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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第七个读者

_4 雷米(当代)
  方木的眼中涌出泪水。
  询问笔录。现场勘察报告。尸体检验报告。接下来是现场照片。方木的手开始颤抖。
  躺在小车上的陈希。脖子白皙修长,只是那上面空空荡荡,只有平整的肌肉和断骨。除了领子上的几个血点,长袍洁白无瑕。
  落在舞台上的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隐约看见宽阔白净的额头。脸颊美妙的曲线。
  头的近照。长发被分开,表情从容安详,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紧闭,嘴角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微笑。下面是整齐平滑的创口,肌肉呈现毫无生机的苍白。
  落在舞台上的斧头。长柄,铁制,平淡无奇。斧刃上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方木发出不可遏止的抽泣,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照片上。
  良久,方木咬住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会保护你。
  方木把它塞回下面,深呼吸,然后打开了第一本,1999年9月17日,师大男生二宿舍三楼卫生间(西侧),周军。
  看完全部卷宗,已经是下午5点了,邢至森悄无声息的回来。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方木的对面。
  方木低着头,不想让自己仍然红肿的眼睛被邢至森看到。
  “有什么想谈谈的么?”
  方木摇摇头。
  邢至森的脸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他站起身拍拍方木的肩膀,“走,我们一起吃饭吧。公安局食堂的饭菜还不错。”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和善的脸,“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方木坐在64路公共汽车上,眼望着窗外。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人声、汽笛声响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急切的表情,也许在盼望家中或简单或丰盛的晚餐吧。那些匆匆的脚步,转动的车轮,带着他们奔向干燥的拖鞋,温软的米饭,亲切的埋怨、孩子的呢喃。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时而平静,时而狂暴,时而浪花起伏,时而波涛汹涌。
  方木眼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感到无力的疲惫。
  对面开来一辆25路公共汽车。方木看着它与自己交错而过,里面是拥挤的人群,或坐,或站,表情麻木或者大声谈笑。每个人的生活互不相干,命运平淡如斯。
  只是,再没有那个人了。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
  尸检报告上说,陈希曾经被乙醚麻醉过,她是在深度昏迷中被砍下头颅。
  想不到,一语成畿。
  汽车驶过师大,方木却不想下车,一直到终点。
  他慢慢地走在回校的路上,天色完全黑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他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在奔跑中再次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两天后,方木参加了陈希的葬礼。
  葬礼在朝阳沟火葬场举行。参加的多是陈希的同学,SUO小组的人也来了。
  陈希的父母被陈希的姑妈和姑父搀扶着,向前来对陈希作最后告别的人一一点头答礼。
  陈希的长相酷肖其父。
  大堂里回响的不是哀乐,而是莫文蔚的《爱情》,据说是陈希生前最爱的一首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方木绕过摆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陈希静静的躺在里面,脖子上缠着一条淡紫色的纱巾,感谢殡仪馆的化妆师,她看起来安详无比。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紧握,好像里面是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追悼会结束。当陈希悲痛欲绝的父母被亲属和同学扶出灵堂,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陈希的尸体扶起,准备放上那个冰冷的推车。方木回过头。
  我爱你。
  周军被勒死在厕所里。死后被凶手摆成了大解的姿势,应该是害怕被别人过早发现尸体吧。
  刘伟丽被推下楼,摔死在平台上,之后凶手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贾飞飞被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凶手剥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他只是想杀人,并不想劫色。一尊雪中的雕塑。
  宋博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从现场来看,应该是意外,没有人可能计算得那么准确。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像前两次杀人那样,隐藏尸体或者清理现场呢?
  他完全可以把贾飞飞和宋博的尸体塞进体育场看台下面的空洞里,那样的话,十天半月都可能不被发现。
  把她绑在旗杆上,是想让所有人注意到他的残忍与睿智吧,就好像艺术家希望自己的作品摆在展厅里最显眼的地方。
  宋博的死,应该是个意外,可是对于凶手来讲,更像是一个惊喜,还有什么死法比从天而降的冰凌瞬间毙命更让人感到诡异和惊叹呢?比起旗杆上的贾飞飞,他应该更希望人们看到跪伏在体育场外,脖子上插着冰凌的宋博吧。
  至于陈希,当着3000多个观众的面,砍下她的头颅,然后从容逃走。
  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完美谋杀,不留痕迹,然后在一旁欣赏观众的恐惧与逃亡,警察的慌乱与困惑。
  《恶魔的盛宴》。那晚的话剧,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他的盛宴。
  聪明。谨慎。强壮。残忍。傲慢。喜欢戏剧性的生活。
  更重要的,他的心里埋藏着深深的——仇恨。
  那是什么样的仇恨?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用杀戮去平息?
  什么样的仇恨,需要五条性命去偿还?
  什么样的仇恨,能够让他甘愿交出灵魂?
  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激发他如此残忍的灵感?
  凶手,男性,身体强健,有着无比智慧的大脑,性情谨慎、残忍、内向,渴望与众不同的经历与遭遇。
  而且,他就在我的身边。
  “你是说,凶手就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你认识的人?”
  邢至森和方木坐在校园里的一个小饭店里,面前的饭菜早已凉透了。邢至森透过香烟的烟雾看着方木。
  “是的。”
  “为什么?”
  “第一,能够在厕所里杀死周军的人,一定是一个熟悉他的生活习惯的人,在宿舍楼里下手有很大的风险,弄不好会被其他人撞见,而周军有在深夜大解的习惯,那个时候大家都应该睡觉了,所以他一定了解周军。第二,刘伟丽是在复印室里被骗到天台,然后被凶手推下楼摔死,那么他一定知道刘伟丽当晚需要加班,而且刘伟丽不可能被一个陌生人在深夜带到天台上。第三,陈希被杀死在舞台上,而且杀人手法与剧情一致,这说明凶手一定事先知道剧情的发展,他应该至少看过彩排。所以,他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
  邢至森默不作声的吐着烟圈。方木的分析与他的推断基本一致。他看着小饭店里进进出出的大学生,衣着或华贵或朴素,脸上却都是一幅稚气未脱的模样。他想象不出他们中的一个会有如此残忍的性格,如此谨密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仇恨。”方木想了想,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仇恨?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仇恨?
  “仇恨并不都是杀父之仇或者夺妻之恨之类。”方木仿佛看透了邢至森的心思,“仇恨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滋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玩笑话,都可能是仇恨的源头,当一个人感到受了伤害,他就有理由仇恨。就像你那天的一个微笑,就让我想当场掐死你。”
  邢至森看着方木,他在这个男孩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初次见面时的紧张和与年龄相称的单纯。他的眼神沧桑、落寞,带着深深的倦意却又炯炯有神。
  “你仇恨过谁么?”
  “恨过。”方木低声说,“高中时欺负我的高年级学生;抓住我作弊的老师;出言不逊的售票员。”他长出一口气,“可那些都是转瞬即逝的仇恨,我现在最恨的,只有他。”
  方木抬起头看着邢至森的眼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如果你抓住他,请让我…….”
  “让你干什么?”
  方木没有作声,摇了摇头。
  方木来到门前冷清的俱乐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走了进去。
  二楼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方木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他站在靠近楼梯的地方。
  吴涵就是在这里被凶手打倒的吧。
  他用右手在空气中挥动了一下,击打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物体。
  吴涵脑后的伤口基本上与肩膀垂直,凶手大概是在吴涵正后方用木棍击中了他的头部。
  那他的习惯手应该是右手。
  没错,那天凶手双手举起斧头的时候,也能看出他的发力手是右手。
  方木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想感受几天前,那个挥舞木棍的人在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
  四周安静无比,偶尔听见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入的声音。卫生间的水龙头滴答作响。
  良久,他有点沮丧的走下楼梯。
  走到楼下大厅的时候,方木发现剧场内坐着一个人。
  方木屏住呼吸,悄悄的走进剧场,慢慢向那个人靠近。
  剧场里光线很暗,那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眼望着舞台。
  方木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剧场里的光线,那个人的后脑贴着纱布。
  是吴涵。
  方木呼出一口气,脚步也不再刻意放轻。
  他走到吴涵身边坐下。吴涵显然注意到了方木,可是他并不转头,仍然盯着舞台,动也不动。
  舞台上空空如也,曾经作为布景的各种装饰彩带黯然无光的垂着,地板被草草擦洗过,仍然能看见暗红的血迹和用粉笔勾勒出的头颅和斧头的位置。
  吴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
  方木无语。
  吴涵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方木沉默了一会说:“跟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吴涵重新看着舞台,“可是……陈希是个好女孩。”
  “别再说了!”方木的声音变得嘶哑。
  吴涵听话的闭上嘴。
  两个人在越来越黑的剧场里沉默地并肩坐着,直到四周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包围。
  “走吧。”方木站起身来。
  吴涵拎起书包。方木摸索着探出脚,手臂却被吴涵一把抓住。
  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方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抓住他!”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六章 子夜之歌
  陈希死后的第二天,学校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
  短短一个学期之内,五个学生被杀,元旦那天晚上,从俱乐部逃出的学生中,被踩伤和玻璃划伤的学生也有一百多个。
  已经没有人安心读书了,家住本市的学生几乎全回了家,留在校园里的外地学生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雪片一样的举报信塞满了校长的信箱,一夜之间,好像全校的人都是凶手。每天教师们面对空了一半的教室苦笑,有的干脆就不来上课了。
  会议的最后决议是:关闭学校。
  决议在省教委那里遭到了否决。主管教育的副省长狠狠地批了校长一顿,还举了若干诸如抗战时期浙江大学冒着日军的轰炸坚持办学的例子。
  校长唯有苦笑。他没说自己那个要是再死人就跳楼的承诺。
  楼,当然不会跳,这个学期,还要坚持下去。
  好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放假了。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死人了。
  期末仍然需要考试的消息反而让师大的学生们平静下来。对于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来讲,期末考试不及格的威胁要比被那个连环杀手干掉的风险现实得多。自习室里重新挤满了人,学校的教学秩序开始慢慢恢复。就像每一个学期末那样,每个人都嘴里念念有词的奔波于教室和寝室之间。一切平淡如初。
  没有再去注意那5个空空的座位。
  只有一个人除外。
  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样,拿着水杯和书包来到教室,11点半去吃午饭,5点去吃晚饭,10点钟归寝,尽管妈妈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还是以考试复习为由住在了学校。
  他常常长时间的盯住一个人看,直到那个人发觉,然后或惊恐或恼怒的用目光和语言表示不满的时候,他才会重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书本。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人。
  他穿梭于各个自习室,图书馆的阅览室,食堂,不厌其烦的盯住每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人。揣测他们的性格,身份,生活习惯,爱好。
  疲倦的时候,他就到行政楼的24楼、体育场去坐坐,晚上会在毫无便意的情况下,蹲在宿舍楼三楼西侧的厕所的第一个蹲位。只是,再没有去过俱乐部。
  你到底是谁?
  方木常常在夜里大睁着双眼盯着上铺的床板,睡意和那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没有归宿。
  黑暗中的一切都仿佛被赋予白天不曾察觉的生命。在每个人梦呓呢喃的时候,它们在窃窃私语。
  风吹过树杈干燥、枯裂的声音。
  积雪簌簌落地的声音。
  夜行者孤独的汽笛声。
  水房里老鼠啃啮食物的声音。
  走廊里踢踢沓沓的拖鞋声。
  如果你们看见了,告诉我,他是谁?
  王建来找方木。
  王建出乎意料的没有在教室苦读,当他探头探脑的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方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嗨。”王建有点生硬的打招呼。
  方木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点了点头。
  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晚饭的时候,方木被一个体育系的学生打了,原因是方木盯着他看了整整20分钟(他有着粗壮的上肢)。当方木嘴角流着血,满身米饭和菜汤站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擦干净眼镜,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饭盆里剩下的饭菜一口口咽下。
  性格冲动,粗鲁,头脑简单,而且,在谈恋爱。
  不是他。
  那个体育系的学生被方木的无动于衷搞懵了,呆呆的站了很久,才拎着印有hellokitty的饭盆袋走了。
  他等到宿舍里的人都去上自习了,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不是怕丢人,而是不习惯他们同情的目光和义愤填膺的言语。
  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肿的嘴角,假装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几本书,随便翻了翻。
  见方木不说话,他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上一只,又抽出一只递给方木。
  方木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王建忙给他点上。
  两个人沉默的在桌前喷云吐雾。一支烟吸完,王建尴尬的咳咳嗓子。
  “方木,你,你还好么?”
  方木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王建的脸红了。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飞快的点燃。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作为…….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高兴点,别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王建吞吞吐吐的说。
  “谢谢。”方木盯着王建的眼睛说。
  王建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吸了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
  “这段日子,和你们在一起,看见你们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说实话,这大概是我这三年多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在心里……”他的声音低了些,“是把你,你们当作朋友的。”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
  “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她是一个那样活泼、善良的女孩子。而且…….”
  他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低声说:“我也很喜欢她。”
  方木悄悄的把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捏在手里。
  王建转过身,“我这么说,你不会不高兴吧?”
  方木笑笑,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更难过。”王建认真地说。
  “哦?”
  “今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个小子打你,要是换作平时的你,你肯定会还手。我知道,为了找出那个凶手,其他的一切你已经不在乎了。可是不要这样,伙计,”王建吸了一口烟,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一截,“保重自己,这样才能为陈希和其他的人报仇。”
  他把烟头扔出窗外,转过头对方木挤挤眼睛。
  “万一我挂了,也指望你给我报仇雪恨呢。”说着,他自己嘿嘿的笑起来。
  方木没有笑。
  王建也收敛了笑容,从裤袋里又拿出一根烟,伸手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方木猛地把手里的打火机扔了过去。
  王建伸手去接,那一刹那,方木看得很清楚。
  王建伸的是左手。
  他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看见方木还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哦,没什么。”方木回过神来,“你,你好象是左撇子?”
  “哦?是。从小就是。”王建叼着烟,把左手放在眼前端详着,“打乒乓球,打篮球,都用左手,踢球用左脚。”
  方木的心轻松下来。当他体会到凶手心中埋藏着深深的仇恨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建。尽管这有点说不通,因为所有的死者都不是来自于基地班,更不用提来自经济系的陈希、贾飞飞和宋博。可是他还想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王建的惯用手。当王建用左手接过打火机的时候,方木甚至感到欣慰,毕竟,他也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王建就是那个凶手。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怅惘:他究竟是谁?
  王建的表情却一下子由真诚变为了疑惑。
  “你在怀疑我?”王建皱着眉头说,“凶手用右手对么?”
  他的脸上是一幅受到伤害的样子。那双眼睛也变得像过去那样冷漠,充满嘲讽。
  他大步走到桌前,一把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等等!”方木忙站起来。
  王建手把着门框,冷冷地说:“干什么?”
  方木看了他几秒钟,微笑着说:“哥们,我想出去喝点酒,一起去?”
  王建的脸上仍然写着敌意,方木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眼中的冰雪渐渐融化,王建的嘴角缓缓展开一丝微笑。
  “好!”
  方木和王建相互搀扶着回到二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好在给值班的吴涵打了招呼,他们才得以回到寝室。
  王建在厕所里大吐了一场,之后回到宿舍里死狗一般的睡着了。方木虽然也喝了不少酒,头脑却出奇的清醒。他看了看表,快两点了,在352门前犹豫了一会,刚准备去王建寝室对付一宿,门却自己开了,祝老四披着毯子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拖布杆。
  “靠,就知道是你,快进来。”
  方木摇摇晃晃地走进宿舍,却一怔。寝室里点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寝室里其他四个人:老大、老二、老五加上祝老四都没睡,不过看得出大家都已经很困倦了。
  “你这厮,总算回来了。”老二打着哈欠说。
  “你们,这是干嘛?”方木莫名其妙的问。
  “靠,你不回来,我们能睡着么,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老大朝对门努努嘴。
  方木咧咧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睡吧,老六,早点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老五说。
  方木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大家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大缓缓地说:“老六,挺住。”
  老五摘下随身听的耳机,外放的音乐霎那间响彻整个宿舍。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方木抬起头看着老五,突然间大声唱起来: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唱起来:谁明白我——凌晨两点,五个男孩在破旧安静的男生二宿舍声音嘶哑地齐声高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方木不用回头,就知道在他的背后——脸涨得通红的老大;脖子上青筋鼓起的老二;大长着嘴的祝老四;只穿着内裤在床上乱蹦的老五。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七章 谢幕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在最后的几天里,方木终于沉下心来,开了几天夜车,总算把前几科对付下来,高分是不可能的了,及格估计问题不太大。
  2000年1月17日,最后一科考试,环境法。
  教室里坐着脸色或从容或忐忑的学生。不少人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不停翻看着手里的复习资料,更有甚者,在桌子上小心地书写着答案。
  离考试还有10分钟,方木决定去一下厕所。一进厕所的门,就看见祝老四站在一个隔间里,踮着脚往水箱上放东西。
  “干什么呢?”方木大喝一声。
  祝老四被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东西也一下子掉进了水箱里,他回过头来看是方木,小声咒骂着:“靠,是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辅导员呢。”
  “你干吗呢?”方木边结裤带便问他。
  祝老四踩着水管把掉进水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本被水浸湿的环境法教材。
  “你这厮,看看,搞成这样。”祝老四把书抖抖,“还好,反正考完这科,这本书就没用了。”
  他把书小心的放在水箱沿上,跳下来,走到隔间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又走上前掂起脚调整了一下书的位置。
  他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看见方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嘿嘿的笑了。
  “怎么样,高明吧?”他指指放在水箱上的书,“没有人会注意那个地方。我把书放在那里,考试的时候,把不会的题记下来,然后就说自己要上厕所,嘿嘿,厉害吧。”
  “真服了你。”方木扣好裤子,“我要是你,干脆找个塑料袋,把书装在里面扎好,直接扔水箱里,那不是更保险。”
  “对啊!”祝老四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你比较狡猾,老六,有塑料袋么?”
  “靠,你去死吧,我哪有那玩意。”方木捶了祝老四一拳,“快走吧,要考试了。”
  “好办法,下次一定听你的。”祝老四一脸惋惜的表情。
  环境法是方木最不喜欢的一门,平时也听得马马虎虎的。尽管题不太难,可是还是答得很费劲。好在王建就坐在身边,这家伙倒是下笔如有神,方木一边挑自己会答的写,一边寻找机会抄王建的卷子。
  考试进行了半个小时后,祝老四就举手说自己要上厕所,这一去就去了将近15分钟。一个年长的监考老师指示另一个监考老师去厕所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几个352宿舍的人相互看看,乐了。
  不到一分钟,祝老四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走到方木桌前,作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小声说:妈的,未遂。
  方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应该说今天还是很幸运的,两个监考老师都是系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尽管学生们抄袭的不少,可是两位好好先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王建的帮助下,方木很快答完了大半张试题,心里草草算了算,及格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索性放下了笔。考试还有20分钟结束的时候,祝老四又举手说要上厕所,监考老师笑着挥挥手,这厮就像得了赦令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几分钟后,面带微笑欣欣然归来,对方木打了个V。
  呵,死胖子,得手了。
  考试结束后,宿舍里的人问祝老四第一次上厕所怎么回事。
  “咳,别提了,那个隔间里有人,等啊等啊好不容易出来了,靠,居然是辅导员,他问我要干什么,我说上厕所,他问我这么多空着的蹲位为什么不去,我说我对这个蹲位有感情,他一脸的狐疑,好在这时候监考老师来找我回去,否则真说不清楚呢。”
  大家轰的一声笑开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考完了试,方木显得无所事事。坐在床上看着大家收拾行李。每个人都是一幅急不可待的样子。
  一方面是因为思乡心切,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学期发生的事情吧。似乎大家都急着逃离这个不祥的校园。
  老大收拾好行李,打声招呼就匆匆的奔向火车站了。随后,老二和老五也走了。祝老四和王建去买火车票。吴涵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寝室里就只剩下方木一个人。
  一下子安静下来,方木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来,在寝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走到镜子前,站住了。
  里面是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深锁眉头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握紧双拳了?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放射冰冷的光芒?
  你的肩膀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负载累累?
  我叫方木,你呢?
  电话铃响了,方木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木说:“好的,妈妈,我这就回家。”
  家永远是让人最放松的地方,家宴永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
  也许是由于方木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妈妈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方木吃得很香,上次有这么好胃口的时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正吃着饭,电话响了,是祝老四打来的,问方木寝室里煮面的小锅放在那里。方木告诉他在自己的床下,又问:“你们在干什么?”
  “嗬嗬,我和王建明天回家,今晚准备涮火锅吃。”
  “在寝室涮火锅?小心被人举报。”
  “没事,楼里都没有人了,再说三哥今晚值班,有他罩着,没问题。”
  电话那边传来王建的声音:“方木,一起来啊?”
  方木呵呵的笑了,“不了,你们吃吧,注意点安全,明天一路顺风。”
  “好,过年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拜年。”
  吃完晚饭,妈妈在厨房洗碗,老爸在录像机里塞了一盘成龙的《我是谁》,热情地招呼方木一起看。这部片子方木早就看过了,看老爸兴致这么高,也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好像所有的男人都有点暴力情结。老爸盯着片子里的飞车、爆炸、枪战镜头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成龙和几个特工在办公室里打成一团的时候,妈妈在厨房喊老爸帮忙灌开水。
  “小木去。”老爸眼盯着屏幕说。
  妈妈挽着袖子从厨房探出头来,“小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别折腾孩子,老东西你来。”
  老爸不满地嘟哝一句,起身去了厨房。
  灌完开水回来,那段打斗场面已经结束了,老爸连说遗憾,方木就拿起遥控器,按了倒带键。
  画面滑稽的倒退起来,成龙带着手铐,漂亮的从双手间跳过。
  老爸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时赞叹成龙的身手矫健,却没有注意到方木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老爸正看得开心,冷不防方木一把抓起遥控器,按下了倒带键。
  “你干什么?”
  方木没有回答,死死盯着屏幕。
  那一段镜头中,成龙的双手被手铐反剪在身后,他在连续踢倒几个特工后,纵身从自己的双手间跳过,双手回到了前面。
  倒带的画面中,成龙的双手在前面,纵身一跳后,变成了双手反剪在身后。
  方木反复看了几遍,最后被大声抗议的老爸抢走了遥控器。
  原来,自己反剪双手并不是很难,只要你够矫健。
  那双脚呢?
  怎么又想起这些事了?不想了不想了。方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录像带上。
  天台上,成龙大战两个打手,精彩无比。
  塑料扣绳。
  只要把尖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可以把手脚绑住。
  现场报告中提到,这是一种非常简易却能够把人牢牢捆住的方法。
  捆别人容易,捆自己同样容易。
  方木的心跳开始狂跳。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被发现的时候,全身只穿着内裤。
  如果是他,那他的紧身衣和头套哪里去了?
  现场(包括楼下)已经被仔细搜查,没发现紧身衣和头套。烧掉?现场肯定会留下痕迹和气味。
  不会,不会是他。
  成龙沿着玻璃屋顶滑下,在大厦边缘惊险地停住。这个不要命的家伙胆子太大了。
  厕所的水箱。
  “……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地方……”
  方木的手心开始出汗。
  不,不可能。
  自己也在现场看到了,那个高举斧头的人不是他。
  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不,胡思乱想!我太累了,想得太多了。
  祝老四、王建还有他。寝室楼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不,还有孙梅。
  孙梅?
  周军死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包括他的。
  如果孙梅说了假话?那。。。。。。
  老爸注意到了方木的脸色,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方木虚弱的摇摇头。
  不,我在胡思乱想。停止这些疯狂的念头。马上停止!
  “不舒服就赶快说,严重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当我察觉到舞台上的人的真实意图的时候,我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来不及了。陈希死了。
  不,即使错了,也不要“来不及”
  方木一跃而起,拿起电话拨打邢至森的手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邢至森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
  方木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想起什么,又拨打了宿舍的电话。
  话筒里是单调的嘟嘟声,也没有人接听。
  他们去哪里了?王建的宿舍?不知道电话号码。
  还是,出事了?
  要不要报警?
  方木的手已经按向了1和1,在0上停了很久,还是把电话放下了。
  也许,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方木回到沙发上坐好,时钟已经指向了10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电视,却一点也没看进去。忍耐了10分钟,他猛地站起来,对目瞪口呆的父母说:“我出去一下。”说完就穿上外套,打开门走了。
  他必须要去学校看看,否则自己今晚不会平静。
  在人影寥寥的大街上,方木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希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两个小时前。
  352寝室里,一个煤气罐摆在桌子下,一个小铝锅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桌子上摆着羊肉、鱿鱼、粉丝、蛎蝗肉和几瓶啤酒,有两瓶已经打开了。祝老四和王建正蹲在地上择菜,择好的生菜、油菜和香菜乱七八糟的堆在地上。
  有人敲门。祝老四问:“谁?”王建一跃而起,准备关火。
  “我。”祝老四松了口气,打开了门。吴涵走了进来。
  “靠,我以为是孙更年呢。”
  “没事,她在楼下看电视剧呢,《无悔追踪》,看的正来劲呢,不会上来的,不过你们小点声啊。”
  “放心吧,有事还有你罩着呢。”王建端着装满青菜的饭盆,“我去洗菜了,吴涵,一会上来一起吃点。”
  “好。”
  王建拉开门走了出去。
  吴涵走到自己床前,从床下翻出一个塑料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老四,这个吃不吃?”
  “什么啊?”
  “腊肉,老乡给的,我不太习惯这个味。”
  “腊肉!这个涮火锅最棒了,三哥你真伟大。”
  祝老四咽着口水接过来。
  “洗洗再吃,放了很长时间了。”
  “好,三哥你帮我看着火。”祝老四眉开眼笑的拉开门走了。
  吴涵走到门前把门关好,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粉末迅速倒进两个啤酒瓶里,又晃了晃。粉末很快就溶解在啤酒里。
  不一会,祝老四和王建推开门走了进来。吴涵站起身。
  “你们吃吧,我一会上来,注意点煤气。”
  “那你一会上来啊,我们给你留一瓶酒。”
  “好,我把门给你们带上?”吴涵手扒着门框说。
  “行,你上来的时候,直接用钥匙开就行了。”
  吴涵答应了一声,带上门走了。
  楼下的值班室里,孙梅边打毛线边看电视剧,吴涵坐在她身边,也盯着电视屏幕,眼睛却不时瞄着墙上的挂钟。
  孙梅看见他的样子,轻轻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毛线,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脸上抚摸着。粗糙的手抚在脸上,麻酥酥的很舒服。
  “着急了?快十点了,门一关,就不会有人来了。”
  她坐在吴涵腿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手指在吴涵胸前轻轻划着。
  吴涵用手搂住她的肩膀,孙梅马上把嘴凑过去,长长的吻住吴涵。
  片刻,她的嘴唇离开他的,又把脸埋进吴涵的怀里。
  “你都很久没有对我这么温柔了。”
  “怕别人看出来嘛。”
  “我不管,今晚楼里除了你们宿舍那两个,就只有我们,我要你好好陪我。”孙梅在吴涵怀里撒娇地扭动着身子。“一放假,就又要很久看不见你,你家那里,连电话也不能打。”
  吴涵轻拂着孙梅的头发,“好。”
  孙梅抬起头,刚要和吴涵再亲昵一下,他却站起身。
  “干吗去?”
  “上去看看我那两个同学。”
  孙梅有点不高兴,可是也没表示反对。
  “快点下来。”
  吴涵答应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吴涵关好值班室的门,径直走向二楼的储物间,从里面拎出一只塑料桶,走上了三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352寝室的门。
  桌子上的小铝锅仍然咕嘟嘟的冒着热气,王建和祝老四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眼前的一切让吴涵很满意,可是他来不及欣赏。他先关掉煤气,然后从床下拿出一只脸盆,把塑料桶里的液体倒了进去,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在宿舍里。
  “晤。。。。”趴在桌之上的祝老四忽然艰难地抬起头来,向吴涵伸出一只手。
  吴涵面无表情地把那只手打开,祝老四的手重新跌落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吴涵关掉了电灯,然后在黑暗中拖过一只凳子,踩在上面拧下了灯泡,然后在桌子上小心地把灯泡打碎,又重新拧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环视了一下宿舍,然后拔掉了煤气罐的导器管,接着把煤气罐的开关打开至最大。
  他把门带好,走了出去。
  吴涵站在黑暗的走廊里静静的等着,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手表。
  大约半小时后,他打开门,一股浓烈的煤气味扑面而来。他满意地把门虚掩好,转身迅速走下楼。
  孙梅正在值班室里看电视,吴涵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孙梅诧异地问。
  “咳,别提了,我们宿舍那两个人,在寝室里用煤气罐吃火锅。”
  “这还了得!”孙梅一下子跳起来,“要是让保卫处知道,要扣我奖金的!”
  吴涵无奈的摊开手,“没办法,我们是一个寝室的,我说了他们也不听。”
  “我去!”孙梅快步走了出去,“这帮小兔崽子,太不像话了!”
  孙梅疾步跑上三楼,气冲冲的直奔352寝室。一拉开门,屋里漆黑一片,一股煤气味差点让孙梅窒息。
  “你们干什么呢?”孙梅捂住鼻子,伸手按下了电灯开关。
  方木刚刚走进校门,就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他一怔,察觉到爆炸正是来自二舍的方向,方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拼命向二舍跑去,还没跑到楼下,他就已经看见了。
  传说永远不会失火的二舍正冒着浓烟与火焰。
  看得出,起火点在三楼左侧。
  方木开始全身颤抖。那正是352寝室的位置。
  足足愣了半分钟,方木迈动仍然在颤抖的腿,向楼门跑去。
  门锁着,方木用力捶打着铁门,边大声叫喊着,可是没有人理他。
  他向两边望去,然后后退了几步,助跑,一下抓住了自行车棚的棚顶,翻上去,再登上二楼窗台,用手推推,窗户被插死了。他用手肘一下敲破玻璃,打开窗户,终于跳进了二舍。
  二楼里还好,烟不是很多,能隐隐看见三楼的火光。方木用袖子捂住嘴,快步向三楼西侧跑去。
  三楼到处是火光,352附近的几个寝室的门都已经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皮肉的焦臭味。透过火光与烟雾,方木看见352寝室门口正蹲着一个人,小心地向里面张望着。方木小心的靠近,借着周围的火光,方木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吴涵。
  尽管在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当方木真的面对他的时候,他还是失声叫了出来:“是你!”
  吴涵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方木,面色反而变得沉静。他皱着眉头打量着方木,仿佛他是一个打扰了晚宴的不受欢迎的客人。
  “你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方木。”
  他缓缓的站起身,用一个夸张的邀请动作指向仍在燃烧的352寝室:“怎么样?壮观么?”
  方木这才注意到,在被火光映亮的352宿舍里,躺着两个已经被烧得蜷曲起来的人。
  方木的嘴唇颤抖起来,他用一只同样在发抖的手指着那两个仍在燃烧的人说:“他们。。。。他们。。。。。”
  吴涵平静的说:“是老四和王建。还有她。”他微笑着朝对面的墙垛努努嘴。
  那里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从身上还没完全烧掉的毛衣和身形看,是孙梅。
  方木背靠着楼梯扶手,勉强让自己站直。
  “为。。。为什么?”
  吴涵耸耸肩,“为什么?那要问这个蠢女人了。”他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轻巧地走到孙梅的尸体旁,用脚踢了踢她的身体,声音却骤然低了下来:“那是上学期的事情了。她要告诉我一件不该被别人知道的事情,就写了封信给我,还自作聪明的塞进了我的书包。结果我没看到那封信,当天我去图书馆还了一本书,我想,那封信就夹在那本书里了。”
  “《国际经济学与国际经济政策》?”方木脱口而出。
  “是的。”吴涵说,“其实你猜对了,那张借书卡就是死亡借书卡。”
  方木飞快的回忆着那张借书卡上的名单:高国栋、王培、齐新、刘柏龙、廖闯、邹奇、吴涵。然后是周军、贾飞飞、刘伟丽、陈希、方木、王建、祝承强。
  “第七个,”方木声音嘶哑的说,“你是第七个读者,之后的人都要死对么?”
  吴涵摇摇头:“你别傻了,当我去图书馆查那本书的时候,我后面的读者只有周军、贾飞飞和刘伟丽。我在那本书里没有找到那封信,我想,那封信一定被我之后的某个读者拿走了,而之后不久,我就被基地班莫名其妙的刷了下来。我知道,一定有人用这封信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而且,”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打算让我继续蒙羞!”
  “那其他人呢,他们不可能看到那封信,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因为仇恨?”
  吴涵似乎无可奈何的笑笑:“我的天,方木,以你的智商,我真的很难与你沟通。我曾经以为你比其他人要聪明,你让我失望了,亲爱的朋友。”
  “当然不是因为仇恨,”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高傲的怜悯,“因为我后来找到那封信了。”“什么?”方木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杀死刘伟丽之后,无意中在我的床底下发现了。”
  “我不明白。”
  吴涵大笑起来,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他甚至笑得咳嗽起来。
  “因为你啊,我亲爱的朋友。”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
  “我?”
  “对,因为你发现了那张借书卡,而我那个时候,刚刚从这个游戏中找到了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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