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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第七个读者

_2 雷米(当代)
  他飞快的穿过体育场,跑到南出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没人。他的心狂跳了起来,转身跑进体育场,翻过栏杆,疾步登上二十多层的台阶顶端,透过越来越密的雪花向下四处张望。
  看到了。男孩一手捂着头,一手扶着体育场的外墙蹒跚前行。
  他沿着台阶跑起来,十几米外的台阶下还有一个小门,从小门那里出去,应该来得及拦住男孩。
  快到的时候,他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在了台阶顶端的围栏上,肋骨处一阵剧痛,同时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断裂声和下面一声短促的惨叫。
  他顾不得察看伤势,咬着牙冲下台阶,拉开小门,冲了出去。
  男孩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伏着,头顶着地面,两只手软软的垂在地上,脖颈后面插着一支晶莹透亮的冰凌,几块碎冰散落在身边。
  男孩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这样的场景大概也是他没有想到的,呆立了半天,他走过去探探男孩的鼻息,然后站起身来,嘿嘿的笑了几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雪,越下越大了。
  体育学院的金超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晨跑。早晨5点,宿舍门刚刚打开,金超就穿好跑鞋和运动装,慢慢的向体育场跑去。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现在还没有停,不时有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脸上,金超一边小声咒骂,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现在还不到五点半,校园里静悄悄的,金超摸着黑跑进体育场,简单作了热身后,就沿着空无一人的跑道跑起来。
  跑了第一圈后,金超的眼睛开始逐渐适应体育场内的黑暗。跑着跑着,金超隐隐约约地看到旗杆边站着一个人。
  这么早就来读英语了?这么黑的天,能看见么?
  金超的脚步慢下来。
  难道是出来听英语广播?现在可下着雪啊。
  金超盯着旗杆边的人,越跑越近了。
  距离旗杆大约几米的时候,金超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满身都被白雪覆盖的人。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八章 无力悲伤
  邢至森精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心情却是愉快的。那件贩毒大案终于告破。今天凌晨,市局刑警队经过周密部署,对犯罪嫌疑人窝藏的一个市郊的仓库进行突袭,上次逃脱的两个犯罪嫌疑人,一个被当场击毙,一个被生擒。邢至森全程指挥了今天凌晨的行动,又突审了一夜,虽然累得要命,但是胜利的喜悦让他兴奋不已,本想在办公室里睡一会,可是半天也睡不着。
  这时候手机响了,邢至森看了一眼屏幕,是丁树成打来的。估计是特意打来表示祝贺的吧。邢至森接通了电话,刚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就变了,失声喊道:“什么,又死了一个?”
  周围正在兴奋地谈论凌晨的行动的同事们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邢至森。邢至森沉着脸听着电话里丁树成急促的话语,最后说了句:“等着我,我马上到!”就抓起外套,叫上几个同事,急匆匆的出门了。
  警车刚刚开出市局大院,邢至森的电话又响了,还是丁树成。邢至森听完电话后,反而一言不发的坐在车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车窗外纷飞的雪花,良久,他回过头,对身边一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事说:“不是一个,是两个。”
  现场一共发现了两具尸体。第一个被发现的是捆在旗杆上的一具女尸,丁树成接到师大保卫处的电话,刚刚出门,师大保卫处又打电话来,说在体育场外面又发现一具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跪伏的男尸。
  邢至森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被先前赶到的同事们封锁了起来。,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邢至森费力的挤过人群,看见丁树成蹲在地上,瞅着雪地发愣,几个法医在已经被平放在地上的女尸前忙碌着。
  邢至森走过去拍拍丁树成的肩膀,丁树成像被火烫了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邢至森注意到丁树成目光中充满了少见的惊恐。他直愣愣的看着邢至森,几秒钟之后才喃喃地说了句:“又死人了,而且是两个。”
  邢至森移开目光,他为自己的下属在此刻表现出的软弱感到恼火。他转头问另一个在场的警察:“情况怎么样?”
  那个警察简单介绍了案发的过程。一个早上来操场晨跑的学生发现了被绑在旗杆上的女尸,马上跑回保卫处报告。值班的保卫处干部给丁树成打完电话后,跑到操场准备封锁和保护现场。经过体育场小门的时候,一个细心的干部觉得墙边的一个雪堆看起来很可疑,走过去一看,发现了另一具被埋在雪下的,成跪伏状的男尸。
  邢至森皱着眉头听完警察的汇报,思索了一下,又问道:“现场勘查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警察很快的回答:“正在进行中,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估计不会有什么线索,雪太大了,几乎把一切都盖住了。”
  邢至森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看看丁树成,丁树成还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邢至森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走,去那边看看。”
  发现男尸的现场和这边差不多,同样围着密密麻麻的学生。法医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一个和邢至森相熟的法医走过来向他要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邢至森问他有什么线索,法医说了一句“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就不作声了,吸了大半根烟后,法医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抬起头来说:“很多年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情了,不到三个月,死了四个人。”他看看邢至森难看的脸色,知趣的闭了嘴,回去帮助其他人把尸体装进了尸袋里。
  警察们抬起尸袋走向停在一旁的警车,由于尸体呈跪伏状,又被冻得硬邦邦的,尸袋显得奇形怪状。警察们挥手让学生们让开,学生们不说话,也没人动。
  邢至森扫视着人群,感到无数透着敌意和不信任的目光射在自己脸上,他回过头来看着保卫处的陈斌处长,示意他帮助维持一下秩序。陈斌故意把头扭过去回避邢至森的目光,脸色也很难看。
  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都死了几个人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马上就有很多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刚才还宁静的操场一下子喧闹起来。
  警察们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邢队长。邢至森又回头看看陈斌,陈斌看着别处,不说话,也不动。
  邢至森走过去,抬起尸袋的一角,大步向前走去,走到人群前,人墙还是纹丝不动,一个体格健壮的男生挡在身前。
  邢至森抬起头,那是一张充满朝气,满是无礼神色的脸,男生毫不示弱的迎着邢至森的目光,脸上的肌肉轻微的颤动着。
  邢至森盯着男生的眼睛,男生的脸越来越红,目光由坚定渐渐的开始躲闪,呼吸也越来越重,最后垂下眼睛,默默地让开了。身后的人群也自动让开一条路。
  邢至森目不斜视的把尸袋抬上车,自己也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刚要关车门,一只手拉住了车门,陈斌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看后座一言不发的丁树成,又看看邢至森,不客气地说:“已经死了四个人,你们什么时候能破案?”
  邢至森没有回答他,拨开他的手,重重的关上了车门。
  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报告很快送到了丁树成的办公桌上。
  女性死者名叫贾飞飞,师大经济系三年级学生,甘肃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一丝不挂,被捆在操场西南角的旗杆上,嘴里塞着死者的内裤。经尸检发现,死者的处女膜呈陈旧性破裂,但没有发现当晚行房的痕迹。在死者口鼻内发现了乙醚的残留物,初步推断死者是在被麻醉的情况下被人剥光衣服,捆在旗杆上的。从死者身上的勒痕来看,死者曾经短暂的清醒过,并有过挣扎。当晚气温大约为零下24度,死因不言而喻,死者是被活活冻死的。
  男性死者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死者叫宋博,与女性死者同为经济系三年级学生,河南人,经调查,与女性死者生前为情侣关系。从尸检结果看,死者头部有大约3平方厘米的得头皮裂伤,疑为钝器击打所致,但是不足以致命。最终致死者于死地的的是插在死者后脖颈上的冰凌而导致的失血性休克。男性死者的死看起来像是一宗意外。但是,由于当晚的气温较低,死者头上的冰凌如果要落下的话,应该是受到过外力撞击的结果。勘验人员曾登上死者上方的体育场台阶进行勘验,可是由于当晚曾有超过11厘米的降雪,所以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本案的初步调查走访显示,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简单,而且在系里人缘颇好,没有与人结怨的传闻。唯一有价值的外调结果就是前不久发生的复印室闹鬼事件中,偷偷进入复印室内寻欢的一对男女就是本案的两个死者。
  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又是毫无头绪。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师大已经死了四个人,不仅在师大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C市的市民也开始关注师大的这几起命案。这件事引起了市里部分领导的重视,特意叫市局去市里汇报了情况,据传,市长还发了脾气。局里的头头们挨了顿批后,决定把师大的命案列为一号公案,成立了局长为首的专案组,集中全局力量全力侦破,邢至森被任命为直接负责人。
  刑警队里的人除了有特殊情况的以外,全部被派为外勤,邢至森和丁树成每天也是忙得昏天黑地,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最大的症结在于: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是最最困扰专案组的问题。对于一般命案,如果能够推断出凶手的作案动机,那么侦查工作就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可是师大这四起命案,表面上看起来被害人之间毫无瓜葛,除了集中在法学院和经济系之外,死者的背景和社会关系毫无相似之处和交叉点。这使得侦破工作无从下手,只能全力放在外围,希望能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而这是一个非常浩繁复杂的任务,短期内找出线索的可能性很小。
  另一个问题是:还会不会死人了?
  这是师大校方更为关注的问题。公安局的目标是破案,而学校的目标则是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因为,学校已经大乱了。
  操场上发生命案当天,几百个学生聚在行政楼前,要校长和保卫处出来给个说法。校长最初不肯出面,让校长助理和几个副校长出来斡旋。学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人也越聚越多,最后大约2000人围聚在行政楼前,齐声喊口号,“我们要安全,我们要生存!”“校园不是屠宰场!”“学校无能,校长下台!”当天全校的教学和行政陷入瘫痪,几个年龄比较大的教师说,仿佛一夜回到了文革期间。后来校长不得不和保卫处处长陈斌出面安抚学生,保证加强校园保卫,决不发生类似事件。学生们还是不依不饶,最后,头发花白的校长拍了胸脯,说再死人,他就从行政楼上跳下去,学生们才慢慢散去。
  当天,学校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决定保卫处和学生会联合组成校园治安联防队,抽调一台面包车当作巡逻车,24小时在校园内巡逻。同时严格各宿舍楼和教学楼的管理制度,宿舍楼的关门时间提前到22点,出入各教学楼需持学生证,并在九点半之前离开教学楼。每个教学楼和宿舍楼的管理员都增派了人手,并配发了塑胶警棍。
  一夜之间,曾经安逸祥和的师大校园变成了戒备森严的集中营。
  一到傍晚,往日里喧闹的校园里变得死气沉沉,去自习室的学生越来越少,偶尔在路上遇到几对耐不住寂寞,出来约会的情侣,也是不安的相互打量。寝室里的人也不多,许多家住本市的学生受不了学校压抑的气氛,上完课后就直接回家了。
  尤其在发生了命案的男生二舍,曾经爱说爱闹的男孩们好像一下子都长大了,变得沉默寡言。关寝之后,走廊里不再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和爽朗的脏话,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似乎怕打扰这个楼里游荡的某个魂灵,偶尔有人失手把脸盆和牙杯打翻在地,总会引起一片惊叫和无数惊恐的回眸。
  管理员孙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学校考虑到男生二舍只有一个管理员,还是个女的,就给二舍增加了一个管理员,一个50多岁的鳏夫,一嘴大黄牙,眼神色迷迷的。孙梅和这个管理员相处了几天,就给学校打报告要求更换,说是一个寡妇,一个鳏夫,整天对着脸,怕别人说闲话。学校人手正紧,没有同意,就提出给孙梅换个宿舍楼,孙梅不干,说是学生比较熟悉,便于管理,也就不再提换管理员的事了。只是她对学生的态度越来越差,学生稍晚点归寝就会引来她一顿叫骂,学生们当面叫她孙姨,背后都叫她孙更年。
  方木这天晚上归寝就稍晚了点,快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孙梅正准备关门,他忙喊了声:“等等!”孙梅看了他一眼,“砰”的一声关上宿舍门,还“咔嗒”一声上了锁。
  方木慌了,几步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大门,“孙姨,是我,开门啊。”
  孙梅在里面不紧不慢的说:“几点关门你不知道啊?”
  方木陪着笑脸说:“知道,今天有点事耽误了,孙姨你快开门,我保证下不为例。”
  “你说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学校有规定你不知道么,我给你开门了,保卫处扣我工资你给我补啊?”
  方木哀求道:“孙姨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孙梅干脆不说话了。
  方木又叫了几声,里面还是没有反应。他也有点火了,正想骂人,门开了,吴涵的脸露了出来,他冲方木招招手,示意他赶快进来,方木急忙一闪身进了门。
  “今天值班?”方木小声问。
  “嗯,快上楼吧。”
  “谢谢三哥。”方木看看一旁沉着脸的孙梅,不敢多说,几步跑上了楼梯。
  走廊里静悄悄的,方木一口气爬上三楼,走到352寝室门口,推推门,门锁着。
  “老三?”屋里传来老大的声音。
  “方木。”
  “你等着啊。”
  屋里传来下床和穿拖鞋的声音。门开了,老大只穿着内裤,抱着膀跑回床上。
  “这么早锁门干吗?”方木问。
  老大边往被窝里钻边说:“安全点呗。怎么才回来,我们以为你回家了呢。”
  方木把书包扔在床上,“看书看过点了,妈的,孙梅这老家伙,差点没进来。”
  几个人嘿嘿的笑了起来。“孙更年骂你了?”
  “那倒没有,不过她就是不开门,好在三哥今天值班。”
  “嗯,”老大在被子里点点头,“老三和孙梅关系不错。”
  方木脱掉衣服,拿起脸盆去水房洗脸刷牙。回来的时候,他看看对门的351寝室。还没到熄灯的时候,里面却漆黑一片。351寝室里有六个人,除了老大孔庆东和死了的周军,另外四个都是本市人,最近上完课就都回家住了,孔庆东不敢一个人睡,就搬到其他寝室住。
  方木看看紧锁的房门,那个有点闹人的小个子在这里住了三年,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各个寝室乱窜,要开水,吹牛皮,跟大家开着粗鲁的玩笑,可是现在,他化作一把黑灰,躺在千里之外的家里的那个小匣子里。
  方木回过身,走回自己的寝室。
  死了这么多人,他已经无力悲伤了。
  方木躺在床上,可是毫无睡意,他看看表,离熄灯还有十几分钟。他翻身下床,从床下拿起两个哑铃,费力的作着阔胸运动。
  校园里加强管理之后,男生们每天早早的回到寝室,都闲得无聊,于是健身运动在楼里悄悄流行起来,一来解闷,二来万一某天遭遇不测,也好保护自己。方木也买了两个哑铃,可是自己实在不善于此道,没做几下,就有点体力不支了。
  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吴涵推门走了进来。
  “嗬,你也玩这玩意呢?”吴涵笑着说。他接过哑铃,毫不费力的作了几个动作。
  “好厉害啊。”方木羡慕的说。
  “小意思。”吴涵放下哑铃,一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
  “方木你和老三比不了,三哥做农活长大的,哪像你,娇生惯养的。”祝老四在一旁插嘴。
  吴涵的脸色变了变,伸手到上铺拿了几本书。
  “三哥,你今晚值班啊?”老五问。
  “是啊,拿几本书看,你们睡吧,把门锁好。”说完,吴涵就推门走了。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九章 死亡借书卡
  方木并不是一个侦探迷,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比这个校园里的任何人都关注这几起杀人案。
  那天早上,方木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去了操场,亲眼目睹了宋博和贾飞飞奇异的死状。当人群在为公安局的无能群情激愤的时候,他却被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包围着。学生们去行政楼示威的时候,方木一个人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是什么。
  恐惧。
  方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不,应该是感到与别人不一样的恐惧。这个校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害怕,因为有一个恶魔就潜伏在这个校园里,他已经夺走了四条性命。在每一个角落里,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校园里的鲜活的生命,按照恶魔的法则选择下一个羔羊。没有人是安全的,这就是恐怖。
  而方木常常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浑身冰冷。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我梦游?
  难道我是另外一个我?
  难道我心中的恶,真的能幻化成一个具体的肉体?
  他开始强迫自己不要入睡。
  实在挺不住了,就把手偷偷的绑在床头。
  他开始问宿舍里的每一个人自己是否说梦话。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精神分裂者。
  当种种试验最终肯定了每天夜晚他都或清醒或沉睡在自己的床上之后,他略略感到释然。
  而那个答案也在那些翻转、扭曲、疯狂的念头里渐渐清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揣测那个恶魔的心思。
  就好像自己隐藏在那个黑影的身体里,随着恶魔的血液,不断地流经恶魔的大脑,每次奔涌而过,方木都要挣扎着回过头来,看看那最隐蔽的角落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结局。
  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方木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满身大汗地喘着粗气,聆听着黑暗的宿舍里每个室友规律起伏的鼾声。
  他觉得高兴了。
  方木摸索着戴上眼镜,慢慢理顺自己的思路。
  刚才,他在睡梦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那个恶魔,开始在这个游戏中找到了乐趣。
  第一个死者被勒死在厕所里。
  第二个死者被推下楼摔死。
  第三个死者被浑身赤裸的绑在旗杆上活活冻死,风雪让那具曾经滚烫的胴体变成一具雕塑,逼真却毫无生机。当方木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第一个感觉竟然是:太美了。
  第四个死者被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那需要多么精确的计算和判断。
  这些死者,一个比一个死得诡异,一个比一个死得——有创意。
  他,开始在杀人中找到乐趣。
  艺术化的杀人。
  那么,这个游戏就不会完结。
  方木开始有意识的寻找一些犯罪学和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来看。那天的晚归,就是由于在图书馆里逗留的时间太长。
  方木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似乎不能仅仅用好奇心来形容。复仇?似乎也没有必要。除了对周军还略有好感外,其他的死者对于方木而言,都只是一些曾经存在的生命而已。
  既然解释不通,那为什么一定要解释呢?
  图书馆的肇老师对方木很不错,每次方木来借书都大开绿灯,有一些规定不得带出图书馆的书,也允许方木带走,不过次日一定要还。
  这天下午方木来还书的时候,肇老师正忙着整理图书,地上堆满了书和凌乱的借书卡。方木办完了还书手续后,看到肇老师累得满脸是汗,就主动提出来帮忙,肇老师很乐意地答应了。
  工作量很大,但是很简单,就是换借书卡。
  师大图书馆的借书规则是:读者选好要借的书后,把插在封底的借书卡拿出来,在指定的位置填好自己的姓名和院系、学生证号码。然后把借书卡交给管理员,就可以把书拿走了。还书的时候,管理员做好登记后,再把借书卡插回书里。如果一本书被借阅的次数很多的话,借书卡很快就被写满了,因此需要定时更换。
  方木的任务就是翻开两个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如果借书卡被写满了,或者只剩下一两个空格的话,就把借书卡换成一张空白的。
  方木一边忙碌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肇老师闲扯。大约一个小时后,一个书架的书整理完了。方木直直腰,走向下一个书架。
  这个书架上的书主要是英文原版书,来借的人不多,方木很快就整理了大半架。这时候,正在处理借书卡的肇老师看看表,“呦,快四点了,方木你先回去吧,马上开饭了。”
  方木看看剩下的小半架书,“没关系,没整理的不多了,很快能做完。”
  肇老师笑笑:“也行,一会我请你去教工食堂吃饭。”
  方木也笑笑说:“好。”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
  这本书看起来有点眼熟,借书卡还余下5、6个空格,不用换,方木就把书合上,准备插回书架,就在他合上书的一刹那,一个名字隐隐约约的从眼前一闪而过,方木忙又把书打开。
  借书卡姓名一栏里的一串名字中,赫然写着刘伟丽。
  方木下意识地把借书卡翻过来,心脏开始狂跳。
  他在另一面的借书人姓名中,看到了周军和贾飞飞。
  他把书合上。这是一本英文原版书,书名叫《InternationalEconomicsandInternationalEconomicPolicy》。
  方木看看正在低头忙碌的肇老师,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逐行抄写借书卡上的每一项内容。
  抄完后,方木飞快地整理着余下的书,然后拿起那本英文书走向门口。
  “肇老师,我想借这本书。”
  肇老师抬起头:“可以。怎么,你要走?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方木飞快的填好借书卡,在肇老师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图书馆。
  走在校园里喧闹的人群中,方木的脑子竟有一段时间一片空白。他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三个死者的名字都出现在这张借书卡上,而这本书现在就躺在自己的书包里。
  这是巧合么?
  如果不是,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身边走过一群群敲打着饭盆,大声谈笑的男女。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那么关心吃饭。
  如果那个游戏真的没有完结,那么是不是这张借书卡上的每一个人都要死?
  方木开始浑身发抖。
  那张借书卡上也有他的名字。
  良久,方木艰难的站起身来,书包显得那么的沉,他紧紧地按住那本书,仿佛它会突然扑出来,一口咬住方木的咽喉。
  他需要找人谈一谈,尤其是那张借书卡上的人。
  方木、吴涵、祝老四围坐在寝室里的书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本书和记载着借书卡内容的笔记本。
  三个人都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惊人的一致。
  惶恐。
  良久,祝老四缓缓的开口了:“这么说,死者都曾经借过这本书?”
  “是的。”方木指指自己的笔记本。
  “这能说明什么?”吴涵问,声音有点发颤。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这本书和这些杀人案一定有关系。”方木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鼓足勇气说:“也许,这本书的读者就是凶手的目标。”
  “你是说,凡是借过这本书的人,都要死,包括我们两个,不,我们三个?”祝老四的脸色白得吓人。
  方木沉默了好一会,“我不知道。”
  吴涵低头看着笔记本,小声查着:“十一,十二,十三,一共十四个人。”他抬头看着方木,眼神中满是惊恐,“这么说,还要死十个人?哎,不对。”他又低下头察看名单,“少了一个。”
  方木和祝老四同时说:“什么?”
  “经济系的那个男的,就是被插死那个,叫宋什么来着?这上面没有他。”
  “宋博。”方木拿过笔记本,反复看了两遍。的确,他在图书馆里看到周军、刘伟丽和贾飞飞的名字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竟没有注意到宋博的名字不在上面。
  “的确没有。”方木放下笔记本。
  祝老四的脸色稍微恢复了点血色。“我看,只是巧合吧?”他看看吴涵和方木。
  吴涵耸耸肩,转头看着方木。
  方木的心中也感到轻松了一点,但是也有一点沮丧。宋博并没有借过这本书,但是同样也死了,这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他、祝老四和吴涵,以及借书卡上其他几个人,也许并不是凶手下一个目标,这多少让他略略感到心安。只是他刚刚感觉到自己又离那个恶魔近了一步,仿佛是窥见了他黑色衣袍的一角,刚要伸手抓住,却又脱手而去。
  祝老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重重的躺在床上。
  “你们两个别胡思乱想了,就是巧合,有时间你们去看看图书馆里其他的书,肯定还有其他书是他们都借过的。”
  吴涵又低下头看着笔记本,看了一会,拿起那本书,翻了翻,沉思了一会。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抬起头看着方木,“老六,我看还是交给警察吧。”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章 SUO小组
  一个胖胖的女内勤把方木、吴涵和祝老四带到了邢至森的办公室。邢至森刚刚和衣在沙发上睡了一会,看他们三个进来,急忙起身让他们坐下。
  方木简单地说明了来意,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英文书和笔记本交给了邢至森。邢至森显得很感兴趣,认真地看了半天。最后,他也提出了和吴涵一样的问题:作为死者之一的宋博并不在名单上。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方木、吴涵和祝老四:“你们觉得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三个人有点尴尬的互相看了看,吴涵鼓足勇气说:“我们也不能肯定这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是觉得有点可疑,所以就给你们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邢至森看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吴涵。”
  邢至森低头看看笔记本上的名单,又抬起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方木,你叫祝承强,对吧?”
  方木和祝老四点点头。
  邢至森说:“你们三个都在这个名单上,你们是不是觉得下一个被害者可能就是你们?”
  三个人的脸都红了。
  “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用不着过分紧张。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四起案子是同一人所为,所以,这本书和这张借书卡也许只是一个巧合。”邢至森注意到方木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冲他努努嘴,示意他有话就说。
  “我觉得,这几起杀人案是同一个人干的。”方木犹豫了一下说。
  “哦?为什么?”邢至森扬起眉毛。
  “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方木斟酌着词句,发现很难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这种感觉,心一横,说出了那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我觉得,我能感受到他!”
  祝老四和吴涵吃惊的看着方木。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就是那个人!”方木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大声说。
  邢至森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这个激动的男孩,缓缓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不是我。这一点你们很清楚。”
  邢至森盯着方木看了一会,慢慢的点燃一根烟,“那就谈谈你的感受吧。”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方木向邢至森讲述了自己对这几起凶杀案的看法。尤其是操场双尸案之后,他所感觉到的凶手在杀人中找到的乐趣。他着重强调了一个词:艺术化杀人。
  邢至森始终不动声色的听着,内心却一再被这个男孩震撼。尽管这个男孩的描述毫无事实依据,甚至可以称之为他本人的主观猜想,但是他把凶手的内心世界作为推论的出发点是十分大胆的。尽管邢至森尚未决定把四起凶杀案并案处理,但是他的推测是与方木一致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如果以此为前提,那么探求凶手的内心世界,对于侦破本案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邢至森决定把书和笔记本留下,作为一条线索好好好查查。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邢至森特意把方木叫住,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嘱咐他再发现什么线索就及时通知他。方木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在回去的车上,吴涵用半是惊讶半是钦佩的口气说:“方木,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祝老四也捶捶方木的肩膀:“以后再有什么想法,别掖着藏着,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析分析。”
  方木没有说话,他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张名片,眼望着车窗外渐渐深沉的暮色。
  那个人,究竟是谁?
  专案组以那本英文书和借书卡上的名单展开了仔细的调查,然而结果颇让人失望。这是一本《国际经济学与国际经济政策》,作者是一个叫菲利普?;金的外国人。由于是英文原版书,借阅的人不是很多,而且读者都是借完几天后很快就还,估计是查到了需要的资料后就还给了图书馆。从那张借书卡上的名单来看,读者分别来自法学院和经济系(除了这两个系的学生之外,很少有人会对这本英文书感兴趣)。其中,死者周军、刘伟丽、贾飞飞分别借过这本书,但是从三人的先后顺序来看,刘伟丽最早,其次为周军,最后是贾飞飞。第四个死者,就是贾飞飞的男朋友宋博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名单上。技术组的勘查人员仔细的检查了这本书,试图寻找密码或者暗语之类的东西,结果一无所获。整本书就跟新的一样,只有几处被读者用笔进行了标注。专案组内认为借书卡只是巧合的声音越来越多,经过研究,专案组决定把图书馆现有的藏书彻底检查一遍,如果能够找出其他同时记载三个被害人甚至四个被害人名字的借书卡,就说明这只是巧合。可是从师大图书馆反馈的消息是:图书馆刚刚整理完借书卡,并且已经销毁了一大批。尽管没能最终证明借书卡只是巧合,也没有人愿意查下去了。
  可是方木在图书馆里发现“死亡借书卡”的事情却在校园里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玄乎,最流行的版本是图书馆里有一本杀人书,所有借过这本书的人都要死。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找方木,让他看看自己是否在那张读者名单上,得到答案后面如死灰者有之,当场昏厥者有之,欢呼雀跃者有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吴涵皱着眉头看着又一批人带着劫后逢生的表情离开352宿舍。
  “那有什么办法,那个经济系二年级的傻逼来了三趟了,我第一次就告诉他借书卡上没有他,他不信,好像我要害他似的。”方木疲惫不堪的说。
  “公安局那边有信么?”吴涵问。
  “没有,”方木有点沮丧的说,“大概人家觉得这就是巧合。”
  “你觉得呢?”
  方木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不是,这张借书卡肯定有问题。”
  方木又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名单。
  “也许,下一个要死的人就在这些人之中。”
  吴涵和祝老四颤抖了一下。
  良久,祝老四抬起头,一丝恐惧在眼中闪过,“也许………”
  他躲闪着吴涵和方木的眼神。
  “你是说,凶手也许就在这个名单里?”方木平静的说,“我早就想到了。”
  三个人沉默的坐了一会。
  “我建议,咱们开个会吧。”吴涵慢慢的说,“所有人。”
  聚会安排在下午四点半,食堂正在这个时间开饭,大多数人都去吃饭了,被人打扰的可能性比较小,地点安排在法学院六楼的阶梯教室。方木、吴涵和祝老四分别通知了名单上其余的人。差不多四点四十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他们是:法学院四年级学生高国栋、齐新;三年级学生方木、吴涵、祝承强、王建;经济系三年级学生陈希(女)、王培(女)、廖闯;二年级学生邹奇、刘柏龙。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偷偷的互相打量着别人,相熟的人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方木感到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感到有些不自在,可是想到自己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方木清清嗓子,拿起笔记本:“我看大家来得差不多了,我点一下名,念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大家也好互相认识一下。”
  方木先从法学院的同学点起,高国栋和齐新是上届的师兄,平时总在一起打球,算是比较熟了,至于吴涵和祝老四就更不用说。点到王建的时候,没有人吭声,点了第二遍,角落里一个面色阴郁的男生才懒懒的应了一声。
  其实方木认得他,他是今年才转到本班的。法学院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班级,对外称为基地班。这个班的学生在入学时是单独招进来的,读满四年后可以直接读硕士研究生,当然,这个班的竞争也是很残酷的,每年期末都要通过考试淘汰百分之十,被淘汰的学生分到其它普通班级。相应的,普通班级的学生也可以通过考试进入这个基地班。王建就是在去年的考试中被淘汰下来,分到了方木所在的班级,只是这家伙这学期没怎么上课,所以方木虽然认得他,但是并不熟。
  念完名单后,方木长长的吁了口气,仿佛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的确,在这十一个人之中,也许就有下一个牺牲者。这张名单,好像地狱的邀请函一样让人感到恐惧。
  “大家都知道,最近三个月,校园里发生了一连串命案,有四个同学被杀死。而我,在图书馆里发现了这本书和一张借书卡,那四个遇难的同学中有三个:周军、刘伟丽、贾飞飞都借过这本书。”
  尽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可是大多数人听了方木的话,还是打了个寒噤。
  “我不知道这张借书卡与这些命案有什么联系,但是我个人感觉这不是一件巧合,当然,我非常希望这是巧合,因此,我想提醒诸位,”方木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性命攸关,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我们要警惕的。”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方木循声望去,角落里的王建笑着摇摇头。
  方木收回目光,“我知道你们都在怀疑,我这么想的依据究竟是什么,那我告诉你们,我不是警察,破案不是我的任务,我也不需要什么证据,毫不掩饰地说,这一切仅仅是我的直觉,我并不指望每个人都能够信任我,但是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够提高警惕,因为下一个受害者很有可能就在我们之中,”他停顿了一下,教室里像死一样寂静,“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帮助,互相保护,无论何时都尽量不要单独行动,而且,如果你们发现身边有可疑的事或者人马上互相通报,简而言之,我们需要抱成一个团,也许这样,我们,”他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才能保住我们的命。”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警察来保护我们呢?”一个经济系的女生发问,方木记得她叫王培。
  “据我所知,目前警察对这个案子还是没什么进展,而且,他们也不认为借书卡与这些命案有什么联系。”吴涵平静的说,“换句话来讲,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无稽之谈。”
  “那,我们要怎么做?”经济系二年级的邹奇问。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是晚上,无论去哪里,都尽量找个人作伴,如果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马上通报一声。”方木停了一下,“最好我们分成两个组,经济系的同学一个组,法学院的同学一个组,如果不麻烦的话,除了上课和睡觉,每个组的人最好都在一起。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法学院这个组暂时由我负责,经济系的同学最好也有个带头的,联系起来方便一些。”
  “我不干。”一个经济系的男生站起来说,方木记得他叫廖闯,“我住在本市,每天上完课我就回家。另外,这太荒唐了。”
  “可以,那你可以走了,”方木板着脸说,“如果你们有谁觉得我在胡言乱语的话,可以离开。”他看看王建,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廖闯大步走了出去,狠狠地摔了一下门。其他的人互相看看,没有人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方木和余下的人讨论了今后的计划和联络方式。大家决定按照方木的建议,分成两个组,法学院的小组由方木负责联系,陈希主动请缨担任经济系小组的头。大家商定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余时间尽量聚在一起,每天下午5点在B食堂碰头,一来清点人数,二来交流一下当天的情况。方木和陈希互相留了寝室电话和呼机号码。最后,有人建议给这个小小的集体起个名字,刘柏龙脱口而出:“就叫SUO小组吧。”看见大家迷惑不解的样子,他补充说:“saveusourselves。”大家齐声叫好。
  散会后,方木和吴涵、祝老四最后离开阶梯教室。方木有点疲惫,也很兴奋,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三个人慢慢走在越来越黑的校园里,肩并着肩,很有一种生死与共的味道。
  “这下好了,大家团结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凶手想下手也困难。”祝老四望着天说。
  “是啊,而且……”方木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如果凶手真的在这个名单中,也好牵制他对么?”吴涵说。
  方木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承认。
  “老实说,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和祝老四?”吴涵转过头来问。
  方木想了想说:“没有,你们呢?”
  吴涵和祝老四相视一笑,“也没有,还是那句话,你没那胆子!哈哈。”
  头上的月亮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一章 如果下一个是我
  如果你经常在B食堂吃饭,你会发现这样一群奇怪的人。他们端着饭盆,聚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彼此打量,小声的清点人数,不时地窃窃私语,偶尔有人加入,会引来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
  SUO小组成立四天了,下午5点在B食堂的聚会每天都举行。还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偶尔提出几件可疑的事情和几个可疑的人,很快也被提出者自己否定了。比较离谱的是有一天邹奇提出国际贸易学的孙老师这几天看他的眼神恶狠狠,后来陈希揭发说邹奇经常色迷迷的盯着会计学年轻的女老师的胸和屁股看,而她的丈夫正是孙老师。
  方木每天都尽量安排法学院小组的人在一起,包括王建。这家伙对所有的人都冷冰冰的,不过看得出他并不反对和大家在一起,尽管每天一起吃饭,自习的时候他都不说话,而且总是一个人独处,但是这距离总是保持的不远,每次方木察看大家的位置的时候,他总是处在方木的视线中。晚上回寝室的时候,他也一个人走在最后,好像一个孤独的影子。
  这种状态让大家觉得尴尬,小组继续下去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团结与信任。总有一个人若即若离的游离在圈子之外,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慌乱。于是,这天晚上,当方木看到王建又是独自一人走出自习室的时候,他决定和王建谈一谈。
  王建去了厕所。方木在门口耐心的等着。
  几分钟后,王建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看见等在门口的方木,怔了一下。
  “你……有事么?”
  方木坦率地说:“我想找你谈谈。”
  王建皱起眉头,“谈什么?”
  方木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考虑好要跟他说些什么,他耸耸肩,“随便聊聊。”
  “我没兴趣。”王建毫不客气的说,转身就走。
  “等等,”方木几步赶上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王建回过头看着方木,脸色有所缓和,“如果我不信任你,我根本不会每天跟你们在一起。”
  方木笑了,“那就聊聊吧。全当休息了。”
  王建犹豫了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方木。方木不会吸烟,可是还是接了过来,刚吸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
  王建叼着烟,敲了敲方木的后背,“你不会吸烟?”
  “不会,第一次抽烟。”
  “嗬嗬,早知道不给你了,浪费烟草。”
  方木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擦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看着王建嘴角忽明忽暗的烟头,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住在哪儿?我今早去你的寝室找你,你们宿舍的人说你不在这里住了。”
  “哦,我换了个地方,就在你对门,351。”
  351?那是周军的寝室,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
  “一个人?”
  “是啊,很安静,正好学习。”
  “你不害怕么?”
  “害怕?为什么?就因为死过人?他又不是死在寝室里,有什么好怕的。”王建很快吸完了一支烟,又拿出一支点上,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侧着头看着方木:“怎么,你怀疑我?”
  “不,”方木赶紧解释,“随便问问。”他低下头小心地吸了口烟。
  两个人沉默着吸烟。
  “为什么搬出来呢?”方木问王建没有作声,过了一会说:“住的不爽,就搬出来了呗。”
  他把烟头在地上碾碎,抬起头问:“你在查这几件案子?”
  “不是,我又不是警察,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你真的觉得那张借书卡上的人都要死?”
  “我不知道,只是直觉。”
  “直觉?”
  “是,我觉得那张借书卡一定和那几件案子有关系,至于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
  “再死几个人,也许就清楚了,呵呵。”王建冷笑着说。
  方木沉默了一会。
  “你怎么看,这几件案子?”
  “我?我没兴趣。”
  “那你为什么每天和我们在一起呢?”
  王建低着头,用脚碾着地上的烟末,“无聊呗,”他抬起头看着方木,“你们,至少比那里的人有趣。”他朝旁边的一间教室努努嘴,眼中写满了不屑与轻蔑。那是基地班的专用教室,里面灯火通明。
  “我要进去了。”王建用手捋捋头发,“你呢?”
  方木想了想,“既然是这个小组的人,以后尽量和大家多联系,别老是一个人呆着。”
  “哦。”
  “另外,一个人住,小心点。”
  王建看看方木,转身走了,在他转身的瞬间,方木听见他说:“好的,谢谢。”
  方木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看看手中即将燃尽的香烟,把它扔在地上,学着王建的样子把烟头碾碎。
  他向自习室走去,路过基地班专用教室的时候,向里面看了一眼。教室里坐满了人,可是静悄悄的,每个人的面前都堆着厚厚的书,埋头苦读。
  方木想起刚才王建的眼神,他感觉到,那眼神中除了不屑与轻蔑,还有嫉妒。
  他突然感到有点同情王建。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们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的集中在某件事上,即使这件事关乎他们的性命。
  经过了平安无事的一个星期后,似乎每个人都开始慢慢放松下来,有恋人的开始恢复和男(女)朋友的约会,单独行动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一次高国栋突然失踪了,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方木和其他人都快找疯了,两天后方木准备报警的时候,这小子笑嘻嘻的突然回来了,一问,才知道去会了一个相邻城市的网友。“这种事情,总不能全去吧?”每晚5点坐在B食堂那个固定的餐桌前的人日渐稀少。
  一天傍晚,参加聚会的人只有5个人:方木、吴涵、王建、齐新,经济系只来了陈希。陈希告诉方木其他几个经济系的同学的去向,看着方木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说话,闷头吃着饭。
  没有新线索,也没有人被害。方木闷闷不乐的吃完饭,搞不清自己究竟该庆幸还是该焦虑。
  陈希也吃完了,看着桌子前围坐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下说:“我一会要出去买东西,你们……”她的目光变得躲躲闪闪的。
  方木看看其他几个法学院的同学,“我陪你去吧。”
  方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出去。
  陈希在身边步履轻盈的走着,不时和相熟的同学打着招呼,一幅轻松愉快的样子。方木却显得有点不自在,他能感觉到陈希的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他们该不会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吧。
  陈希察觉到方木的情绪,笑着问:“怎么,不愿意陪我?”
  方木急忙说:“没有。”
  陈希嘟起嘴巴:“还说没有?你看你的脸拉得那么长,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怎么?”她歪着头看着方木:“觉得我这样的丑女配不上你这样的帅哥?”
  “哪里哪里,你……你挺漂亮的。”
  陈希咯咯的笑起来,“谢谢夸奖。”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超市。陈希很有兴趣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方木没什么想买的,就耐着性子陪着她逛来逛去。
  “哎,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什么?”
  “杀人案啊,你不是在查么?”陈希的语气轻松,好像在说着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哪里调查了,我又不是侦探。”方木悻悻地说。陈希正在低头看一瓶爽肤水,长长的马尾辫下露出白皙、细长的脖子。
  她是挺好看的。
  “怎么,还在生气啊?”陈希看方木不说话,回过头来问。
  方木忙收回目光,“没有没有,也许,”他搔搔脑袋,“也许大家都觉得我神经过敏。”
  “呵呵,你别多想,那几个人真的有事,其实,我这个组长当得也不怎么样。”她调皮的冲方木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自己也偷偷的出去上了好几次网。”
  “你不害怕么?”
  “害怕啊,”陈希漫不经心的回答,她又开始看一包面膜,小声读着使用说明,“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如果一定要死,躲是躲不掉的。”
  方木无语。
  “我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我很好奇,想看看名单上都是些什么人,结果很失望,都是很普通的人啊,看不出哪个像该死的样子。”
  方木开始苦笑。
  “所以我决定加入,我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另外,”她转过头看着方木,“我相信你的话,那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
  “你为什么相信我?”
  “不知道。”陈希夸张地耸耸肩,“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就像你的敏感一样,呵呵。”
  陈希在货架间走来走去。
  “那你害怕么?”
  方木想了一下,“害怕。”他老老实实的承认。
  “呵呵,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脆弱是个优点,比廖闯那种人强,他都不敢来上课了。”
  方木想起那个拂袖而去的经济系男生。
  “如果命中注定下一个人是我,我希望他能一下子杀死我,最好在背后,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没有痛苦的要我的命。”陈希把手交叉在身前,望着天,一幅憧憬的模样。
  方木默默地看着她。女孩的身影沐浴在超市里强烈的灯光下,竟有些模糊。
  她收回目光,微笑着看看方木。
  “你说,那样该多好。”
《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二章 人莫予毒
  不知不觉中,快到年末了。
  每天在校园里徜徉的人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因为天冷,另一方面,期末考试就要到了。对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来讲,没有什么比期末考试重要,而对于法学院的学生来讲,一场更加残酷的竞争也即将开始。
  在宿舍楼里几乎看不到基地班的学生,每天刚刚打开宿舍门,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去图书馆占座位,然后就一整天呆在教室和图书馆里,甚至连吃饭也是。直到关寝的前几分钟,他们才一个个神色疲惫的回到宿舍里,悄无声息的洗漱后,又各自猫在各自的床上看书,熄灯后,还三三两两的聚在走廊里,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
  352寝室的老大参加了这次基地班的入学考试,还硬着头皮到基地班的专用教室上了两次自习,每次都被他们无声的目光逼走。这让老大深受刺激,他在寝室里指天划地的发誓一定要考进基地班。于是每天披星戴月的人群中多了老大,基地班的学生去图书馆他也去图书馆,他们去吃饭他也去吃饭,他们每晚到走廊里读书他也去读书。寝室里的同学被他搞的烦死了,动员他去王建原来的宿舍去住,学习环境好,而且正好空着一个床位。这个神经病居然真去了,结果垂头丧气的回来,说早有人占了。
  SUO小组的活动也变得名存实亡。长时间的平静让大多数人开始相信借书卡只是巧合。每天傍晚来到B食堂那张餐桌前的人也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人再向方木汇报他人的动向,方木也懒得听,他每天来这里吃饭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也许,是因为可以看见陈希。
  自从那天和陈希一起去超市之后,他们再没有单独在一起过。而方木却越来越期盼晚上去B食堂的例行聚会。
  她总是稍晚一点到。
  她总是先在人群里寻找其他组员的身影,每每与方木的目光相遇,她会微笑一下,洁白的牙齿熠熠生辉。
  她喜欢吃辣一点的食物。
  她喜欢用“心相印”牌的纸巾。
  一个周末的傍晚,来到餐桌前的只有三个人:方木、陈希和王建。
  方木注意到陈希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书包和水杯,而是拿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好像要出门的样子,想开口问问,又觉得唐突。
  倒是陈希主动开口了:“今晚我去我姑姑家,她就住在本市,周末在她家住两天。组长,”她歪着头看着方木,“准假否?”
  方木有些慌乱的挥挥手,算是同意。
  陈希咯咯的笑起来,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连一旁闷头吃饭的王建也抬起头来咧了咧嘴。
  吃过饭,王建又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匆匆的走了,方木和陈希坐在桌旁,都不作声。
  陈希拿出一张面巾纸慢慢地擦着勺子,直到把正面反面都擦得铮亮才停手。方木默默地看着她。
  “我,我要走了。”陈希头也不抬的说。
  “唔。”
  “我在校门口的车站坐车。”
  方木又“唔”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我送送你吧。”
  “好!”陈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刚刚下过一场雪,周围的一切都被覆盖在一层厚厚的白色下,呈现出一种有质感的宁静。校园里没什么人,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两个人谈着一些无聊的闲话。车站越来越近了。
  “你坐几路车?”方木张望着远处一辆慢慢开来的公交车。
  “25路。”陈希的脸冻得通红,不时跺着脚,把手凑到嘴边哈着气。
  在夜色中越开越近的公交车开始变得清晰。
  “这辆就是。”
  陈希看了一眼,“不行,人太多了,我等下一趟吧。”
  方木没有作声,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
  车站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像陌生人一样沉默着。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把他们映在路上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渐渐,一个影子小心的靠近另一个。
  方木感到陈希的肩膀紧靠着自己,身体在轻轻发抖。
  她好高啊,能有一米六八左右吧。
  方木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好久,才开口问道:“你冷了吧?”
  陈希点点头。
  方木看着陈希瘦削的肩膀,突然有一种很想抱抱她的冲动。
  这时,一辆25路公共汽车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停在了车站旁。
  方木脱口而出:“车来了。”随后后悔不迭。
  陈希看了方木一眼,默默的上了车。
  车很快开走了,方木感到车上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也一直盯着车开走的方向,直到它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回寝室的路上,方木经过了体育场,这个庞大的环形建筑伫立在夜色中,他站在宋博被杀死的那个小门旁边犹豫了一会,走了进去。
  覆盖着积雪的操场显得空旷无比。方木小心的呼吸,沿着空无一人的跑道,在黑暗中慢慢走着。脚底的积雪咯吱作响,在黑夜中显得分外清晰,方木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然后吁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而在那黑暗尽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那是我们的命运。方木对自己说。
  离那旗杆越来越近了,方木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似乎渴望看到什么,又害怕看到什么。
  旗杆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并没有女鬼在一旁哀怨的哭诉。
  它就站在那,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
  方木走上前,抚摸着冰冷光滑的旗杆。
  它不会记得,它曾经记载了一个女孩越来越低的体温。
  它也不会记得,那个女孩曾在临终前短暂的清醒中,竭尽全力的挣扎,想要摆脱它冰冷的束缚。
  它什么也不会记得。
  而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
  你应该在黑暗中暗自冷笑吧,你应该陶醉于不动声色中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吧,你应该在轻松愉快地选择下一个牺牲品吧。
  方木抬头看着同样漆黑一片的天。你究竟是谁?
  在这样一个黑夜里,方木的内心有一种冒险的冲动,他的全身似乎充满了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他希望此刻那个凶手正在黑暗中窥视自己,蠢蠢欲动,伺机下手,而他,机警灵动,随时准备给凶手致命一击。
  他在黑暗中兴奋的四处张望,手在微微发抖。不,不需要什么武器,只要这双手就够了,像扼住命运一样扼住凶手的咽喉!
  良久,方木有些疲惫的离开了体育场。
  他知道,自己的冲动来自于那个乘着公交车离去的女孩。
  他为自己的幼稚稍感羞愧。
  寝室里只有祝老四和吴涵,让人稍感意外的是,王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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