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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

_14 徐贵祥(当代)
他陈墨涵所能够倚重的,还是七十九军的幽灵,他一次叉一次舞动原七十九军灵魂的旗帜,他是凭借着武培梅和百云彪、莫干山等人的抗日壮举和威望,才把众兄弟的意志紧紧地维系在一起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与其说是他在指挥这支部队,倒不如说是七十九军的亡灵在控制这支部队:,一支部队可以打散,可以打乱,但它的精神是不朽的,是根深蒂同的。石云彪、奠干Ij.j等人对部队的影响根植于每个官兵的心灵深处。原七十九军老军官赵无妨、陈士元、余草金等人之所以对他充分信赖鼎力相助,是因为他们把他看成是石云彪和莫干山意志的忠实继承者。他们管理部队,暗中还是靠“身先士卒”那一套,还是靠“士兵吃千.军官吃稀;士兵吃稀,军官喝水“的甘苦与共的精神感召部属。所谓军官队伍里出现了贪污腐败吃喝螵赌现象.那其实都是在演戏,是虚晃一枪,是故意作出一岳lJ丧志堕落的颓废神情给刘议英和张嘉毓看的,是另一种形式的韬光养晦。
刘汉英和张嘉毓等人哪里知道,在陈墨涵的默许甚至暗示下,赵无妨也在部队内部建立了“爱国精神学会”,现在的一营营长陈士元、三营营长余草金和七名连长都是该学会成员。该学会只有一个纲领:光复七十九军精神,为武培梅将军和老长官石云彪团长、莫干山团副复仇。
陈墨涵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他所领导的这个团,仍然是~颗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巨型炸弹口倘若他同自己的部队离心离德,他最终也将被炸得粉身碎骨。陈墨涵当然不会同他的部队离心离德,事实上他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了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投军以来,他还没有发现有谁能够取代石云彪和莫干山在他心中的位置。无疑,他将坚定不移地按照石云彪的精神领导这支队伍。
他没有想到,生死存亡数度春秋,远在于里之外,还有一双苍老悲怆的眼睛在密切地注视着他口就在他担任三团团长之后的第九天,他突然接到了由赵无妨转来的一封密信:“七十九军所有在天之灵均为你们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而深感欣慰。剑胆琴心,日月可鉴。我以一名抗日将领的名义命令你们,以民族利益为重,不义之战不战。是非之地不留……为生存计,宜暂收锋芒,免露锐气,敛翼待动。俟时机成熟,弃暗投明。“
这封密信让陈墨涵惊骇不已。如此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心底深藏着的那个秘密,全都被人洞悉无遗。那么,这位自称“抗日将领”的人是谁呢?莫非就是那位在最高统帅部忍辱栖身、度日如年的陈上将?
赵无妨没说。陈墨涵也没问。大家权当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但毋庸置疑.陈墨涵毫不踌躇地信赖了这个似乎来自天外的指令。直到后来一个叫小于的女子出现了.陈墨涵才知道这封信居然是由高秋江辗转传过来的。密信中就他的下一步行动.也作了具体的部署,要他严格掌握部队,控制异己分子,不久将有人同他取得单线联系,协助他行动。
一阵噼里啪啦的皮鞋碰撞声响起,陈墨涵倏然警觉。抬起头来,才发现作战会已经结柬,军官们已纷纷起立。
陈墨涵霍然站起。此时他看见中将师长刘汉英正冷冷地注视着他。在刘汉英的身旁,还有一双眼睛,向他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是少将副师长文泽远。
陈墨涵得知韩秋云嫁给了半真半假的洋人乔治冯,并且即将远走高飞到加拿大,是在蒋文肇总司令亲临舒霍埠那天。那个日子离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已经不远了。
二哥陈克训娶的是蒋文肇的表小姨子卫尔雅.多少有点攀龙附凤的意思。二哥告诉他,他的二嫂卫尔雅也是书香门第,是安庆城里著名中医卫翰轩的掌上明珠.现在在集团军总司令部当机要员,很贤慧的一个人。陈墨涵看了卫尔雅的照片,形象不俗,尽管头戴船形军帽,仍然掩盖不住南国妹丽的清秀。
陈墨涵当时说:“这样好,我们蓝桥埠陈家,除了死的,都归姓蒋的指挥了。“
二哥倒是没有在意弟档的弦外之音,关切地说:“你也是二十好几的^r,终身大事不能不考虑。我这个当哥哥的也给你留点意。凹凸山的女人见识短,我在总司令部女军官当中给你物色一个怎么样?成了,也好把你调到总司令的身边。你城府很深,又有毅力志气,在上面总是比在姓刘的手下有发展。我知道你在这里的处境很微妙。刘汉英这个人阴阳怪气的,何不找个机会离开?你要是有意,我来操办。“
陈墨涵没接这个茬,说:“二哥,这些年你就没有想过韩秋云?他可是你的初恋啊。据我所知,她心里还在装着你。“陬f川说:“你怎么消息这么闭塞?她马上就要跟乔治冯到
加拿大去了,她不仅把我早就抛在脑后,连中国都不在乎了。”
陈墨涵愕然。想了想说:“倒也是,这两年我虽然见过几两面.但是从来不谈及你们的事。她跟乔治冯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可是你还能要求她怎么样?走了也好,她本来是个苦命人,但愿此去能够脱离苦海。“ 、
陈克训仍然在为弟档的前程考虑,不屈不挠地说:“墨涵你好好掂量一下,如果你想离开凹凸山,我就开始活动,这也不是个难事。第一步我要先把弟媳给你找好。“
陈墨涵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个“不”宇。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舍近求远呢?”
陈克训作惊喜状:“这么说来,你是情有所钟了。二哥既然来了,何不请来一见,我这个兄长还要当你的一半家呢。“
陈墨涵笑笑说:“兄弟既然重逢,这等大事理所当然是要请二哥定夺的。不过,眼下还真投有考虑这件事情。我的意思是说,凹凸山虽然罕见名嫒淑女,但我也犯不着为_『娶一房妻子动用二哥的能量。男情女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总是要自己选择
的好。“
陈克训想了想,笑了,说:“你的思想一贯新潮,二哥当然不能勉强。,“
陈墨涵说:“再说,我们兄弟=人现在都是党国军人,身后都有兵马。战乱未息,何以为家。恕小弟悌孝欠缺,这件事情我暂时不想考虑。“
陈克训分明已经感到了,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数年不见,兵荒马乱沉浮不定,彼此的身上都多了些官场仕途的谨慎,或许脑子里已经分遭扬镳了也未可知。关于弟档的婚事和调动的事也就不再提了。
在对凹凸山南梁必达部进攻的作战会上,陈墨涵的脑子里还萦绕着另外一个俏模俏样的小女子。这个女子就是高秋江的结拜小妹小于—她的真实姓名叫俞真。
在不久就要开始的战争中,俞真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半年前的那个秋天,当高秋江强忍悲愤完成了除掉八路叛徒李文彬的任务,决意回到凹凸山为莫干山复仇的时候。她没有料到,有人在她之前先下手了。
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在洛安州的一家旅馆里,高秋江向俞真讲述了她的历史和真实身份,她和莫干山那段石破天惊的爱情听得俞真泪流满面,不同的爱情样式和同样的爱情悲剧把这两个女人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就在那个夜晚,俞真请求她们二人结拜成姐妹,并且表示要和高秋江一起返回凹凸山,作为地报仇的帮手。
高秋江最终同意了。如果说在此之前高秋江和俞真是在互相利用的话,那么,当爱情这个话题成为情感的炉膛,就把彼此的心融化在一起了。恋爱中的女人是勇敢的.失恋中的女人是不顾一切的,而失去了爱人的女人则是凶猛的。
她们在旅馆里彻夜喝酒,在微醺的状态下制定r。一项十分清醒的复仇计划,包括怎样返同凹凸山,怎样伪造俞真的身份,在什么机会下手,下手之后怎样脱身,等等。那时候高秋江没有提起陈墨涵和陈墨涵的补充营,她曾经听莫干山说过,七十九军和七十九团最后的希望就在陈超涵的身上,那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盟友。如此,她更不能把自己的行动同陈墨涵瓜葛起来,她是报私仇。
计戈『J尽管已经十分周密了,可是第一步还没实施就夭折了。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的时候,高秋江完全是处于一种本牡的警觉.听见旅馆的院子里有响动,这响动是寻常的响动,这种响动过去也有过,譬如住店的人夜里出来小解,过路的商贩临时投宿等等。
但是在这个夜晚,高秋江却从这寻常的响动里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敏锐地从夹带露水气息的夜风里嗅到丁一股阴冷的杀气。她立即暗示俞真,两个人只用眼神交流了几下,便潜出_『房问。
当然是插翅难逃了。小楼已经被围住了,她们和正要上楼行动的几个男人展开了枪战,楼下十几杆硬火向楼上射击,弹如飞蝗。
双方僵持了十几分钟。高秋江挂花三处,好在都不致命。俞真见势不妙,将一根早先备下的绳索抛向邻楼的辕杆上,拉紧活扣,催促高秋江荡秋千逃命。
高秋江是北方人,没玩过江稚地区荡秋千的把戏,再说对方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当然不能自己溜之大吉而把俞真留下。二人争执了一会,俞真昂后妥协,高秋江交给她一封密信,嘱咐
她逃出之后潜进凹凸山乌龙集,将信交给一个叫赵无妨的人,或者交给L【J南的梁必达,这就是后来陈墨涵看见的那封密信。
俞真虽然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但是逃生的本领却在前几年练得炉火纯青,当她荡到邻楼之后,高秋江便举枪打断了绳索,继续狙击楼下杀手。俞真脱离了险境,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聆听这边的动静。双方叉激战了十几分钟,枪声逐渐稀落,最终无声无息。高秋江如今是死是活,仍然没有明确答案。

陈墨涵第一次见到俞真,已是在新编第一三七师宣告成立半个月之后了。
那天上午,陈墨涵带着随行人员到二龙岗巡视防务归来.从乌龙集西口穿街而过,行至丁字街万源盐店和通达布庄之间,冷不丁发现拥有三千多口人的乌龙集这天凭空多出了一个人—通达布庄里多出了一个俏模俏样的小女子。
这女子约有十八九岁年纪,上身穿了一件淡湖蓝色的士林布小褂子,下着一条黑色短裙.剪着齐耳短发,脚上是一双小口带襻布鞋。看模样,不是乌龙集土产的人物,很像是从城里来的学生。
陈墨涵当时就有些警觉睾近日上峰通报,日军即将战败,可能要孤注一掷进行最后的报复,洛安州“榴花一号”特务机关派遣大量奸细潜人凹凸山区,搜集情报,刺杀抗日要员。这个时候乌龙集多出一个陌生而俏丽的女子,在背景没有弄清楚之前,他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陈墨涵注意那个女子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托着一匹绸缎,好像正在干活,也用一双新奇的目光看着陈墨涵,脸上有羞赧的红润,但并不拘谨,落落大方,递给陈墨涵一个明朗友好的浅笑。
陈墨涵的步子稍微迟疑了一下,向女子礼貌地点了点头,极其矜持,然后便在卫兵的簇拥下目不斜视继续赶路。
恰在这时候.从通达布庄的货架后面走出了布庄老板桂兰亭,一见陈墨涵便拱手揖道:“陈营……陈团长.恭喜高升啊。长官有半年光景没有光顾小店了,敝店有谷雨前刚采的金寨翠眉,敬请长官赏光一品。"
陈墨涵素来不喜欢同商畀打交道,以往为了筹措补充军饷,偶尔与乌龙集几个商界名流谋过几次面,彼此不设筵席,清谈品茗。事情办完了走人,颇有君子之风.这是当地的土豪劣绅都知道的。
陈墨涵没接品茗的茬,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小姐是……”
“这是内侄女碧薇,安碧薇。”
陈墨涵笑了笺:“哦,安小姐好。"叉对桂兰亭说:“谢谢桂老板的美意.近日公务在身,就不登门拜访了。改日吧。”
回到团部,陈墨涵立即让勤务兵请来了赵无妨,说了在乌龙集发现一个陌生女子的事,请赵团副通知情报室调查此人的来历。赵无妨嘴里虽然答应了,心里却是一本清账。那个女子的来历他不仅知道,而且还是他亲自安排在桂兰亭家的。她就是俞真。
当初,在高秋江遭到暗算的时候,俞真虽然没有与糸手直接谋面,但在此前她一直同高秋江一起活动,恐怕也早就被人注意了。无论高秋江是死是活,她的下落对手显然是知道的,而这个小女子不翼而飞,对手肯定是不会放过的。既然这一切都是因为莫干IIJ发生的,那么,小女子一旦逃出.当然就有可能进入乌龙集,这一点,对手应该是能够判断出来的。对于俞真来说,乌龙集显然不是久留之地。鉴于这种考虑,在见到俞真之后,赵无妨当机立断,索性一不做,■不休,将俞真秘密进到潮州,交给了共军领导人王兰田。
早牦去年夏天,赵无妨就得到陈上将的密令.要他暗中观察和影响陈墨涵,随时准备率部弃暗投明。,俞真在潮州杨庭辉和王兰田部受训半年,成了。‘名十分出色的谍报工作人员,值此国共大战即将拉开帷幕之际,高秋江也渐渐被对手淡忘丁,俞真这才叉被重新派回到乌龙集,担任赵无妨和潮州方面的联络员。
当然,此时时机还不是很成熟,赵无妨还不能把俞真和潮卅方面的关系告诉陈墨涵,他跟陈墨涵只是这样说:“不用调查了,这个人我知道,不是敌人,是我们的朋友。”
陈墨涵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立即就判断出来了,俞真的背后站着的实际上就是赵无妨。陈墨涵冷冷地说:“趑团副,你是我的老长官了。但是,我要对这支部队负责,有些事情,我还是应该心中有数的。”
赵无妨说:“我跟你说一句话,她是高秋江的人。”
“哦……”陈墨涵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了,再问就多余了。
此后不久,刘汉英和杨庭辉的脸皮就撕开了。
在陈墨涵最为惶惑的时候,赵无妨带着陈墨涵赶到当年莫干山住过的庙子岗,在那里同俞真再次见面,这次也可以算是内战开始后陈墨涵同共产党方面的初次正式接触。俞真交给陈墨涵一封信,竟然是他阔别数年的恩师王兰田写来的。看罢此信,陈墨涵真是百感交集,这才明白,那个俏模俏样的小女子,如今已经是杨庭辉部的谍报人员丁。

刘汉英的新编第一三七师对梁必达部的第一轮进攻没有达到预期的日的。
战斗前期,梁必达指挥部队避开了张嘉毓一旅主力的锋芒,在陈埠镇和橡家集地区造了~番声势,便生动放弃了在刘议英看来}‘分重要的两个战略重镇,让张嘉毓部在陈埠镇趾高气扬地庆祝了一番。
事实上被占领的陈埠镇已是一座空镇,只有少量游击队在周边不厌其烦地开展袭扰活动。而此时,梁必达已经调遣朱预道的一团和曲向乾的三团并加强千余民兵的兵力集中于宋店至马陂之间的鸡冠山一线的狭窄地区,放过了马梓威二旅进攻部队前锋一个营,将马部第二团的两个营引进两山之间近三千公尺的狭长地带。
如此,就形成了一个精致的长蛇阵,击其首则尾不能顾,击其尾则首不能顾,击溃腰腹则首尾均不能顾。梁必达选择的正是“击其腰腹”。
战斗打响后,三千土洋八路像是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马梓威的两个营。山野里顿时枪炮轰鸣狼奔豕突。梁必迭部在此处的兵力占绝对优势,但在其它地方又是绝对空虚,自然不敢恋战,速战速决,马梓威的这两个营转眼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待马梓威回过神来,紧急调兵遣将,然而为时已晚,粱必达部隐身一般没了踪影。
梁必达有段通俗的战术理论:叫化子不跟龙王爷比宝,打得赢就打,还不能久打,见好就收.来日方长。打不赢就跑,还不能瞎跑,割草也别放过兔子。
前几年山南山北一致对外,国共两军几年没有大打出手,马梓威对梁必达的战术一向不屑,认为毫无章法,不按规矩来,上不得大台面。但这回却让马梓威尝到了苦头。马梓威调集的增援部队扑了一空.恨恨地正在回撤途中,岂料梁必达主力叉杀了个回马枪,在预备队陶三河的二团呼应下,将马梓威殿后部队又吃掉了一个半营,还生擒了马梓威部三团团副余子秋。
在陈埠镇方向,张嘉毓的捷报刚剐发出,就接到期汉英十万火急的通报:山南江淮野战军第八纵队粱必达旅副旅长兼凹凸山军分区司令员窦玉泉指挥的二旅一个团和分区的九个独立营,加上地方武装近五千兵力正向陈埠镇进军,更为严重的是梁必达指挥的两个野战团以及配属的地方武装撤除宋店马陂战斗之后去向不明,粱必达一向善于快速机动连续作战,分析认为是要对张嘉毓部形成合围态势。
张嘉毓顿时惊出一头冷汗,指挥驻扎在陈埠镇一带的一团另二团的两个营火速后撤,沿途又被寞玉泉指挥的几支地方武装神出鬼没地打了几个小阻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防不胜防,损兵折将仍在继续。
其实,梁必达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台围张嘉毓,只不过是让窦玉泉组织地方武装打草惊蛇,张嘉毓就沉不住气了。
这次抢夺地盘的战斗,。以刘汉英新编第一三七师三个整营遭到全歼.五个营受到重创,损失兵力近两千,并且丢失了西皋、三河、天堂泰等处方圆十几公里的地盘为代价而告结束。
刘汉英的脸连续黑了两天。刘汉英对张嘉毓和马梓威等人说,轻敌,轻敌是致败的根本。这话主要是说马梓威的。当初马梓威进军鸡冠山的时候,刘汉英就告诚他要呈多路纵队齐头并进。但是马梓威不把粱必达放在眼里,倚仗垒副美式装备,兵强马壮,粱必达无杂他何。另外,将部队分成敦路.他也不放心。他习惯于一个拳头打人,他也怕用巴掌打人遇到硬骨头会折断手指。却投料到,这回一个拳头伸出去,槛有砸住梁必迭,反倒被粱必达敲折了手腕子。
马梓威自知理亏,并不争辩,只是说;“鄙职有过,是轻敌了。
不过这个梁必达的确不是个玩艺儿,不接规矩来。几年没跟他们打了.还不太适应他们的路数。“
张嘉毓在一边打圆场,笑着说:“梁必达这个人,还真不能小看。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朱毛的那一套游击战术他还吃得很透,心领神会.运用自如母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套战术是很厉害的。“
刘汉英抚掌叹道:“我军在其它战场上,也是吃这个亏。说起来算是有自知之明了.他不跟你摆谱.不跟你以阵对阵,他东奔西跑,神出鬼没。出其不意。你在明处,他在暗处。阵地战不是了,弄得不好,本部要在这个问题上吃大亏。我劝诸位不妨多看看毛泽东的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马梓威不以为然地说:“师座言之有理.但在鄙职看来,也未必那么严重。土八路就是土八路,可一可=不可再三。依职之见,我部趁敌初战告捷,正在得意之际,出击梅岭,端掉梁必达的老窝。“
刘汉英正色道:“还是轻敌。梁必达跟你不一样,梁必达不姓马,不是马谩,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马梓威一脸尴尬,看了看刘汉英,叉看了看张嘉毓,不吭气了。
陈墨涵暗自庆幸,此次进攻梁必迭,刘汉英没让自己的部队打头阵。他虽然已经接到了王兰田的密信,但他并没有贸然表态。军中无小事,何况他的处境十分微妙,他必须慎之又慎—正是得益于这种滴水不漏的谨慎,他和他的部队才有了今天。不到决定性的时刻,他是绝不会贸然行动的。
出征之前,陈墨涵说想尝一尝凹凸山名茶谷雨和清明之间的金寨翠眉,赵无妨心领神会,马上说通达布庄桂老板的茶道功夫是乌龙集第一流的。他说那好吧,就去勒索他一次。本部雄踞凹凸一方,抗日有功,保护这些土豪劣绅在战乱之年仍然财源不断,喝他一杯清茶也是给他一个面子一一这话就有点跋扈了,当然也很像国军军官的做派。不仅喝茶,还喝了酒。不仅喝酒,还要桂兰亭的内侄女安碧薇小姐作陪,还喝得半醉。
在十分短暂的单独接触的机会里,陈墨涵喷着浓厚的酉气,嘟噜囔囔语焉不详地对俞真说,两军即将开战,兵戎相见,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劝安小姐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听他那口气,好像对于俞真的身份以及彼此此前的接触全都忘记了,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事。倒是俞真沉不住气了,急不可耐而叉直截了当地告诉陈墨涵,王兰田要求他在这次战斗中绝不能露出异常表现.上峰怎么布置就怎么打,继续取得信任,将来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做。
陈墨涵当时就明白丁,刘汉英的作战计戈『J已经在杨庭辉和王兰田的案头丁,这次讨伐必败无疑。同时他也清楚了他和他的部队在这次出征中该做出怎样的举动,但他在俞真面前却仍然装糊涂,半真半假使劲地睁着一双朦瞒的醉眼:“安小姐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是异常表现?什么继续取得信任?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弄得俞真一头雾水。
俞真毕竟年轻,城府不深,还以为这个人真的是一喝就醉,真像个酒囊饭袋,那可不是要误大事吗?后来还是赵无妨向她递丁个眼色.背过陈墨涵,意味深长地告诉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这才疑疑惑惑地放下心来。
见过俞真,陈墨涵的心里就有底了。所幸的是,他的三团加强给了三旅的武丙球,进攻时为张嘉毓部的第二梯队,同时担任东南方向的警戒,防止潮州方向杨庭辉野战军主力赶来打援。
战斗很快就结束r,陈墨涵的三团一枪没放。

三团仍然驻扎在乌龙集。
团部还是原先的七十九大队的大队部,只不过陈墨涵为了体现国军长官的气振,派工兵将团长“官邸”和作战指挥部都修理了一番,官邸由泥墙茅屋变成了二层砖瓦小楼铂底层住着卫兵、勤务兵和伙夫,楼梯下面是个豪华狗舍.德高望重的雪无痕在此下榻。
战后十多天的一个晚上,副师长文泽远突然光临。
陈墨涵心中暗暗惊诧。表面上看来,文泽远在凹凸山一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而且深居简出。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位长官肚里有牙,不摸他的底细,又碍着刘汉英的忌讳,很少有人单独同文泽远来往。
文泽远这一次是根据刘汉英的安排.来一旅三团摸摸官兵思想动态的。文泽远笑呵呵地对陈墨涵说:“什么动态?你老弟的动态就是部队的动态,我连营长们都不见,老弟你给我弄几个好菜弄瓶好酒,我吃饱喝足了,使命也就完成了。“—俨然一副超然度外的架式。
陈墨涵说:“长官赏睑,敢不奉陪?来人啦!”马上就有勤务兵出现在门口。
“慢,”文泽远摆了摆手,让勤务兵退出,狡黠一笑,说:“这顿酒我不在你的团部喝,这顿酒我要喝出个排场。老弟和乌龙集通达布庄桂兰亭桂老板近日过从甚密,我听说桂兰亭荼道功走好,桂家菜做得好,更有妙处,桂兰亭的内侄女国色天香.是不是啊?老哥一生胸无大志,美食美酒美女而已。老弟尊我一声长官,愧领了,何不巴结我这个无为的长官尽兴一次?“
陈晕涵震惊不已,几乎出了一身冷汗,竭力镇定下来,朗声一笑,说:“啊呀,真是好事不出f』,恶名行千里啊。长官面前我就襟怀坦白了,还真有这么回事,桂老板家的确是荼好菜好,至于说美女嘛……啊,长官,老桂是有一个内侄女,算不上国色天香,也是上等佳丽。卑职见过两面,是很有姿色。不过……嘿嘿,投有别的意思啊,那是从书香门第出来的,不是风月女子,自然不是随便可以唐突的。以卑职之见,酒,还是在这里喝,长官
要尽兴,我让赵团副找几个歌女来,小曲下酒。“
文泽远做不悦状,冷笑地看着陈墨涵:“老弟也太小气了吧?我说美食美酒美女,前二美都是可以吃的,后一美我只欣赏口老弟的红颜知已,文某身为兄长又是长官,岂能掠人之美啊亭”
这回真是把陈墨涵放在火炉里烤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文泽远,居然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拒绝吧,不合适,反而有可能授之以柄,他本来有十分的猜疑就会变成一百分的确信。不拒绝吧。也不合适,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文泽远老谋深算.稍有差池,俞真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想来想去,陈墨涵终于横下一条心来:就按这个老狐狸的要求办。
陈墨涵是这么想的:既然文泽远已经知道了俞真的存在,那么,也许他已经知道得更多了。现在反而是文在暗处,陈在明处。搪塞不是办法,也是搪塞不过去的,倘若硬顶,就是打草惊蛇。稍有不慎,俞真还有生命安危之虞。不如先退一步,届时见机行
事。一旦异常,就采取断然措麓,无毒不丈夫,大事面前,必须果断。只要刘汉英还不知道文泽远掌握的秘密,就是把文泽远杀了,也是能够找到借口说清干系的,说不定刘汉英还会窃喜。
思路进入这一层,陈墨涵就坦然了,说:“好,既然长官有此雅兴,兄弟自会安排妥当。只是.长官的安全……“
文泽远又摆了摆手,笑道:“勿须多虑。本官也不是党国要人,在你的乌龙集,难道还有刺客不成?把你我的卫兵放在外面即可亡“
陈墨涵思忖:意图看来是显然了,不能再怠慢了。便高喊勤务兵,叫来了赵无妨,当着文泽远的面.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好戏就开始了。
通达布庄是乌龙集第一大商号,桂家祖宗三代经营.颇有资产,在凹凸山舒霍埠一带都很有名气。只是日军骚扰这几年,生意有些冷落。桂兰亭是个聪明人。同刘汉英和杨庭辉的部队都有些来往,两边都尽力笼络,近年由于赵无妨重金收买。神不知鬼不党地做了许多连陈墨涵也不甚明白的事情。
文泽远和陈墨涵谈笑风生地刚踏进布庄门面,桂兰亭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作揖打躬:“敝号有幸,文将军和陈团长大驾光临,令陋室蓬荜生辉啊。“
文泽远笑容可掬地说:“哪里哪里,桂老板乃一方名士,文某也是久仰。今日文某和陈团长前来骚扰,也是拜会。都是一家}、,不必多礼o“
一句话。倒有些反客为主的味道了。进了客厅,里面便噼里啪啦一阵响动。按照赵无妨的安排。
乌龙集屈指可数的几个头面人物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文泽远见满屋子都是遗老遗少,脸上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苦笑,看了看陈墨涵,对方居然也是苦笑。
排列座次不费周折,当然是要把文泽远推到首席,陈墨涵在文泽远右手作陪,其他土豪劣绅虚情假意推推攘攘一番,也就各就各位了。
酒过三巡,文泽远王顾左右而言它,问道:“桂老板,还有没有其他客人啊?“
佳兰亭赶紧回答:“没有了没有了。”
陈墨涵笑笑说:“桂老板,你不是还有个亲戚吗,读书几也是见过世面的,也该请上来,不然人家小姐会认为我们凹凸山人不会待客啊。“
崔兰亭愣了一下,见陈墨涵和赵无妨神色坦然,便又离座屁儿颠档地进了内房。
筵席最优美的一道荣终于出现了,并且还多出了一个人——桂兰亭在洛安州读书的女儿桂景致。
是晚的俞真和桂景致都穿了一身当地小家碧玉常穿的衣裳,桂景致穿的是白底红碎花的对襟褂子,俞真穿的是蓝底白花府绸短衫,这样的农裳配着她们的学生短发,又是一番别样风采。两个姑娘役有就座.很温顺地立在文泽远和陈墨涵的身后,给二位长官斟酒。
陈墨涵料定文泽远会对俞真盘问一番,譬如读什么书啊.假期做哪些事啊,令尊大人在哪里高就啊.虽然赵无妨肯定已经通知俞真有了准备,但文泽远是何等人物?几个问答一对照,必然就能发现破绽,光她的口音和她同桂家的关系一项,文泽远就能算计个子丑寅卯。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文泽远不仅对两位姑娘十分客气,并且还一反在团部说话时的风格,对桂兰亭说:“弦子们都是读书人,不要让她们沾上我们这些老朽的酒气腐气,既然她们不习惯,就下去早点安歇吧。她们在场,我们这些老头子也不好撒野啊。“
俞真得令喜出望外,拉着桂景致,向文泽远道了一声谢,便款款离席。
陈墨涵更是云遮雾罩丁,实在摸不透文泽远这个老狐狸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
这个晚上文泽远兴致极高,似乎别无贵干,就是冲着桂家茶桂家酒来的,放量豪饮,同乌龙集几个泥腿子贵族谈占论今,妙语连珠.喝得酣畅淋漓。
直到筵席结束,陈墨涵护送文泽远返回舒霍埠的路上.文泽远才带着三分醉意对陈墨涵说:“令兄是文某的至交,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你的选择我知道,我看这个女子不错。“
陈墨涵装疯卖傻,说:“啊,是啊,长官说不错.那就错不了。”
文泽远打着幸福的酒嗝,又说:“有些事啊,当断得断,不断反为其乱。老弟,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你说一声,大哥我鼎力相助。“
这话就费猜详了。乍听起来指的是男女私事,细嚼起来叉不尽然,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弦外之音别人可以浑然无觉,陈墨涵却听得心惊肉跳审他基本上已经证实了,他的行动已经为文弹远所掌握,同时也还可以证实,文泽远暂时还没有加害他的意思。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眼下还是个谜。第十九章
江淮野战军八纵二旅旅长梁必达手擎一柄巨型胶杆牙刷,先外后内,深入浅出,左右交替,上下反复,并伴以呀蜒蜒嗨噜噜的吼声,横刮竖掏,把清晨起床后的这道程序鼓捣得轰轰烈烈。
睡前洗脚,饭前洗手,起床刷牙,这是梁必达在陈埠县当大队长的时候,由东方闻音交代他的警卫员黄得虎和马小树强制他养成的习惯。
原先的梁必达爱吸自制的大烟卷子,有时候也抱着房东的水烟袋咕噜几口。后来朱预道从洛安州里给他弄来了洋人造的“炮台”牌,就开始吸起了纸烟。纸烟味道是淡了一点,但是夹上纸烟的作派就雅致了许多。
自从当了分区司令员,尤其是感觉上跟东方闻音朦腚胧胧地有了那种关系,梁必达就更加注重形象仪表了,军装尽量要穿新的,尺寸要得体,不合适的就下放给朱预遭或者曲向乾、陶三河。朱预道等人有了新军装,倘若被梁必达相中,那就毫不客气,巧取豪夺还不许反抗。
有一回,曲向乾的老婆、分区的粮秣科长洪英用缴获的“皇协军“军装给曲向乾改制了一件八路军军服,让梁必达看见了,二话不说,就命令曲向乾脱掉。
曲向乾起先还以为司令员是讨厌汉奸,不让用“皇协军’’的东西改头换面,岂料脱掉之后,司令员倒自己比划上了,穿在身上,还照了镜子,感觉很合适,嘿嘿一笑,对曲向乾说:“好,这件归我了。我牙大,你嘴歪,原先咱俩都是丑男人。现在我的大牙没有了,你的嘴还是歪的,你穿那么光亮干什么?“
曲歪嘴同志—当时的独立团副团长曲向乾一肚子不痛快,说:“司令员你狗日的也太霸道了,我就不能有一点好东西?有什么你抢什么。“
梁必达大眼一瞪:“屁话!我抢你什么好东西了,你老婆我抢了吗?妈的老子都当分区的司令员了,还是光棍一条,你狗日的倒好,先下手为强,把我的粮草官搬到了你那张破竹笆床上。不是看你打过几次好仗,我就不批你的结婚报告,就眼看着洪英肚皮提前大了,老子再收拾你。老子没收拾你,你还不以实际行动感恩?“
曲歪嘴同志说:“你要是喜欢,可以命令洪英再给你改一件嘛。这件是老婆照着我的身子改的,我穿得好妹的,你何必硬是从我身上剥下来?“
梁必达坚定不移地说:“不行,我就要这一件。我是司令员.你没有道理比我穿得排场。“叉说:“你说是照你的身子改的,我却看像是照着我的身子改的,不信你回去问你老婆去。“
曲向乾只得苦笑,毫无办法。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朱预遭的马靴,陶三河的洋布衬衣和金边墨镜,自己享用统统没有超过十天半月,只要被梁必达发现并相中,他就严令你无条件上交。大家只得忍气吞声,谁让他是司令员而你不是呢?当然.说到底大家还是心甘情愿的,同志之间亲密无问,脑袋不分你我都归抗战所有,这点小东小西算得了个啥?提个意见表示个不满那是跟司令员撒娇呢。
梁必达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惟有刷牙洗脸一丝不苟,该刷的地方刷到了,用不着的拐拐角角也不放过,态度极其认真。
一边刷牙,一边观看黄得虎和马小树训练姚葫芦。
此姚葫芦非彼姚葫芦。此姚葫芦不足那个当了汉奸司令的姚葫芦.而是老徇姚_二的后箭。后来大家终f弄明白r,当韧粱必达之所咀给岳秀英家的那条公徇取名姚三,是固为汉奸姚葫芦『1勺爹名字叫姚三。黑皮姚二三配种积极性过于高涨,不负责任地蜒殖厂将近、仁个连的后代。两年过后就有点疲软,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生龙活虎了。
当_r分区司令员的梁必达同志看着姚三那副年老力衰还成天色进进的样子,心里讨厌,开恩让分区伙房管理员老韩头给处置了,分区机关的同志们打了一顿牙祭。又让黄得虎到陈埠镇,从姚三众多的后裔里挑选了一条黄皮狗。
由于姚i性关系混乱,乱伦的事情自然不可避免,已经无法考证黄皮徇是姚三的儿辈还是孙辈r,儿辈孙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黄皮狗崽是公的,性情极其凶猛,不亚于豺狼饿虎。从』眵象上看,此狗腿短体长,奔跑速度极快,每每遇到猎物,只要主人一声令。F.便如离弦之箭。自然,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儿子会打嗣,基于血统遗传,这牲口跟它的爹爹或爷爷同样属于贱种,也有许多令人/f=齿的恶习,譬如为了得到一块肉,就可以对任何人奴颤媚骨屈膝摇尾。虽然是家畜,却又野性膨胀,追鸭叼鸡的坏事也是经常干的。
黄得虎现在对姚葫芦进行的训练,是服从命令的习惯。一声口哨,它就跳起来,两声口哨,它就跑起来,三声日哨,它就趴。F去。要是挥手一举给个指挥动作,它就会就近抱起一棵树没完没了地拼命撕咬,四只爪子连抓带撕、一刻不停,其凶猛之状.其残忍之情,其豺狼之本性暴露无遗。
姚葫芦这个名字不是梁必达取的。当了分区司令员和旅长之后,梁必达从感觉上已经是个领导背和文化人了,不屑于玩邵种指桑骂槐借狗骂人的小把戏T。姚葫芦这个粥字是朱预道取的。酋皮狗被领到梅岭的时候,朱预道说,哈哈,既然是姚j的种.管它是几干还是孙子,就叫姚葫芦得了.反正姚葫芦祖宗二代都有扒灰的习惯,辈分排错了也投奖系。
能够看得出来,黄得虎和马小柑对姚葫芦的训练是卓有成效的,这畜牲现在对于各种口令和手势已经心领神会了,执行起来一‘招一式明冠有了章法。
以往,粱必达闲下来,也会亲临训练场地,对姚葫芦进行更高层次的考核。,狗眼看人看得更准,凹凸山有许多老百姓对梁必达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八路军一色的打扮一样的装束,小像往日的县太爷州衙门那样拿腔拿调耀武扬威地摆谱,假如迎面遇上,老百姓也未必马上就能认出哪一位是梁必达,哪一位是跟班的。但桃葫芦就不一样丁,姚葫芦自从到了凹凸山军分区.一眼就认准了那个人高马大颐指气使的庞然大物是这里的一一号人物,是它的衣食父母和最坚强的后盾,所以它的第一个表现就是越过了当时在场的窦玉泉和姜家湖等人,径直一路小跑奔到梁必达的脚下,又是摇尾巴,又是蹭梁必达的裤腿。此举令梁必达很得意,当即命令黄得虎赏了姚葫芦一块甄腐渣饼子,并规定每个月拨给姚葫芦三两盐巴和五斤小米.这种伙食标准差不多等同于半个战士的待遇。
但现在梁必达对姚葫芦的兴趣大不如前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早晨梁必达喝了两碗稀饭,啃了一块葬麦面饼子,然后请来丁旅政治委员张普景、副旅长姜家潮、旅参谋长朱疆、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t古碑、供给部副部长安雪梅和驻扎在旅部附近船巴冲的一团团长朱预道,几个人围坐在沙盘前算账。
在前不久的整编中,吸收了大量的地方干部到野战军工作,江占碑和原凹凸山寿春县县长安雪梅以及朱预道的妻子、陈埠县副县长岳秀英等人都回到了部队,被充实到了二旅,安雪梅负责组织后勤保障和支前工作,岳秀英在旅部担任动员科的科长。现在是一切服从战争,一切保障野战军,地方部队和地方干部,凡是有条件的,都无条件地加强野战军。干部们有合适职务的就安排合适的职务,没有合适位置的,降职使用的也不在少数,充分体现了能上能下的思想基础。
二旅成立之初,宋店和马陂之战牛刀小试,就锋芒毕露,打得刘汉英几个团丢盔卸甲.并且有几个营整建制地被吃掉,梁必达当然是愉快的。
梁必达委实不再是梁大牙了,虽然得意,但是并没有忘形。有些账目他还是要算一算。
第一笔账算的是刘汉英的兵力。一仗下来,对方的编制状况差不多就清楚了.此前粱必达分别审讯了从刘汉英部俘虏过来的一个副团长、两个营长和三个营副。俘虏们求生心切,说的都是真话。几份口供一对照,一个连有多少人,一个营有几个连,一个团有几个营,一个旅有几个团,营的火力配备,团的火力配备,等等,都一目了然。
梁必达一边口述.姜家湖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算来算去,几个人的脸就黑了心蒋总统在国共谈判期间,欺骗了国际舆论.也玩弄了美国人,说是缩编,不过是规格上降级改了称呼。把军变成了师,师变成了旅,看起来建制军和建制师都减少了,可实际兵力却暗暗地增加了。落实到凹凸山,就更是花样翻新.除了招兵买马,还收编了大量的设奸队伍。一个新编师,兵力竟然膨胀到四个旅,加上师部直属部队,共有十五个团将近两万兵力,比抗战期间一个军还要庞大。也就是说,在对付共产党的时候,老蒋比对付日本鬼子花的本钱还要大。
而整个凹凸山区,即使是扬庭辉的江准野战军第八纵队全部,三个旅加起来,也不过才八千人左右。二旅在八纵还是加强的.但是也不能跟刘汉英的任何一个旅相比。除了朱预道的一团有三个营的建制.共有九百余人,其它两个团每团只有七个连,每个连只有九十来个人.不足七百人。宋上大的特务团说是圃的架子,实际上只有五个连,才四百多人。全旅兵力总数也就是三千人多一点。
如此算来,几天前打的那场胜仗,对刘汉英根本就没有伤筋动骨。
再算装备。就算装备最为优良的朱预道一团,也只有一个迫击炮连,一个机枪连,家伙还都是老掉牙的。其它乙种小团只有四五门迫击炮和十几挺重机枪。而刘汉英部师有一个山炮团。旅有山炮营,团有山炮连。仅仅是四百挺重机枪和近千挺美式轻机关枪这个数字,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的了。
张普景说:“这几年我们虽然在发展.但都是白手起家,没有外援,跟国民党比实力比装备是比不了的。还是要靠人民战争,发动群众o“
梁必达说:“我同意政委的观点,依靠群众这一条任何时候也不能放弃。但是,依靠不等于依赖,解放军和八路军是有区别的,现在已经不是和鬼于打麻雀战运动战了.我们现在必须要考虑一个事实,也就是说,要从过去的赫击战术转变到大兵团作战的思路上来。不完成这个转变,就要吃亏。这一仗是胜利了,但是我们要提醒部队,这次胜利有许多侥幸。一个是刘汉英的部队轻敌,他没有想到我们准备得这么充分+他在兵力使甩上保守了。二是兄弟部队在山外打得很凶,从客观上牵制了刘汉英的主要兵力。三是恰好有几个分区的地方部队在集训,宴副旅长战机把握得好,主动配合来得及时。没有这几条,这次战斗,即使取得最后的胜利,恐怕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弄得不好夹生的可能都有。要召开~个团姒上千部会,要对下一步的工作,形成一个明确的战略方针。“
张普景和姜家湖都很拥护,张普景说:“老梁的思路是对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梁必达说:“是不是可以这样,一、向纵队报告,我旅兵员亟待补充,请纵队支持我们,再从几个分医抽调三至四个连,补充到各团。本旅辖区的几个县大队,升级为乙种团。二、朱团长派出~个连,近日进驻二龙岗,对乌龙集陈墨涵部的防御态势实旋抵近侦察。三、宋上大同志报告,洛安州尚有日伪留存的一批军火。现在藏在哪里还不清楚,朱参谋长要想办法。“
张普景见今天几个人意见比较一致,他和梁必达一唱一和也很默契,趁机提出来一个老问题,说:“要想尽快改变敌强我弱的力量悬殊,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瓦解敌军。老江的几个工作站要加强.要抽调一批忠于党的事业、文兼武备的好干部深入到刘汉英的心脏。“
梁必达顿了一下。没有马上表态。事实上,张普景急于要解决的问题,也正是梁必达比较重视的问题,只不过两个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却恰好是背道而驰的。,
杨庭辉和八纵新任政委王兰田对梁必达有单独交待,鉴于目前敌我之间关系微妙,瓦解敌军工作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纵队联络部派遣一批干部,已经打入刘议英部队内部,宋上大和东方闻音也将对陈墨涵部进行策反工作。这些都是高度机密,弄得不好就有目己的同志人头落地,必须慎之又慎。连张普景都一‘知半解.梁必达当然是不会让江古碑插手丁。
在近年的工作中,如果说梁必达同张普景和窦玉泉相处尚且融洽的话,那么对江古碑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梁必达从心眼里看不起江古碑.这倒不完全因为江古碑在“纯洁运动”中充当了急先锋,而是因为在梁必达等人的问题甄别之后,尤其是在梁必达当上了分区司令员之后,江古碑的表现令梁必选十分鄙视。为了洗清自己。讨好粱必达,江古碑居然搞了一个材料,把当初收拾梁必达和朱预道的经过白纸黑字详细地记录下来,还把某哪哪是怎么说的,某哪哪是怎么做的,全都出卖了。
江古碑没有想到的是,梁必达对他的小报告压根儿不领情,还将材料给东方闻音看了,说:“这种人是小人,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丈夫敢作敢为,搞这种鸡鸣狗盗的小动作干什么?错了就是错了,错了也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口这样的事张普景就做不出来,我跟张普景经常争论,但没有一点个人恩怨。江古碑现在是看我腰杆硬了.就来投靠,可是他想错了,我梁必达不是绿林好汉草莽英雄。他现在一见风头不对,连某哪哪和某哪哪都出卖,如果有一天我梁必达又不得势了,那他还不照样落井下石?邀份黑材料烧了,免得同志之间人心惶惶疑鬼疑神地互相戒备,权当没这回事。“
这一席话.说得东方闻音好生佩服.打心眼里觉得梁必达看问题真是透彻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本来,特委改组之后,江古碑回到野战军工作,粱必达就有抵制,认为这个人品质不好,但张普景等人不知遭江古碑暗地里还有动作,粱必达也没有说,所以张普景等人坚持接受了江古碑。偏偏江古碑急于表现,往住又是添乱,他所领导的在敌占尻的几个工作站。近日频频报告发现奸细叛徒之类,而且一再向梁必选报告,要如何如何,弄得梁必达提心吊胆—那些所谓的“奸细”、“叛徒”,数量相当的人都是近期派进刘汉英部队、接受工兰田和粱必达单线领导的地下工作人员。如果不采取措旋,误杀自己同志的事情又有可能发生。
为难的是,这些话还不能明说,尤其是不能跟江古碑说。地下工作的惯例是,任务传达到哪一级哪一级负责,谁知道谁负责。这也不是不相信同志,这是铁的纪律。再说,张普景虽然做人正派,但过于激进,革命热情始终可嘉,对敌斗争经验始终不足,放手把地下工作交给他们,他也委实放心不下。上次跟刘汉英联手除掉李文彬,是由国方精锐谍报工作者高秋江具体执行的,同时,出于更探的意图.王兰田又决定暗中保护高秋江,也是单独布置给梁必达的。梁必达秘密组织了一个特工队,由曲向乾带领潜入洛安州,当初高秋江在自己的寓所里看见的那张写着“走投无路时,去找粱大牙”的纸条,就是曲向乾塞进门缝的。事后张普景才知道一二,对此十分恼怒,说:“连我这个政委都不相信,还是宗派主义在作怪。’’可是,不论张普景怎样发牢骚,梁必达在统战的问题上却不能妥协。
梁必达想了想,说:“统战工作由纵队统一部署,我们不要乱插杠子,弄得不好,反而乱了。老江你那几个工作站的主要任务还是摸内线情报,有了情况要跟情报科及时通气。还有,你们的锄奸队不能再随便杀人了。现在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复杂时期,为了统一指挥,综合协调,我看是不是可以成立一个敌工委员会,协调情报侦察、对敌联络、对内肃奸、治安保卫几个方面的工作,由姜副旅长和江副政委共同负责,姜副旅长负主要责任,为浚委员会主任.老江为副主任。只要是涉及到性命的事.必须经过我和张政委两个人同时批准。张政委你看怎么样?“
张普景怔了怔,半天没吭气。
自从二旅成立以来,张普景是…腔热血要在政治上打个翻身仗,梁必逃对他也表示充分尊重。但是,张普景总是感觉到还有什么地方不那么顺当,尤其是在进行重大决策的时候,粱必达同志的刚愎自用就表现出来了。不能不承认,梁必达同志这几年进步很快,在政治素质和战争经验等方面都成熟起来丁.指挥部队屡战屡胜,上上下下都很服气。但是,正是因为威望上去了,阿题也表现出来了,惟其因为有了功劳,也就越来越武断了。不仅用兵武断,在甩人方面也很独裁。对他张普景面子上还过得去,可是对江古碑同志就没那么客气了,虽然说是副手和部门首长,但你也不能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啊,也不能事事都越俎代庖啊。张普景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梁。必达根本就不信任江古碑,同时他还认为梁必选也并不彻底地信任他张普景。统战工作、联络工作、保卫工作,都是政治部的职能,为什么要姜哥I旅长负主要责任?就是首长分工,也应该是我政治委员或者副政治委员负主要责任啊。
让张普景尤其恼火而又说不出口的是,这个江古碑.自从上次在“纯洁运动”中犯了错误,就一蹶不振了,像是大病一场的落水狗。调回野战军工作,张普景原先期待他重新振作起来,在思想政治工作方面助他一臂之力,岂料这个同志居然成了猪大肠
子,横竖伸不直腰杆,甚至还在梁必达面前低三下四惟命是从。看来他是被粱必达彻底征服了母如此,梁必达更是一手遮天了。这是共产党的部队,也不是哪一个人的护院家丁。你粱必达对了,我们支持,但毕竟还有一级党委,你是书记,也不能擅自成立组织,跟政治委员连气都不通一个,就宣布某哪哪负责,也太目中无人了。
张普景终于忍无可忍了,压住火气,慢腾腾地说:“老梁,今天不是开党的会议吧。“
梁必达说:“除了宋上大同志,党委成员都在嘛,也可以算是党的会议。“
张普景说:“如果是党的会议,那我说明我的态度,我不同意成立一个敌工委员会。也不同意这几项工作由姜副旅长负主要责任。我军在编制上有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卫生部。各有任务,应该各司其职o“
梁必达说:“我说过了,复杂时期,敌我之间关系微妙,我们可以有一个统一的领导,这也是临时性的权宜之计。“
张普景仍不退让,说:“搞一个所谓的敌工委员会,凌驾在职能机关之上,才真正有可能制造混乱,而且也名不正言不顺。“
梁必达说:“这是为了对敌斗争的需要+也不是设衙门封官许愿,不存在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
张普景说:“就是搞,我也不同意由姜副旅长统一负责……哦,老姜,我这样说不是对你有看法。敌工工作是政治工作,我这个政治委员还有自己的职责嘛,还有副政委.还有政治部,我和江古碑同志过去犯过错误.甚至是严重错误,但那不是品质问题,是思想认识问题,是执行政策把握的尺度问题。我们还是要干革命的。没病没灾的,你梁必达司令员也不能老是让我们睡大觉啊o“
梁必达不痛快了,说:“老张,你误会了。你是以为我要架空你吗?你是以为我对你不放心?不是这样的,以后我会跟你说清楚的。“
张普景毫不妥协地说:“要说清楚现在说,什么时候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表态。如果是上级有秘密指示,你就……你可以像上次跟高秋江接头那样,还是秘密执行,我—甘当局外人。“
说完,站起身,一脸凛然愤懑,拂袖而去。
张普景对粱必达大动肝火之后不久的一天,凹凸山北麓乌龙集多出了一个人—东方闻音。陈墨涵同东方闻音的会晤地点选择在三团的救护队。
东方闻音戴着一副阔大的口罩,遮掩了脸庞下部,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同陈墨涵进行目光交流。她现在的身份是陈墨涵三团救护队的护士,而陈墨涵的身份是一个患了伤寒的病人。
东方闻音的护士身份无疑是很的,陈墨涵得了伤寒却是真的,时而畏冷,时而惧热,还发着高烧。
医生是自己人,是赵无妨的把兄弟,老七十九军的医官,给陈墨涵挂上输液瓶就退出去了。这套病房是个独立小院,三问房子都是空的,门上挂着“传染莫入”的醒目标牌,另有几个卫士把守。安全是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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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第四次周旋了。
前几次,东方闻音详细地给陈墨涵介绍了全国各个战场上
两军交战的形势,晓以民族大义,并历数国民党军队排挤异己加害忠良的事实,有些事情陈墨橱知道,譬如武培梅、石云彪和奠 f山等人遇难,可以说历历在目。还有一些陈墨涵闻所未闻,譬如诸多高级将领在抗战期间同日伪暗送秋披沆瀣一气的丑闻。东方闻音还告诉陈墨涵,据本军内线掌握的情况,事实上刘汉英现在对他并不信任,他的另一个团副张崮生手里就有刘汉英的密令,两军交战当中,一旦发现他陈墨涵和赵无妨等人有异常行为,可以先斩后奏,部队听命于张崮生。
对于这个情况,陈墨涵并不感到惊讶,淡淡一笑说:“真的到了那时候,恐怕就由不得他们了。“
陈墨涵对于自己对部队的控制,是充满信心的,他从来都没有把张崮生当做自己人,他也自信张崮生对于他和赵无妨的行动不摸底细。张崮生心存疑窦是有可能的,但是他们的所有的活动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除了赵无妨、陈士元和余草金三个人,设有任何人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是,当东方闻音向他出示了一张由吉哈天亲拟的“幽灵学会“成员名单时。他却被大大地震惊了。在那份黑名单上,赵无妨、陈士元、余草金的名字跃然纸上,他陈墨涵的名字也在其中,只不过后面加了一个问号。如此说来,不仅是对他不信任,部队里的风吹草动也还是在刘汉英等人的密切掌握之中。在这样的队伍里效力,每一时刻都是险象环生,每一块土地都有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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