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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64 魏巍(当代)
"我们知道,英雄们都有这种谦逊的品质."一个女孩子说.
管理员急得满脑门汗,涨红着脸说:
"我没有到过朝鲜,我哪儿来的英雄事迹呀?你们怕是弄错人了吧?"
红领巾们又是一片声嚷:
"不不,没错儿!您就是郭叔叔!"
"看多会蒙人!还说没到过朝鲜呢!"
"您就去一次吧,一个钟头也行!"
管理员这才知道是把他错当作了郭祥,就哎哟一声笑了,说:
"咳,我倒是不会蒙人.嘎子才蒙人哩!你们刚才碰上的那个就是郭祥!"
孩子们吵着,笑着,立即追到车站,终于在候车室里找到郭祥.一个女孩子说:
"叔叔!您怎么净蒙人哪?"
"咳!那也是没法子!"郭祥笑着说,"说老实话,我平常是不怎么蒙人的."
"哼!怪不得人家叫您'嘎子'!"
郭祥也哈哈地笑起来,说:
"你们别听那个,那都是老战友们逗着玩儿的."
"不管怎么说,您今天得给我们说一段战斗故事."孩子们又要求说.
郭祥连连点头答应.一个故事刚说了一半,只见从那边走过一个人来.看样子很像陆希荣.他戴着鸭舌帽,穿着很考究的咖啡色的料子服,皮鞋擦得程亮,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提包,好像要找寻一个座位的样子,但是看到郭祥,就匆忙地掉过脸去.郭祥就试探地叫了一声:
"呃,你是陆……"
那人只好掉过脸来,十分尴尬地说:
"噢,是郭祥呵,我刚才没看见你."
郭祥把身子挪了挪,给他腾了个座位.陆希荣没奈何,只好放下东西,在长椅上慢腾腾地坐下来.他显出一副亲热的样子,但仍然可以听出是上级的口吻说:
"郭祥!你这是到哪儿去呀?"
"回家乡去."
"回家乡去?回家乡干什么?是探家吗?"
"不,我残废了,不能在部队工作了."
"唉,你也落了个这!……"
陆希荣用同情的口吻说.但在眉梢眼角却流露出一种快意的神情.郭祥一听很不舒服,反问了一句:
"你觉着'落了个这',很不好吗?"
"哪里!哪里!"陆希荣也自觉失言,连忙改口说,"当然这也是很光荣的!"
说过,他掏出"大中华"烟,虚让了一下,就点着抽起来,边吐着烟,边慢悠悠地晃着腿说:"你这几年还是当连长吗?是不是提拔了一下?"
"提拔什么!"郭祥说,"光这个连长,我还觉着当不好呢……"
"说实在话,你是吃了文化太低的亏."陆希荣叹了口气,同情地说,"要是我还在部队,恐怕早就当团长了.听说我过去的通讯员已经当营长了.过去和我一块入伍的人,已经有人当了师长.你很清楚,他们当时的能力并不比我强."
郭祥听他这一类的话,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要任他说下去,至少要说上两个钟头.就厌烦地打断他的话说:
"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回西安去."
"你在西安干什么?"
陆希荣得意她笑了笑,说:
"不瞒你说,我现在是西北潘记皮毛公司的副总经理."
"哦?皮毛公司?"郭祥惊奇地叫了一声.
"不过,不是一般的皮毛公司."陆希荣更加得意洋洋地说,"在西北各省,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且是一个奉公守法户."
"你怎么到了那里?"
"天无绝人之路!"陆希荣愤愤地说,"部队不要我了,又开除了我的党籍,我总要找一条活路嘛!你还记得我们在咸阳住的那家房东潘经理吧,我给人家一说就收留了.干了几个月,潘先生看我很能干,就让我当了副总经理,把女儿也嫁给我了,我这次到北京来,就是同北京的皮毛商店商讨一些业务方面的事情……"
郭祥斜了他一眼,鄙视地说:
"陆希荣!你要好好想想,你怎么能干这个?"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陆希荣冷笑了一声,"什么事人干不得?我这么多年,对革命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吃了千辛万苦,到头来,革命究竟给了我些什么?弄得我一身虱子两脚泡,落了个浑身伤疤,两手空空,最后还说我是什么蜕化变质分子,被糖衣炮弹击中的分子,把我一脚踢出门外……"
郭祥实在忍不住了,把手一挥,也愤然说:
"不是党把你踢出门外,是你背叛了党,是你踩着党的脊梁骨要往上爬!叫我看,同志们说你是蜕化变质分子,被糖衣炮弹击中的分子,都说轻了,你是一个革命事业中的投机商,变成了革命队伍的叛徒!党把你驱逐出去,是一件好事."
陆希荣受到意外的一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两只手哆哆嗦嗦地提起提包,站起身说:
"好你个郭祥!我不同你辩论.这也不是辩论的地方.咱们就各走各的路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离开你们是能够生活的,而且我的生活会比你要美满得多!"
说过,他拎起提包狼狈而去.郭祥冷笑了一声,在他背后大声说:
"好,那就过你那美满的生活去吧!人要掉到粪坑里,可就爬不出来了!"
张干事和红领巾们都嘎嘎地笑起来.
"这个人倒是谁呀?"一个男孩子仰着脖子问.
"他当过我们的营长."
"营长,他怎么会给资本家干事呀?"
郭祥笑着说:
"世界上有些事说奇怪也不奇怪.就好比一泡大粪,大家都说很臭,可是蝇子就觉着很香,一见大粪就嗡嗡嗡,嗡嗡嗡地爬上去.争先恐后,还惟恐赶不上趟儿."
孩子们又笑起来.大家正催郭祥把故事讲完,候车室已经响起了广播喇叭,到了放行时刻.旅客们纷纷站起来,排成队向站台涌去一个女孩子撅着嘴说:"这个人真讨厌!要不是他故事早讲完了!"
郭祥笑嘻嘻地说:
"你们看到的这个故事,不是也很有教育意义么!"
孩子们也站起来,有的抢着帮郭样拎提包,有的帮他拿大衣,闹吵吵地簇拥着郭祥向站台走去.初升的太阳,照着孩子们一张张红彤彤的笑脸,都像鲜花一般可爱,郭祥把他们的小手攥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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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归故乡
郭祥回到家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这小伙子从小就待人和气,不笑不说话,全村男女老少来看他的,真是一批接着一批,一伙接着一伙,把他那三间小坯屋,挤得风雨不透.窗户底下有一个鸡窝,孩子们挤不进去,纷纷登上鸡窝爬满了窗台.杨大妈怕把鸡窝蹬塌,不断地把孩子们轰下去,可是刚轰下去,接着就又爬得满满的.杨大妈笑着对郭祥妈说:"真是!咱们村哪家娶新媳妇,也没这么热闹呢!"郭祥妈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一遍又一遍地把乡亲们送出栅栏门.温柔的金丝微笑着蹲在灶火坑前帮助烧茶,刚蹲下去,进来的人就把她挤到一边去了.
正忙乱间,外面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叫道:
"小嘎子!是你回来了么?"
立刻有几个声音接着说:
"老齐叔!人家在外头是营长了,你怎么还叫人小嘎子呀?"
"我不叫他小嘎子叫什么?"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我跟他爹在一块儿扛了一辈子活,我叫他一声小名,就把他叫小啦?"
郭祥从搭起的窗子往外一看,见齐堆的父亲瞎老齐,正由来凤领着挤进来.郭祥笑着说:
"大伯!你老人家快进来吧!"
瞎老齐挤进来,郭祥连忙给他让了个座位,接着说:
"大伯!我看你这身子骨还挺硬朗哪!"
"硬朗有么用?也不能为国家出力了!"
"那是你的眼不好使嘛!"郭祥笑着说,"这几年日子过得怎么样?"
"不赖!从我记事儿起,没这么舒心过."瞎老齐说,"这都靠咱们成了社,不犯愁了.依我说,你杨大妈没有少服辛苦.这会儿全村有一半户数随咱们了."
"这都是毛主席指的道儿."杨大妈笑着说,"要说咱们服的辛苦,比起志愿军可差多着呢!"
"也不能这么说!"郭祥说,"跟敌人一枪一刀地干,那个好办;大妈,你这个仗可不容易!"
"别的好说,就是阶级斗争太复杂!"杨大妈说,"你要向前迈一小步,就得同他们斗争.那些'大能人','醉死狗',后头还站着地主、富农.手段真够毒的.你这一回来,我就更有主心骨了."
郭祥把手一挥,精神抖擞地说:
"咱们摽着劲干!我这次回来,就没有准备再走.我不信社会主义新农村就建不成!"
"那太好啦!"大妈拍着巴掌说,"把志愿军那股劲儿拿出来,干什么事儿也干得成!"
"这话不假!"人们兴高采烈地说.
"俺家小堆儿怎么样?"瞎老齐冷孤丁地插进来问.
"那是我们的小诸葛."郭祥称赞说,"这小子忒有心计,早就当连长了."
瞎老齐心里高兴,但是把嘴一撇:
"哼,连长?我就不信那100多号人,他带得了?"
"老齐哥,你也别小看人."一个老头说,"孩子出去,共产党一教育就出息了.你别看今儿个挂着两筒鼻涕,到明天就许变成个战斗英雄!"
屋里掀起一阵笑声.但瞎老齐不笑,仍旧沿着自己的思路思虑着什么,接着又说:
"上回来凤到朝鲜去,我本有心叫他们把喜事办了,可两个人不同意,说是战斗环境儿!这不,已经停战了,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回来?"
来凤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推推瞎老齐说:
"爹!你怎么说话也不看个场合!"
"什么场合?"倔老头子反问,"今儿个我碰见小嘎子,有什么话说不得?"
郭祥笑着说:
"快了!快了!我听政委说,准备叫他回来一趟."
杨大妈也笑着说:
"老齐哥!这事我给你惦记着哪.等齐堆回来,跟小契那一对儿一块办,来个新式的!"
瞎老齐面露笑容,众人也笑了.郭祥问:
"噢,小契也有对象了,跟谁呀?"
大妈朝金丝一努嘴儿,笑着说:
"你说说,还有谁?"
正在烧火的金丝,微笑着低下头去.郭祥两手一拍说:
"好好,这一来小契别再穿他那个破褂子了!"
众人也笑起来.
郭祥望望屋子里的几个老人,忽然想起本村的百岁老人郭老驹老爷爷,就问:
"咱们村岁数最大的老爷爷还在世吧?"
"前不久才去世了."杨大妈说,"老人家临去世还念叨你,说我也看不上小嘎子了."
郭祥叹了口气,说:
"我记得,上次临走,他老人家还往着拐棍儿送我,扶着我的肩膀说:'小孙孙!好好地打!可别叫那些洋鬼子和国民党再回来!'我老是忘不了他这句话,想不到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人来人往,从午后直到掌灯时分.吃过晚饭,人又来了许多,直到夜深才渐渐散去.这天,除小契在县里开会,许老秀出车以外,知近亲友都见到了.
这次郭祥家来,母亲自然万分欢喜.可是郭祥也注意到,母亲老是望着他那条伤腿,就知道她为自己犯愁.果然,等人们散去,母亲就走过来,抚摩着他那条腿,心疼地说:
"当娘的知道,要革命就有牺牲.可是,你年轻轻的,没有了腿,以后可怎么办呢?"
"不碍!"郭祥笑着说,"妈,你想想旧社会,像咱们这些人还不是落个狼拉狗啃,现在少条腿算什么!可惜的就是不能再到前方去了."
说过,他站起身来,故意当着母亲的面,在屋子里咔咔地走了两趟,边走边说:
"妈,你瞧工人们多能!这是他们特意给我做的.呆几天,我还要锻炼骑车子呢!"
"咳,小嘎儿,"母亲说,"你就不想想你已经快28了?……"
郭祥知道母亲为自己的婚事担心,故意逗笑地说:
"不碍!不碍!咱们找不到好的,还找不到差的?只要找上个跟咱一个心眼儿的,会给你烙个饼,拼个杂面也就行了."
母亲见儿子如此乐观开朗,也就宽心地笑了.郭祥乘机转变话题道:
"妈,我上次家来,你不是说想买个老花镜吗?我这次在北京已经给你买了,你看看戴着合适不?"
说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浅蓝色的绒眼镜盒,取出眼镜,擦了擦,把母亲的一络苍白头发向上理了理,亲自给母亲戴上.母亲伸出手看了看指纹,乐呵呵地说:"行,行,比李家大娘那副还合适呢!""
第二天,张干事到省委组织部去为郭祥办转业手续.一大早,郭祥就兴冲冲地随着大妈到这个已经办起了两年的"火炬农业合作社"来看望大家.社部办公室,各个生产队,豆腐房,粉房,饲养场都已初具规模.虽然家底还薄,但人们的干劲很足,显出一片兴旺景象.他们在一个牲口屋里看到了肩宽背阔的许老秀.他刚从外面使车回来,正在喂牲口.挽着袖子,肩膀头上搭了块手巾.郭祥喊了一声"大伯",许老秀才转过头来,笑着说:
"我正打算喂完牲口去看你哩!"
大妈歪着头看看太阳,笑着说:
"老秀哥,你光顾你那牲口了,晌午饭你还没吃吧?"
"吃了."
"吃啦,在哪儿吃啦?"
许老秀笑了笑,算作回答,一面把碎草撒在牛槽里.
大妈对郭样笑着说:
"这可是个好管家人!出去办事儿,不管恋多大黑,熬多大晌,也是掐着空肚子回来.上回叫他去贷款,吃了块凉山药就走了.一去肚子就稀稀零零地疼.取了票子,就饿得顶不住了.赶到梅花渡,吃自己的吧,自己没有,吃社里的吧,又觉着不合适.就这么一路疼着,呛不住,就掐着肚子歇一畔儿,一共歇了30多畔儿才回到家.你说说,背着一大捆人民币,就舍不得抽出一张来喝口热汤……"
"你说的,那是社里的嘛!"许老秀捋捋白胡子笑着说.
"那倒是!人都说,老秀真是公私分明.凭这一点,我就有了信心."大妈又夸奖说,"他当副社长,比自己过日子还细.槽头灯,只怕点得大了;往大车上膏油,只怕蘸得多了;连个鞭梢也不肯买,总是劝社员说:'咱们细着点儿,等将来生产上去了,我再给你买根好的.'"
"我就是这思想!"许老秀放下竹筛子,用手巾擦了把汗,笑着说,"咱们到啥山,砍啥柴,生活苦一点不要紧,等咱们把社会主义办起来就好说了."
郭祥看了这株在家乡的土地上破土而出的充满生命力的社会主义幼苗,心里是多么欢喜呵!光辉灿烂的远景,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一种新的渴望战斗渴望献身的力量,充满了全身,就像在战场上面临着一个新的伟大战役似的.
半个月后,省委组织部派人来到凤凰堡,向郭祥宣布了省委的决定:本县张书记升任地委书记,任命郭祥为县委书记,并即刻到任接受工作.郭祥本来打算协助大妈把火炬农业社办好,这一决定不免出乎意外.但对杨大妈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觉得本县的社会主义事业更加有希望了.
经过一两个月的锻炼,郭祥的车子已经骑得相当熟练.纵然不能说行走如飞,也做到了来去自如.这时,在大清河的两岸,你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着褪色军衣的年轻人斜背着挎包,骑着车子,穿行在那一带乡村里.由于他那特有的群众作风,不要很长时间,已经和群众混得很熟,连小孩子也都亲热地追着他喊"嘎子书记"了.
这天,他正在一个村子工作,有人跑来通知说,部队里来了人,杨大妈要他赶快回到凤凰堡去.郭祥立刻跨上车子,不大工夫就来到大妈院里.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屋里传出邓军那洪亮的笑声.进门一瞅,不光邓军,齐堆、杨春全回来了.杨大伯和小契正陪着他们坐在炕上说话.大妈和金丝、来凤在当屋围了一个圈儿正忙着包饺子呢.郭祥向邓军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喊了一声:
"团长!你好!"
邓军急忙伸出那只独臂,同郭祥热烈地握手,并且笑着说:
"你这个嘎家伙,来得好快哟!比我这一只胳膊还利索哪!"
"我已经成了哪吒了,"郭祥笑着说,"一行动就踏着两个大风火轮!"
其他人也都抢着同郭祥握手.
郭祥笑嘻嘻地问:
"团长!你们怎么凑得这么齐呀,说回来都回来了?"
邓军还没答言,齐堆从旁提醒说:
"咱们团长己经到师里工作了."
"我的能力不够!"邓军说,"上级已经答复我喽,先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一个时期.我是路过,来看望看望大妈和你,他们也顺便来探探家.当然,还有一点别的事情,我还有一件没有完成的工作……"
"什么工作?"郭祥好奇地问.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啰!"
邓军神秘地笑了一笑.
大家多日不见,分外亲热,一面抽烟,一面谈笑.郭祥问起部队和各个老战友的情况,才知道朝鲜停战后,部队移防到三八线以北某地整训.师长已经调到军里任职.周仆也调到师里任师政治委员.团里由孙亮担任团长,老模范任团政治委员.一营营长由齐堆担任,教导员由陈三担任.花正芳任侦察连连长.调皮骡子王大发回队后任三连连长,乔大夯为指导员,"文艺工作者"小罗任副指导员.疙瘩李任二连连长.文化教员李风,因擅长外语,被调到上级机关的联络部门去了.小玲子调到空军学飞行员.小迷糊调到步兵学校学习.此外,小牛、小钢炮、郑小蔫和杨春等仍留在三连,也都担任排长和副排长了.
郭祥听了,点点头,高兴地说:
"好!这些班子配得很硬!叫我看,不管什么敌人再侵略我们,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反正不能叫他们占了便宜!"小杨春挺挺胸脯,显出一副英勇善战的样子.
郭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
"咱们的傻五十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也是最后一天负伤的."齐堆说,"他从医院回来,我们本来想让他复员,可是他哭着说:'我是翻身来的,你们怎么让我复员?'我们又考虑,他资格很老了,想提他当炊事班长;他说:'不行,我这人不愿管人,我还是当炊事员吧!'新兵一来,他又是磨豆腐,又是做粉条,忙着给大家改善生活,挑水的时候,总是一路唱着,干得可欢着哪!"
郭祥想着这些老上级、老战友,一个个的声容笑貌都重现在眼前.他们都是多么可爱,多么亲切呵!可惜的是不能再同他们一起工作了.郭祥正沉吟间,邓军打开皮包,取出一个小绒盒,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邓军递给郭祥,并且郑重地说:
"我还没有告诉你,朝鲜政府已经授予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的称号,志愿军领导机关也授予你'一级战斗英雄'的称号.这是朝鲜政府授给你的一级国旗勋章……"
郭祥手捧勋章,心情激动,脸色严肃,沉了半晌才说:
"我十分感激朝鲜人民,感激党给我的荣誉.我很明白,这些荣誉,应当归功于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党和伟大的人民."接着,他低下头去,像是对大家也像是对自己喃喃自语地说,"我们都是打过仗的人.我们自己最清楚:仗不是一个人打的!在朝鲜我们牺牲了多少好同志呵!他们已经安眠在朝鲜的土地上了.正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才换取了这些胜利.……单凭一个人,那是什么事情也做不出来的!哪里会有什么荣誉称号?什么奖章、勋章?"
说到这里,他很自然地想起杨雪,心里不禁热辣辣的,瞧了瞧大妈在场,没有再说下去.
"那是自然."邓军说,"我们也从来不是为了个人荣誉才去战斗的."
接着,邓军又从皮包里取出一个红绸子裹着的小包,笑吟吟地说:
"再看看这件礼物吧!这是纪念志愿军出国三周年的时候,金银铁同志亲手交给我的.他再三嘱托我,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里."
郭祥解开红绸子,里面有两个纸包.打开第一个纸包,原来是一大包暗红色的花籽.郭祥问:
"这是什么花籽?"
"无穷花."邓军笑着说,"这是金妈妈特意送给你的.老人家说,我是见不到我的中国阿德儿了,你就把这个捎给他吧,叫他种到他家乡的土里.什么时候无穷花开了,他看见花,他就会想起来还有一个朝鲜妈妈在思念他.……"
郭祥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小心翼翼地把花籽包好,又去解第二个纸包.第二个纸包里包的是一双用黑油油的头发编成的鞋子,乌亮的头发闪着青春的光芒.郭祥不禁心弦颤动,手指也索索地颤抖起来.邓军说:
"这是朴贞淑和小英子用自己的头发编起来送给你的.她们说,就是这样,也报答不了志愿军的恩情!"
郭祥激动万分,含着热泪说:"朝鲜人民真是太好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他们在那样困难的环境下,同凶恶的敌人不屈不挠地战斗,他们付出了最大的牺牲,流了大量的鲜血.不只是我们用鲜血支援了他们,他们也用鲜血支援了我们,保卫了我们祖国的安全.再没有比鲜血凝成的友谊更珍贵了.我一定按照老妈妈的话,把这些花籽种上,让无穷花年年月月地开下去,让我们的友谊世世代代地传下去至于这双鞋,我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我建议把它送给我们的党中央,让它给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作个永恒的纪念吧!"
邓军、大妈和全屋的人都点头称是.
这时,金丝她们已经把饺子包好了.大妈到院子里望了望太阳,说:
"已经晌午错了,我看饺子下锅吧!"
"不行,不行!"邓军摇摇头,笑着说,"后面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到嘞!"
"谁?什么重要人物?"郭祥一愣.
齐堆向大家挤挤眼,说:"可谁也不许说呵,说出来可就没有突然性了!"
大家哄地笑起来.霎地都看着郭祥.弄得郭祥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火火地问:
"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到底是谁?"
"你猜猜看."杨春诡笑着说,"一个最关心你的人!……"
"最关心我的人……"郭祥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我知道了,是政委吧?"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大妈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不断地用袖子擦眼泪,最后才止住笑说:
"你这嘎小子,今天倒不灵了.世界上就是政委对你关心哪?……"
正在这时,只听窗外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杨大妈是住在这里吗?"
"来了!来了!"大家一片声嚷.
话音没落,徐芳已经站在门口.她仍旧背着一把提琴,也许因为急于赶路的缘故,两颊显得绯红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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