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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_张平

_20 张平(当代)
  要收审别人,那势必就会收审你的妻子!
  若要收审你的妻子,那也势必会对她的住宅进行搜查,而搜查她的住宅,也就等于搜查了你!
  李高成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可以说,他简直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惊呆了。
  连你也想到了,别人还会想不到!
  猛然一阵电话铃声,竟把他震得抖了一抖。
  他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你究竟怕什么呢?
  真的,你究竟怕什么?
 
 
 
 
 
 《抉择》
 
 
第四十三章
 
 
  到达省委书记办公室时,已经12点半了。
  让李高成没有想到的是,万书记的办公室里竟还有好几个人。省长魏振国,纪检委书记柏卫华,常务副省长王育民,还有一个虽然他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让他感到忐忑不安的人也在场,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
  人们的脸上都非常严肃,所以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就显得格外紧张。
  他和杨诚进去后,同每个人都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同严阵握手时,他发现严阵的表情很温和,很随意,甚至还微微地同他笑了一笑。
  正是这样的一笑,却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羞辱感,他分明地感到那是一种胜利的笑,一种蔑视的笑,一种实实在在的嘲笑!
  这种羞辱感也在他心底里激起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愤怒,一看到这个阵势,他就明白了,今天深夜他被通知到这儿来,肯定同涉及到自己的事情有关!而且绝不会是一般的事情!严阵既然已经摆出了一副胜利的姿态,那事到如今,今天晚上就当着万书记他们的面,同他决一死战!
  严阵,我同你不共戴天!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他默默地想着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事情,而他将给万书记他们说些什么。
  等他同杨诚坐好了,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办公室里便静了下来。
  万书记显得非常疲累,两只眼里都布满了血丝。但他的声音还是相当有力,表情仍是那样的果决。他说这么晚了还把大家叫来,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大家。
  第一件事是省委省政府刚刚得知,明天上午,中纺将有数千离退休职工干部,集体到省委上访。在中纺的宿舍区,已经贴出了好多张布告,布告上写到:明天早上7点钟,凡离退休干部职工,一律到老干部活动中心集合,集体到省委找领导解决问题要饭吃。自觉自愿,过时不候。据估计,至少会有三四千人,也许还会更多。而且还有消息传来,公司里的数十辆卡车和接送工人的大型面包车都已备好待命。这次已经不再找市委市政府,而是直接找省委省政府。7点钟集合,最迟7点半出发,顶多8点钟就到。
  “其实用不着我说,大家都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上访,就是要找省委解决问题。再说严重点,就是要游行示威,给省委省政府施加影响。“万书记字斟句酌地说道。
  “事实上就是要闹事,而且要把事情闹得很大。”严阵此时插话说道,他的口气很严厉,而且态度也很威严,“他们闹事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把中纺的整个班子都赶走……”
  “不,我们必须要申明一点,“万书记打断了严阵的话说,”今后凡是领导干部,不管是省里的还是市里的领导干部,对工人的一些举动不要一开口就说是闹事。这么一说,不就等于已经给人家定了性质?工人们有这样的举动,作为一级政府,我们更多地应该从工人的角度去考虑。这么多离退休职工干部集体来上访,他们找的还是领导,还是政府,还是我们共产党。他们并没有反对政府,更没有敌视政府。说明他们还信任这个党,还信任这个国家。他们在布告上写得很清楚,不管措辞如何,要饭吃也好,解决问题也好,他们找的还是省委领导。还有,听说中纺工人现在的处境并不好。离退休职工干部已有四个月没发工资了,在职职工干部有的已经近十个月都没有发工资了。而且就是在现在,中纺居然没电没水没暖气,整个工区连电话都没了!你说说,像这种情况,工人能没有意见?工人能不上访?如果说这是闹事,让我看,那也闹得对,闹得有理!放到你们身上你们闹不闹?放到我身上我也得闹,不闹我没法子活呀!高成,我这会儿就想听听你的,你给我说说,中纺的情况究竟是不是这样?你到底了解不了解?又到底了解多少?问题究竟有多严重?听说上一次就是你一个人去解决的,你在中纺的工人中间威信很高。你给我说说,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次工人的举动?中纺的问题究竟在哪里?到底应该怎样来解决?目前最主要的也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李高成不禁有些吃惊,他想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却偏偏没有想到头一个告诉他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消息。尤其没想到是,万书记一下子竟给他提出了这么多问题。虽然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事情,然而让万书记这么一问,还是让他感到有些突然。
  也许是他这么一犹豫,魏省长说话了:
  “高成呀,没什么可忧虑的么。省里的主要领导都在这里,就是要听你的意见,说错了也没关系,说得再严重也没关系。我们就想听最真实的情况,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再说假话可就真的是害党害国害百姓了,最终也是自己害自己。有啥就说啥,如果连这么一个国有企业的问题也处理不好,那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岂不是太不称职了?”
  几句话,说得李高成的心像揪住了一样疼痛。其实魏省长的话也正是在批评自己,连这样的一个企业也没抓好,而且让省里的这么多领导深夜一两点了还在这儿无法休息,甚至于还在为你操心,为你着想,想想你也真是太不称职太不够格了。再说,你现在其实还有什么可忧虑,可担心,可害怕的?你好好看看你眼前的严阵,他几乎已经害得你妻离子散、身败名裂,几乎已经害得中纺几万工人衣单食薄、饥寒交迫,你究竟还怕他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若还是畏畏缩缩,前怕狼后怕虎的,别说你不像共产党员了,你连一个起码的人都不是!
  “好,既然书记和省长都这么说了,我也真的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李高成终于说话了,“我想也确实是该我说话的时候了。”
  他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的话有条理些。他说万书记刚才讲的那些毫不夸张,有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讲了自己前不久到中纺解决问题的经过,讲了中纺职工干部的愤怒情绪,讲了他慰问中纺工人时的所见所闻,讲了工人们恶劣的生活状况。当他讲到那个当年舍命保护工厂的老工人王英烈的那番真情,讲到那个全国劳模范秀枝的那份要求,讲到那个全国优秀技工胡辉中在厕所旁钉鞋的遭遇,讲到年已花甲的夏玉莲带病打工的情景,他竟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在场的人也无不为之动容,连向来以铁女人著称的纪检委书记柏卫华也不禁为之凄然落泪。紧接着他又讲了干部职工所反映的那些主要问题,讲了他对这些问题的调查了解和看法,然后他着重讲了发生在中纺第三产业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腐败行为,尤其是那些化公为私、巧取豪夺的骇人听闻的违法行径。
  “一句话,中纺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腐败问题,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也仍然是腐败问题。”李高成冷静而又坚决地说道,“工人们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要是没有这些败家子,这么大的一个企业怎么会垮得这么快?要是这些败家子没有后台没人护着他们,他们又怎么敢这么胡作非为?那些离退休干部职工说得尤其耐人寻味,这些年来,一提起国有企业的问题,动不动就把我们离退休职工扯进去,什么包袱太大,负担太重。且不说我们这些离退休职工大部分仍在为公司操劳,就只说我们每年的离退休金,总共才有多少钱?中纺截止目前离退休工人总数有四千多人,就按五千人计算,以1991至1995年五年的平均数字,每人每年的离退休金数额还不到两千元。其实这两年离退休职工的离退休金根本就达不到这个平均数,绝大多数的退休职工的退休金每月只有一二百元,而且一拖再拖,七扣八扣,真正到手的又有几个。以夏玉莲为例,为了孩子能早点接班,她在1988年退休。退休时,每月的退休金只有一百一十多元。而后这么多年里,由于有关政策,国家把工人工资增加降低的权力下放给了企业。于是这么多年来,中纺公司的领导以公司不景气和亏损为理由,几乎就再没有给这些离退休职工增加过工资,在职工人工资增加的幅度也非常低。因此近年来特别是去年和前年,中纺离退休干部工人每年的离退休金总额顶多也就是几百万元。而在这几年里,国家贷给中纺的资金平均每年在八千万以上!离退休职工的薪金几乎只是贷款额的几十分之一!然而在另一方面,公司领导奢侈和挥霍的数字却要比这大得多的多。1992至1994年公司的招待费都超过了四百万!即使是生产极不景气的1995年,公司的招待费也仍然接近四百万!加上各个分厂和子公司的招待费,总数接近一千万!这是个多么怕人的数字,而且还仅仅只是招待费!还有,整个公司的脱产干部和脱产人员几乎接近整个离退休职工干部的人数,但这些人的花费开支却要比离退休职工的花费开支多得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生产不闻不问,但却要有小汽车,要有办公室,要有大笔的经费开支,还要不断地开会、学习、参观,甚至旅游、出差、出国。不算工资,只这样的开支即使是在公司极不景气的1995年,仍然有一千多万!所以离退休干部职工说得理直气壮,究竟谁是公司的负担!谁又是公司的包袱!“
  “这种言论许多年以前就有过,无非就是要排斥党的领导。”严阵终于忍不住地插话说,“对这种言论我们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总是认同甚至支持这种言论,而这种认同和支持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我不认为是这样。”李高成声音不高,但却振振有词。象这样情不自禁地反驳,连李高成自己也觉得有些吃惊。许多年以来他这是第一次顶撞严阵,而且是在这么多领导面前,“事实上也根本不是这样。如果硬要说这是反党,那这种所谓的反党,也只是一些代表着党的领导干部造成的!”
  “老严,我们现在是在听李市长的汇报,是在听基层工人们的真实情况,这跟反党怎么能扯在一起?”常务副省长王育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说实话,如果实际情况确实像李市长说的那样,让我说,真正反党的并不是这些工人,而恰恰是我们党内的这些搞腐败的领导干部!”
  “我跟王省长有同感。”杨诚此时毫不含糊地说道,“而且我还要再强调一点,中纺的问题,事实上很可能比这更严重。我尤其还要强调的一点是,中纺的问题,极可能要涉及到我们省委市委的一些高层领导干部。这次对中纺问题的调查之所以遇到那么大的阻力,主要原因大概就与此有关。“
  “问题越大,往往阻力也就越大,这是一般的规律。”纪检委书记柏卫华不动声色地说了这么一句。
  办公室里顿时静了下来。万书记似乎在紧张地思考着什么,而魏省长则好像仍然沉浸在那种让他感到震惊的情绪里,也许是李高成的汇报强烈地震撼了他们,所以才让他们在这种震撼中一时还无法调整过来,才让他们一直这样沉思着、深深地被触动着。好一阵子了,万书记才若有所思、字斟句酌地说:
  “高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把中纺搞成这个样子,把中纺这个国有企业搞垮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中纺那些领导干部,或者说,是腐败搞垮了这个企业?”
  “是。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至少在中纺是这样。中纺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这种腐败行为不只发生在个别干部身上,而是差不多整个一个班子都陷了进去!在这一点上,中纺的问题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就好比一个苹果上的蛀虫,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地发现它,除掉它,它就会使整个一个苹果烂掉,甚至使整个一树苹果烂掉!“李高成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说实话。只有实话,才能拯救中纺,才能拯救中纺的几万工人,也才能真正拯救自己,“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发生在一个国有企业这种前所未有的腐败行为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中纺的那些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腐败干部固然可恨,但他们这种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权力究竟是谁给了他们的?我想并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我自己,是我这个市长,是我们给了他们这种权力!中纺的总经理郭中姚说了一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震动。他说他本来就不是当总经理的料,他并没有这个能力,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素质。他同时还给我说,中纺的其他主要领导,其实并没有几个真正称职的。他们之所以能当上中纺的主要领导,就是因为我看走了眼!他竟然当着我的面说我眼力不行,认不准人,这几乎就等于是在说我瞎了眼!我当初看中了他们,并极力推荐了他们,而如今他们竟说我瞎了眼!他们都这样说我们,想想工人们又会怎么议论我们?说句难听的话,他们这些所谓的总经理、企业家,其实是以我们的眼光和好恶指定出来的,赐封下去的。我们指定了企业家、总经理,又由我们提出了政企分开,权利下放,这几乎等于是,当我们把国有产权、国家资产以及国有企业的掌握权全都交给了他们的时候,同时也告诉了他们可以不受任何制约和监督,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于是在他们拥有了如此重大,如此事关国家命运,事关改革前途的权力时,却没有任何人、任何权力、任何机构,能够监督和制约了他们!甚至连我们自己都没了这个权力!是我们给了他们这个权力,是我们让出了这个权力,最终又让我们丧失了这个权力。从而使这些所谓的企业家、总经理变成了一个特殊的权力阶层,成了一个处在管理和约束、政治和权力的真空,却又掌握着国家生死存亡命脉的贵族阶级!想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前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些由我们选定的经理和企业家们,处在这种没有监督和制约的环境里,一旦蜕化变质、腐化堕落,那种违法乱纪的行为是多么的骇人听闻、触目惊心!在厂长经理负责制的招牌下,他们可以任意解雇和处置工人,而工人们却只能听之任之、忍气吞声,不仅对他们的违法行为无可奈何,而且对公司正常的开支和运转情况一无所知!他们还能使得党组织和其他组织变成绣花枕头,形同虚设。郭中姚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什么党委书记、纪检书记、工会主席,全都安排的是自己人!其实他已经整个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家长!一句话,是我们给予了他们这种绝对的权力,也正是在这种绝对的权力下,才导致了这种绝对的腐败!“
  “高成,我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但听了你这番话,我还是想插一句。”脸色铁青的严阵似乎终于有些忍不住地打断了李高成的话,“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你想没想过说这种话的后果?你这些话的矛头究竟指向哪里?从目前来看,中纺究竟有没有问题,问题到底有多大?一切都还只是个未知数。事实上我们已经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调查,初步调查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就可以想当然地把中纺说成是一个绝对腐败的典型?退一步说,就算中纺有严重的问题,又怎么可以把这样一个局部的现象说成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把这样一个偶然的问题,说成是一个必然的问题?你是一个市长,一个党的干部,应该有一个正确的立场,怎么可以……”
  “严书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后再谈你的意见和看法?”李高成再次对严阵的插话进行了反驳。
  严阵可能根本没想到李高成会这样,碍着这么多人在场,一时竟愣在了那里不知该怎么办。
  “高成,你继续往下说。”省委书记万永年显然是在支持李高成。
  “我今天所说的这些,都是我考虑了很久的想法,所以我对我所讲的这一切负完全责任。”李高成继续说道,“我说的这种责任绝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下了决心要兑现的。其实大家也知道,中纺的问题涉及到了我个人,涉及到了我的家庭,涉及到了我的妻子。对此我有永远不能推卸,永远无法推卸的责任!所以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有关中纺的问题,即使把我查进去,把我整个一家都查进去,就是把我查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把我查得撤了职、判了刑、坐了牢,我也请求省委省政府把中纺的问题查到底!如果因为我的问题,而使得一些腐败分子逃之夭夭,蒙混过关,那我宁可立即辞职!我还要说明一点的是,中纺到了目前这种地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破产也好,兼并也好,整顿也好,再投资也好,不论中纺的前途是怎样,不论中纺的下一步怎样搞,都必须只能在一个前提下进行,那就是把中纺的问题彻底查清楚。既然这种腐败最主要的原因在我们身上,那我们现在只有把这种腐败彻底清除,才是对中纺干部工人最好的一个回答和安抚!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更大范围,更大程度上获得工人参与国有企业改革的积极性,才能把我们的改革顺乎民心地继续下去。我曾给一个让我痛心疾首的人说过一句话,现在我还想在这里再说一遍,严书记,我也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能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这话也算是我对你的回答,我宁可以我自己为代价,宁可让我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放弃我的立场!我宁可毁了我自己,也绝不会让那些腐败分子毁了我们的党,毁了我们的改革,毁了我们的前程!我已经给市委书记杨诚谈过我自己的想法,我现在以一个市长的名义,再次向省领导建议,在中纺的问题中,凡是涉及到的那些有腐败嫌疑的领导干部,不管职务有多高,背景有多深,都应立即对他们个人以及他们的住所予以强制监控,对那些有重大嫌疑的应尽快予以收审,必要时应予以正式逮捕,并对他们的住所依法进行搜查!“
  说到这里,李高成戛然而止,也许是被李高成的这种气势震撼了,办公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包括常务副书记严阵,虽然脸色越来越显得难看,但也似乎说不出任何话来。看着严阵愤怒而又无奈的表情,李高成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一个人不管职务多高,权势多重,身分多么显赫,但只要他做了亏心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他所摆出来的任何样子,都只能是虚的、假的,都只能是外强中干、色厉内在!即使是群狼之首,当面对着火光时,它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再次披上羊皮,或者是抱头鼠窜,临阵脱逃!
  “高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也不知过了多久,万永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李高成问。
  “暂时就这些了,具体的我再找你细谈。”李高成想了想说。
  “不过我还想再问你一句,你对你讲的这些究竟有多大把握?如果真的按你所说的这么去做,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换句话说,事实上如果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考虑过没有,那将会给我们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万永年声音不高,却又显得非常沉重地说。
  “万书记,这一点我已多次想过,我觉得把握的大小,关键在于我们行动的快慢。纸包不住火,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假如我们动作迟缓,那就只能是打草惊蛇,最终只会给我们造成一个被动的局面。“李高成回答说。
  杨诚此时似乎想接着说什么,但立刻被万永年一个手势压住了:
  “高成,你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只是想到了要快,要主动,要避免被动。但我要问的是,假如一切都按你说的去做,但结果仍然不像你说的那样,那对我们将会产生多大的副作用?”
  在万永年对他说这些的时候,李高成不禁向严阵瞥了一眼,也就是在这一瞥中,他看到了严阵脸上那种几乎看不出来的得意和冷笑。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慨顿时在他的胸中像火一样地燃烧起来,他用一种豁出去的口吻说道:
  “万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就让所有的人,也包括我自己,都接受这次严峻的考验吧!同时我也希望其他的一些领导,包括一些职务很高的领导,也都能像我一样接受这次考验!如果事实证明我们都是清白的,我们就从正面向工人作出回答,如果事实证明我们有问题,或者证明我们中间的一些人有问题,那就从反面向工人作出回答!我想只要我们及时地做了,我们就有了说服工人的资本。万书记,请你放心,对此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好,高成,你不必再说什么了。”万永年严峻而又冷静地打断了李高成的话,“你已经说清楚了,大家也都听清楚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同意你的看法,同意你的观点,也同意你的建议。“说到这里,万永年转过脸对杨诚问道:
  “杨诚,你呢?”
  “我同意。”杨诚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说。
  “卫华,你呢?”万永年转而向纪检委书记问道。
  “同意。”柏卫华的回答也同样干脆坚决。
  “老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万永年又问常务副省长王育民。
  “没了,我同意。”王省长的脸色同办公室的气氛一样冷峻。
  “魏省长,请你表态。”万永年像是例行公事似地问。
  “我认为高成谈得很真实,也很有意义,我完全同意。”省长魏振国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和立场,而且依旧显得非常激动。
  “严阵,你说说吧。”万永年最后才问到了这个常务副书记。
  “万书记,有一点我不明白,让大家现在都这么表态,究竟是要干什么?这么晚把我们叫过来,仅仅就是让我们对这种并不成熟、风险极大的想法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严阵有些孤注一掷地说,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怖,可怖得令人不忍同他对视,“所以我现在特别希望你能给我们说明白,是不是我们将要决定什么,或者将要商量什么?”
  “不是商量,而是决定。”万永年毫不回避,正色说道,“如果我们准备按照李高成市长的建议去做,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现在就只希望你回答这一个问题,别的我在这之后自然会同你谈。”
  “……那好,我同意。”面对着万永年出人意料的强硬和坚决,严阵的口气顿时变得软了下来,“不过万书记,一会儿我还要再给你谈一谈。”
  “我会同你谈的。”万永年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严阵,然后把脸转向大家,“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谈第二件事情。但不是在这个地方谈,请大家马上都到多功能会议厅,到了那儿我再把要说的事情通知给大家。“
  李高成再次瞥了一眼严阵,当他发现严阵的脸色变得那么苍白时,他立刻意识到真正的考验确实已经来临了,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一个重大的,很可能会改变他命运的决定!
 
 
 
 
 
 《抉择》
 
 
第四十四章
 
 
  多功能会议厅是省委办公大楼里的一个能容纳将近三百人的会议室。
  李高成一走进去,立刻便被会议厅里的情景惊呆了。
  偌大的一个会议厅里,黑压压地竟坐满了省市检察机关的二百多名检察官和反贪局的侦查人员!省市政法委书记、检察长,还有市东城区的检察长,全都神色严肃的坐在会议厅的前排。会场上几乎听不到一丝声息,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等到李高成随同大家一起坐下来的时候,他也就完全清楚了,刚才在万书记办公室的那一番谈话,其实是省委市委几个主要领导的碰头会,它只是一起重大行动的前奏。杨诚在此之前其实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事实上杨诚也已经透露给了你,市检察院已经立案。他当时没告诉你的,是省检察院也立了案。但在那时,已用不着再告诉你什么了。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已经真相大白:中纺的案子,妻子的案子,内侄内兄的案子,当然还有涉及到严阵和严阵亲戚的那一系列案子,都将在今天晚上做出决断,见到分晓!
  毫无疑问,省市检察机关今天晚上就会有行动,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就是要报经省委同意,并在此等待省委的决定!
  毫无疑问,省委的决定也已经作出了,那就是:同意!
  也同样毫无疑问,省市检察机关将会对有关涉嫌人员采取强制措施,将会连夜搜查他们的住所和办公地点!当然也包括你这个市长的家!
  尽管已经有了长时间多方面的思想准备,但当这种巨大的考验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感到浑身瘫软,以致有些难以自持。
  原来是这样!
  但是省委的态度是怎样一下子就变了的呢?下午省委开常委会时,万书记和魏省长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向,他们甚至还要让严阵负责查处那30万元的贿款案!然而这才仅仅几个小时,所有的一切如何就全都变了?
  可能的解释也许只有两个,一是来自上边的压力,一是来自下边的压力。中纺万名职工干部签名上访的材料当然也一样会送给中央,说不定是哪个中央领导看后做了批示,并迅速地传达了下来,于是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变了。那么,下边的压力又都是什么?当然跟中纺离退休职工干部明天集体到省委上访有关,但极可能这仅仅只是一方面,说不定公检法这些日子并没有停止过侦查,就像杨诚说的那样,这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立案侦查,其实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了,连你也几乎一无所知。市里立了案,省里说不定也一样立了案。如果这样,那么极可能就在这几天里,政法机关发现了有关中纺问题的确凿证据,并迅速做了汇报,于是省委的态度便转变了……
  当然,这些情况也可能都有,也可能都没有,而以前所表现出的一切,包括万书记和魏省长的态度,都仅仅只是个假象,无非只是想暂时稳住严阵……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想像着家里面临着搜查时,女儿梅梅将会受到一种怎样的打击和创伤!想像着这些天来一直执迷不悟,仍然不可一世的妻子,在突然的搜查面前将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和模样!
  那么,严阵呢?
  李高成不禁又悄悄地瞥了一眼严阵,严阵除了脸色铁青外,并看不到他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李高成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似的疼痛起来,这么看来,对这次突然的行动,严阵事前是知道的?或者这次行动是经过严阵同意,甚至是由严阵策划的?严阵刚才的那种举动,只不过是装出来的?无非是想让你再看看,即使是在这种时刻,我还在尽力地保护你!
  不可能!绝不会!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和实力,把整个一个省委的领导干部全部收买!
  当他再次瞥了一眼严阵时,心情一下子便释然了。他发现严阵的两条腿在抖!而且抖得是那么的厉害!他那一脸的严肃和庄重原来是装出来的!他那铁青的脸色其实是吓出来的!
  尽管他一直在津津乐道着那个所谓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圈子“,一直在谆谆教导着自己的下级一旦没了这个“圈子“,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大难临头,进退无门,然而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刻他竟会吓成这个模样!原来他的这个所谓的“圈子“竟是如此的脆弱无能、不堪一击!如此看来,即使在生活中存在着这种“圈子“,那么聚拢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也同样得有一个不能随意超越的界限。一旦你超越了这个界限,不管你所处的是怎样的一个“圈子“,也绝不会有什么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遮蔽你、掩盖你、隐瞒你、卷逃你!”圈子“内的人甚至于为了维护这个“圈子“,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从这个圈子里一脚踢出来,以至于会比“圈子“之外的人更狠,更烈,更甚,更无情!避之而唯恐不及,又何来庇护之心!其实也没有别的,一个没有私心的人,是不会走进某个“圈子“里去的。大凡“圈子“里的人,可以说都有居心叵测之目的,有不可告人之龌龊,因此像这样的一个“圈子“,它所具有的性质也就决定了它必然会是一个极其自私的“圈子“,同时也只能是个极为残酷的“圈子“。除了给你一种阴暗的心理外,它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默默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既为自己的抉择再度迟缓而感到羞愧,也为自己的抉择最终并没有落伍而再次感到庆幸。
  一走进会议厅,省委书记万永年和市委书记杨诚便同省市政法委和检察院的领导很严肃地谈了一阵子,然后由省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登台讲话。
  “同志们!”检察长的话在这沉寂的会议厅里,显得如此威严而又具有强烈的穿透力,“现在我宣布,我们今晚的行动报经省委市委后,已经得到了省市领导的同意和支持!”
  寂静的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在这宁静的深夜,一如雷霆万钧,震天撼地!
  “同志们!”检察长继续说道,“这次行动,是我们省市历年来反腐败行动中最大的一次!也是我们检察机关历年来反贪中最大的一次!这次行动,我们不仅得到了省委、省纪检委、省政法委、市委、市纪检委、市政法委的坚决支持,同时我们还得到了中央有关部门强有力的支持!因此这一行动事关全局,责任重大!每一个人都要明确自己肩负的职责和重任,任何疏漏,都可能会给我们这次行动造成重大失误,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这一点我们刚才已经详细地讲过了,我现在还要再讲一遍,所有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员请你时时刻刻都要牢牢记住,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在代表着党,代表着人民,代表着政府,代表着国家,代表着法纪的神圣和庄严!同样,你的每一个过失,也都将是对国家和人民的犯罪,都是对党纪和国法的亵渎!所以我相信……”
  会议厅里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息。
  李高成突然发现,严阵的脸色此时竟变得如此苍白,毫无血色。
  “同志们!”检察长突然提高了嗓音,“在行动之前,现在请省委万永年书记代表省市领导给我们讲话!”
  会议厅里再次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激越人心的掌声。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万永年迈着一种沉重的步伐走上了前台。
  “同志们,“万书记的声音也同样沉重,“其实大家都清楚,现在并不到鼓掌的时候。但我们也都清楚,大家的掌声,是对我们这次行动的拥护和欢迎!也同样是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谢谢你们!“
  更加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万永年的话,良久,他才接着说道:
  “刚才检察长已经给你们讲了很多,他讲的话,让我非常激动,我想大家也会像我一样感到非常激动。其实这两天,我一直都非常激动。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我已经跟中央领导同志通过电话。有一些话我现在就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大家,中央领导同志说了,一定要加大查处案件特别是大案要案的力度!要严肃查处国有企业负责人员挥霍和侵吞国家财产的案件!对那些造成国有财产严重流失,对那些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行贿受贿的腐败分子,不论职务高低,都要绳之以法,绝不姑息!对那些罪大恶极的腐败分子,党中央将一如既往,除恶务尽,严惩不贷!(长时间热烈的掌声)说到这里大家也就清楚了,我们的这次行动,也是中央领导同志同意和批示了的!所以我们也就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的这次行动,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得了的!在这个问题上,省委的态度一直是非常明确的,我们就是要大整顿,大突破,大震动!就是要让那些腐败分子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掌声)谁要是想阻止我们的反腐败行动,我们就让他彻底曝光,让所有的人都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让他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掌声)从这里我们也就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绝不会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因为稳定,就会让那些腐败分子为所欲为,就会对那些腐败行为坐视不管!恰恰相反,只有彻底地清除腐败,搞好廉政建设,才能使我们的社会更加稳定,才能使我们的改革更加深入,才能使我们的国家更加繁荣,才能使我们的人民更加富强!(掌声)
  “我们党的宗旨是什么?是为人民服务。所以我们的党是为人民服务的党,我们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我们搞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因此占有城市劳动人口绝大多数的广大职工的切身利益,也就必然代表着党和政府的利益!他们的困难,也就是我们的困难;他们的疾苦,也就是我们的疾苦;他们的心愿,也就是我们的心愿!他们的要求,也同样就是我们的要求!如果一个政党,一个政府,在它所维持的社会秩序里,会让一些不劳而获、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的人积累起巨额财富,成为百万富翁、亿万富翁,而让千百万勤勤恳恳、一生辛劳的劳动人民挣扎在贫困线上,那么这样的政党和政府迟早都会被消灭!这样的社会制度也迟早都会被消灭!我们的党绝不会是这样的党,我们的政府也绝不会是这样的政府,我们的社会制度也绝不会是这样的社会制度!(热烈的掌声)这些年来,由于种种原因,在我们的社会中确实出现了一些令人无法容忍的腐败现象,对这种腐败现象我们虽然还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的办法,但我们的反腐败行动,从来也没有停止过!不,应该是战斗,是战役,是你死我活的较量!要么腐败把我们最终消灭,要么我们把腐败彻底根除!二者必居其一,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当初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没有把小米加步枪的我们给消灭掉,而后八百万有着飞机大炮的国民党军队也没有把我们消灭掉,今天的腐败也同样不会把我们消灭掉!(掌声)在反腐败的问题上,我们第一不犹豫,第二不动摇,第三不畏惧!一句话,不怕!只要有广大群众的支持,一切都不怕!就像江总书记说的那样,绝不能掉以轻心,绝不能畏难止步,绝不能松懈斗志!(热烈的掌声)
  “我们现在这样说,并不是说今天的腐败现象已经强大到足以跟我们抗衡的地步。在今天的中国,还没有什么力量能和我们的党和政府较量!还远远不到那一步!但这也并不是说我们就可以对这种腐败行为掉以轻心,等闲视之,甚至姑息迁就,听之任之!事实证明,目前发生在经济领域里的腐败,不仅正在腐蚀着我们的社会,腐蚀着我们的人心,而且正在腐蚀着我们的权力,腐蚀着我们的政党!他们正在千方百计地同政治领域里的腐败现象联合起来,成为一种赤裸裸的权钱交易,成为一种疯狂的权力资本!他们只需要一个签字,只需要一个图章,甚至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直接把数以万计,数以百万计,甚至数以千万计的公有资本和国有资本变为私有资本!他们凭借的不是合法的资金,更不是辛勤的劳动,而是凭借着国家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在这种正当的权力的掩盖下,对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大肆掠夺!知识分子的说法,就叫内盗,老百姓的说法,就叫家贼!而正是这种东西,和这种东西所产生的影响,正在肆无忌惮地干扰着我们的改革,搅乱着市场的公平竞争,动摇着我们权力的基础,摧毁着我们对未来的信心!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比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和国民党的八百万部队更可恶,更狰狞,更具威胁性!它是我们全党全国人民共同的死敌!不把它们彻底消灭,不把它们彻底铲除,我们就不可能有好日子!共产党不会放过它们,老百姓也不会放过它们!我相信你们也绝不会放过它们!只要是国家的财产,哪怕一分一厘,一分一毫也绝不能让那些腐败分子白白拿走!(热烈的掌声)
  “老百姓常说青天何在?我们共产党人不作青天谁作青天!(掌声)有广大的父老乡亲、工人农民作后盾,我们共产党人还怕什么!就像这次行动,广大的工人阶级就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有他们的支持和拥护,过去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可以战胜。今天什么样的腐败分子我们都可以清除!(掌声)。
  “我听说你们公检法的同志们曾有这样的一句口头禅,什么样的恶人都不怕,就怕领导打电话!(掌声)你们为什么鼓掌?因为我说了实话!(掌声)作为一个省委书记,今天当着你们领导的面,当着省委市委主要领导的面,我给你们保证,我绝不会给你们的领导,也绝不会给你们中的任何人,因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打一个电话,批一个条子!(热烈的掌声)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给你们的领导,给你们打一个电话,批一个条子!(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如果我们还有人给那些危害国家,危害人民,也危害我们自己的腐败分子走后门说情,想想看,这样的人会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这些人比那些腐败分子更可恶,更可恨,更应该打倒!(掌声)有人说,我万永年书记因为还想再干一届,所以就谁也不想得罪,对什么事情都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会,绝不会!我过去没有这样做,今天不会这样做,将来也绝不会这样做!我想在你们中间,大部分都是农民子弟,工人子弟。我同大家也一样,我的祖父是农民,我的父亲是工人,我的妻子现在还是工人,我自己也当过工人。今天,作为一个省委书记,我不能为了要全票,就不要党的原则;我不能为了要全票,就苦了老百姓;我不能为了要全票,就不要良心;更不能为了要全票,就忘了根本!(热烈的掌声)只要我万永年还在这块土地呆一天,就决不允许有人倚仗职权,恣意妄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省委书记的话讲完后,高检检察长便正式宣布了今晚的具体行动内容和行动计划。
  直到这时李高成才真正明白,报经省委同意的省市检察机关的这次联合行动,保密的程度竟是如此之高,计划竟是如此的周全。一直到现在,在座的这些检察官和侦查人员们,以及大部分的领导都对这一行动的具体内容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
  真可谓用心良苦!
  李高成默默地,同时也是紧张万分地听着凌晨两点整,将要对其住所和办公地点进行突击搜查,同时还有对其中的一些人予以收审的人名单:
  中阳纺织集团公司总经理郭中姚。
  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党委书记陈永明。
  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冯敏杰。
  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吴铭德。
  “青苹果娱乐城“董事长,中阳纺织集团公司视察员,原党委书记范立刚。
  “金桥商业大厦“董事长,中阳纺织集团公司视察员,原副总经理齐仁明。
  “大鑫超市“董事长,中阳纺织集团公司“新潮“公司总经理郭大鑫。
  “昌隆服装纺织厂“董事长,中阳纺织集团公司“新潮“公司副总经理刘海西。
  “特高特“客运公司副董事长,省人民银行顾问,原副行长王义良。
  “青苹果娱乐城“副董事长,“昌隆服装纺织厂“副董事长,“特高特“客运公司董事,市东城区检察院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吴爱珍。
  “特高特“客运公司董事长,“美舒雅“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金桥商业大厦“副董事长,“大鑫超市“副董事长,省委经济政策理论研究室副主任钞万山。
  ……
  强烈的震动久久地摇撼着李高成,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让他感到一片茫然!紧接着又让他感到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憎恨和愤怒!自己的妻子竟然瞒着自己走得这么远!竟然任着两个副董事长和一个董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他为自己,也为她再度感到无比羞耻和无地自容!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新潮“公司的总经理郭大鑫,居然把投资数百万元的大鑫超市,堂而皇之地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真是无法无天,有恃无恐到了极点!还有严阵的内弟,居然任着两个董事长,两个副董事长!可谓猖狂之极,愚蠢之至,无耻透顶!好像以为这天下已经成了他们一家的天下!
  在极度的悲愤之中,一个渐渐模糊的想法终于在脑海里凸现了出来:
  这个市长,他已经不能再干下去了,也无法再干下去了,他必须辞职,也只能辞职。
  在你这个市长的政绩里,居然出现了如此严重的腐败问题,不仅涉及到了你原来的单位,涉及到了你起用的那么多领导干部,而且还涉及到了你的妻子和你自己,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在这个市里干下去!你能把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全都推到你的妻子身上吗?你能面对着人们说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吗?如果你连这都说不清的话,你又怎么能把你这个市长洗得干干净净?
  你应该为自己最终的抉择感到庆幸,你必须清楚,惟有如此,才能给世人一个明确的交待,也才能给家庭和儿女们一个明确的交待。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一想到女儿梅梅,一想到在那个偌大的房子里,梅梅此时此刻孤立无助、担惊受怕的样子,他那颗痛苦不已的心便更加颤栗起来。
  但李高成明白,此时的他,几乎等于是已经没有了自由,至少是暂时失去了自由,在这次行动没有完成之前,他只能呆在这里。
  他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严阵,他发现昔日的那个威严而又强横的严阵已经全然改换了模样,此时的严阵突然间变得是如此的虚弱和衰老。脸色是那样的苍白,身子是那样的僵直……
  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省委常务副书记竟也是这般的不堪一击!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却突然想起了郭中姚给他说过的那些话:李市长,你斗不过他的,就算有人把他告到中央,也照样拿他没办法,因为这些人早把共产党的那一套吃透了。别看他干了那么多坏事,谁也清楚他干了那么多坏事,但你要想查他,保准你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么,他现在的样子莫非只是装出来的?或者,是因为省委在如此重大的行动前没有事先通知他,而让他感到恼怒羞愤,正在考虑着新的对策?
  他像惊醒了一般猛然转过头来,因为他觉得有人正在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膀。
  是省委书记万永年,在他后边的还有市委书记杨诚。
  李高成正想说什么,万永年却已经说话了:
  “高成,谢谢你。”万永年的嗓音和他脸色一样柔和,“大家都非常感谢你。是你帮助我们下了决心,因为你说了实话。“
  “……万书记,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李高成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哽咽。他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再安慰,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也减轻不了我心里的压力,我正式给省委检讨……”
  “不,高成,你错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万永年的口气又变得沉重起来。”你知道么,省委兴建的这座办公大楼,当初也有中纺的无偿捐款,而且是一笔为数不小的捐款。连同省政府的办公大楼,总数有一千万!就在一个多月以前,我也跟你一样,仍然一直坚持认为中纺的班子是个好班子,是个值得信赖的领导集体。我还一直认为,中纺的问题,是国有企业共有的问题,所以才会把中纺的问题一直拖到现在。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尤其是你的话,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看法是错的。你有一句话对我的震动很大,我们必须要给工人们一个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的交待。一句话,我们必须为广大的工人负责。为工人负责,也就是为改革负责,为国家负责,为我们党负责。高成,说到这一点,我的责任更大,第一个检讨的应该是我。“
  “万书记,你是知道的,我妻子问题如此严重,只这一点,我就不能推卸自己……”
  “你又错了,“万永年再次打断了李高成的话,“在这之前我已经给你说过了,省委市委是信任你的。你妻子的问题,杨诚已经给我详细地谈过了,我们也做了初步的调查,至少从目前来看,你曾做过努力,也尽了你的职责。大家信任你,你也不要背包袱。从你刚才给大家说的那些话里,我想事实将会证明一切,也将会证明你的清白。“
  “我希望省委能在这次行动后答应我一个请求,“李高成顿了顿说,“这个市长我不能再干了,我已经慎重考虑过了,我正式请求辞职,我将很快写出书面报告来。”
  “你知道你的请求叫什么?这叫软弱,这叫妥协,这叫临阵脱逃!”万永年突然厉声厉色地说道,“面对着矛盾,面对着斗争,面对着腐败,我们不能回避,也不容回避,回避就意味着逃避,逃避就意味着投降!而投降就意味着我们政府的失败!“
  “老李,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杨诚这时插了一句。”省委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我们现在应该分担省委的压力,而不是加重省委的压力。”
  “还有,“万永年的口气已经缓和了下来,“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样做,工人们会答应么?你要是一个坏市长,工人们不会答应;你要是一个好市长,工人们更不会答应。对你的想法,我现在就正式回复你,如果事实证明你经受住了考验,那么至少在中纺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以前,省委绝不会考虑你的问题。好了,我现在就交给你一个任务,这也是省委的决定。你如果累了,暂时休息一下,如果还挺得住,现在就同杨诚研究一下如何解决明天中纺离退休职工上访的问题。我的意思,你和杨诚在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在早上7点钟以前一定要赶到中纺。第一,你要给工人们讲清楚省委市委的决定和决心;第二,你要把今天晚上的行动如实地转告给工人们,我们已经采取了行动;第三,请你转告工人们,今天下午,最迟明天上午,我一定亲自去中纺对工人们进行慰问。本来我和省委其他领导应该早上同你们一块儿去中纺的,但因我们要去参加市郊一个灾区的大型慰问活动,这是几天以前就安排了的。如果下午能赶回来,我们下午就去中纺,如果下午回不来,我们就明天一早去中纺。高成,省委之所以让你去,不仅是因为大家信任你,而且因为中纺的工人也一样信任你。好在我们现在已经扎扎实实地走出了第一步,我想这一次的工作应该好做一些,因为我们已经做出了行动,而且这个行动是在几天以前就计划过的。说到这儿,我还要再给你说两句,对今天晚上的行动,一不要有压力,二不要有担心,更不要有包袱,你要把腰杆子挺起来!我相信你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只要你真是那样做的,组织仍然会支持你,老百姓也仍然会拥护你!高成,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万书记,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知该说不该说。”李高成突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你说吧。”万永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也有些发软。
  “你能不能让人给家里去个电话,让我的女儿暂时在什么地方避一避?”李高成的眼泪一时间汹涌不止,“万书记,她年纪还小,真的还很小,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她……”
  “你放心吧,这个我们都已经想到了。”万永年的眼睛也不禁有些发红。”杨诚已经把你的女儿接到他家里了,孩子不会有事的……”
  “……谢谢,谢谢你!”
  李高成泣不成声。
 
 
 
 
 
 《抉择》
 
 
第四十五章
 
 
  到杨诚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虽然行动已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但仍还没有接到有关方面的任何消息。
  李高成跟杨诚没有再说什么,杨诚也明白他此时的心情,也没同他再说什么。
  家里静悄悄的,虽然灯还亮着,但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了。
  秘书和司机都被打发了回去,两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似乎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李高成明白,杨诚此刻的心情也许比他更焦急更沉重。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责任和压力比自己更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高成轻轻地问道:
  “你知道梅梅回来了?”
  “梅梅给我打电话了。”
  “梅梅给你说什么了?”
  “孩子很聪明,什么也没说,只问我你在哪里,问她妈在哪里。”
  “她没找见她妈?”
  “好像没有。她说她打了电话,有人说她妈刚出去不久。而后就再没有找到,她还说她呼了好几次,她妈都没有给她回话。手提电话也一直不开。是不是号码都变了?”
  “不可能。她不见孩子,也许是想拿孩子逼我。已经到了年关了,她知道孩子们要回来的。“
  “我想也是。老李,你当时也没给梅梅谈谈?”
  “梅梅是下午两点多回来的,我只在门口见了她一面,什么都还没顾得上给她说。”李高成极度懊悔地说,“我当时真该给她谈谈的,也好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人们说了,现在的人什么也不怕,就怕孩子。为了孩子,我们真应该珍惜自己眼前所得到的这一切。“杨诚不知道在说李高成还是在说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再有思想准备也难以承受。大概这也是我们的孩子最大的弱点,因为他们是领导干部的孩子。“
  一阵沉默。良久,李高成又问:
  “你怎么让梅梅到这儿来的?”
  “我让她来家里吃饭,让她在这儿等你,我给她说了,你肯定会来这儿的,因为今晚有要紧的事情要商量。我妻子也说了,家里没人,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孩子大概也不愿意一个人在家,所以就一直呆在家里没出去。“
  “……知道梅梅在哪个屋吗?”李高成再次觉得鼻子酸酸的。
  “想看看吗?”杨诚有意避开他的视线问。
  “也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
  “刚才我给妻子打过电话,说孩子已经睡了,睡得还好。”
  “孩子大概太累了。”
  “楼上的第二个房间,就她一个人,你去看看吧。”
  梅梅确实睡着了。
  卧室里的灯依旧亮着,梅梅和衣躺在床上,连鞋也没脱。她大概一直在等着,实在太困了,才睡着了。
  李高成轻轻地推开门,又轻轻地走到梅梅的床头,梅梅依然没有任何察觉,依然沉沉地睡着。
  他默默地瞅着梅梅那张娇嫩而又布满了哀怨的脸。眼角上还没干透的泪痕,在灯下闪着微微的亮光。
  梅梅很漂亮,就像她母亲年轻时一样。梅梅也确实长大了,那种女性特有的曲线显示着一种遮挡不住的青春气息。
  梅梅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时期,天真清纯,无忧无虑。梅梅也正处在人生最关键的一个时期,刚刚上了大学,学习、理想、事业、恋爱,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接踵而至一毋庸置疑,家庭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太大了。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她仍是一个市长的女儿,仍是一个局长的女儿,那摆在她面前的将会是一个布满鲜花的锦绣前程。至少在她前程上的阻力将会少得多,小得多。反过来,如若她是一个工人农民的女儿,是一个普通干部的女儿,或者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干部的女儿,甚至是一个罪犯的女儿,那摆在她面前的前程则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尤其是当她从一个市长局长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一个犯了错误的干部和罪犯的女儿,那对她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巨大的打击!很可能将会影响到她的一生一世,甚至影响到她所有的一切。
  对孩子来说,这将会是怎样的一个残酷的现实!
  杨诚说了,现在的人,最怕的就是孩子。其实还应该改动几个字,凡是那些干坏事的人,最怕的就是孩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蓦然一惊。是不是那些干过这样或那样见不得人的事的人,正是在这种心态下,才越陷越深,越干越身不由己,以致于把自己彻底埋没?
  妻子想必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她才有意把这个尚未成年,同时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摆在了他的面前。
  她才是一个最最自私的女人,也同样是一个最最愚蠢的女人!她居然能想到以自己的儿女为代价,以自己的丈夫为代价,以自己的家庭为代价,来获得自己的逃匿,换取对自己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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