凑巧有一替身到来,便乘此卸了肩仔,把一个奇难的题目,交给了他,由他施行。繄何人?繄何人?正是:
  会议不堪重倒脸,当冲幸有后来人。
  欲知来者为谁,且至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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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中山遵约辞职,不可谓非信义士,与老袁之处心积虑,全然不同,是固革命史中之翘楚也。或谓中山为游说家,非政治家,自问才力不逮老袁,因此让位,是说亦未必尽然。顾即如其言以论中山,中山亦可谓自知甚明,能度德,能量力,不肯丧万姓之生命,争一己之权位,亦一仁且智也。吾重其仁,吾尤爱其智。以千头万绪棼如乱丝之中国,欲廓清而平定之,谈何容易?况财政奇窘,已达极点,各省方自顾不遑,中央则全无收入,即此一端,已是穷于应付,试观袁、唐两人之借债,多少困难,外国银行团之要挟,又多少严苛,袁又自称快意,在局外人目之,实乏趣味,甫经上台,全国债务,已集一身,与其为避债之周赧,何若为辟谷之张良,故人谓中山之智,不若老袁,吾谓袁实愚者也,而中山真智士矣。
  
  第十一回 商垫款熊秉三受谤 拒副署唐少川失踪
  却说国务总理唐绍仪,正因借款交涉,受了银行团代表的闷气,心中非常懊恼,凑巧来了一个阁员,看官道是何人?便是新任财政总长熊希龄。希龄字秉三,湖南凤凰厅人,素有才名,时人呼为熊凤凰,此时来京任职,当由唐总理与他叙谈,把借款的事件,委他办理。熊亦明知是个难题,但既做了财政总长,应该办理这种事情,诿无可诿,当即允诺。唐总理遂函告银行团,略说:“借款办法,应归财政总长一手经理。”银行团复词照允,于是与熊总长开始谈判。熊总长颇有口才,凭着这三寸不烂的慧舌,说明将来财政计划,及大宗用途与偿还方法,统是娓娓动人。
  银行团代表,允先付垫款若干,再议大借款问题,惟遣散军队时,仍须选派外国军官,公同监督。说来说去,仍是咬定监督二字,外人之不肯少让,可见一斑。经熊总长再三辩论,再四磋商,方议定中外两造,各派核计员,每次开支,须由财政部先备清单,送交核计员查核,核计员查对无误,双方签押,始得向银行开支。惟银行团只允先付三百万两,分作南北暂时垫款,支放军饷,但亦须由洋关税司,间接监视,以昭信实。至大借款问题,须俟伦敦会议后解决,看官!你想这三百万两小借款,既须由核计员查对,又须由税务司监视,核计员与税务司,统是洋人参入,显见得洋人有权,中国无权。临时政府,两手空空,也顾不得甚么利害,只好饮鸩止渴,聊救目前。借债者其听之!当下由熊总长至参议院,与各议员开谈话会,讲论此事。议员聚讼纷纭,未曾表决。熊总长返至内阁,即受总统总理密嘱,与银行团草定垫款合同共七章,嗣为参议院闻知,即提出质问。唐总理与熊总长,不得不据情答复。略云:
  垫款为借款之一部分,拨付垫款三百万,又为垫款中之一部分,既非正式借款,即不应有此条件。无如该团以拨付垫款,既已逼迫,伦敦会议,又未解决,深恐我得款后,或有翻悔,故于我急于拨款之际,要求载入七条于信函之后,当因南北筹饷,势等燃眉,本总理总长迫于时势,不得不循照旧例,两方先用信函签字拨款,所拨之三百万两,不过垫款之一部分,为暂时之腾挪,且信函草章,并无镑价折扣利息抵押之规定,不能即谓为合同,故于签字以前,未及提出交议,还希原谅!此复。
  参议员接此复文,仍有违言,大致以此项条件,虽系草章,就是将来商订正式合同的根据,若非预先研究,终成后患;乃复提出请愿书,要求总统提出草合同,正式交议。袁总统允准,遂将草合同赍交参议院,咨请议决。议员会议三日,各怀党见,没甚结果。唐总理熊总长再出席宣言,略谓:“垫款条件,参议院未曾通过,伦敦会议,亦无复信,虽尚有磋商的机会,惟外人能否让步,实无把握。
  贵院能先对大纲,表示同意,再行指出应改条文,本总理等必当尽力磋商,务期有济。”各议员一律拍掌,表示赞成。
  于是公同讨论,絮议了好多时,方由议长宣布意见,谓:“垫款一节,既属目前要需,不能不表示同意。但所开草合同七条,如所订核计员查对,及税务司监视,有损国权,应由政府与银行团,再行磋商,挽回一分是一分,不必拘定某条某句,使政府有伸缩余地,当不致万分为难了。”唐、熊两人,巴不得参议院中,有此一语,遂将彼此为国的套语,敷衍数句,即行去讫。
  过了数天,由江南一方面,来了两角文书,一角是达总统府,一角是交参议院,内称:“垫款章程,不但监督财政,直是监督军队,万不可行,应即责令熊总长取消草约,一面发行不兑换券,权救眉急,并实行国民捐,组织国民银行,作为后盾”等语。书末署名,乃是南京留守黄兴。接连是江西、四川等省,均通电反对。袁总统置诸度外,参议院也作旁观,只有这位熊凤凰,刚刚凑着这个时候,不是被人咒骂,就是惹人讥评。做财政总长的趣味,应该尝些。他愤无可泄,也拟了一个电稿,拍致各省道:
  希龄受职,正值借款谈判激烈,外人要求请派外国武官监督撤兵,会同华官点名发饷,并于财政部内选派核算员,监督财政,改良收支,两次争论,几致决裂,经屡次驳议,武官一节,乃作罢论,然支发款项,各银行尚须信证,议由中政府委派税司经理。至核算员,则议于部外设一经理垫款核算处,财政部与该团各派一人,并声明只能及于垫款所指之用途,至十月垫款支尽后,即将核算处裁撤,此等勉强办法,实出于万不得已,今虽拨款三百万两,稍救燃眉,然所约七款大纲,并非正式合同,公等如能于数月内设法筹足,或以省款接济,或以国民捐担任,以为后盾,使每月七百万之军饷,有恃无恐,即可将银行团垫款借款,一概谢绝,是正希龄之所日夕期之也。希即答复!
  各省长官,接到熊总长这般电诘,都变做反舌无声,就是大名鼎鼎的黄留守,也变不出这么多银子,前时所拟方法,统能说不能行,要他从实际上做来,简直是毫无效果,因此也无可答复,同做了仗马寒蝉。近时人物,大都如此,所以无一足恃。熊总长复上书辞职,经袁总统竭力慰留,始不果行。再与银行团磋议,商请取消核计员,及税司监视权,银行团代表,以垫款期限,只有数月,且俟伦敦会议后,如何解决,再行酌改云云。看官听着!这伦敦会议的缘起,系是四国银行团,借英京伦敦为会议场,研究中国大借款办法,及日、俄加入问题,小子于前回中,曾说日俄银行,出来调解,他的本旨,并非是惠爱我国,但因地球上面,第一等强国,要算英、法、俄、美、日、德六大邦,英、法、美、德既集银行团,日、俄不应落后,所以与四国团交涉,也要一并加入。强中更有强中手。四国团不便力阻,只得函问中政府,愿否日、俄加入。中政府有何能力,敢阻日、俄,况是请他来的帮手,当然是答一“可”字。哪知俄人别有用意,以为此项借款,不能在蒙古、满洲使用,自己方可加入。明明视满、蒙为外府。日本亦欲除开满洲,与俄人异意同词。各存私意。四国团当然不允,且声言:“此次借款,发行公债,应由本国银行承当,英为汇丰银行,法为汇理银行,德为德华银行,美为花旗银行,此外的四国银行,及四国以外的银行,均不得干预。”这项提议,与日、俄大有妨碍,日、俄虽加入银行团,发行债票,仍须借重四国指定的银行,与未加入何异,因此拒绝不允,会议几要决裂了。法国代表,从中调停,要想做和事佬,怂恿五国银行团代表,由伦敦移至巴黎,巴黎为法国京都,当由法代表主席。法代表亦自张势力。磋商月余,俄国公债票得在俄比银行发行,日本公债票得在日法银行发行。至日、俄提出的满、蒙问题,虽未公认,却另有一种条件订就,系是六国银行团中,有一国提出异议,即可止款不借,此条明明为日、俄留一余地,若对于中国,须受六银行监督,须用盐税抵押。
  彼此议定,正要照会中国,适中政府致书银行团,再请垫款三百万两,否则势不及待,另筹他款,幸勿见怪。银行团见此公文,大家疑为强硬,恐有他国运动,即忙复书承认,即日支给。也受了中国的赚,但得握债权,总占便宜。中政府复得垫款。及挨过了好几天,六国银行团,遂相约至外交部,与外交总长陆征祥晤谈,报告银行团成立。越日,又与陆、熊两总长开议借款情形。陆总长已探悉巴黎会议,所定条件,厉害得很,遂与熊总长密商,只愿小借款,不愿大借款,熊总长很是赞成,当下见了银行团代表,便慨然道:“承贵银行团厚意,愿借巨款,助我建设,但敝国政府,因债款已多,不敢再借巨项,但愿仿照现在垫款办法,每月垫付六百万两,自六月起,至十月止,仍照前约办理便了。”看官!你想六国银行团,为了中国大借款,费尽唇舌,无数周折,才得议妥,谁料中国竟这般拒绝,反白费了两月心思,这班碧眼虬髯的大人物,哪肯从此罢休,便齐声答道:“贵政府既不愿再借巨款,索性连垫款也不必了。索性连六百万垫款,也还了我罢。”陆、熊两总长也自以为妙计,那外人的手段,却来得更辣。陆总长忙答辩道:“并非敝国定不愿借,但贵银行团所定条件,敝国的人民,决不承认,国民不承认,我辈也无可如何,只好请求垫款,另作计划罢了。”银行团代表,见语不投机,各负气而去。陆、熊两总长以交涉无效,拟与唐总理商议一切。唐总理已因病请假,好几日未得会叙,两人遂各乘马车,径至唐总理寓所。名刺方入,那阍人竟出来挡驾,且道:“总理往天津养病去了。”去得突兀。两人不禁诧异,便问道:“何日动身,为何并不见公文?”阍人只答称去了两日,余事一概未知,两人方怏怏回来。
  看官!你道这唐总理如何赴津,当时京中人士,统说是总理失踪,究竟他是因病赴津呢?还是另有他事?小子得诸传闻,唐总理的病,乃是心病,并不是什么寒热,什么虚痨。原来唐总理的本旨,以中国既行内阁制,所有国家重政,应归国务员担负责任,因此遇着大事,必邀同国务员议定,称为国务会议。偏偏各部总长意见不同,从唐总理就职后,开了好几次国务会议,内务总长赵秉钧,未见到会,就是陆海军总长,虽然列席,也与唐总理未合,只有教育总长蔡元培、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与唐总理俱列同盟会,意气还算相投。又有工商次长王正廷,因陈其美未肯到京,署理总长,也与唐不相反对。交通总长施肇基,与唐有姻戚关系,自然是水乳交融。此外如外交总长陆征祥,是一个超然派,无论如何,总是中立。财政总长熊希龄是别一党派,异视同盟会,为了借款问题,亦尝与唐总理龃龉,恐非全为党见。唐总理已是不安,而且总统府中的秘书员、顾问员,每有议论,经总统承认后,又必须由总理承认,方得施行,否则无效,那时这班秘书老爷,顾问先生,都说总统无用,全然是唐总理的傀儡。看官!试想这野心勃勃的袁项城,岂肯长此忍耐,受制于人?况前此总理一职,有意属唐,无非因唐为老友,足资臂助,乃既为总理,偏以背道分驰,与自己不相联属,遂疑他为倾心革党,阴怀猜忌。其实唐本袁系,不过为责任内阁起见,未肯阿谀从事,有时与老袁叙谈,辄抗争座上,不为少屈。老袁左右,每见唐至,往往私相告语道:“今日唐总理,又来欺侮我总统么?”后来断送老袁的生命,也是若辈酿成。
  一夕,唐谒老袁,两下里争论起来,老袁不觉勃然道:“我已老了,少川,你来做总统,可好么?”唐本粤人,字少川,老袁以小字呼唐,虽系老友习惯,然此时已皆以总统总理相呼,骤呼唐字,明明是满腹怒意,借此少泄,语意尤不堪入耳,气得唐总理瞠目结舌,踉跄趋出,乘车回寓。冤冤相凑,距总统府约数百步,忽遇卫队数十人,拥护一高车驷马的大员,吆喝而来。唐车趋避稍迟,那卫队已怒目扬威,举枪大呼道:“快走!快走!不要恼了老子。”
  唐不待说毕,忙呼车夫让避。至大员已过,便问车夫道:“他是何人?”车夫道:“他是大总统的拱卫军总司令段大人。”唐总理笑道:“是段芝贵么?我还道是前清的摄政王。”牢骚之至。既而回至寓中,不由的自叹道:“一个军司令,有这么威风,我等身为文吏,尚想与统率海陆军的大总统,计较长短,正是不知分量了。我明日即行辞职,还是归老田间罢。”乐得见几。继又暗忖道:“我友王芝祥,将要到京,来做直隶都督,他一到任,我的心事已了,便决计走罢。”
  原来北通州人王芝祥,曾为广西藩司,广西独立,芝祥为桂军总司令,率兵北伐。及到南京,南北已经统一,唐绍仪南下组阁,旧友重逢,欢然道故,自不消说。直隶代表谷钟秀等,时在南京,愿举芝祥为本省都督,浼唐入白袁总统。唐返京,即与老袁谈及,袁已面许,乃电促芝祥入京。唐总理正待他到来,所以有此转念。过了数日,芝祥已在江南,遣还桂军,入京候命。唐总理与王见面,自然入询老袁,请即任王督直,发表命令。哪知袁总统递示电文,乃是直隶五路军界,反对王芝祥,不令督直。又是老袁作怪。唐总理微哂道:“总统意下如何?”袁总统皱眉道:“军界反对,如何是好;我拟另行委任便了。”唐总理道:“军人干涉政治,非民国幸福。”老袁默然不答。唐总理立即辞出,到了次日,即由总统府发出委任状,要唐总理副署盖印。唐总理取过一瞧,系命王芝祥仍返南京,遣散各路军队,不由的愤愤道:“老袁欺人太甚,既召他进京,又令他南返,不但失信芝祥,并且失信直人,这等乱命,我尚可副署么?”言已,即将委任状却还,不肯副署。嗣闻老袁竟直交王芝祥,芝祥即往示唐总理。唐总理益愤懑道:“君主立宪国,所发命令,尚须内阁副署,我国号称共和,仍可由总统自主么?我既不配副署,我在此做甚么?”芝祥去后,即匆匆收拾行囊,待至黎明,竟出乘京津火车,径赴津门去了。小子有诗咏唐总理道:
  辞官容易做官难,失职何如谢职安。
  双足脱开名利锁,津门且任我盘桓。
  唐总理赴津后,如何结果,且看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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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叙述垫款,为下文善后大借款张本。外款非不可借,但今日借债,明日借债,徒为一班武夫所垄断,满贮囊橐,逍遥自在,铁血之光,化作金钱之气,徒令全国人民,迭增担负。读史至此,转叹革命伟人,日言造福,不意其造祸至于如此也。袁总统心目中,且以依赖外债为得计,意谓外债一成,众难悉解,受谤者他人,而受益者一己,方将尽以英镑、美元、马克、佛郎为资料,买收武夫欢心,拥护个人权力,亦知上下争利,不夺不餍乎?唐总理就职,未及百日,即与老袁未协,飘然径去,唐犹可为自好士,然一番奔走,徒为袁总统作一傀儡,唐其未免自悔欤?
  
  第十二回 组政党笑评新总理 嗾军人胁迫众议员
  却说唐绍仪既赴天津,方具呈辞职,呈文中亦不说甚么,但说:“因感风寒,牵动旧疾,所以赴津调治,请即开职另任”云云。袁总统当发电慰留,并给假休养,暂命外交总长陆征祥代任总理,一面遣秘书长梁士诒,赴津劝驾。
  唐决意辞职,再具呈文,托梁带回。袁已与唐有嫌,还愿他做甚么总理,不过表面上似难决绝,因做了一番挽留的虚文,敷衍门面。唐已窥袁肺腑,怎肯再来任事?老袁以为情义兼尽,由他自去,随即批准呈文,改任总理。
  相传唐驻津门数月,乘舟南归,途中遇刺客黄祯祥,为唐察破,幸得免刺。唐问系何人所使?祯祥爽然道:“我与君并无夙仇,今日奉极峰命,来此行刺,但看君来去坦白,我亦不忍下手,否则已早行事,恐君亦未能免祸呢。”此人尚有天良。唐乃答道:“你既存心良善,我也不必深究,只烦你寄语极峰,休要行此鬼蜮伎俩。他欲杀人,人亦将杀他,冤冤相报,莫谓天道无知呢。”老袁果闻言改过,当不至有后日事。祯祥唯唯自去,唐始安然南下,语且休表。
  且说国务总理一职,因唐已辞去,当然需人接任,袁总统属意陆征祥,仍援《临时约法》第三十四条,提出参议院,求议员同意。陆字子欣,江苏上海人,曾为广方言馆毕业生,嗣奉调出洋,才气飙发,为历任公使所倚重,不数年洊升参赞,继充荷兰公使,又继任海牙平和会专使。至民国第一次组阁,因他是外交熟手,遂召他回国,令为外交总长。陆性和平,且无一定的党派,因此老袁欲令他继任。这时候的参议院中,议长林森回籍,副议长王正廷,署理工商次长,两人统已出院,乃改举奉天吴景濂为议长,湖北汤化龙为副议长,议员约数十人,却分作好几党。据政治家研究,以为外洋立宪国,没一国不有政党,没一国不有数政党,因为国家的政要,容易为一偏所误,所以政治家各张一帜,号召徒党,研究时政,彼有一是非,此亦有一是非,从两方面剖辩起来,显出一个真正的是非,方可切实履行,故外人有愈竞愈进的恒言。从前满清预备立宪,我国人已模仿外洋,集会结社,成一政党的雏形,什么宪友会,什么宪政实进会,已是风行一时。到了民国初造,最彰明较著的党员,就是革命党,革命党的起手,便是同盟会。同盟会中的重要人物,第一个是孙文,称作总理,第二个是黄兴,称作协理,其次即为宋教仁、汪兆铭等,统是会中的干事员。自革命告成,会中人变为政党,宣布党纲,共有九条:(一)是完成行政统一,促进地方自治;(二)是实行种族同化;(三)是采用国家社会政策;(四)是普及义务教育;(五)是主张男女平权;(六)是励行征兵制度;(七)是整理财政,厘定税则;(八)是力谋国际平等;(九)是注重移民开垦事业。依这九大党纲看来,俨然有促进大同的气象。
  其后有浙人章炳麟、苏人张謇发起的统一党,还有宪友会化身的国民协进会,以及湖北人主动的民社,共计三部分,或是前清的硕学通儒,或是前清的旧官故吏,起初是各行各志,后来并合为共和党,也有一种党义,略分三则:(一)是保持全国统一,取国家主义;(二)是以国家权力,扶持国民进步;(三)是应世界大势,以平和实利立国。这三条党义,隐隐与同盟会反对,时人称同盟会为民权主义,共和党为国权主义。未几,又有统一共和党出现,即由滇人蔡锷、直人王芝祥等组织而成,他有十余条党纲:(一)是画定行政区域,实谋中央统一;(二)是厘定税则,务期负担公平;(三)是注重民生,采用社会政策;(四)是发达国民经济,采用保护贸易政策;(五)是画一币制,采用金本位制;(六)是整顿金融机关,采用国家银行制度;(七)是振兴交通,速设铁道干线;(八)是实行军国民教育,促进专门学术;(九)是振刷海陆军备,采用征兵制度;(十)是保护海外移民,励行实边开垦;(十一)是普及文化,融合国内民族;(十二)是注重外交,保持国家对等权利。统观这十二条党纲,是国权与民权俱重,介在同盟会共和党的中间,仿佛是折衷主义,但总与两党若合若离。
  参议院中的议员,就是由这三党中,选举出来。当时参议院内,除西藏议员尚未选派外,共一百二十一席,同盟会共和党,各得四十余席,统一共和党,也得三四十人。一百二十一席中,分了三个党派,若四万万人,不知要多少党派。此次由袁总统提出陆总理,同盟会中极端反对,自在意中,惟共和党人,已受袁总统笼络,愿表同意,且代为运动,把统一共和党员,也联为一致,因此全院投票,只同盟会议员否决,余皆投同意票。陆总理得多数赞成,当即通过。隔了一宿,即有大总统命令发出,特任陆征祥为国务总理。唐内阁变为陆内阁,所有从前的国务员,因与唐氏有连带关系,提出辞职。交通总长施肇基,第一个上辞职书,是唐氏戚属的关系。袁总统立即批准,教育总长蔡元培、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未到任的工商总长陈其美,及署长王正廷,依次辞职。是唐氏同党的关系。袁总统概不慰留,一律准请,财政总长熊希龄,见阁员多半辞去,也不好恋栈,照例递呈辞职,偏亦邀老袁批准,只得卸职退闲。熊虽与唐氏绝无关系,但亦非袁系人物,故准他辞职。独内务及陆海军三部总长,依然就任,寂无变动。个中情由,不言而喻。
  袁总统乃另索夹袋中人物,提交参议院议决,财政总长,拟任周自齐;司法总长,拟任章宗祥;教育总长,拟任孙毓筠;农林总长,拟任王人文;工商总长,拟任沈秉坤;交通总长,拟任胡维德,先将名单发交陆总理,令至参议院宣布,征求同意。陆总理不置可否,惟命是从,唐组织阁员,半由唐氏自己主张,至陆氏组阁,已全属老袁授意。当即乘了马车,至参议院。全院议员,共表欢迎,总道他是历任外交,必多经验,且才名卓越,应有特别政见,因此大家起敬。待陆登演说坛时,拍手声与爆竹相似,劈劈拍拍的有好几千声,到了声浪渐息,大家都凝神注意,侧着耳朵儿,恭聆伟论。形容尽致。哪知陆总理是善英语,不擅长国语,数典忘祖,中国的西学家,每蹈此弊。开口时已支支格格,说不出甚么话儿,至表述阁员的时候,他却发出大声道:“有了国务总理,断不可无国务员,若国务员没有才望,单靠着一个总理,是断断不能成事的。鄙人忝任总理,自愧无才,全仗国务员选得能干,方可共同办事,不致溺职,现已拟有数人,望诸君秉公解决。譬如人家做生日,也须先开菜单,拣择可口的菜蔬,况是重大的国务员呢。”说至此,全院并没有拍掌声,只听有人嬉笑道:“总理迭使外洋,惯吃西餐,自然留意菜单,我等都从乡里中来,连鱼翅海参,都是未曾尝过,晓得什么大菜。”这边的笑语未绝,那边的笑语又起,复说道:“想是总理的生辰,就在这数日内,我等却要登堂祝寿,叨光一餐。想总理府中的菜单,总是预先拣择,格外精美哩。”挖苦太甚。陆总理并非痴聋,听到这等讥评,不觉面红耳赤,暗想:“外人何等厉害,却没有这般嘲笑,今到此地,偏受他们奚落,这真是出人意外呢。”事非经过不知难。当下无意演说,竟自下台,勉强把名单取出,交给议长,自己垂头丧气,踱出院门,乘舆竟去。总算跳出是非门。各议员由他自行,并没有一人欢送,反大家指手划脚,说短论长,统说:“民国初立,草昧经营,全靠有才干的总理,才能兴利除弊,今来了这等人物,要做总理,此外还有何望?”同盟会员,格外愤激,便道:“我等原是不赞成的,不知同院诸君,何多投同意票,莫非已受他买嘱么?”共和党及统一共和党,听了买嘱二字,自然禁受不起,便与同盟会员争闹起来,霎时间全院鼎沸,几成一个械斗场。好一班大议员。议长吴景濂,见秩序已乱,慌忙出来禁止,并摇铃散会,大众方一哄而散。
  次日,复开会表决国务员,仍用投票的老法儿,取决可否。及开箧审视,纯是不同意票。同盟会员又出席道:“今日同院诸君,完全投不同意票,显见得人心未泯,公论难逃。但总理已经任命,就是易人提出,恐仍是这等腐败人物,果欲改弦易辙,必须釜底抽薪,劾去老陆方好哩。”
  大众颇也赞成,遂提出弹劾总理案,公拟一篇咨文,送入总统府,老袁置诸高阁,陆征祥过意不去,呈请辞职。老袁不许,只另拟了几个人物,再交参议院议决,财政总长,改拟周学熙;司法总长,改拟许世英;教育总长,改拟范源濂;农林总长,改拟陈振先;工商总长,改拟蒋作宾;交通总长,改拟朱启钤;因恐参议院仍未通过,先遣人讽示议员。果然各议员不肯赞同,仍然拒绝,老袁智虑深沈,并没有一点仓皇,暗地里却布置妥当。不到一日,军警两界,遍布传单,大约说是:“内阁中断,急切需人,参议院有意为难,反令我辈铁血铸成的民国,害得没政府一般,若长此阻碍政治,我等只有武力对待的一法。”这数语一经传布,都城里面,又恐似前次的变乱,吓得心胆俱裂。就是参议院中,也递入好几张传单,竟要请一百多个议员,统吃卫生丸。这议员是血肉身躯,哪一个不怕弹丸?镇日里缩做一团,杜着门,裹着足,连都市上也不敢出头。只有这些肝胆,何如不做议员。
  老袁暗暗欢慰,一面办好十多桌盛席,邀参议员入府宴会。始用硬力,继用软工,真好手段。各议员不好坚拒,又不敢径去。大众密议多时,方公决了一个“谢”字。袁总统料他胆怯,遂遣秘书长梁士诒往邀,各议员见梁到来,才敢应允。出院时由梁前导,大家鱼贯后随,一同到总统府。此时的梁财神,好似护法韦驮。袁总统也出来周旋,殷勤款待,到了就席的时候,却令梁秘书长等相陪,自己踱了进去。酒过数巡,由梁秘书长略略叙谈,表明总统微意,各议员哪敢再拒?自然唯唯连声,到了酒酣席散,又见袁总统出谈,说了几句费心的套话,各议员很是谦恭,并表明谢忱,乃一齐告别。徒令老袁暗笑。越宿,复投票表决阁员,除蒋作宾一人外,得多数同意。嗣又由总统府提出刘揆一,充任工商总长,又经参议院通过,遂俱正式任命,陆内阁乃完全成立了。惟陆征祥以日前被嘲,未免惭忿,因托病请假,自入医院,不理政务。自此国家重事,均由总统府取决,从前的国务会议,竟移至总统府去了。总统权力,日以加长。同盟会员,为军人所逼,不得已通过总理及阁员,但心中总是不服,未免发生政论,谓军警不应干预政治,且遍咨各省都督,浼他进陈利弊。袁总统乃颁发通令二道,一是劝诫政党,一是谕禁军警,本旨在注重前令。由小子次第录出。其劝诫政党云:
  民国肇造,政党勃兴,我国民政治之思想发达,已有明征,较诸从前帝政时代,人民不知参政权之宝贵者,何止一日千里。环球各国,皆恃政党,与政府相须为用,但党派虽多,莫不以爱国为前提,而非参以各人之意见。我国政党,方在萌芽,其发起之领袖,亦皆一时人杰,抱高尚之理想,本无丝毫利己之心,政见容有参差,心地皆类纯洁。惟徒党既盛,统系或歧,两党相持,言论不无激烈,深恐迁流所及,因个人之利害,忘国事之艰难。方今民国初兴,尚未巩固,倘有动摇,则国之不存,党将焉附?无论何种政党,均宜蠲除成见,专趋于国利民福之一途。若乃怀挟阴私,激成意气,习非胜是,飞短流长,藐法令若弁髦,以国家为孤注,将使灭亡之祸,于共和时代而发生。揆诸经营缔造之初心,其将何以自解?兴言及此,忧从中来。凡我国民,务念阋墙御侮之忠言,懔同室操戈之大戒,折衷真理,互相提携,忍此小嫌,同扶大局,本大总统有厚望焉!此令。
  又谕禁军警云:
  军人不准干预政治,迭经下令禁止在案,凡我军人,自应确遵明令,以肃军律。闻近日军界警界,仍有干涉政治之行为,殊属非是。须知军人为国干城,整军经武,目不暇给,岂可旷弃天职,越俎代庖,若挟持武力,率意径行,万一激成风潮,国家前途,曷胜危险?至警界职在维持治安,尤不应随声附和,致酿衅端。除令陆军内务两部传谕禁止外,特再申告诫,其各守法奉公,以完我军警高尚之人格!此令。
  看官阅此两令,当时总以为言言金玉,字字珠玑,哪知袁总统的本意,却自有一番作用,小子也到民国五年,才知老袁命令,隐寓轻重呢。正是:
  掩耳盗铃成惯技,盲人瞎马陷深池。
  袁总统已胁服议员,又有一番手段,遣散各方军队,巩固中央政权,欲知详情,再阅下回。
  政党二字,利害参半,若为智识单简,血气未定之人物,一经结党,必予智自雄,利未获而害先见。故政党之名,行于文化优美之国,或可收竞争竞进之效,否则难矣。我国人民,罕受教育,道德学问,多半短浅。致以政党之名,反为枭雄所利用,其反对者适受其侮弄而已。若夫内阁改组,易唐为陆,尚为老袁之过渡人物,袁之进步在此,政党之退步亦在此,逐回细阅,耐人寻味不少云。
  
  第十三回 统中华釐订法规 征西藏欣闻捷报
  却说民国初造的时候,独立各省,军队林立,一省的都督,差不多有三五人,江南越加纷扰。苏州都督程德全,是官僚革命,总算从前清蜕化而来;还有上海都督陈其美,镇江都督林述庆,清江都督蒋雁行,扬州都督徐宝山,统是独张一帜,好似多头政治一般。至南北统一,南京临时政府,已移往北京,南方的军队,应归裁并。袁总统即命前陆军总长黄兴,留守南京,办理撤兵事宜;且派遣王芝祥,助黄为理。于是各镇都督,次第撤销,黄留守也办理就绪,当即电请销职。袁总统却复令缓撤,并派陆军次长蒋作宾驰往商办。先遣王芝祥,继遣蒋作宾,纯是老袁的做作。嗣因黄去志甚坚,再电解职,乃派江苏都督程德全,到宁接收;并令黄留守计日来京,商议政要;且因孙中山游历各省,到处演说,鼓吹民生主义,也未免有些尴尬,遂亦致电相邀,令他入都备询。一面正式任命各省都督,兹将民国元年七月以后的都督姓名,列表如左:
  直隸都督冯国璋
  奉天都督赵尔巽
  吉林都督陈昭常
  江苏都督程德全
  江西都督李烈钧
  福建都督孙道仁
  湖南都督谭延闿
  河南都督张镇芳
  陕西都督张凤翽
  新疆都督杨增新
  广东都督胡汉民
  云南都督蔡锷
  黑龙江都督宋小濂
  安徽都督柏文蔚
  浙江都督朱瑞
  湖北都督黎元洪兼领
  山东都督周自齐
  山西都督阎锡山
  甘肃都督赵惟熙署
  四川都督尹昌衡
  广西都督陆荣廷
  贵州都督唐继尧署
  这二十二省的都督,有易任的,有仍旧的,有几个是革命前的老官僚,有几个是革命后的新统领,这也不必细表。
  袁总统又规定任官等级,援例公布,凡最高职员,如国务总理,暨各部总长,及各省都督等,均称特任。特任以下,分作九等,一二等为简任官,三四五等为荐任官,六七八九等为委任官。又制定勋章等级,大勋章为总统佩带,上刻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其下亦分作九等,均刻嘉禾,第以绶色为别。陆海军勋章,独用白鹰文虎两种,亦分作九等,视绶色为等差。勋章以外,又有勋位,大勋位为首,依次至勋五位为止。余如国务院官制,及各部官制,一一酌定,次第颁行。所有国徽,除以五色旗为国旗外,海军仍用青天白日旗,陆军曾用十八星旗,至此加列一星,变作十九星旗,商旗适用国旗,就是五色旗。所有礼节,男子礼为脱帽鞠躬,大礼三鞠躬,常礼一鞠躬,寻常相见,只用脱帽礼。女子礼大致相同,惟不脱帽,专行鞠躬礼。另订衣冠仪式,绘图晓示,惟军人警察,另有特别礼仪,不在此限。陆军官制分三等九级,上等称将官,中等称校官,初等称尉官,各分上中少三级,军士分上士中士下士,兵卒分上等兵一等兵二等兵,军队编制,每步兵十四人为一棚,三棚为一排,三排为一连,四连为一营,三营为一团,二团为一旅,二旅为一师,把前清镇协标队的名目,一律改称。师即镇,旅即协,团即标,营即队。海军官制,略有同异,如军医军需造械造舰等官,有总监主监上监中监少监等名目,与陆军不同。编制法以舰为别,亦与陆军异制。他如学校系统,分作四级,首大学,次中学,又次为高等小学,最下为小学。后改称国民学校。小学校四年毕业,高等小学校,三年毕业,中学校四年毕业,大学本科,三年或四年毕业,预科三年。旁系为师范学校,及实业学校,专门学校,大致为四年或三年毕业。至若法院规则,分作四级三审,大理院为法院最高机关,下为高等审判厅、地方审判厅、初级审判厅,是为四级,由初级审判厅起诉,不服判决,得控诉地方厅,地方厅的判决,再或不服,得上告高等厅;高等厅判决,已成定案,不得再诉大理院。惟自地方厅起诉,不服判决,得经高等厅至大理院,是为三审。所应由初等厅起诉,或由地方厅起诉,法律上另有规定,不暇絮述。但诉讼条规,有刑事民事二种,刑事条件,是被告应该惩罚,不得不求国家惩罚,所以亦称为公诉。民事条件,是被告未必犯罪,但侵害个人利益,请求司法官代判赔偿,所以又称为私诉。刑法分主刑及从刑,主刑分五等,死刑最重,次为无期徒刑,又次为有期徒刑,又次为拘役为罚金。从刑分二等,(一)是褫夺公权,(二)是没收。这种制度,统是行政上司法上的关系,一般人民,应该晓得大略,小子不能不粗举大纲。是谓通俗教育。
  还有立法机关,是共和国中最要的根本,从前由代表会组织参议院,是创始的暂行规模,此时国家统一,应由参议院改为国会,且《临时约法》中第五十三条,曾有限十个月内,召集国会的明文,袁总统不能违约,参议院也不能缓议,因此逐日开会,议决国会组织法及参议院众议院议员选举法。国会组织法共二十二条,大要用两院制,便是参议院及众议院。参议院议员,由各省省议会选出,每省十名。蒙古选举会,得选出二十七名,西藏选举会,得选出十名,青海选出三名,中央学会,也得选出八名,华侨得选出六名,共二百九十四人。众议院议员,由各地人民选举,每人口满八十万,得选一议员,人口多寡不一,议员也多寡不等,拟定直隶省四十六名,奉天省十六名,吉林省十名,黑龙江省十名,江苏省四十名,安徽省二十九名,江西省三十五名,浙江省三十八名,福建省二十四名,湖北省二十六名,湖南省二十七名,山东省三十三名,河南省三十二名,山西省二十四名,陕西省二十一名,甘肃省十四名,新疆省十名,四川省三十五名,广东省三十名,广西省十九名,云南省二十二名,贵州省十三名,蒙古二十七名,西藏十名,青海三名,共五百九十五人。参议员任期六年,每二年改选三分之一,众议员任斯三年。两院议员的职权,(一)是建议,(二)是质问,(三)是查办官吏纳贿违法的请求,(四)是政府咨询的答复,(五)是人民请愿的受理,(六)是议员逮捕的许可,(七)是院内法规的制定。至若预算决算,及议定宪法,概由两院合办。两院议员,须各有过半数出席,方得开议,议案须得过半数同意,方得决定,可否同数,由议长取决。每岁会期,计四个月,若大事不及裁决,得以展期,这是国会组织法的大略。
  惟两院议员的选举,统用单记名投票法,从多数取决。参议员由省议会选举会选出,毋庸细表,众议员由人民公选,分选举及被选举两种资格,选举人专属民国国籍的男子,年满二十一岁以上,备有四项资格的一项,才有选举权。看官道是哪四项资格呢?(一)是年纳直接税二元以上;(二)是值五百元以上的不动产;蒙、藏、青海得以动产计算;(三)是在小学校以上毕业;(四)是与小学校以上毕业的资格。被选举人亦属民国国籍的男子,惟年龄须满二十五岁以上。蒙、藏、青海更须通晓汉语。若适罹刑法褫夺公权,及宣告破产,并有精神病,吸鸦片烟,与不识文字,均不得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现在陆海军充役的军人,与在征调期间的续备军人,现任行政司法及巡警,或僧道及其他宗教师,均停止选举权及被选举权。蒙、藏、青海惟军人停止选举权及被选举权,余项不用此例。小学校教员,各学校肄业生,停止被选举权。办理选举人员,于选举区内,亦停止被选举权。又分初选复选两项手续,初选以县为选举区,当选人名额,定为议员名额的五十倍,复选合若干初选区为选举区,即以初选的当选人为选举人,被选人却不以初选当选人为限。每届选举,无论初选复选,各设监督员。初选监督以各该区的行政长官充任,复选监督以全省的行政长官充任。蒙、藏、青海,只一次选举,不分初选复选。这是两院议员选举法的大略。还有省议会议员选举法,大致与众议院议员选举法略同。
  各项选举法,经参议员议决,咨送袁总统,袁总统当即公布,且由内务部规定选举区,一一颁示,正在筹备进行,非常忙碌的时候,忽由四川都督尹昌衡,连电报称西藏乱耗,影响全局,自请督师西征。袁总统准如所请,命他出征西藏,所有川督印信,暂交胡景伊护理。尹督遂率二千五百人,向西出发,浩荡前进。想步年羹尧后尘。先是清光绪末年,西藏教主达赖喇嘛,曾入京觐见,受封为西天大善自在佛,并加诚顺赞化名号。会值光绪帝与慈禧太后,先后逝世,达赖讽经超荐,效劳了好几日。两宫安葬,达赖回藏,为俄人所诱,有意生乱,清廷将他削去封号,用兵撵逐,并命驻藏大臣,另立达赖喇嘛。这事尚未就绪,中国已起革命军。退位的达赖,手下有一参谋,系俄国人,素得达赖信任,前曾为达赖所遣,往俄京圣彼得堡,传递密约事件,此次闻内地各省,大半独立,遂极力为达赖谋覆西藏。达赖乃回入藏境,逐去清廷简放的官吏,也居然独立起来,且欲尽杀驻藏的汉人。亏得陆军统领锺颖,率兵至拉萨,竭力保护,镇压藏番,达赖始不敢妄动。川督尹昌衡,从权委任,令锺颖为西藏行政使。后来华兵与藏人,屡生冲突,英兵以保护侨商为名,进兵藏边,尹督遂电告北京,请任锺颖为办事长官,俾专责成。袁总统即如言任命。但藏番总歧视华人,随你锺长官威权并用,始终不肯就范。华兵在拉萨开会,登场演说,不知如何得罪了藏人,竟致两造决裂,激动兵戈。藏人各处响应,把华兵困住拉萨,一面分道扬镳,西侵后藏,东寇里塘。后藏的江亚,竟被陷没。里塘在打箭炉西,虽为驻藏大臣往来驿道,奈与四川省会,相距遥远,守兵寥寥无几,猝遇藏人到来,慌忙敛兵固守,飞书乞援,谁知远水难救近火,镇日里待援未至,只好弃了里塘,奔还内地。藏人既将里塘占去,复乘势欲夺巴塘,川边大震。尹都督乃自请出师,奉命允准,并加授镇抚使。
  尹遂率军西征,途次接巴塘捷报,心下稍慰。又行了两三日,克复里塘的喜信,也由探马报到。原来边军统领顾占文,因里塘失守,加意防备,四处派遣心腹,暗探藏人消息。到了七月初旬,探得藏人出攻巴塘,分两路进兵,一队从大路攻击,扬旗呐喊,堂堂皇皇,一队从小路潜行,越山过岭,似偷鸡吊狗一般。藏人颇也知兵。那时顾统领察破诡谋,当即将计就计,阳遣兵截住大路,自己却带着精锐,至小路旁看定要隘,分兵四伏。藏人那里防着,只从崇山峻岭中,绕越而来。大众争先恐后,毫无纪律,那边有几十人,这边也有几十人,但凭着两只脚,随路乱走,将到大朔山侧,天色将晚,遥望前面,只有参天的古木,遍地的蔓草,隐隐衔着一个夕阳,掩映满山秋色。烘染语亦不可少。此时也无暇流览,但蓄着一股锐气,急行上前,暗想越过了山,便是巴塘,好在沿途平稳,并没有华兵拦阻,此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眼见得巴塘要隘,唾手得来。正在趾高气扬的时候,猛听得一声号炮,震得山谷俱鸣,木叶乱下,大众齐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言未毕,已见华兵四处杀来,枪声劈拍不绝,无从躲避。大众顾命要紧,觅路四窜。巴塘也不要了。不意窜到东边,竟遇着一阵枪弹,晕倒了好多人,折回西边,又碰着一队华兵,恶狠狠的过来,好象饿鹰逐鸡,猛虎噬羊,稍稍失手,便被他打倒地上,生擒活缚的拖了过去。有几个仗着蛮力,拚命突围,总算死了一半,逃了一半。顾统领乘胜追赶,顺着路竟到里塘,里塘已虚若无人,当由顾军踹入,立将里塘收复。正拟出击大路上的藏兵,可巧藏人已闻小路败报,踉跄逃还。顾统领麾军杀出,吓得藏人没路乱跑,大路上的官军,又同时赶到,一场合剿,杀死藏人数百名,只有命不该绝的藏人,才得逃脱。顾统领即遣人告捷,当由尹都督接着,非常欣慰,遂至打箭炉驻节。打箭炉系四川西徼,为川藏往来孔道,清季已改为康定府治,藩汉杂居,相安成俗。尹都督就此驻扎,免不得游览风景,极目遐天;偶然见了许多蛮女,丑的丑,妍的妍,两两相较,有几个姿色秀媚的蛮姝,越觉得天然丰韵,面不粉而白,口不脂而红,眉不黛而翠,更有一种苗条态度,楚楚可人,或在藤峡棘穴旁,招集三数姊妹花,着吉莫小鞾,低唱蛮歌,高扬巾帕,飘飘乎若神仙中人。看官!你想这豪宕不羁的尹都督,哪能不牵入情丝,触生美感,当下搜采数姝,令充下陈,几乎把这蚕丛路,变做了鸾栖林。乐不思蜀。小子有诗咏道:
  犵花草也风流,别有柔情足解忧。
  自古英雄多好色,小蛮尚在且勾留。
  藏事未了,鄂中又出有异国。待小子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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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初年,为釐定法规时代,公布各法,自有专书,非本书所应殚述。但本书亦寓通俗教育,所有普通各法规,为一般人民所应略晓者,固不得不粗举一斑,揭而出之,俾阅者得助见闻,正灌输知识之嚆矢也。国会组织法,及各议员选举法,不略蒙藏,政府固为统一藩部起见,而著书人即随笔叙下,写入藏事,此又为文字中绾合之法。尹都督自请征藏,俨然有终军请缨气象,而一逢蛮女,即取充下陈,虽情场花月,无玷英雄,而于军纪上不无妨害,寓讥于褒,作者其固有隐旨乎!
  
  第十四回 张振武赴京伏法 黎宋卿通电辨诬
  却说各省的军队,自经袁总统通电裁并,给饷遣散,往往游骑无归,所在谋变。有几处尚未裁遣,即已秘密开会,再图革命,如南京驻扎的赣军,苏州的先锋三营,滦州的淮军马队,山条省城的防兵,奉天大北关外的旧混成协第三标,安徽北门外的先锋队第一营,芜湖屯驻的卢军,滁州第一团七八两连兵士,陆续哗变,幸经各处长官,立时剿抚,均归平定。
  惟湖北为革命军发起地,余风未泯,喜动恶静,不但乱兵生事,甚至司令军官等,亦屡思自逞,尝谋独立。兵犹火也,不戢自焚,古人之所以三致意者在此。襄阳府司令张国荃,不服省垣编制,擅杀调查专员周警亚,拥兵为乱,经黎都督元洪派兵兜剿,国荃方自知不敌,窜向郧阳,沿途劫掠,蹂躏了好几处;复由官兵追剿,方才散逸。既而军官祝制六、江光国、滕亚纲等人又煽惑军界,托词改革政治,谋推翻军政民政二府,破坏各司,幸被黎都督察觉,即调集近卫军及警察分头缉捕,将祝、江、滕三人拿获,并搜出檄文布告、文书名册、徽章令旗、传单愿书等项,证据昭然,三犯无可抵赖,遂申行军律,一概枪毙。越日,复在汉口法租界搜获乱党多名,黎都督不欲深究,惟出示剀切劝告,并将搜出名册,立即销毁,免得株连。未几,又报省城兵变,第一镇二协三标军士,因刘协统勒令退伍,遂致大哗,统至军械房抢夺子弹,且击毙军官二名。楚望台军械所守兵,亦闻声响应,持械出所,拦守通湘、起义二城门。黎都督闻警,亟饬各军飞往弹压,把乱兵尽行围住,一面派唐、黄两参谋,偕同黎统制,步入围中,剀切劝导,嘱将首犯指出,余均免罪,并允将刘协统撤换。乱兵方唯唯应命,当场指出首犯陈兆鳌,由黎统制饬兵缚住,讯实正法。
  黎都督经此数变,自然格外小心,日夕侦察,旋闻军务司副司长张振武,及将校团团长方维,潜蓄异志,煽乱各军,前次祝制六、滕亚纲的变乱,亦由张、方二人主动,遂不动声色,宣召二人入署,嘱他调查边务。二人当面不好违慢,只得唯命是从。黎都督送客出厅即密电到京,拍致袁总统。袁总统亦即复电,任张振武为蒙古调查员,张、方是心腹至交,当密商了两三次,初意欲逗留鄂中,嗣因黎都督再三促行,虽明知他是调虎离山的计策,也一时不敢发难,便向督署辞行。不怕他不入死路。黎都督当命方维随往,适合张振武本意,遂邀同方维启程北上。
  嗣复潜自回鄂,更邀将校十三人,一同到京,仍与方维聚会,就京城前门外西河沿旅馆寓宿。甫隔一宵,方维等在寓安居,张振武却入城游览。不意时方晌午,突有军警百余人,闯入旅馆,径至方维寓室,辟门竟入,方维惊问何事?一语未终,已是铁链上头,将他锁住。将校等各思抗拒,当由来兵与语道:“君等无罪,罪止张、方。但奉命邀君同往,一经质证,保可无事,若君等定要反抗,莫怪枪弹无情。”语至此,各拔出手枪,向将校对着,作欲击状。将校等莫不畏死,忙说是情愿同行。方维还要喧嚷,军警等毫不理睬,但将他牵入内城,拘禁军政总执法处。其余将校分别解交外城军政执法两局。张振武尚在未知,正思回寓午餐,徐步从前门出来,刚刚望着城闉,不图兜头来了军官,猝然问道:“你是张振武么?”振武方应声称“是。”那军官已将他扭住,更有兵弁过来,把他两手反缚,他连声诘问情由,军官答称:“奉令前来,拿你到总执法处,你到后自有分晓。”振武无法可施,只好由他牵往。及至军政总执法处,见方维也被拘禁,越觉惊慌,正思详问颠末,那执法官已传令上堂。振武且走且呼,口中连称冤枉,但见执法官高坐堂上,拍案喝道:“休要瞎闹!你自己犯法,尚称冤枉么?”振武道:“我等所犯何罪?”执法官道:“有黎都督电文到来,我读与你听,你且仔细听着!”黎电从此处叙出,前文妙有含蓄。语毕,即朗读黎电道:
  张振武以小学教员,赞成革命,起义以后,充当军务司副司长,虽为有功,乃怙权结党,桀骜自恣,赴沪购枪,吞蚀巨款。当武昌二次蠢动之时,人心惶惶,振武暗中煽惑将校团,乘机思逞,幸该团员深明大义,不为所惑。元洪念其前劳,屡与优容,终不悛改,因劝以调查边务,规划远谟,于是大总统有蒙古调查员之命。振武抵京后,复要求发巨款设专局,一言未遂潜行返鄂。观此数语,见得京、鄂两处已密布侦探,将张、方二人行踪,探得明明白白,张、方自己尚如睡在梦中。本书前文亦未尽说明,至此方才揭出。飞扬跋扈,可见一斑。近更盅惑军士,勾结土匪,破坏共和,倡谋不轨,狼子野心,愈接愈厉,假政党之名义,以遂其影射之谋,借报馆之揄扬,以掩其凶顽之迹,排解之使,困于道途,防御之士,疲于昼夜。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赖将士忠诚,侦探敏捷,机关悉破,泯祸无形,吾鄂人民,胥拜天使,然余孽虽歼,元憝未殄,当国害未定之秋,固不堪种瓜再摘;以枭獍习成之性,又岂能迁地为良?元洪爱既不能,忍又不可,回腹荡气,仁智俱穷,伏乞将张振武立予正法,其随行方维,系属同恶相济,并乞一律处决,以昭炯戒。此外随行诸人,有勇知方,素为元洪所深信,如愿归籍者,请就近酌给川资,俾归乡里,用示劝善罚恶之意。惟振武虽伏国典,前功固不可没,所部概属无辜,元洪当经纪其丧,抚恤其家,安置其徒众,决不敢株累一人。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元洪藐然一身,托于诸将士之手,阘茸尸位,抚驭无才,致令起义健儿,夷为罪首,言之赧颜,思之雪涕,独行踽踽,此恨绵绵。更乞予以处分,以谢张振武九泉之灵,尤为感祷。临颖悲痛,不尽欲言。
  读毕,又宣布袁大总统命令,略云:
  查张振武既经立功于前,自应始终策励,以成全人。乃披阅黎副总统电陈各节,竟渝初心,反对建设,破坏共和,以及方维同恶相济。本总统一再思维,诚如副总统所谓爱既不能,忍又不可,若事姑容,何以慰烈士之英魂?不得已即著步军统领军政执法处总
  长,遵照办理。此令。
  命令宣毕,吓得张、方两人,面如土色,没奈何哀求道:“这是黎副总统冤诬我的,还求总长呈明总统,乞赐矜全。”执法官微笑道:“令出如山,还有甚么挽回,想你两人总有异谋,所以黎副总统,电请大总统正法的。”言罢,即将两人挷出,同时枪毙。尚有将校十三人,一律释出,给发川资,仍令回鄂。十三人得了性命,即日离京南下,自不消说。惟张、方系革命党人,党员闻他正法,不免兔死狐悲,遂相率哗譟,声言:“张振武功大罪轻,就使逆谋昭著,亦当就地处决,何必诱他入京,立置死地,这明是内外暗合,有意苛求。”当时有杀非其道,杀非其时,杀非其地,共计三大诘难,电达全国。黎副总统几成怨府,也令秘书员撰成通电数篇,陆续发布。最后这一篇,洋洋洒洒,约有千余言,小子不忍割爱,录述如下。其文云:
  连日函电纷驰,诘难群起,前电仓猝,尚未详尽。报告政府书,复未赍到,诚恐远道不察,真象愈湮,敢重述梗概,为诸公告。张振武初充军务司副长。汉阳失败,托词购枪,留函径去。当命参议丁复生,追至上海,配定式样,只限购银二十万两,乃擅拨买铜元银四十万,仅购废枪四千枝,子弹四百万,机关枪三十六枝,子弹二百万,枪械腐窳,机件残缺,有物可查,设有战事,贻害何堪设想?且除买械二十六万余外,另滥用浮报三十二万,无账二万,尚借谭君人凤五万,陈督复来电索款,均系不明用途,有帐可稽,罪一;南北统一,战事告终,振武由沪返鄂,私立将校团,遣方维往各营勾串,募集六百余人,每名二十元,鄂军屡次改编,该团始终不受编制,兵站总监兵六大队,已预备退伍,伊复私收为护卫队,拥兵自卫,罪二;二月二十七日,串谋煽乱,军务部全行推倒,伊复独任方维,要挟留任,复谋杀新举正长曾广大,经元洪访查得实,始将三司长悉改顾问,罪三;冒充军统,夤夜横行,护卫队常在百人以外,沿途放枪,居民惶恐。每至都督府,枪皆实弹。罪四;护卫队屡遣解散,抗不遵命,复擅抢兵站枪枝粮饷,藐无法纪,罪五;强调铁路立中小火轮,勾串军队,夤夜来往,罪六;暗煽义勇团长梅占鳌,增加营数,诱命石龙岩往联领事团,许事成任为外交司长,该员等不为所动,谋遂无成,罪七;革命后广纳良女为姬妾,内嬖如夫人者,将及十人,叶某及鲁某,皆女学生,复伙串某报鼓吹,颠倒黑白,破坏共和,罪八;民国公校开校,当众演说,革命非数次不成,流血非万万人不止,摇动国本,骇人听闻,罪九;亲率佩枪军队,逼迫教育司,勒索学款,挟之以兵,罪十;令逆党方维,勾串已革管带李忠义,及军界祝制六、滕亚纲、姜国光、谢玉山、刘起沛、朱振鹏、江有贵、黄耀生,暨汉口土匪头目王金标,分设机关,密谋起事,并另举标统八人,伊为原动,大众皆知,虽名册已焚,祝、滕正法,刘、朱尚寄监可质,罪十一;机关破露,移恨孙武,复密遣四十人,分途暗杀,罪十二;前次所购机关枪弹,除湖北实收外,近证之蓝都督报告,接济之账,尚匿交机关枪多枝,子弹三万粒,私藏利械,图谋不轨,罪十三;此次电促赴京,实望革心向善,乃叠据侦探报告,伊以委命未下,复图归鄂,密遣党羽,预归布置,复查悉函阻将校团,不得退伍,武汉一隅,关系全局,三摘已稀,岂堪四摘!罪十四;此外索款巨万,密济党援,朘削公家,扰乱秩序,种种不法,不胜枚举。元洪荐充大总统高等军事顾问,并有蒙古调查员之命,无非追录前功,冀挽将来,犹复要索巨款,议设专局,又在上海私文屯垦事务所,月索千余圆,凡此诸端,或档案具在,或实地可查,揭其本末罪状,实属无可宽容。诸公老成谋国,保卫治安,素为元洪所钦佩,倘使元洪留此大憝,贻害地方,致翻全局,诸公纵不见责,如苍生何?
  顾或有谓杀非其地,杀非其时,杀非其道者,责以法理,夫复何辞?然此中委曲,尚有万不获已之衷,为诸公未悉者。武昌当革命之余,丁裁兵之会,地势冲繁,军心浮动,振武暗握重兵,潜伏租界,一经逮捕,立召干戈,既祸生灵,更酿交涉,操切偾事,谁尸其咎?况北京为民国首都,万流仰镜,初非邻省,更异敌邦,明正典刑,昭示天下,揆诸名义,似尚无妨,此不获已者一;振武席军务长之余焰,凭将校团之淫威,取精用宏,根深柢固,投鼠忌器,人莫敢撄,卷土重来,拥兵如故,狼子野心,更无纪极,前此以往,杀既不敢,后此以往,杀更不能,千里毫厘,稍纵即逝,先此不谋,噬脐何及?况谋叛民国之犯,果有确据,随时皆可掩捕,此不获已者二;振武分遣党羽,密布机关,奸谋败露,应命赴京,更怀疑惧,居则佩刀盈室,出则荷枪载途,京鄂之使,不绝于道,心机叵测,消息灵通,一电遥飞,全国窥变,联电请求,举兵要挟,虽有国典,亦无所施,况振武现参军政,遥领兵权,绳以军法,洵为允当,且北京军事裁判,尚未完全,南中军法会议,已非一次,询谋佥同,始敢出此,此不获已者三。
  元洪数月以来,踌躇再四,爱功忧乱,五内交萦,回肠九转,忧心百结,宁我负振武,无振武负湖北,宁取负振武罪,无取负天下罪,刲臂疗身,决蹯卫命,冒刑除患,实所甘心。夫汉高、明太,皆以自图帝业,屠戮功臣,越践、吴差,皆以误信谗言,戕害善类,藏弓烹狗,有识同悲。至若怀光就戮,史不论其寡恩,君集被擒,书不原其战绩,矧共和之国,同属编氓,但当为民国固金瓯,不当为个人保铁券。元洪念彼前劳,未忍悉行诛罚,安此反侧,复未稍事牵连,遂致日前两电,词多含蓄,迹似虚诬,又何怪诸公义愤之填胸,而责言之交耳也?伏思元洪素乏丰功,忝窃高位,爱民心切,驭将才疏,武汉蠢动,全楚骚然,商民流离,市廛雕敝,损失财产,几逾巨万,养痈成患,责在藐躬,亡羊补牢,泣将何及?洪罪一也;洪与振武,相从患难,共守孤城,推食解衣,情同骨肉,乃恩深法弛,背道寒盟,瘏口罔闻,剖心难谅,首义之士,忍为罪魁,同室弯弓,几酿巨祸。洪实凉德,于武何尤?追念前功,能无陨涕,洪罪二也;国基初定,法权未张,凡属国民,应同维护,乃险象环生,祸机迫切,因养指失肩之惧,为枉寻直尺之谋,安一方黎庶之心,解天下动庸之体,反经行政,贻人口实,洪罪三也。有此三罪,十死难辞,纵诸公揆诸事实,鉴此苦衷,曲事优容,不加谴责,犹当跼天蹐地,愧悔难容;况区区此心,不为诸公所谅乎?溯自起义以来,戎马仓皇,军书旁午,忘餐废寝,忽忽半年,南北争议,亲历危机,蒙藏凶顽,频惊噩耗;重以骄兵四起,伏莽潜滋,内谨防闲,外图排解;戒严之令,至再至三,朽索奔驹,幸逾绝险。积劳成疾,咯血盈升,俯仰世间,了无生趣。秋荼尚甘,冻雀犹乐,顾瞻前路,如蹈深渊,自时厥后,定当退避贤路,伫待严谴,倘有矜其微劳,保此迟暮,穷山绝海,尚可栖迟,汉水不波,方城如故,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世有鬼神,或容依庇,百世之下,庶知此心。至张振武罪名虽得,劳勩未彰,除优加抚恤,赡其母使终年,养其子使成立外,特派专员,迎柩归籍,乞饬沿途善为照料,俟灵柩到鄂,元洪当躬自奠祭,开会哀悼,以慰幽魂。并拟将该员事略,荟蕞成书,请大总统宣示天下,俾晓然于功罪之不掩,赏罚之有公,斗室之内,稍免疚心。泉台之下,或当瞑目。临风悲结,不暇择言,瞻望公门,尚垂明教!
  这电发出,张振武罪状确凿,就是他的同党,也不能替他强辨,渐渐的群喙屏息了。小子有诗叹道:
  有功宜赏罪宜诛,不杀奸人曷伏辜?
  试看鄂中传电后,胪陈劣迹岂全诬?
  谣言既靖,京鄂无惊,前总统孙中山,由沪赴京,又有一番热闹的情形,且至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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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振武首犯也,方维从犯也,张、方二人之被杀,后人多归狱袁、黎,亦以袁为主动,黎为被动。然观黎督通电,则张振武之劣迹昭彰,固有应杀之罪。方维虽附和党同,宜从末减,然除恶未尽,适为后患,杀之亦是也。他人徒阿徇所好,必以袁好杀,黎滥杀,目为寻仇诬隙,顾何以黎电传布,历述振武十四罪状,而他人不能为之一一辩驳乎?周公杀管、蔡,且无损元圣之名,于袁、黎乎何尤焉?故本回全录黎电,以见张、方之当诛,不得以此强诬袁、黎,论人必公,吾于此书见之。
  
  第十五回 孙黄并至协定政纲 陆赵递更又易总理
  却说孙文卸职后,历游沿江各省,到处欢迎,颇也逍遥自在。嗣接袁总统电文,一再相招,词意诚恳,乃乘车北上,甫到都门,但见车站两旁,已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几乎把这孙中山吓了一惊。嗣由各界代表,投刺表敬,方知数千人士,都为欢迎而来。他不及接谈,只对了各界团体,左右鞠躬,便已表明谢忱。那袁总统早派委员,在车站伺候,既与孙文相见,即代达老袁诚意,并已备好马车,请他上舆。孙文略略应酬,便登舆入城。城中亦预备客馆,作为孙文行辕。孙文住了一宿,即往总统府拜会。袁总统当即出迎,携手入厅。彼此叙谈,各倾积愫。一个是遨游海外的雄辩家,满望袁项城就此倾诚,好共建共和政体,一个是牢笼海内的机谋家,也愿孙中山为所利用,好共商专制行为,两人意见,实是反对,所以终难融洽。因此竭力交欢,几乎管、鲍同心,雷、陈相契,谈论了好多时,孙文才起身告别。次日,袁总统亲自回谒,也商议了两三点钟,方才回府。嗣是总统府中,屡请孙中山赴饮,觥筹交错,主客尽欢,差不多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的模样。好一比拟,就老袁一方面,尤为切贴。席间所谈,无非是将来的政策。
  老袁欲任孙为高等顾问官,孙文慨然道:“公系我国的政治家,一切设施,比文等总要高出一筹,文亦不必参议。
  但文却有一私见,政治属公,实业属文,若使公任总统十年,得练兵百万,文得经营铁路,延长二十万里,那时我中华民国,难道还富强不成吗?”孙中山亦未免自夸。袁总统掀髯微笑道:“君可谓善颂善祷。但练兵百万,亦非容易,筑造铁路二十万里,尤属难事,试思练兵需饷,筑路需款,现在财政问题,非常困难,专靠借债度日,似这般穷政府,穷百姓,哪里能偿你我的志愿呢?”孙文亦饶酒意,便道:“天下事只怕无志,有了志向,总可逐渐办去。我想天下世间,古今中外,都被那银钱二字,困缚住了。但银钱也不过一代价,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知如何有此魔力?假使舍去银钱,令全国统用钞票,总教有了信用,钞票就是银钱,政府不至竭蹶,百姓不至困苦,外人亦无从难我,练兵兵集,筑路路成,岂不是一大快事么?”袁总统徐徐答道:
  “可是么?”
  孙文再欲有言,忽有人入报道:“前南京黄留守,自天津来电,今夕要抵都门了。”袁总统欣然道:“克强也来,可称盛会了。”克强系黄兴别号,与孙文是第一知交,孙文闻他将到,当然要去会他,便辍酒辞席,匆匆去讫。袁总统又另派专员,去迓黄兴。至黄兴到京,也与孙中山入都差不多的景象,且与孙同馆寓居,更偕孙同谒老袁,老袁也一般优待,毋庸絮述。惟孙、黄性情颇不相同,孙是全然豪放,胸无城府,黄较沉毅,为袁总统所注目,初次招宴,袁即赞他几经革命,百折不回,确是一位杰出的人物。袁之忌黄,亦本于此。黄兴却淡淡的答道:“推翻满清,乃我辈应尽的天职,何足言功?惟此后民国,须要秉公建设方好哩。”袁又问他所定的宗旨,黄兴又答道:“我国既称为民主立宪国,应该速定宪法,同心遵守,兴只知服从法律,若系法律外的行为,兴的行止,惟有取决民意罢了。”后来老袁欲帝,屡称民意,恐尚是受教克强。老袁默然不答。黄兴窥破老袁意旨,也不便再说下去。
  到了席散回寓,便与孙文密议道:“我看项城为人,始终难恃,日后恐多变动,如欲预为防范,总须厚植我党势力,作为抵制。自唐内阁倒后,政府中已没有我党人员,所恃参议院中,还有一小半会中人,现闻与统一共和党,双方联络,得占多数,我意拟改称国民党,与袁政府相持。袁政府若不违法,不必说了,倘或不然,参议院中得以质问,得以弹劾,他亦恐无可奈何了。”黄兴却亦善防,哪知老袁更比他厉害。孙文绝对赞成。当由黄兴邀集参议员,除共和党外,统与他暗暗接洽。于是同盟会议员,及统一共和党议员,两相合并,共改名国民党。一面且到处号召,无论在朝在野,多半邀他入党。
  袁总统正怀猜忌,极思把功名富贵笼络孙、黄两人,先时已授黄兴为陆军上将,与黎元洪、段祺瑞两人,同日任命,且因孙文有志筑路,更与商议一妥当办法,孙意在建设大公司,借外债六十万万,分四十年清还。袁总统面上很是赞成,居然下令,特授孙文筹划全国铁路全权,一切借款招股事宜,尽听首先酌夺,然后交议院议决、政府批准等情。嗣复与孙、黄屡次筹商,协定内政大纲八条,并电询黎副总统,得了赞同的复词,乃由总统府秘书厅通电宣布。其文云:
  民国统一,寒暑一更,庶政进行,每多濡缓,欲为根本之解决,必先有确定之方针。本大总统劳心焦思,几废寝食,久欲联合各政党魁杰,捐除人我之见,商榷救济之方。适孙中山、黄克强两先生先后蒞京,过从欢洽,从容讨论,殆无虚日,因协定内政大纲;质诸国院诸公,亦翕然无间。乃以电询武昌黎副总统,征其同意,旋得复电,深表赞成。其大纲八条如下:
  (一)立国取统一制度。(二)主持是非善恶之真公道,以正民俗。(三)暂时收束武备,先储备海陆军人才。(四)开放门户,输入外资,兴办铁路矿山,建置钢铁工厂,以厚民生。(五)提倡资助国民实业,先着手于农林工商。(六)军事外交财政司法交通,皆取中央集权主义;其余斟酌各省情形,兼采地方分权主义。(七)迅速整理财政。(八)竭力调和党见,维持秩序,为承认之根本。此八条者,作为共和、国民两党首领与总揽政务之大总统之协定政策可也。各国元首,与各政党首领,互相提携,商定政见,本有先例。
  从此进行标准,如车有辙,如舟有舵,无旁挠,无中专,以阻趋于国利民福之一途,中华民国,庶有豸乎!
  此令。
  政纲既布,孙文以国是已定,即欲离京,便向袁总统辞行,启程南下。独黄兴尚有一大要事,不能脱身,因复勾留都门,稽延了好几日。看官!道是何事?原来陆总理征祥,屡次请假,不愿到任,袁总统以总理一职,关系重大,未便长此虚悬,遂与黄兴谈及,拟任沈秉坤为国务总理,否则或用赵秉钧。注意在赵。沈曾为国民党参议,黄兴因他同志,颇示赞成。旋与各党员商议,各党员言:“沈初入党,感情未深,且系过渡内阁,总理虽是换过,阁员仍是照旧,若为政党内阁起见,须要全数改易,方可达到目的,若只得一孤立无助的总理,济甚么事?”黄兴听到这番言语,很觉有理,遂搁过沈秉坤,提及赵秉钧。赵是个极机警的朋友,当唐绍仪组阁时,他一面巴结袁总统,一面复讨好唐总理,竟投入同盟会中,做一会员。有此机变,所出后成宋案。黄兴明知他是个骑墙人物,但颇想因这骑墙二字,令他两面调停,免生冲突,所以也有意舁他上台。
  中了人家的诡计。各党员恰表赞同,乃公同议决,由黄兴转告老袁,袁得此信息,暗暗心喜,遂将赵秉钧的大名,开列单中,赍交参议院,表决国务总理的位置。院中议员,国民党已占了大半,还有一小半共和党,就使反对赵秉钧,也何苦投不同意票,硬做对头,因此投票结果,统是同意二字,只有两票不同意。这两票可谓独立。总理决议覆咨袁总统,袁总统即正式任命,所有阁员,毫不变动。惟外交总长,初拟陆总理自兼,至此陆已解职,另选一个梁如浩,也得由参议院通过,令他任职。
  黄兴乘势遍说各国务员,邀入国民党。司法总长许世英,农林总长陈振先,工商总长刘揆一,交通总长朱启钤,均填写入国民党愿书。教育总长范源濂,本隶共和党,至是闻黄兴言,左右为难,乃脱离共和党籍,声明不党主义。财政总长周学熙,亦赞成国民党党纲,惟一时未写愿书。黄兴又进告袁总统,劝他做国民党领袖。看官!你想这老袁心中,本与国民党有隙,令他入党,分明是一桩难事,但又不好当面决绝,左思右想,得了一个法儿,先遣顾问官杨度入党,阴觇虚实。
  那杨度别号晳子,籍隶湖南,是个有名的智多星。他在前清时代,戊戌变法,常随了康有为、梁启超等,日谈新政,康、梁失败,亡命外洋,他也逃了出去,与康、梁等聚作一堆,开会结社,鼓吹保皇。到了辛亥革命,乘机回国,得人介绍,充总统府的顾问。特别表明,为后文筹安会张本。他仗着一张利口,半寸机心,在总统府中厮混半年,大受老袁赏识。就是从前蔡使到京,猝遭兵变,也是杨晳子暗中主谋,省得老袁为难。此番又受了老袁密嘱,令入国民党,他比老袁还要聪明,先与国民党中人,往来交际,讨论党纲。国民党员,抱定一个政党内阁主义,杨度矍然道:“诸君的党纲,鄙人也是佩服,但必谓各国务员,必须同党,鄙意殊可不必。试想一国之间,政客甚多,有了甲党,必有乙党,或且有丙党丁党,独中央政府,只一内阁,如必任用同党人物,必难久长。用了甲党,乙党反对,用了乙党,甲党反对,还有丙党丁党,也是不服。胶胶扰扰,争讼不休。政策无从进行,机关必然迟滞,实是有弊少利,还须改变方针为是。”国民党员,不以为然。杨度又道:“诸君倘可通融,鄙人很愿入党,若必固执成见,鄙人也不便加入呢。”国民党员不为所动,竟以“任从尊便”四字相答。杨度乃返报袁总统,袁总统道:“且罢,他有他的党见,我有我的法门,你也不必去入他党了。”用软不如用硬。黄兴闻老袁不肯入党,却也没法,只在各种会所,连日演说,提倡民智。袁总统尝密遣心腹,伪作来宾,入旁听席,凡黄兴所说各词,统被铅笔记录,呈报老袁。老袁是阳托共和,阴图专制,见了各种报告,很觉得不耐烦,嗣后见了黄兴,晤谈间略加讥刺。就是赵内阁及各国务员,形式上虽同入国民党,心目中恰只知袁总统,总统叫他怎么行,便怎么行,总统叫他不得行,就不得行,所以总统府中的国务会议,全然是有名无实。后来各部复派遣参事司长等,入值国务院,组织一委员会。凡国务院所有事务,都先下委员会议,于是国务总理及国务员,上承总统指挥,下受委员成议,镇日间无所事事,反像似赘瘤一般。想是乐得快活。
  时人谓政党内阁,不过尔尔。黄兴也自悔一场忙碌,毫无实效,空费了一两月精神,遂向各机关告辞,出都南下。及抵沪,沪上各同志联袂相迎,问及都中情形,兴慨然道:“老袁阴险狠鸷,他日必叛民国,万不料十多年来,我同胞志士,抛掷无数头颅,无数颈血,只换了一个假共和,恐怕中华民国从此多事,再经两三次革命,还不得了呢。”黄克强生平行事,未必全惬舆情,但逆料老袁,确有特识。各同志有相信的,有不甚相信的,黄兴也不暇多谈,即返长沙县省亲。湘中人士,拟将长沙小南门,改名黄兴门。黄兴笑道:“此番革命,事起鄂中,黎黄坡系是首功,何故鄂中公民,未闻易汉阳门为元洪门呢?”辩驳甚当,且足解颐。湘人无词可答。不料过了两日,黄兴门三字,居然出现,兴越叹为多事。会值国庆日届,袁总统援议院议决案,举行典礼,颁令酬勋。
  孙文得授大勋位,黄兴得授勋一位,嗣复命兴督办全国矿务,兴又私语同志道:“他又来笼络我呢。”正是:
  雄主有心施驾驭,逸材未肯就牢笼。
  黄兴事且慢表,下回叙国庆典礼,乃是民国周年第一次盛事,请看官再阅后文。
  孙、黄入京,为袁总统延揽党魁之策,袁意在笼络孙、黄,孙、黄若入彀中,余党自随风而靡,可以任所欲为,不知孙、黄亦欲利用老袁,互相联络,实互相猜疑。子舆氏有言:“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而能动者,亦未之有也。”袁与孙、黄,彼此皆以私意交欢,未尝推诚相待,安能双方感动乎?黄克强推任赵内阁,尤堕老袁计中,赵之入国民党,实为侦探党见而来,各国务员亦如之,黄乃欲其离袁就我,误矣。总之朝野同心,国必治,朝野离心,国必乱,阅此回可恍然于民国治乱之征矣。
  
  第十六回 祝国庆全体胪欢 窃帝号外蒙抗命
  却说武昌起义的时期,为阴历辛亥年八月十九日,就是阳历十月十日,民国既改用阳历,应以十月十日为纪念日。袁总统当将是案咨询参议院,经各议员议决,以阳历十月十日,为国庆日。南京政府成立,系阳历正月一日,北京宣布共和,系阳历二月十二日,两日为纪念日,均举行庆典。每岁届国庆日,即双十节。应举行各事如下:
  (一)放假休息。(二)悬旗结彩。(三)大阅。
  (四)追祭。(五)赏功。(六)停刑。(七)恤贫。
  (八)宴会。
  民国元年十月十日,国庆期届,即举行庆祝礼,是日改大清门为中华门,门外高搭彩楼一座,内悬清隆裕太后退位诏旨,赵总理秉钧派内外两厅丞,作为代表,行中华门开幕礼。各署各团体代表,均到场庆祝,兴高采烈,旗鼓扬休。一面在祈年殿建设祭坛,追祭革命诸先烈,由赵总理代表总统,临坛主祭。祭仪概照新制,祭文仍仿古体,其文云:
  维民国元年十月十日,临时大总统袁世凯,谨遣代表赵秉钧,具牺牲酒醴,致祭于革命诸先烈曰:“荆高之殁,我武不扬,沉沉千载,大陆无光。时会既开,国风不变,帝制告终,民豪聿见,神皋万里,禹迹所区,谁无血气,忍此濡需?矫首仰天,龙飞海啸,雷震电激,日月清照。蹉跎不遂,委骨荒坾,壮心未已,毅魄长留,嗟我新民,毋忘前烈!煜煜国徽,自由之血。革故既终,鼎新伊始,灵爽既昭,勗哉君子!尚饗。”
  祭毕退班,再由袁大总统,亲行阅兵礼。兵队共到一万二千名,拱卫军六千,禁卫军三千,游缉队一千,补充队一千,就总统府门外设台。袁总统戎服佩刀,登台兀立,所有陆军总长以下,统在台下站定。各军士由东辕进,从西辕出,行列井井,毫不凌乱。历一时许,各队俱已过去,袁总统方才下台,入府休息。各员均退至国务院,国务院中设茶话会,就厅前搭一彩棚,饰以松柏,下列几案数十,茶点齐备。参议院议员、各行政机关上级官吏、各省代表、中外新闻记者及京城著名绅董等,均就席与会。就是各国公使及外宾,亦乘兴参观。还有内蒙古活佛章嘉,及甘珠尔瓦两呼图克图,呼四克图为大喇嘛名号,亦作胡克图,蒙、藏、青海皆有之。时适来京谒见总统,因亦得列入会中。可巧天朗气清,日高秋爽,宾僚联翩戾止,端的是国门集祜,全体胪欢。既而日光晌午,客兴犹浓,院中备有午席,便请大众同餐,饮的是旨酒,吃的是佳肴,虽称是寻常筵席,计算代价,差不多要费千金。里面虽是奇穷,外面总要阔绰。午后席散,宾僚陆续回去,那军警两界,却来继续宴会,夜餐又有数十席,统吃得醉饱欢呼,无情不惬。
  前门外的琉璃厂工艺局一带地方,独辟一个共和纪念会场,乃是革命党人发起,会场左右门及正门,均扎松花牌楼,场内亦有彩棚数处,内设陈列馆、运动场、演剧场等。陈列馆内的物品,系革命时的图印旗帜,衣服关防文件,及诸烈士生前死后的照像。运动场内,施演竞走诸技。
  演剧场内,所演皆革命新剧。场中并设祭坛,供祀诸先烈牌位。最精雅的,是用五彩扎成,叠起一座黄鹤楼,高接云表,蔚为大观。无非皮相。除初十日正式会外,复继续开会两日。十一日章嘉活佛到会,令随从喇嘛讽经,追荐先烈。夜间有会员组织提灯会,备办各种花灯,募集青年童子,提灯出游,前导军乐,后护马队。先至中华门行鞠躬礼,嗣由大街直赴天坛,适四川公会,亦制成方式白灯,上书川省诸先烈姓名,同时并至。双方至天坛会齐,大放烟火。霎时间烟焰冲霄,就火光里面,现出各种革命战剧,仿佛枪林弹雨,依稀楚界汉河。大众见所未见,诧为奇逢,无论男女老幼,一时麇集,几乎满城不夜,举国若狂,小子也说不胜说。
  惟袁总统以民国创造,煞费经营,除追祭先烈外,所有留在的伟人,理应旌赏,特授前总统孙文,副总统黎元洪大勋位,唐绍仪、伍廷芳、黄兴、程德全、段祺瑞、冯国璋,均勋一位,孙武勋二位,给国务总理一等嘉禾章,各部总长二等嘉禾章。外如各省都督民政长及民国有功人士,都酌给勋章,或陆军衔秩有差。只闻赏功,未闻恤贫,总是百姓吃亏。且以武昌为起义地,特派代表朱庆澜,先日赴鄂,致祭先烈。参议院代表汤化龙,与朱同行。
  既到武昌,巧值各省都督,也有代表派来,就前清万寿宫,改设会场,踵事增华,不亚首都。但见场中陈设,光怪陆离,彩楼广筑,四围组不老之松,巨额高悬,数字织长青之柏,还有五色电灯,五彩花朵,掩映增光,排叠成锦,中供诸烈士牌位,由各代表排班致祭。黎副总统,早派代表蔡济民,主持一切,祭礼告备,先后宣读祭辞,全场行三鞠躬礼。至奏过军乐,才行散班,统赴宴会场就宴。
  还有一种特别的纪念,系是从前受伤的军士,尚在病院养疴,至是令各穿军服,佩挂黄绫,标明姓氏,及某战受伤,伤在某处等字样,舁以彩扎椅轿,导以军乐,游行全城,俾士民参观,感念不忘。黎副总统,又有一篇演说辞,浼蔡济民在场宣读,大致是:“共和未奠,责在后死。”说得非常痛切,小子因纸短言长,不遑殚述,看官如欲览全文,请向黎副总统文牍中,随时披阅,好在坊间都有专书出售,不烦小子费手了。可略即略,免惹人厌。
  武昌以外,要算上海,此外各省,亦无不同时庆祝,随处悬着五色旗,各地挂着五彩灯,都道是五族一家,普天同庆。极盛难继,为之奈何?哪知西藏的独立,并未取消,外蒙古的独立,非但不肯取消,且居然在库伦地方,设立政府,推哲布尊丹巴为帝,改元共戴,立起一个蒙古帝国来。蒙古立国,成吉思汗有灵,恰也心慰,可惜国不成国,几同瞎闹。这哲布尊丹巴,系是何人?就是外蒙教主,居住库伦,向来扬名中外的活佛。活佛本没有甚么枭雄,而且双目失明,差不多是个无知动物,不是活佛,直是死佛。惟他的妻室扣肯儿,具有三分姿色,心中又是多生一窍,格外比蒙人聪明。就中有个亲王杭达多尔济,素出入活佛帐中,与佛妻扣肯儿,很是莫逆。大约是结欢喜缘。扣肯儿哄动活佛,把政权委任杭达,杭达得了重权,遂主张联络俄人,反抗中国。俄政府正窥伺蒙古,得了这个消息,格外心欢,当将国中土产,遗赠活佛及杭达,连扣肯儿处,也特地进送一份。活佛等自然惬意,便遣杭达至俄京,道达谢忱。俄政府又甚表欢迎,至杭达返至库伦,巧值武汉革命,当即怂恿活佛,宣布独立,并逐去清办事大臣三多。辛亥年十一月十日,活佛哲布尊丹巴,在库伦举行正式即位礼,自称皇帝,建元共戴,比袁皇帝著了先鞭。也仿袭前清官制,分设各都,并置内阁总理。总理一缺,本拟任杭达亲王,因杭达通晓外事,改任外部,别用松彦可汗为总理。松彦可汗本名海珊,系东蒙喀尔沁旗人,曾犯案奔俄,熟习俄语,嗣至库伦,为杭达所引用,又令陶什陶总统军事。陶什陶系东三省著名胡匪,东省悬赏缉捕,他遁入俄境,辗转至库伦,杭达闻他善战,因荐握军权。此外还有图什公、崔大喇嘛、达赖贝子、那木萨赖公等,分掌部务。统是一班好脚色。并聘俄员里斯克拂为军事顾问官,寻复延俄人马司哥顿为财政顾问官,一切措置,惟俄是从。一面派人游说各旗,劝令附和外蒙,喀尔喀四部,本归活佛管辖,当然服从。惟内蒙、东蒙、西蒙诸王公,与中国感情较密,尚未肯尽附外蒙。
  杭达亲王,闻中国革命,将还罢手。南北有议和消息,恐和议成后,必加诘责,不如预先布置,结俄为援,当下呈明活佛,自充正使,另派奚林丹定亲王为副,带了贡献物品,起程赴俄。俄政府闻他到来,格外厚待,特派外部人员萨沙诺夫,殷情招接,并导他谒见俄皇。俄皇下座慰劳,握手言欢。好买卖来了!杭达即敬献金佛一尊,名马十头,作为贽仪。蒙古地图,何不尽行献出?俄皇收受后,再命外交大臣,陪他筵宴。席间谈及外蒙独立情形,当由杭达当面请求,一是要俄国接济军械,二是要俄国借给款项。萨沙诺夫一一承认,且愿为代致中国,通告北京政府,提出蒙古独立,不准中国干涉。杭达喜欢的了不得,恨不得在萨沙诺夫前拜跪下去,磕着几个响头,还是向扣肯儿前磕头,却赠你特别禁脔。若对俄外部磕头,简直是要你的命。于是谢了又谢。萨沙诺夫果有信实,一俟杭达等离俄,即电致驻华俄使,转达北京政府,提出三大要求,列款如下:
  (一)中国许蒙古完全行政主权。(二)蒙古地方,中国不得驻兵设官及开垦。(三)抚慰此次服兵之华人。
  这时候的中华民国,方在草创,南北尚未统一,自然无暇答复。至袁世凯就任总统,杭达已回库伦,当由蒙古国内阁大臣名义,电达北京,布告正式独立,并贺袁总统就任。袁总统得电后,两复活佛,劝令取消。活佛也两复发总统,一说是业经自主,如何取消?二说是请商诸邻邦,杜绝异议。袁总统以邻邦二字,分明是指俄罗斯,拟俟内事粗定,再与俄人协商。哪知活佛一方面,竟煽动西蒙各旗,攻占科尔多,复嗾使东蒙各旗,攻占呼伦城,且勾通科尔沁右翼前旗札萨克郡王乌泰,称兵内犯,侵扰洮南府。
  袁总统乃飞饬东三省各都督,派兵出剿。一场鏖战,始将乌泰逐窜索伦山,随即下令革去乌泰世爵,另任镇国公衔鹏束克,署理札萨克。
  惟对于内外蒙古,仍用羁縻手段。国庆期内,内蒙活佛章嘉,与甘珠尔瓦呼图克图,翊赞共和,入京觐见;袁总统特别优待,即加封章嘉徽号,用“宏济光明”四字,且准他沿用前辈所得黄轿九龙座褥,并赏穿带膆貂褂,特给银一万圆。甘珠尔瓦呼图克图,也得邀封“圆通善慧”名号,赏穿带膆貂褂,赏银与章嘉活佛同例。内蒙各旗,总算被袁总统笼络住了。老袁无非此术。袁总统又令蒙藏事务局总裁贡桑诺尔布,致书内外蒙古,及前后西藏,劝他归附民国,同造共和。前藏达赖喇嘛,恰也乖巧,暗思尹昌衡驻扎川边,巴塘、里塘等处得而复失,不如暂行答复,阳奉阴违为是,当下复函通款,声言内附。当经袁总统还给封号,仍封为诚顺赞化西天大善自在佛。接连是东蒙古十旗王公,也函覆政府,愿发起蒙旗会议,解释共和真理,藉泯猜嫌。袁总统闻报,特派蒙古科尔沁亲王,兼任参议员阿穆尔灵圭,及吉林都督陈昭常,东三省宣抚使张锡銮,相偕赴会,会所在长春道署,各旗王公陆续到来,统共得四十人。会议了三四天,当由政府三委员,提出意见如下:
  (一)请各王公赴各本旗劝慰,力陈五族共和之利益。(二)请内外蒙务即取消独立。(三)如能效忠民国,或从事宣慰,蒙古早日取消独立者,由政府格外奖叙。(四)请各王公宣告民国对于蒙古固有权利,概不剥夺。(五)凡蒙古所借外债,均归民国担保归还。
  五条以外,还有议案十条,亦开列下方:(甲)蒙边要隘地点,许政府派兵镇驻。(乙)蒙王无论向何国借款,非经中央政府允准,不得实行。
  (丙)取消独立后,请大总统颁发特别优待蒙人条件。
  (丁)蒙人不准私将产业抵押外人,以保领土。(戊)蒙人举办新政,准由政府许可。(己)创办华蒙联合会,以敦感情。(庚)组织蒙文报,以开民智。(辛)蒙人改用五色国旗,以符国体。(壬)蒙人应遵民国法律。
  (癸)蒙人练兵所需枪械,概由各省都督代购,不准私运。
  各旗王公,均表同情。政府三委员,返报袁总统,满望从此进行,得将蒙、藏两大部收归宇下,实践五族一家的本旨。不意十一月九日,竟由驻京俄使,来了一个照会,说是正式通告。外交部接着,慌忙展阅,不瞧犹可,瞧着这照会中的全文,几把那外交总长梁如浩,吓得瞠目伸舌,险些儿成了痴呆病。小子有诗叹道:
  莫言世界尽强权,胜负只争一着先。
  试忆中西交涉事,昧机多半是迁延。
  毕竟照会中有何紧要,且至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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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第一届国庆日,举行祝典,号称极盛,自是而后,逐年减色,至民国四年双十节,袁氏欲行帝制,竟停止庆祝宴会。外人谓吾中国人,只有五分钟热诚。即以逐年之国庆日观之,已可觇华人程度。彼美利坚之七月四日,法兰西之七月十四日,全国庆祝,迄今犹昔,何吾国人之有初鲜终,一至于此乎?若夫蒙、藏两区为英、俄二国所播弄,向背靡常,反复不一,而袁氏且只事羁縻,仍袭用前清迁延政策。迨至一纸飞来,全国惊诧,始悔前此因循之失计,不亦晚乎?特揭之以儆将来。
  
  第十七回 示协约惊走梁如浩 议外交忙煞陆子欣
  却说驻京俄使,致照会与外交部,看官!道是何等公文?乃是数条俄蒙协约。其文云:
  前因蒙人全体宣告,决意欲保存其国于历史上原有之治体,故华官华军,被迫退出蒙古境外,哲布尊丹巴被推为蒙古人之君主。前此之中蒙关系,于是断绝。现在怀念以上所述之事,并念俄、蒙人民,历年彼此和好之睦谊,且鉴于正确指定俄、蒙通商之必要,兹由全权俄使廓索维慈,与各全权蒙使,订定下开各款:
  (一)俄政府愿帮助蒙古,俾得保存其所设之自治制度,与主有蒙古人军队之权利,及不许华兵入其领土,华人殖居其地之权利。
  (二)蒙古君主与蒙古政府,仍往日之旧愿,于其主有之境内,准俄民与俄国商务,享附约内开之各种权利利益,又允此后他国人民之在蒙古者,如给以权利,不得多过俄民所享有者。
  (三)倘蒙古政府,鉴于有与中国及其他别国,订立条件之必要,此项新约,无论若何,不得侵犯本约及附约内开各款,非有俄政府之允许,亦不得修正之。
  (四)本协约自画押日起,发生效力。
  据这四条约文,简直是将蒙古地方,完全为俄人势力圈,并与中华民国绝对脱离关系,还有附约十七条,更将蒙古种种利益,统为俄人所享有,小子本不愿再录,因关系国际上的大交涉,并以后迭经磋议,俄人终未肯取消协约,以致外蒙问题,始终未有结果,这是我中华民国的国耻,不能不录述全文。我国民听者!附约云:
  第一条,俄人在所有蒙古各地,得自由居住移动,并经理商务制作及其他各事项。且得与各个人各货行及俄国、蒙古、中国暨其他各国之公私处所往来,协定办理各事。第二条,俄人无论何时,将俄国、蒙古、中国暨其他各国出产制作各货运出运入,免纳出入口各税,并自由贸易。无论何项税课捐,概免交纳。第三条,俄国银行,得在蒙古开设分行,与各个人各处所各公司会社,办理各种款目事项。第四条,俄人可用现钱买卖货物,或互换货物,并可商明赊欠。惟蒙古各王旗,及蒙古官帑,不能担负私人借款。第五条,蒙古政府不得阻止蒙人、华人与俄人往来,约定办理各种商业;并不得阻止其在俄人处服役。又蒙古域内,无论何种公私公司会社,或各处所,各个人,皆不得有商务制作专卖权。惟未定此约以前,已得蒙古政府许可,于定限未满前,仍得保存其权利。第六条,俄人得在蒙古境内,约定期限,租买地段,建造商务制作局厂,或修筑房屋铺户货栈,并租用闲地开垦耕种,惟不得以之作谋利之举。即买而转卖,所谓投机事业者是。此种地段,必须按照蒙古现有规例,与蒙古政府妥商拨给。其教务牧场地段,不在此例。第七条,俄人得与蒙古政府协商,关于享用矿产森林渔业,及其他各事业。第八条,俄国政府,得与蒙古政府协商,向须设领事之处,派设领事。第九条,凡有俄国领事之处,及有关俄国商务之地,均可由俄国领事,与蒙古政府协商,设立贸易圈,以便俄人营业居住,且专归领事管辖。无领事之处,归俄国各商务公司会社之领袖管辖。
  第十条,俄人得自行出款,于蒙古各地,及自蒙古各地至俄国边各地,设立邮政,运送邮件货物。此事与蒙古政府协商办理,如须在各地设立邮站,以及别项需用房屋,均须遵照此约第六条定章办理。第十一条,俄国驻蒙古各领事,如须转递公件,遣派信差,或别项公事需用时,可用蒙古台站,惟一月所用马匹,不过百只,骆驼不过三十只,可勿给费。俄领事及他办公员,亦可由蒙古台站行走,偿给费用。其办理私事之俄人,亦得享此利益,惟应偿费用,须与蒙古政府商定。第十二条,凡自蒙古域内,流至俄国境内各河,及此诸河所受之河流,均准俄人航行,与沿岸居民贸易。俄政府且帮助蒙古政府,整理各河航路,设置各项需用标识等事。蒙古政府,当遵照此约定章,于此河沿岸,拨给停船需用地段,以为建筑码头货栈,及预备柴木之用。第十三条,俄人于运送货物,驱送牲只,得由水陆各路行走,并可商允蒙古政府,由俄人自行出款,建筑桥梁渡口,且准其向经过桥梁渡口之人,索取费用。第十四条,俄人牲只,于行路时,得停息喂养,如停留多日,地方官并须于牲只经过路程,及有关牲只买卖地点,拨给足用地段,以作牧场。如用牧场过三月之久,即须偿费。第十五条,俄国沿界居民,向在蒙古地方,割草渔猎,业经相沿成习。嗣后仍照旧办理,不得稍有变更。第十六条,俄人与蒙人、华人往来,约定办理之事可用口定,或立字据,其立约之人,应将契约送至地方官查验,地方官见有窒碍,当从速通知俄领事,互商公判。总之关于不动产事件,务当成立约据,送往蒙古该管官吏,及俄国领事处,虽验批准,始生效力。如遇有争议,先由两造推举中人,和平解决,否则由会审委员会判决。会审委员会,分常设临时两项,常设会审委员会,于俄领事驻在地设置之,以领事或领事代表及外蒙古政府之代表,有相当阶级者组织之。临时会审委员会,于未设领事之处,酌量事件之紧要,始暂开之。以俄领事代表,及被告居留或所属蒙旗之蒙古代表组织之。会审委员会可招致蒙人、华人、俄人为会审委员会之鉴定人。会审委员会之判决,如关于俄人者即由俄领事执行,其关于蒙人、华人者,由被告所属或所居留之蒙王执行之。第十七条,本约自盖印日起,即发生效力,约章用俄、蒙两文作成二份,互行盖印,在库伦互行交换。
  外交总长梁如浩,模模糊糊的看了一会,也无暇一一研究,只觉得满纸俄人,不但中国不在话下,就是外蒙古人,也一些儿没有主权,不禁呆呆的发了一回怔。继思如此大事,不先不后,偏在自己任内,闹出了这等案件,教我如何办理?当下搔头挖耳的想了多时,竟转忧为喜道;
  “有了!有了!”外部人员,起初见他毫无主意,嗣闻得“有了!”两字,想他总有一番大经济、大政策,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心。只是不好动问,背地里瞧他行动。他却不慌不忙,取了俄使的通告,径向总统府中去了。已经成见在胸,自可不必着忙。
  过了两天,都门里面,并不见梁总长的踪迹,旁人还猜他在总统府中,密商对俄方法,谁知他已托病出都,竟另寻一安乐窝,闭户自居。那总统府中,只有一纸辞职书,说是:“偶抱采薪,不能任事,请改命妥员继任”等语。亏他想了此计。袁总统付诸一笑,遂另简相当人物,百忙中觅不出人才,惟前任国务总理陆征祥,是个外交熟手,还好要他暂时当冲,因再令赵总理秉钧,提交参议院表决。各议员闻俄、蒙交涉正在紧迫,也一时不便否认,况除陆征祥外,并没有专对能员,不得已表示同意。前此否认国务总理,今此承认外交总长,彼议员自问,恐亦当失笑也。于是陆征祥复受任为外交总长办理俄、蒙交涉。方拟好对俄照会,不承认俄蒙协约,遣人递往俄国公使馆,忽接到热河都统昆源急电,开鲁县被蒙匪攻入,全城失守了。原来开鲁县在热河北境,旧系内蒙古阿鲁、科尔沁、东西札鲁特三旗地,自清光绪季年,收入版图,改为直隶属县,此次东札鲁特协理官保扎布,受外蒙古煽惑,勾结东西札鲁特、科尔沁各旗,攻占开鲁,驱逐汉民,且纵兵焚杀,惨无人道。热河都统昆源,飞电乞援,袁总统即派姜桂题率领毅军十四营,驰往援剿,一面令外交总长陆征祥,速与俄使交涉。看官!你想俄政府方怂恿外蒙,出兵内犯,怎肯出尔反尔,取消俄蒙协约,把外蒙送还中华呢?俗语所谓猫口里挖鳅?他自与外蒙活佛订约后,外蒙的军队,要依官教练,外蒙的国交,要俄官主持,外蒙的土地,作为借款的抵押,外蒙矿产,归俄公司开采,外蒙兵饷,归俄银行发放;还要设统监,逐华侨,割让乌梁海一带,种种要索,得步进步。哲布尊丹巴帝号自娱,毫无知识,所任用的杭达多尔济,甘心卖国,把俄人要约各条,有允诺的,有不允诺的,始终是恳俄人援助,且派陶什陶简率精锐,充作先驱,并拟定四路进兵,一路沿科布多阿尔泰山,直犯新疆,一路由东蒙廓尔罗斯,直犯吉、黑,一路向绥远、归化,直犯山西,一路向热河直冲北京,四路中以吉黑热河为主队,蒙兵不足,借用俄兵。螳螂捕蝉,不知黄雀之乘其后。开鲁失守,便是进兵热河的嚆矢。袁总统既派毅军北征,复命参谋陆军两部筹画防守事宜,并饬东三省边防及西域边防,与东蒙、西蒙、中蒙各处边防,一律戒严。此时奉天都督赵尔巽,已辞职回京,想亦与梁如浩同意。
  当命宣抚使张锡銮续任,会同吉、黑两督整备军队,俟春暖冰融,酌量进行。嗣因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偶有烦言,乃再由国务院申喻蒙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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