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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教化场

_9 雷米(当代)
那是一个心形的缎面小盒子。廖亚凡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她打开盒子,用颤抖的手指从里面拿出一枚戒指,细细的白金指环和镶嵌其上的小小钻石在月光下放出璀璨的光芒。
细心的检验人员在玩具熊的内部发现了若干毛发,而通过与死者DNA比对,意外地发现了不属于死者的几根毛发。
“这说明什么?”边平放下检验报告,皱着眉头问道。
“说明死者被装进那个玩具熊之前,曾有人穿过它。”
“会不会是制作过程中,工人的头发掉了进去?”
“应该不会。”方木想了想,“如果是工人的头发,应该会混在填充物中,凶手掏空它的时候就一并弄出去了。”
边平对这个信息兴趣不大,言辞也很谨慎:“嗯,可以作为一个线索查查看。”
方木很理解边平的态度,毛绒玩具熊曾被人穿过只是一种“可能”,而不是“必然”。方木宁愿相信它被人穿过,是因为这与“仪式”的猜想暗合。玩具熊显然是这伙凶手相当在意的一个东西。如果杀人是一个仪式的结局的话,那么这个重要的道具很可能在仪式的进行中就被人用过。
一个B型血的人。
鲁旭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开始工作了。鉴于他的精神状况,局里暂时安排他做内勤。
他的身体控制感已经恢复,但是仍然拒绝射击训练。杨锦程没有提出过高要求,直接放弃了这个计划,进入了阶段Ⅲ的治疗——创伤场景的重新组织。
参与这次治疗的人很多,除了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同事外,方木意外地见到了武警特勤支队的段警官。
“你好。”段警官先伸出手来,方木握住它,感到对方手心的老茧和力度。
“今天你也有任务?”方木想起段警官狙击手的身份,“不是不练习射击了么?”
“不。我是陪他来的。”段警官指指另一位精干打扮的武警战士,“小于,我们队里驾驶技术最出色的。”
小于站起来,啪地敬了个礼,“首长好!”
方木手忙脚乱地还礼,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穿制服,心想,我算哪门子首长。
治疗被安排在一间训练馆,墙角放着一台摄像机,整个治疗的过程可以在另一个房间的监视器里看到。
“鲁警官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杨锦程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我们对他重新工作之后的情况进行了跟踪调查,发现他拒绝乘坐交通工具,每天步行上下班——他恐怕是这个城市里最遵守交通规则的人。调查结果显示,他仍然对大型车辆表现出恐惧,而且每天很早就出门,很晚才从单位离开,我觉得,他是在有意避开交通高峰期,因为车流和鸣笛等噪音仍然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在工作单位里,他几乎不跟同事交流,而且据我所知,他已经至少拒绝接听他父母的电话三次以上。”
“他还沉浸在内疚与羞耻感中,”边平点点头,“看来他觉得周围的警察都是合格的,而他不是。”
“对。”杨锦程合上资料夹,“所以我们得帮帮他。”
按照他的计划,今天的治疗将重演车祸发生的一幕,为此,公安厅作出了极为周详的安排。方木走进训练馆,不禁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软垫和沙袋等训练用具已经被完全撤除,一辆模拟摩托车摆在空荡荡的训练馆中间,前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大大的投影屏幕,仔细去看,模拟摩托车其实是一个大型电动玩具,而游戏画面就投射在面前的屏幕上。
鲁旭和所有参与治疗的人员坐在训练馆的办公室里,大家互相介绍,闲聊了一阵之后,杨锦程见鲁旭的情绪已经有所放松,就提议由他来选演员。
方木知道,这叫“镜观技术”,可以让鲁旭站在场景之外看他自己,就像在镜子里看见他自己一样。这种分离的视角可以让他能够不必过分焦虑地重新认识事故。
角色其实很简单:指挥员、救护人员和鲁旭自己。在鲁旭的安排下,指挥员由段警官扮演,救护人员分别是心理研究室的四个同事,而鲁旭自己的角色由谁扮演则让他犯了难。在杨锦程的建议下,小于来扮演鲁旭。
“好,那么我就是导演了。”杨锦程让大家各就各位,然后带着鲁旭、边平和方木去了监控室。
“为什么不让他在训练馆里直接观看心理剧?”趁大家在更换服装的功夫,边平悄悄地问杨锦程。
“那会增加他的压力。我们需要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回顾事件的整个过程,所以,我们得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杨锦程拍拍正在帮小于换警服的方木,“你的任务,就是陪在他身边,因为你会让他放松。”
潜台词是:鲁旭在方木面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差。
方木有些不快,一方面他觉得不服气,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道具。但是想了想,方木还是决定服从。
演出开始。
一身警服的小于看起来与鲁旭还真有几分相似,鲁旭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而整个表演的过程其实就是在玩游戏,小于的上身伏在模拟摩托车上,随着游戏的进程来回摇摆。鲁旭的表情从微笑渐渐变得专注,杨锦程始终在观察他,当确定鲁旭已经沉浸于心理剧之后,他切换了监视器的画面。
游戏画面出现在屏幕上,高度仿真的技术让游戏中的路面惟妙惟肖,小于,或者鲁旭在指挥员的命令下,驾驶着摩托车在城市中左突右闪,躲避着往来的车辆和行人。鲁旭越来越投入,呼吸也渐渐急促,后来竟随着游戏画面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身子。
画面再次切换到训练馆里,鲁旭先是一怔,接着慢慢放松下来。而就在此时,游戏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辆横穿路口的卡车,游戏中的摩托车立即向右急转,可是由于躲避不及,摩托车还是撞在了车尾上。小于“啊呀”一声从模拟摩托车上摔了下来……
鲁旭本能地向后一躲,然后痛苦地抱住了头。
没有人说话,监视器也再次切换到游戏画面上,方木注意到屏幕上并没有出现“Game over”的字样,依然是那条车来人往的街道。
“鲁警官,”杨锦程把一杯水递到他手里,“你还好么?”
鲁旭把水杯捧在手里,喘了一阵粗气,低声说:“我没事。”
杨锦程坐在他身边,慢慢地说:“鲁警官,刚才游戏里的情景是我们模拟车祸发生时的情形,时间、你的车速以及肇事车辆出现的时机,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一下,“小于恐怕是我见过的驾驶技术最出色的警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曾在我省武警总队的比武中拿到了驾驶比赛的冠军。然而即使是这样,在当时的情形下,车祸都是不可避免的。”
鲁旭抬起头,看了杨锦程一眼。
“是的。”杨锦程点点头,“车祸不是你的错,无论是谁,在那时都无法幸免。而在我看来,你做的很好,因为你保住了自己的命。”
“你是在安慰我。”鲁旭低声说,不过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呵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杨锦程笑起来,他凑近麦克风,“小于,准备好了么?”
画面切换到训练馆里,小于已经重新骑到摩托车上,游戏开始。
“我们再来一次,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安慰你,而是事实。”
仿佛时光倒流,刚刚出现的一幕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游戏画面占据了更长的时间,鲁旭没有再随着游戏进程情不自禁地晃动身体,而是专注地盯着监视器。当撞击的那一刻再次来临的时候,鲁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杨锦程将画面切换到训练馆里,“你瞧,我没有骗你吧。”
鲁旭难得地微笑了一下。
小于蜷缩着躺在地板上,身边多了一支警用转轮手枪,仿佛是小于坠地时掉落的。这支枪吸引了鲁旭的注意力,他把脸凑近屏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似乎想搞清楚是谁拿走了枪。
四名身着白大褂,抬着担架的救护员匆匆登场,他们把“昏迷不醒”的小于抬到担架上,小伙子的一只手软弱无力地垂下来,随着救护员的动作来回摇摆着。而此时,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色出现了。
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他几乎是跑向了那副担架,一边急切地向担架上的“鲁旭”伸出手,一边高声疾呼:“小旭,小旭,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下来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老人身上,鲁旭失声叫道:“爸爸?”
四个救护员和鲁旭的爸爸抬着“鲁旭”从训练馆的侧门跑了出去,刚才还忙乱不堪的训练馆里一下子空无一人。
鲁旭开始大声抽泣,杨锦程朝方木使了个眼色,方木心领神会地伸手在鲁旭的肩膀上轻轻拍着。
等到鲁旭稍稍平静下来,杨锦程微笑着说:“你再看看,那支枪呢?”
不仅是鲁旭,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屏幕。那支枪不见了!
“枪呢?”鲁旭急忙回头问杨锦程。
“谁在乎?”杨锦程仿佛无所谓般耸耸肩,“没有人会在意那支枪,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成功,就对得起你的父母以及警队。”
“是的,孩子。只要你还在,你就是我们永远的骄傲……”
门开了,早已老泪纵横的鲁旭的父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鲁旭的队长。
“鲁子,那不是你的错。”红了眼圈的队长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捣在和父母相拥的鲁旭身上,“只要你好好的,找到那支枪是早晚的事!”
杨锦程轻轻地站起来,挥手示意边平和方木跟他出来,并随手拉好了门。
所有的演员都集中在走廊里,看见杨锦程出来,一时竟无话。忽然,段警官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就在走廊里炸响。
“你太棒了,杨博士。”小于一把握住杨锦程的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杨锦程微笑着把食指竖在唇边,同时朝身后的门偏偏头。
“你也很棒,小于,”他拍拍小于的手,“将来退伍后,你可以考虑去做个电影明星了。”
大家哄笑起来,这时,监控室的门开了。
鲁旭和父母、队长走了出来,他边擦掉脸上的泪,边向杨锦程伸出手。
“谢谢你杨博士。”鲁旭把杨锦程的手紧紧握住,摇了又摇,“你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那件事情。”
“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
“我有个要求,”鲁旭的目光变得坚决,“下一次,我想亲自来演我自己。”
杨锦程盯着鲁旭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鲁警官,你将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谢谢你杨博士。”鲁旭把杨锦程的手紧紧握住,摇了又摇,“你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那件事情。”
“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
“我有个要求,”鲁旭的目光变得坚决,“下一次,我想亲自来演我自己。”
杨锦程盯着鲁旭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鲁警官,你将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第十八章 迷失与证明
迷宫杀人案无进展。福士玛超市杀人案无进展。尽管两起案件的卷宗已经形成了厚厚的两大摞,但是丝毫没有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2004年11月,公安部在江苏南京召开了全国侦破命案工作会议,在会议上提出了“命案必破”的指导思想,并迅速在全国公安机关得到了贯彻执行。省公安厅也对前段时期发生的两起命案十分重视,并将其列为公安厅督办案件。但是就社会影响而言,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越狱在逃的罗家海缉拿归案。
警方继续在C市对罗家海进行搜捕行动的同时,也请求J市警方予以协助。由于罗家海的籍贯在J市,而且其父母也都居住在J市,因此,警方对罗家海父母家进行了严密布控,然而从案发至今,罗家海依旧毫无踪影,既没有露面,也没有联系过家里。
邰伟把协查情况跟方木简单通报了一下,最后颇有些为难地告诉方木,最近J市的恶性犯罪也频频发生,警力严重不足,所以对罗家海一案的协查只能更多地依靠基层公安机关,但是一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放下电话,方木的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并不沮丧。其实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罗家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至于蠢到回家的地步。
鉴于方木在此案中所犯的错误,厅里改为委任边平为罗家海做了一个心理分析报告。报告中,边平采纳了方木关于罗家海还在本市及可能动向的建议。方木对此颇为感激,因为他知道,边平还是信任他的。
既然自己在追捕罗家海的工作中已经无法发挥更大的作用,方木索性将精力放在了近期的两起杀人案上。他很希望能够尽快侦破这两起案件,抛去警察的职责不谈,一是为自己正名,二是为了报答边平。
边平对他的想法不以为然,他告诉方木,破案是警察的工作,但是仅此而已,不要把个人感情因素加在里面,否则就会让自己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保护被害人当然是我们的天职,保护犯罪人的其他合法权益也没错。但是要有一个度。”边平颇有些严厉地用手指点着方木,“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感情用事。类似的错误最好别再犯,尤其是用自己的身体给罪犯挡子弹这种事!”
这是边平第一次正式跟方木谈这件事,他对自己的爱护不言而喻。只是方木听出了他和邰伟一样的论调: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就把个人情感掺杂进工作中的人。
方木很清楚自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做了两年多的噩梦;不会独自面对吸血鬼;不会在地下室里对孙普的额头开枪;也不会为了罗家海差点被自己人击毙……
方木不无郁闷地想,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警察。
然而不论适合与否,眼下的工作都必须做好,这件事是不容选择的。方木闭门不出,整日呆在厅里研究两起命案的案卷材料。
迷宫杀人案的侦破思路还算比较清晰,基本上指向了报复杀人。只是死者蒋沛尧的社会关系中,很难发现具有此动机的人。警方最初确立的犯罪嫌疑人谭纪已经证明没有作案时间,而对其交往密切人员的调查结果来看,谭纪的朋友很少,与之接触较多的主要是广告公司的同事。在业余时间,谭纪更喜欢呆在家里玩游戏,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因此,目前无法证明谭纪和他人一起共同犯罪。
方木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现场图片上,也许是拍摄当时的光线的缘故,照片竟有些油画的效果。幽暗逼仄的地下迷宫里,俯卧在地的死者看起来相当无辜。这让方木想起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大师们以宗教故事为题材的作品。
对,那种仪式感。
方木无法让自己从那种感觉中解脱出来。死者生前曾被束缚,并遭反复电击,从尸检情况来看,他的死亡过程是颇为漫长的。那闪耀的火花,痉挛的身体,渐低的惨呼,毫无疑问是那个邪恶仪式的最高潮,而之后的抛尸于迷宫,又是这个仪式的完美结局。看到死者的尸体,方木感觉自己就站在他的身边,两侧是一些默然肃立的黑影,他们面目模糊,平稳的呼吸却好像就在耳畔。方木甚至感觉到他们心底那种得偿所愿的安详,而脚下这具尸体也不仅仅是被害人,而是刚刚结束的这个仪式的祭品。
从古至今,任何仪式都是一种情绪的象征,那么,这个仪式究竟在象征什么?
抛尸地点位于迷宫的正中,无论是前行还是后退,都会距离前后两个出口更近一些,所以,那里其实是迷宫里的最深处。如果说迷宫带给人们一种迷失感的话,那么,恐怕在此处的感受是最最深切的。
这种最深切的迷失感,是凶手感到的,还是他希望让死者感到的,或者二者都是?
如果凶手曾对此深深体会,同时也希望死者品尝个中滋味的话,那么报复的意味就很浓了。
仪式的象征渐渐清晰:复仇。
临下班的时候,方木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就暂时放下手头的卷宗,回单身宿舍取充电器。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为了方便管理和集中,厅里为每个单身同志安排了宿舍,尽管方木就住在本市,还是申请了一间。说是为了工作便利,其实是不想回家。父母始终反对他做警察,为此,在毕业前夕还大吵了一架。
拧开宿舍的门方木就愣住了,早上还凌乱不堪的房间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床上散落的书本和杂志被插回书架,一个月没换的床单和被罩也不见了踪影,篮球鞋还在窗台上滴着水。方木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一个熟悉的布包上,是妈妈来了。
“闪开!”方木还在发愣,一个疲惫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随后,自己就被一双手推到一旁。
妈妈板着脸,拎着一只大洗衣盆走了进来。她把洗衣盆塞进床底,一屁股坐在床上喘粗气。
“谁的洗衣盆?”方木手忙脚乱地找杯子,倒开水,赔着笑脸问道。
“谁的?我买的!”妈妈放下高高挽起的袖子,没好气地说:“你这里连个能洗衣服的盆子都没有,也不知你平时怎么洗衣服。”
“送到洗衣房啊。”
“那能洗干净么?”妈妈一脸不耐烦,“你看看,你的被罩都什么颜色了?”
方木拉过一把椅子,嬉皮笑脸地坐在妈妈面前,“老太太,今天怎么这么有时间?”
“哼,你当我愿意来啊?”妈妈撇着嘴,“你算算,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方木有些愧疚,低下头不说话。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妈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我和你爸爸也只好接受。但是你不应该这么久都不回家看看,连电话也很少给家里打。我们怕影响你工作,也不敢过多联系你。但是你知道么,我和爸爸都很惦记你。”
“我知道。”方木拉过妈妈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着。
“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么?”妈妈摸着方木的头,“在师大和J大的两件事已经快把妈妈吓死了,要是再出事,你就干脆要了我的命吧。”
“没事。”方木笑笑,“我又不去抓杀人犯。”
“你少糊弄我!”妈妈拉下脸,“我又不是不知道,每天跟你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
妈妈白了方木一眼,拍拍那个布包说:“里面是秋衣秋裤,天冷了就记得穿上。”随后,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放在床上。
“干嘛?”方木急忙把钱拿起来,“你拿回去吧,我又不缺钱。”
“你跟你妈客气什么?”妈妈打了方木的手一下,“少跟我装富,你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她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枕头底下,嘴里嘟囔着,“也不知你这臭小子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方木搔搔头,“那我请你和爸爸吃饭吧。”
“吃什么吃?乱花钱,再说,拿我的钱请我吃饭,你当妈妈是傻瓜啊?”
“呵呵,那我们买点好吃的,回家去吃。”
“好!”妈妈终于露出笑脸,忍不住在方木脸上亲了一下,“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在熟悉的床上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的方木显得精神抖擞。精力充沛,思路自然也就清晰多了。
如果说迷宫里的仪式象征着复仇,那么福士玛超市里的仪式又象征着什么呢?
问题集中在两点上,一是超市;二是那只玩具熊。
从现有的情况来看,凶手周密策划,甘冒极大风险也要完成的这个弃尸计划远比挟持并杀害被害人难得多。很显然,在超市弃尸对凶手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是完成犯罪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那么,凶手为什么要将尸体弃置在超市里?又为什么把尸体挂在墙上?
展示。
超市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流密集,如果要为自己的罪行寻找观众的话,超市的确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场所。
如果凶手选择在超市弃置尸体的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的罪行,那么就至少可以证明一个问题:凶手,或者说主犯有异常心理的倾向。因为他(她)把展示尸体看得比杀死被害人还要重要。
就好像所有的仪式一样,形式的意义要大于内容本身。
那么,这样的展示能给凶手带来何种心态的满足呢?
是嘲笑警方的无能,还是炫耀自身的强大?
一名网络作家,在网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后,会忍不住时时关注作品的点击率和回复。
一名电影导演,在作品上映后,会亲自坐在影院里观察观众的反应。
每个作者都希望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作品,而如果作品引起读者或者观众的惊叹,恐怕最得意的,就是作者了。因为他证明了自己。
如果凶手也有这种心态,那他要证明什么呢?
答案恐怕就在那只玩具熊上。
方木反复端详着现场图片,脑子里也在不断回忆当初第一次到现场时的感觉。除了那种深刻的仪式感,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玩具熊——并不是让他感受强烈,而是觉得这个玩具熊太突兀。他无法想象一个玩具能让凶手有多么强烈的自我认同感。
忽然,方木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明显的线索。
如果玩具熊是凶手表达内心需要的物品的话,他(她)大可不必把它掏空,而掏空的目的,是让死者像穿衣服一样把它穿在身上——也就是说,穿着玩具熊外皮的人,才是凶手真正需要的。
他想起物证科蔡科长的话,穿着毛绒玩具熊的外皮,其实是一个广告人的形象!
杀死这个打扮成毛绒玩具熊的广告人,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
然而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凶手决意这么做,又想证明什么呢?不管他(她)想证明什么,都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这种心态已经极其强烈,几乎到了难以遏制的程度。而激发这种冲动的,无外乎两种:一是自救;二是仇恨。凶手的动机,究竟是哪一种呢?
方木兴奋起来,这两起案件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方木不由得失笑,自己还是固执地把两起案件联系在了一起。直觉也好,臆断也好,现在至少有两件事需要查明:
第一,迷宫杀人案中的死者蒋沛尧是否曾体罚过自己的学生,并因此与学生结怨;第二,福士玛超市杀人案的死者申宝强是否曾做过广告人,如果做过,在此期间是否发生过意外事件。
第十九章 伤童
按照鲁旭的要求,第三次心理剧由他本人来扮演自己。因此,杨锦程对原来的演练计划进行了修改,首先,将投影屏幕拉近,让鲁旭有更强的代入感;其次,增加了一个情节:鲁旭在医院治愈,康复回家。
心理剧临近结束的时候,鲁旭大步流星地从代表医院的幕布后走出来,父母在身边陪着他,同事手捧鲜花,欢迎他归队。此时,又一个让鲁旭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
他的女友站在训练馆门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鲁旭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奔过去,将女友紧紧地揽在怀里。
监控室里,杨锦程抱着肩膀,笑眯眯地看着监视器的屏幕。
“很好。鲁旭相信自己可以用一个健康的体魄和心态去面对女友,重新生活了。”杨锦程转头对边平说,“我建议给鲁警官放一天假,让他和女友好好聚聚。”
边平笑着点点头,“我去跟他的领导说。”
“那么,各位,阶段Ⅳ的治疗也差不多了,效果比我预想的要好。接下来就是对鲁警官的追踪观察和按时回访。希望能定期把鲁警官的康复情况向我反馈。”杨锦程逐一和边平、方木握手,“感谢大家的配合。”
“哪里话,杨博士。”边平用力握住杨锦程的手,“是我们大家应该感谢你。”
“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杨锦程转头对方木说,“方警官,我很羡慕边处长能有你这样的下属,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跟你再合作。”
方木有些纳闷,“我并没有做什么啊,哦,如果你把我陪鲁旭练习搏击也算上的话。”
“不,你很不一样。”杨锦程从眼镜后面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很不一样。”
廖亚凡急匆匆地往天使堂赶,心里惦记着回去帮忙做饭。刚转过路口,就看见赵大姐拎着菜篮子,站在一群老头老太太旁边,皱着眉头听他们七嘴八舌。
“赵姨,你干嘛呢?”廖亚凡几步走过去,接过赵大姐手中的菜篮子。
赵大姐不耐烦地冲廖亚凡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
廖亚凡有些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也听了一会,老人们多半口音很重,只能听懂“补偿款”、“开发商”之类的字样。
她有些着急,拉拉赵大姐的袖子,“赵姨,再不回去做饭就来不及了。”
赵大姐看看手表,阴沉着脸和廖亚凡回到了天使堂。
一进门,她就让廖亚凡去洗菜,自己转身去了周老师的房间。廖亚凡刚把菠菜泡到水里,赵大姐就回来了,劈头就问:
“老周呢?”
“我怎么知道啊,”廖亚凡莫名其妙地说:“我也刚回来。”赵大姐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小跑到院子里,随便逮住一个孩子就问:“周老师呢?”
廖亚凡看着二宝略显惊恐地看着一脸凶相的赵大姐,嘴里含混不清地啊啊叫着,忍不住从厨房里跑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赵大姐没好气地说,“就是有事,你个小屁孩子也帮不上忙!”
廖亚凡委屈地噘起嘴巴。
晚饭过后周老师才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先天唇裂的孩子。新成员的加入让天使堂很是热闹了一阵,大家手忙脚乱地给他安排床铺,换尿布,洗澡,冲奶粉,然后几个孩子看着他躺在小床上,吮着手指沉沉睡去。
周老师把孩子安置好后,笑呵呵地去了厨房,赵大姐随后跟了进去。廖亚凡去厨房拿开水的时候,厨房里烟雾缭绕,吃了一半的饭菜冷在桌上,周老师吸着烟,和赵大姐相对而坐。
见她进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周老师冲廖亚凡笑笑,赵大姐压根连眼皮都没抬。
廖亚凡拎起暖水瓶,出门的时候有意在门口停了一下。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只听到周老师说:“……这件事先别跟孩子们说……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事让他们这样忧心忡忡?廖亚凡忽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照顾新成员的那股兴奋劲儿一下子无影无踪。
边平把杨锦程博士对鲁旭的治疗情况向公安厅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听了很感兴趣,恰逢全省正在搞科技强警活动,于是厅里指示有关部门将杨锦程博士聘为心理辅导专家,并寻找合适时机举办心理辅导讲座。
边平和方木去研究所给杨锦程送聘书,助理陈哲告知杨主任正在接待来访者。
“要不要我去通报一声?”
“不用不用。”边平急忙说:“别打扰他,我们等一会就行。”
陈哲把他们带到二楼休息室,又送了两杯矿泉水就离开了。
休息室宽敞明亮,座椅宽大又舒适,方木摸摸价值不菲的实木桌面,对边平说:“杨博士这里条件不错啊。”
“那是自然,”边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这是省政府出资的科研机构,每年得到的社会捐助也不少。”
正说着话,又有两个人被工作人员带了进来,边平一看见他们,“咦”地一声坐直了身子。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起来是一对母子。妈妈显然也认出了边平,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带着孩子坐到了房间的远端。
“怎么,认识?”方木有些奇怪。
“当然认识。”边平悄声对方木说:“福士玛超市杀人案还记得吧?那孩子就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哦?”方木一惊,不由得扭头去看那孩子。
孩子脸色蜡黄,形容憔悴,和瘦小的身躯相比,座椅显得宽大无比。他安静地坐着,眼睛停留在面前的桌面上,一动不动。
方木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孩子妈妈察觉到方木的动作,马上紧张起来,身子微侧,似乎要做一个把孩子挡在身后的动作。
方木冲她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皱着眉头盯着方木的脸。
方木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在他的手和孩子的头发接触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到孩子哆嗦了一下,虽然孩子仍然目视前方,但是脖子上立刻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方木放下手,笑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方木,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说呀,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孩子妈妈代替他回答,语气中仍然饱含敌意,“我知道你们是警察。别问孩子了,有什么事情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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