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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

_11 三月夫(当代)
后来,江南遍闹饥荒,陈甲的生意更是调敝不堪,走投无路之际,他忽然想到了家中寄养的像小公主一样的陈圆圆,自从收养这个外甥女之后,他始终觉得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因此,待她甚为优厚,到现在她似乎派上用场了。
陈甲经过一番私下走动,决定把陈圆圆卖给苏州梨园。
梨园,本是歌舞唱戏的职业去处。当初,唐玄宗李隆基为皇室歌舞队建筑了一座花园,广种梨树,赐名“梨园”。
此后历代歌舞戏曲班子便称梨园。明清两代中国戏曲歌舞已是普及性发展。尤其元代以后,各种戏曲唱腔发展很快。许多大的商业都市都有专门的梨园,而不是四处卖唱的江湖班子,而苏州梨园是天下著名的梨园之一。
苏州是昆曲的发祥地。
元代戏曲的音乐实际就是昆曲的直接起因,昆曲欣赏要求有很高的素质,尤其是文学艺术方面的诗词修养与绘画书法艺术修养,因为元曲直接取代了宋词的历史地位,达到了高度发展的地步。而元曲就是戏曲,专门用于演唱的口语化“流行歌曲”,但毕竟是文白脱离的古文时代,元曲戏词毕竟不是大白话,而是富有文学美感的诗词一般。若不解其中内涵,肯定唱不好。所以自关汉卿时代起,戏曲梨园就有了专门训练。
明代苏州是元曲的正宗继承地,人们喜欢看。梨园水平可谓天下之冠,到了明末,苏州梨园已达到很高水平,已接近了她的历史高峰了。
陈圆圆就是被姨夫卖到了这样一个地方,然而上天却给苏州梨园送来了一位天才艺术家,这位艺术家对于世人的影响将远远超过梨园界。
梨园对于陈圆圆还是个完全陌生的天地。
入夜之后,苏州城各门闭锁,人声渐息,然而南城却到了一天中最沸腾又最神秘的时分。这里是旅店、货栈、茶楼、酒馆丛集之地。灯火辉煌,人语喧闹,买卖吆喝,划拳行令,加上众多夜戏锣鼓,汇成了夜市的特殊音响。
苏州两大戏楼:一名媚香楼,一名落凤楼,都正是笛声悠扬,粉墨登场,一派春花秋月的旋崎风光。两大戏楼之间,则是娼妓优伶居住集中的地方,人们称之为“金灯照天,银筝拥夜,朝朝寒食,夜夜元霄”,是苏州有名的“销金窟”。
圆圆居然被卖到了这灯火辉煌、清歌缭绕的梨园,她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在川流不息的车马游人中,在如萤虫飞动的大小灯火里,圆圆来到了苏州城最有名的戏班——落凤堂。
落凤堂梨园班主张九庚领徒弟们见到小圆圆,如同见了天仙一般,虽是第一次和她见面,但深为这个女孩子的美貌所打动,她的神气高贵自然,两片嘴唇就像樱桃那样又红又嫩,皮肤晶莹细嫩,梨园里大大小小的徒弟无不见了她而暗自赞叹她那绝顶奇貌。
陈圆圆很快即赢得了众人的喜爱。有的女孩上前与她施礼,有的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有的则和姐妹们窃窃私语。
“你想进哪个班?唱什么角儿呢?”班主张九庚问道。
“哪个班都成,角色也随便,不过我喜欢旦角。”
“好吧。你先和我学昆腔清唱,角色就演你喜欢的小旦吧!”
“嗯。”圆圆点点头。从进了落凤堂大门,到现在,她甚至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了。
陈圆圆自幼受父亲爱歌的影响,常与来家中的穷歌友们一起唱一起舞,她相貌端庄清丽,又具有温柔淑慧善解人意的性格,所以班主十分器重她,而亲自传授她歌舞艺技。
陈圆圆天姿聪颖,心领神会,再加上名师指导,进步飞快。
陈圆圆热爱歌舞演唱,不以此为苦而为乐。所以她早起晚睡,比别人练得又苦又勤。师傅教的,她总是精益求精,反复揣摩,天蒙蒙亮,人们就会看到她溜嗓练功,从来不知懈怠。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圆圆很快成为姐妹中的佼佼者,她不但极为擅长昆腔清喝,而且能够在戏上演时,精工吊戏,并能演唱戈阴腔戏,颇受梨园主的器重与欣赏。
梨园的小姐妹们对她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她起舞歌唱时,那迷人的舞姿,甜美清亮的歌喉,以及唱时情感的深深投入,都会使人既欣赏又感动,小圆圆自己也会被歌词戏文的内容吸引打动,将自己真正变成剧中人,堂主迫切希望将她抬出名。
圆圆的机会终于来了。
王实甫的《西厢记》自问世以来,长演不衰,成为元曲代表作。苏州梨园的《西厢记》更是正宗保留大剧目,看家戏,为了改变梨园收入减少的情况,梨园班主准备再度推出《西厢记》。
梨园主张九庚一直在紧张准备《西厢记》的排练,这个戏,出场人物不算多,情节却扣人心弦,颇受士人欢迎,可是,这剧中角色,并不是那么好选的。几个重要人物需要经过精心选择才行。
他已物色好了崔莺莺与张生的角色,可是,这红娘的扮演者由谁来演呢?红娘虽是个小旦,但戏却不少:她有纯朴的丫头气,又颇具傲气;虽目不识丁,却颇多心计。她出场表演的好坏,对全剧至关重要。所以选择这个人必需经过思虑再三才可定下来。
其时,园主也知道,最好最满意的人只有一个——陈圆圆,虽然他对陈圆圆苦心栽培,可圆圆毕竟是个新手,是个从未登过大台的女孩子,他不得不考虑到,有些演员在台下道白与唱腔可能都不错,可是,一上场就会失常,闹出些笑话。
这种事是难免的,不光是新手,即使一些老手也时有发生,陈圆圆能不能台上台下如一,能否把这个角色演活?
经过反复考虑,班主终于下了决心,班里只有陈圆圆的能胜此任。于是,他决定让圆圆演红娘这个角色。
圆圆受命之后,心中又激动又不安。
“一定要演好!”这是她自接受任务后,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
为此,她在师傅的指导下反复理解剧情,背诵,练习动作,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认真去练,一天天过去了,《西厢记》终于在众兄弟姐妹的共同努力下排了出来,班主见时机成熟,便果断地在落凤楼上挂起了上演《西厢记》的招牌。
“去看《西厢记》了,落凤堂主推出新剧《西厢记》了。”
市民口中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本来就对这个戏感兴趣,况且,梨园又是第一次演出,谁不想赶早?所以,戏刚开演即座无虚席。
戏院内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人们互相议论着剧情,更议论着一个人,一个使他们颇感兴趣的新人。
“哎,今日梨园推出这么重要的戏,怎么不让那些老手们露两下子,反而弄上个无名小妓演红娘?”
“是啊!我也在想呢,可能这个小妓有两下子吧。”
“万一弄不好,这可是个砸牌子的买卖啊!”
“管那么多干吗?不好咱就给喊个‘倒好’!”
咚咚咚——,开场的锣鼓打响了,嘈杂声慢慢平息下来,人们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了那高高的台子上,他们欲看一看这张生、莺莺、红娘到底怎么样。鼓乐声止,老夫人缓缓走上前台:
“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绣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
长长道白,夫人演员念得流畅而有韵味,为圆圆上台做了铺垫。
“红娘何在?”
台上老夫人一声呼唤。
陈圆圆缓摆云步,走上台口,开始了她名扬天下的梨园生涯……
一曲婉转清扬的妙词伴着箫声使园中观众骚动起来。人们感到惊诧——苏州落凤堂怎么能有此等丽人歌喉?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也,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余音未绝,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掌声四起,气氛热烈。
第二折,圆圆将红娘的一段唱腔唱得深情而柔媚可爱,只见她便启朱唇,发皓齿,唱道:
“可喜娘的宠儿浅淡妆,穿一套缟素衣裳,胡伶绿老不寻常,偷眼望,眼角里抹张郎……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忍他叠被铺床。
我将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会许放,我亲自写与从良……”
声音如花坞春晓,好鸟唱叫一般,入耳之后有说不出的妙境。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越唱越高,唱到极高的三四句后,陡然一落,满园的人都屏气凝神,耳朵都有些忙不过来,一曲终了,台下喝采声四起!
只听张生与莺莺结合时,红娘又唱:
“谢当今圣明唐圣主,救赐夫妇,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圆圆唱到最后一句时,却有一种伤感的音调,她眼中涌满了泪花……
台下人们无不盯着那张艳丽动人的脸,好像颤抖着的花瓣上有点点水汪汪的露珠,他们好像被一阵风吹得飘飘荡荡……
一直站在台侧的班主张九庚满面喜气地叹了口气,说:“真是太妙了!简直是声情并茂,绕梁三日!”
当演员们向台下谢幕时,所有人在欢呼,在叫嚷,在摇手帕,整个戏院的听众狂风暴雨似地鼓起掌来。
圆圆在掌声中一面微笑,一面鞠躬,向台后面退去……
《西厢记》演完了,陈圆圆的大名传遍姑苏城。
商人们称赞:“声媚如人,人丽如花,两美合并,艳绝天下!”
同行们评价:“体态倾靡,道白巧韵;曲词意尽,含情诱人!”
陆次云说她:“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
冒辟疆描述:“陈姬身口,如云出岫,如球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
不久,陈圆圆便以“色甲天下,声甲天下”而传遍江南。
陈圆圆的名字如日中天,她接连又上演了几出剧目,以至于整个江南一带的王孙公子,达官显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人不借路远,不惜重金争相来看陈圆圆演的戏。
圆圆也因此结识了众多姑苏名妓。
清明已过,迷人的春天散布着芳香气息,杂花生树,飞鸟穿林,真是春色怡人淡复浓,南山花放北山红,杨枝吹做千条线,唤侣黄鹏弄晓风。江南的春天来得早,百花深处已有成群的鸟儿飞去飞来,把春光点缀得十分熟透。
陈圆圆已经长成了,她青春焕发,艳丽惊人,正在隐秘而强烈的感情中煎熬,她渴望着爱与被爱,对于那些徒有虚名的纨裤弟子,她最为看不惯,她需要一位有英雄气概的男子汉,但她还说不出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使她夜不能寝,辗转愁思。
圆圆经常在闺房里,长久地对着镜子微笑,她是那样爱慕自己的倩影,不禁柔密地对着镜子里的美人儿悄声细语:
“你看你面如春光,眼似秋水,秀外慧中,一至于此!能不叫人爱死!你千万不要随波逐流,自误终身。无论如何,要争个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红霞飞上镜中美人儿的香腮,乌黑的眸子像星星一样闪亮……
同班的小妹莲官看出了圆圆的心事,他们两个在戏班中最为要好,无话不谈。
“圆圆姐,近来我看你大红大紫,令那些王孙公子们抓耳搔腮,为班主赚的银子不计其数,班主不知有多高兴,怎么见你竟然沉闷不语,心事重重呢?”
“妹妹,我在想,这么多男子钟情于我,但算起来,有谁是真心喜欢圆圆呢?”
“噢,姐姐原来是在担心没有个好女婿呀!这也不难,明日我们到姑苏城外的寒山寺去抽上一签怎么样?”
“好主意!”
圆圆听到这个主意,立时高兴起来,她的清秀的眉毛轻轻地颤动着,她的嘴唇露出了羞答答的微笑。
这是一个非常新鲜幽丽的早晨,街上是一片潮乎乎的的露水气味,晶莹的露珠撒在花儿和叶子上。
圆圆和莲官坐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
寒山寺是江甫有名的寺庙,寺内楼台突兀,钟磐徐徐香火旺盛,这里确是红尘染不到的仙境。众多善男信女经常光顾这里。
一辆漂亮的马车停在了寒山寺大门口,车上轿帘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位小姐。前面的是莲官,她为自己这次出门着意地妆扮了一番,她身穿淡绿色的衫裙,剪短的黑头发上,特意别了一支金钗,脸上的粉光可见,再加上血红的嘴唇,给人浓妆艳抹之感。
圆圆穿了一件淡青湖色花边小袄,下着长裙,她那妩媚的体态很容易诱惑人,婷婷玉立,婀娜温柔,好像水仙花似的……
陈圆圆的到来,使整个寒山寺由寂静变得热闹起来。
莲官随圆圆来到寺中,望着殿中的佛像,圆圆双掌合十,拜了几拜。莲官递过来一支点着的香。圆圆接在手里,望着佛像中口默默念叨些什么。
进香完毕,他俩便找到主持。
“老师傅,我想抽上一签。”圆圆说。
“小姐放心,这里的签最灵验了。”老主持说着,拿过一个竹筒,又递给圆圆一双筷子。
圆圆先是默默祈祷了一会儿,然后用筷子夹出一个签来。圆圆急急用手拆开一看,是个“契”字,不解其意,递与主持。
“小姐的签可谓吉凶各半呀!看这个字可知小姐需要经过一段磨难,方可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啊!”
“我圆圆姐姐有什么磨难?”莲官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依签而言呀!”
听了老和尚的话,圆圆又黑又弯的睫毛润湿了,那红润的好像两片带露的花瓣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一滴泪珠终于忍不住从她水灵灵墨豆般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圆圆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感伤。
不知不觉地,她已随莲官走出了寒山寺,想起了张继的那首诗,尤其是“江枫渔火对愁眠”这句强烈震荡着圆圆的心肺,不知自己的前途是否真像签中说的那样……
正当她和莲官徐徐步行时,忽见路边有一位卖画的小伙子,由于他的画琳琅满目,圆圆便和莲官走到他的近前,一看,嗬,画上画的全是美人儿,有西施,有红拂,有明妃……
“卖画的,你的画怎么卖呀?”
“一两银子一张,自己挑,您看这张赵飞燕,再看这张阴丽华,还有杨贵妃,还有——
就在他招揽主顾时,无意一抬头,他看到了陈圆圆——他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圆圆一头乌黑光洁的秀发,身材苗条,神态沉静,一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里,满含情、妩、媚,她弯弯的细眉,有时微皱,便有无限的幽怨,动人爱怜,她的美就像花儿半放半开:皮肤这样白皙,五官这样纤巧,鼻子和嘴唇的轮廓这样纤秀,她的脸颊上浮着可爱的红晕,她的年纪已经十八岁,乳房却已十分成熟了,隔着小袄可以看见她那圆软的乳峰在一起一伏地跳动着。
世上竟能有这么美的人儿!卖画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圆圆时,已是心神摇荡。真是未曾饮酒人已醉!
“看什么,还卖不卖画了?”莲官一连问了几声,才把这个小伙子从沉醉痴迷中拉回来,他随即灵机一动,说道:
“别人我当然卖,可是不能卖给你们!”
“为什么?”莲官大为不解。
“我专门画美人儿图,可画了一辈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却远远不及对面这位小姐长得美,小姐才是世上第一美人儿。”
圆圆被这种直言夸奖弄得娇羞地低下头,两腮已是绯红。
“如果小姐不嫌弃,小生愿为小姐即刻作画一幅,不知意下如何?”
圆圆见他并无恶意,便依了他。
很快他画了一幅圆圆的画像,莲官看时,只觉画得太像了。活生生一个纸上的陈圆圆。
画完后,圆圆要给他几两银子,他笑而不要,摆手说道:
“小姐太小看我了,我虽以此为生,但能见到小姐倾城之貌且用笔画下来已是此生最大的快慰了,何需什么银两。”
圆圆很是感动,告辞了卖画郎,与莲官一起上车回落凤堂。
落风堂主张九庚正在大堂内焦急地盼着圆圆和莲官回来,早晨圆圆和莲官匆匆出去,园里的人并不知道,适逢台州太守之子贡若甫特派人来请圆圆去府上出演节目,而堂主四处寻找也不见圆圆,一问班中人才知,圆圆和莲官去了城外的寒山寺。
张九庚无奈,只好坐等圆圆回园。
圆圆此时正在路上和莲官议论着此次外出所见到的所听到的。
“圆圆姐,寒山寺真是一座清凉古庙。”
“是啊,真让人留恋忘返,我还在想老和尚说的那番话呢?”
“别听他瞎说,圆圆如此美貌且秀外慧中,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位英俊潇洒,威风凛凛的千古英雄,说不定啊,还是位王爷呢?”
“别胡说了!”圆圆不好意思再听她往下说了。说着便拿出刚才在寺外那个卖画郎赠的画展开,只见画上的陈圆圆乌发如云,艳绝人寰,清澈的眼睛,眸横泪水,含愁含忧,犹如西子捧心!婷婷然,宛如开在山林间的一朵洁白的野花,含着秋天早晨的露水,给人一种冷艳绝妙的美……
“姐姐,画上的你太美了。可是那个傻小子怎么把你画成一个泪人儿了?”莲官看着画不解地问。
“是啊,他怎么把我画成这样了呢?”其实,圆圆刚才看画时就已经想起来自己出寺后,竟忘记了把眼中的泪水擦去,但嘴上却不愿提起这些,因此只含糊地以问作答。
“不过,这样姐姐可是更漂亮了。”莲官仍在赞不绝口。
……
当他们回到落凤堂时,已是将尽中午。
班主张九庚忽忽迎出堂门,一见他俩,脸上立刻显出一丝怒气——
“你们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们去寒山寺进香了。”莲官见无法搪塞,只得实说。
“你们也大胆子大了,两个女孩儿家跑出城外那么远烧什么香,真是荒唐!”
“我们知道错了。请班主恕罪,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圆圆率先跪下,随后莲官也跪下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怪你们了,都起来吧!”
张九庚压了压心中的怨气,接着对圆圆道:
“新上任不久的台州府贡大人之子贡若甫,慕名你的琴棋书画,今宵请你去出席夜宴,并弹上几曲。”接着又说,“据说贡大人在扬州当过州府,是位有见识的清官,你今夜不可不去。”
圆圆听了师傅的话,心想:这位贡大人是位清官,可他的公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半信半疑师傅的话,但还是依言行事。
夕阳坠落西峰,夜幕开始从东边升起,莲官上楼来请陈圆圆了。
她看见圆圆既不涂铅粉,也不擦胭脂,便说:
“快,抹一些胭脂秀粉吧!使你更艳美一些。”莲官轻声催促着,“你看,外面天都快黑了。可不要怠慢了贡公子呵。”
“那我们这就走吧。”圆圆披上一件黛绿色的披风,把早已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只镶面的琵琶,抱在身上。
“哎呀,姐姐,你这样去,也太随便了。”莲官显然有点儿着急了,“人家是个贵家公子呀!”
“我知道,小妹,我所以不涂脂抹粉,是为了显露我的本色;涂脂抹粉是假的,本色才是真的。如果那位公子是位知书达理的人,那他一定不会计较我这些,反而对我会刮目相看一眼呢!”
莲官见圆圆说的有理,也不计较了。两人乘上轿子很快来到了台州府门口。
下了轿,他们由家院领着,来到后花厅。
后花厅中,正摆着一桌洒席,菜肴已经上桌,陪客们都已坐满,看样子,只等陈圆圆一个人了。
圆圆和莲官知道来迟了,忙上前施礼。
陪客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贡若甫的脸色起初非常难看,但他看了一眼后,不由得心中大悦。贡若甫是苏州有名的花花公子。他早闻陈圆圆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是位绝代佳人。
贡若甫怔了一会儿,态度立刻变得和蔼多了,即吩咐侍从让圆圆坐在离筵席不远的一把红木椅上。
贡若甫的精神为之一振,只见圆圆玉笋般细长的手指,轻理了一下琵琶的八根鸡筋弦,又轻轻地拨动,调好了弦,然后有礼节地站起对席间的人一鞠身,然道:“请公子点曲名吧。”
贡项甫并不太懂弹词,想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说:
“随便弹一个来劲儿的吧!”
其实,他哪还顾得听什么曲儿,他被圆圆的美貌已经搞得神魂颠倒了,手中的酒杯长时间停留在空中。
圆圆随即弹出《如梦令》一曲。
贡若甫被迷醉了,他那双黄浊的眼球,像两颗佛顶珠似的,发着幽然而扑朔的光,瘦削的皱脸显出无限的贪婪之色。他真想拉着陈圆圆那双雪白似玉兰瓣似的手,然后将她搂入怀中,再去把她剥个一丝不挂,然后再……
想到此,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淫荡的笑意……
邻座的陪客朱龙用眼斜看着贡若甫,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他歪过头把嘴凑到贡若甫耳边:
“公子可有纳此佳人之意?”
“仁兄说得不错,可如今陈圆圆名噪一时,恐怕难以弄到手啊!”
“公子这又何必呢,依我看,落凤堂班主张九庚是个爱财之人,况且贡大人乃是台洲太守,谁人不敬畏三分?公子何不——”
朱龙如此这般悄悄私语了一会儿,贡若甫点头答道:
“仁兄高见!”
两天以后,贡若甫遣家人将一千两白银送到了落凤堂,张九庚起初不解其意,那家人说道:
“我家公子自那天见到圆圆之后,甚是喜爱,想以此重金换取陈圆圆,希望张堂主应允。”
“什么,想要圆圆——”张九庚心里一沉,“此事还需容我三思再作答应。”
那位家人只好回府。
张九庚回到堂内,心情十分矛盾,最初他不想把圆圆卖出去,自己苦心栽培,终于使陈圆圆名扬梨园,声艺俱佳,如果留下她,肯定会使自己财源滚滚;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女孩子色艳绝伦,终会成为别人口中之物,自己只是个梨园艺人,与那些王公府第相比,实在是太卑微弱小了。贡若甫是贡太守的儿子,怎能和他们闹不合,况且又有一千两银子,实在是不少,我为什么不来个顺水推舟呢?
想到此,张九庚已下决心将陈圆圆卖给贡若甫。
他先通知了贡若甫,说他答应将陈圆圆卖出。这可令贡若甫欣喜若狂,他马上招集自己的家人朋友,然后派上一队车马吹吹打打去接陈圆圆。
圆圆已知道这件事。她没想到师傅竟然如此狠心将她卖掉,又想起那日去贡府见到的花花公子们,心中无比悲哀,她只有感叹命运不好了。
当车马花轿来接她时,圆圆哭得泪人儿一般,师傅怕见她,没来送。众姐妹们纷纷来到门口相送。尤其是莲官,她拉着圆圆的手失声痛哭。
“姐姐,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不知那贡家是什么人!”
“小妹,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想他们不会对我不好,我会照顾自己。”
说到此,圆圆已是泣不成声。她慢慢地上了轿,随着车马离开了落凤堂。
陈圆圆被接进了贡府。
贡若甫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快步走到圆圆近前,语无伦次地说:
“老天爷竟把你这样的美人儿给我,我不知修了什么造化……”
他如同一只发情的雄狗似地,尾随着陈圆圆向父亲所在的正房走来。他不时用眼睛盯一下圆圆缓摆的柳腰与浑圆丰满的臀部,真想马上撩起圆圆那美丽的丝裙,看看里面的东西,不过,他要带圆圆去见他的父亲。
贡若甫的父亲贡修龄虽是位太守,但是经常阅读周易八卦,更爱麻衣风水,是位官中的道士,他的“见识”也就十分广阔。对于儿子买了梨园的陈圆圆,他耳有所闻,但他并没有阻拦,他想:不过是买了个女孩子凑数呗,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走进客厅,那贡若甫见四周没人,一下子如醉如痴地搂住了圆圆,手迫不及待地按向圆圆的私处,圆圆像一尊女神一样推开了他,冷峻地对他说:
“请公子自重。”
贡若甫怕得罪了圆圆,否则陪他过夜绝对不会快活。于是,他只好坐在黄漆的四仙桌旁,等待父亲的到来。
这时,只听一声咳嗽,贡修龄从内房走了出来。
“儿啊!你买的那位女孩子来了吗?”
贡修龄走进客厅,坐在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一个丫头随后端上一碗茶来,他接过茶碗一手将它送到嘴边,一手微启碗盖,用嘴来回吹了吹热汽。
“爹,我已把她带来了,这就是陈圆圆——”
贡若甫说着,用手一指。
圆圆起身,上前几步,施了个万福,然后慢慢抬起头——
贡修龄不看则矣,一看惊得他心中怦然一震,他善于相人。眼前的陈圆圆使这个老头子大惊失色:
“我的儿啊,这样的女人你怎么能往家中买呢?”
“爹爹——”贡若甫不明白爹为什么会如此这般说。
“实话对你说,此女美艳惊人,非凡人可比,乃是大富大贵之命!你消受不起,否则必致灾祸,你快快把她送还原处,不要引来家门不幸!”
“爹——,这么个美人儿,怎么能?”
“正因如此,我才让你这样做,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贡若甫听了父亲的话将信将疑,但他又不敢违抗父亲的话,只好从命。
圆圆听后,心中真是悲喜交加,喜者,自己又可以回梨园唱戏了,和姐妹们在一起该有多好;悲者,自己只是别人眼中的玩物,有用就花钱买来,无用则随手抛掉……不管怎样,总而言之,还是喜大于悲。
这一次有惊无险,圆圆又回到了落凤堂。
此后,圆圆更加卖力地唱戏。她演的戏更多更好,除《西厢记》外,依次演了《牡丹亭》、《红梅记》、《拜月亭》、《汉宫秋》等有名剧目。而且愈演愈好。其间,她演得最好的当属《红梅记》,因此,陆次之称她为“面峰歌妓”。(注:面峰即今江苏省昆山县文笔峰)。
艺色齐名,使陈圆圆成为富豪们争相追逐的猎物。圆圆也开始了她曲折的一生。
同是天涯沦落人。
夏季即将来临,花开草长。青青柳丝织出一片轻烟,烂漫的花儿有如团团红云。
这一天,圆圆正坐在自己的闺房间读《玉台新咏》,忽然莲官笑咪咪跑了进来。
“圆圆姐,有位小姐来拜望你。”
“谁呀?”
圆圆放下手中的书,左手仍然拿着一个精巧别致,香味浓浓的小荷包,蹙了蹙弯弯的眉毛。
“来客没有说,只说是慕名而来。不过,她长得也算是容貌如花似玉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比圆圆姐稍逊一点儿。”
“机灵鬼,就会油头滑脑耍贫嘴。”
圆圆把小荷包放在桌子上。
“走,咱们出去看看!”
她和莲官来到院子里,只见一位小姐正背朝着他们站在花坛前面赏花。
这人究竟是谁呢?
只见那位小姐慢慢转过身来,面向圆圆,莞尔一笑,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款款地说:
“久闻陈圆圆大名,特来拜望,不见怪吧!”
圆圆心里一惊:来客下着白罗裙,上穿淡绿对襟薄绸衫,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全堆在头顶,用一根赤金点珠凤头扁簪穿住,有如乌云中展翅飞翔的一只金凤凰,面若桃花,唇如涂脂,柳眉杏眼,但见她风姿绰约,淡雅如仙,令圆圆惊叹天下竟有这样的美貌。
“请问小姐是……”
“红尘女子董小宛,家住苏州半塘。”
“原来是董小宛。想不到你会来到这里!快请到屋里坐吧!”
圆圆一听来人竟是姑苏名妓董小宛,不再注意自已的表情、姿态,又激动又急切地把小宛让到屋里。
莲官也像见到了熟人似的,拿出干鲜果品,倒上茶。
“久闻圆圆姐‘色甲天下’今天一见,真是一点也不假!”小宛上下打量着圆圆。
“姑苏人哪个不知道董小宛清丽绝色,能见到你更是我的福气。”
“小宛已是随波逐流,身陷红尘难以自拔。闻得姐姐被卖入贡府又被送回,看来姐姐是个有福气的,我想一定要有个盖世英雄才能消受你这一代佳人才对!”
“妹妹说得哪里话来?我只盼望能有一处寄身之所就满足了。”
“我倒听说过当今有位宁远总兵吴三桂,相貌英武,是位英雄,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生性喜欢追求自己所动心的女子。”
圆圆听后,并没有对此太在意,在她的脑子里,只是模模糊糊地留下了吴三桂三个字。
“你这几年在苏州可曾遇到一位如意的郎君?”
“都是一些花花公子,他们把女人看成玩物,纵然你有再高的本事,他们也只是把你当作玩偶。”
“是啊!”
“我自小喜欢诗文音乐,听到姐姐色艺俱绝,特来向你学戏。”
“只要你愿意学,我可以帮忙。”
“多谢姐姐。”
小宛心里真的高兴极了,拉着圆圆的手,连声称谢。
“妹妹何必如此,我们都是同样的命运,能结识你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我已是三生有幸了。论年纪我是阿姐,可是论才学性情,我可是个小阿妹哟!”
小宛笑道:“姐姐太谦了。”
“我想,我们这些女子虽身在红尘,但绝不能因此就自轻自贱。”
“姐姐说的极是”,小宛赞许地点点头,“我看姐姐就有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我想拜姐姐为师,你看怎么样?”
“唉哟,这我可不敢当,以后你我就如同亲姐妹一样,你要是寂寞,便来这里就行了。”
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皆因相互久慕其名,一个色艺俱佳,一个才貌双全,况且都是落入火坑的青楼中人,彼此相似的境遇使他们一见面便无比亲热,两颗心挨得越来越近。
陈圆圆和董小宛的友情是真的,是实的。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董小宛经常来落凤堂弹琴学艺,她不时向圆圆学习技艺,而圆圆则更是诚心实意传授。
小宛见圆圆真像自己的亲姐姐一般,心里踏实多了,自认找到了一位知己。
小宛与圆圆来往越来越亲密,他们经常一起谈论戏曲诗书,一起游览苏州名胜,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网师园、虎丘剑池等等地方都留下了她们艳丽的身影,从而给这本来很美妙的一个个好地方更增加了动人的色彩。
小宛年龄虽小,却颇通世故。她与苏州众多名妓皆有一些来往。小宛经常把自己的好朋友介绍给陈圆圆,于是陈圆圆在董小宛的引荐下,逐一认识了色艺非凡,气节独具,且更具有其他女性形像少有之政治头脑的李香君;认识了色艺俱佳而让王侯公卿垂涎三尺,且礼贤爱士的柳如是。这些女子皆是女中的丈夫,圆圆与这些人认识,一下党视野开阔多了。
六月二十二日,姑苏人称这一天为荷花生日,传说是荷花娘子降生的日子,人们都要焚香祷告庆祝这一天。
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四位女子相约来到虎丘西施井畔。
他们来此干什么呢?
只因他们相识以来,感情越来越深,情同手足,小宛建议:“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结成金兰之契呢?”
李香君一听,笑道:
“好主意,我也曾这样想过,却被小宛首先提出来了。”
“古书上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故有‘金兰之好’,我们四人难道不是一条心吗?”圆圆也十分感动。
“依我看,我们就在荷花生日那天到西施并畔结拜,你们看怎么样?”柳如是说。
四人都非常愿意。
就这样,他们才来到这里。
他们都颇通诗文棋,选择的时间地点很有诗意,他们愿自己像荷花那样美丽清香,有出泥污而不染的品格。西施同他们一样,是战国时代的美人,也是一位以色事人的风尘女子,西施终于有了与心爱的人泛舟五湖的大好结局,这种结局不也正是这几位绝色美人所长久向往的吗?
他们四位姐妹跪在西施井旁边的青苔上,每人手中点着一支香。
“皇天在上,今天我们四位姐妹在此焚香祷告,结为金兰之好,有福愿同享,有难愿同当,愿上天作证!”
说罢,将香一同插在香炉内。
此时此刻,圆圆心情多么激动啊!从此,自己也有了姐妹,有了可贵的友情,前方路上也许还有许多挫折,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儿,圆圆的眼圈红了,一滴泪珠流过脸颊,停在了美妙的嘴角边,晶莹可爱。
周围观者众多,人们时有赞叹。
圆圆的名气也更大了,与其他三位姐妹合称“秦淮粉黛”,名动一时
月遭三抢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被一个大恶人看中了。
此人是苏州一霸,叫江起光,人称“锦衣汪起光”。
汪的势力,在于他是崇祯宠妃田贵妃的妹夫,皇亲国戚,炙手可热!他风流倜傥,相貌儒雅,衣着讲究,人称“锦衣”,又加上他与锦衣卫的凶横相接,倒也贴合,因而“锦衣汪起光”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天,江起光正坐在苏州城内有名的“望仙居”内和同僚们饮酒,酒值酣处,江起光旁边传来的猜拳行令的声音越来越大。
“五魁手啊!”
“六六六啊!”
“八匹马——喝酒,快喝呀!”
江起光回头看了一眼,十分愤怒,心中暗骂这群王八蛋!
“汪大官人,您可知道本城名妓陈圆圆?”
“只是听说过,说她美若天仙,演技精湛,一直想见见,可是竟没找到机会。”
“这不简单?今天正是陈圆圆的名段《西厢记》,机会难逢,我劝汪大官人到落凤堂听一听这位佳人唱的红娘,保证您大开眼界!”
“噢——,当真?”
“当真呀!都说她声色堪称绝代,我想汪大官人见了,说不定还会动心呢?”
“胡说,我能干那种放屁的事吗?”
汪起光的这话其实好像在骂自己,欺男霸女的事,他也不是干了一回了。
“走,你们几个陪我去落凤堂听戏。”汪起光吆喝同桌的几位陪客,“咱们也看看,这个陈圆圆到底有多媚人。”
几位陪客不敢不答应,乖乖地点头称是。
于是,汪起光带着几个人,手中摇着大个儿折扇,大摇大摆地向落凤堂走来。
落凤堂戏园是苏州梨园最为气派的一个大戏园子。座落于南城繁华地带,对于它的名气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由于《西厢记》一唱走红,致使每月看戏的人络绎不绝,要是再遇节日,可谓人山人海,老板张九庚也因而财源滚滚。
今天,戏园门口特意装饰了一番。
只见门口两侧各垂手侍立的两名小丫环,都一色着红袄绿裙,浓妆艳抹。大门粉刷一新,红得分外耀眼。门楼上飞檐斗拱,门前柱子上挂着两串大红灯笼,给人以喜庆之感。
门前行人来来往往,到这里无不驻足一看。平民百姓,达官显贵都喜欢到这里听戏。
戏园内已经坐了不少的人,二楼的大人们也来了不少。圆圆此时正在和其他演员们一起化妆,后台的人忙忙碌碌,为戏开演做着准备。
“圆圆姐,你不用化妆,就这么上去岂不更好?”一个小丫头说。
“哪有唱戏不化妆的?”圆圆一边往脸上抹着油彩,一边说。
“圆圆姐的模样长相哪像个当丫鬟的,倒确确实实的像一个富家千金,你应该演莺莺才合适!”
“师傅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自己怎能做主,况且我一直演红娘,怎么能像你说的那样想改就改呢?”
圆圆矫正了一下头饰,侧过脸对着镜子,又戴上一朵小花。
“大伙儿今天可要好好演啊,听说有苏州的李员外,还有宋大官人,陶知县,甚至还有京城来的大官呢!”
这时,班主跑进后台,嘱咐演员徒弟们。
徒弟们立刻骚动起来,惟有圆圆仍然沉着冷静地穿着行头,她清楚这些人都是什么嘴脸,虽穿着朝靴莽袍,其实都是一些卑鄙险恶之徒,但是一想到还有众多平民百姓是自己的戏迷,他们是真喜欢圆圆的扮相歌喉,有的甚至把一个月赚的钱用来看这一场戏,由于有了这些人,圆圆才有唱好的信心与勇气。
想到此,圆圆情不自禁地练了一个红娘上场时的动作,同时唱道:
“只着你夜去明来,倒有个天长地久,不争你握雨携云,常使我提心在口。你只合带月披星,准着你停收藏整宿?老夫人心数多,情性侈,使不着我,巧语花言,将设做有……”
圆圆唱的是《拷红》里的一折,这几句清唱却使得其他人无不喝采,班主点点头,然后走上前,对圆圆说:
“圆圆,我们这戏班之所以这么红火,可真是全靠了你了,师傅和徒弟们都很感激你呀!”
“师傅言过了。圆圆无父无母,被姨父所卖,能在此处安身,我已经知足了。”
“唉——”张九庚长叹一口气,“上次都怪为师财迷心窍,把你卖给人家!”
“圆圆明白,师傅也是迫不得已。”
“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
张九庚很是感动,同时又非常惭愧,他心想:这次可千万不能再把圆圆转让他人,就是再给多少钱,我也不能放他走了。
戏开演了,戏园子里楼上楼下人山人海,以至于过道中间都站满了苏州一带的戏迷,也有的是“圆圆迷”。
当锦衣江起光来到落凤堂时,这里正演到《拷红》一折。
班中人等一见是锦衣江起光,不敢怠慢,连忙把他们让到二楼雅座。
“大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没有什么,预备些水酒就行了。”
“是,小的马上去办。”
小伙计马上回去准备。
汪起光与陪客们坐好后,便开始看戏,此时红娘正在唱:
“夜坐时停了针繍,共姐姐闲穷究……”
汪起光立刻被吸引了,他不转眼球地盯着台上。
台上的红娘姿态娴雅、轻盈,妩媚的身段曲线玲珑,再看红娘的两眼,顾盼神飞,发髻上插了一支玳瑁簪子,闪烁着带穗的花瓣,丰姿恰如天上的嫦娥,人间的西施似的。
汪起光感到自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
“这就是陈圆圆!”身边的陪客说。
“果然是位美人儿——”
江起光嘴角在抽动,那台上的美人儿已使他早已垂涎三尺,摇神动魄了。
汪起先虽然相貌看像个正人君子,但在这道貌岸然的深处,却是居心险恶,粗暴残忍,一个专横的恶棍。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不赖,要是归了我,那可胜过任何佳人啊!”
“上一次我已听说贡大人之子想得到他,出银一千两都没能办到,我想这次大人想得,再用钱买可不容易了。”
“我锦衣汪起光还能用钱买吗?要得到这个戏子不是易如反掌?”
“那大人的意思是——”
“你们过来,”汪起光把陪客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地小声说了一番。
陪客们先是一惊,但也不敢说什么,马上回江府去了。
戏演完了,汪起光大为倾倒。他发誓要把陈圆圆弄到手。
圆圆唱完后,来到后台,众姐妹纷纷上前祝贺,称赞这次演得堪称一绝,圆圆粉面含羞轻轻摇头。
“这都是大伙儿共同的功劳!”
说着,便坐在镜前开始卸装。就在她刚刚拆下鬓角的小花儿时,忽然从外面“呼拉拉”闯进一群人来,这些人面目凶狠,手持棍棒,逢着拦住去路的举棍便打,一时间,后台大乱。
班主张九庚慌忙上前问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要抓陈圆圆,快滚开!”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去你妈的!”一个打手上来就是一棍,张九庚随即倒下,几个徒弟上前欲救,也被他们打得东倒西歪。
圆圆先是一怔,她并没有多害怕,她想,躲也没有用,于是干脆一动不动。
几个打手忽拉一下围上来,三下五除二抱起陈圆圆便走,圆圆虽然反抗,但与这群打手比起来,实在是力气太小了,很快圆圆被捆上双手,堵住嘴,装入一顶花轿之中,众打手抬起轿子就走。
身后传来一片哭声叫声。
圆圆感到一阵眩晕,便晕倒在轿内。
汪起光终于用明抢的手段把陈圆圆弄到手了。
当大花轿被家丁们抬到汪府门关时,汪起光早在院内等候多时了。
“陈圆圆到!”一个家丁突然大叫一声。
花轿内的陈圆圆一听到吆喝声,猛一震惊,从昏迷中醒来,她禁不住暗暗撩开轿帘缝,一看,只见院子十分有气魄,中间是一座大堂,堂上雕着一条欲腾飞天空的黄龙。那黄龙张牙舞爪,眼若铜铃,气势威武非常。
圆圆见之,不禁暗暗吃惊,这家威严的气势,确非寻常。其然之状,可见一斑了。
圆圆正在这样暗忖着,花轿已抬到那边假山旁,只见一位半老徐娘妖艳地一边唤声“请小姐出来!”一边高撩开轿帘,扶着圆圆出来。几乎同时,家人婆妇立即上来为圆圆松绑,而一大群挤挤挨挨的官兵、士卒,还有穿红着绿的纨绔狎客,则争先恐后来看圆圆,也几乎与此同时,凡看到她的人都啧啧地称赞着:
“漂亮!漂亮!真漂亮!”
“这朵花,哪里搞来的?”
“哈,汪大官人总算弄到了这么个宝贝!”
“嘿!就这样抢了过来,也未免太那个了!”
“管他妈那么多干吗?要不是汪大官人,我们这些人到哪里去找女人玩呢!”
圆圆一切都听到了,一切都看到了!她没料到自己会遭此不幸,此时圆圆只觉天眩地转!只有那些贪婪和淫邪的目光,以及嘻嘻哈哈的狎客们的狂笑声。
她只觉浑身冰冷,紧接着是一阵不可名状的悔恨,怨怒!她想起了死去的父亲,一再嘱咐她做人要有骨气,要正直;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曾几何时她喜滋滋地教她嫁给一个心地善良的好男人;她想起了自己的师傅,苦心教她技艺,希望她顶起落凤堂这块牌子……哪料到自己却被人抢到了这种地方!
“请吧!小姐”,一个婆子说。
“把陈圆圆带到卧房去!”汪起光望着圆圆动人的姿态,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如果江起光对圆圆有真情,也许圆圆就心甘情愿为他做妾了。她心中盼的,原本就是一个真正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英杰人物。若能与之成天地连理,此生足矣!
当圆圆见到江起光后,见他仪表堂堂,清俊英逸,天庭饱满,地角分明,一张方盘脸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炯亮而富有特别的风采!圆圆见后,精神不禁一振,对于这个气度不凡的人,圆圆竟然产生了一丝爱意,然而汪起光的为人与相貌却是大相径庭——
汪起光一见到圆圆,便欲不可耐,他真想一下就把圆圆剥个精光。
他狂笑地陪圆圆进了卧房,一进屋,便一下抱起陈圆圆像抱一只小天鹅似的将其扔到床上。
圆圆心里怦然惊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相公,你不要——”
“不要什么,我只要你!”
汪起光的嘴唇翕动着,眼睛里充满邪光。
“你乃是堂堂官人,我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怎能与大人——”
“少放屁,我没功夫听你这套废话,你给我服服贴贴地,否则没什么好处!”
说着,他犹如饿虎扑羊似的,猛地扑到圆圆身上,先是疯狂地亲吻,接着便开始剥她的衣服。
圆圆的上衣一下被撕开了,一对洁白如玉的乳房一下显露无疑,汪起光欣赏玩弄了一会,便一嘴叼住那像小樱桃一样的乳头,圆圆大叫一声,痛疼难忍。
但圆圆竭力地忍着,像一个卧睡的女神,被恶鬼所污,她在冷静地积蓄着神力,一时竟一动不动。
汪起光面对这个美丽的肉体,立即脱光了衣服,像一匹雄狮一样,迅疾压在了圆圆光洁的身上……。
圆圆被这迅猛的一下弄得一阵刺疼,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来得及多想,江起光便疯狂地运动起来,搞得她疼痛难忍,以至昏了过去。
然而,汪起光急欲发泄自己的肉欲,他一边疯狂地动作,一边用嘴猛咬圆圆的脖子,咬她的胸脯,以至于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终于,江起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在了床上,旁边是一丝不挂的胴体,在床上,圆圆的两腿中间留下了片片血迹……她的眼角还停留着晶莹的泪珠。
当她看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汪起光的身边,不禁失声哭了起来,想到自己圣洁的身体竟然被如此蹂躏,她真想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然而,她又没有办法,她只希望有一天汪起光会对她好起来。
汪起光只是一个专事玩弄女人,以女人来发泄兽欲的衣冠禽兽,他哪里知道什么情,什么意,也更谈不上懂女人的心,在他眼里,女人只是性交的工具。在他看来,男人离不开女人,就像人离不开吃饭一样,可以说,他需要的仅仅是个女人。
一连几个夜晚,汪起光都疯狂地与圆圆做爱,而且总是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圆圆每次在汪起光睡着之后,都在暗暗地落泪,这种生活怎么是陈圆圆所能承受的呢?
然而她又能怎么样?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江起光的家丁婆妇们看守甚严,她连走动都很难。无奈,她只有白天强颜欢笑,其实内心却苦不堪言。
可是,谁能料到,她竟又突然会被另一恶霸从汪起光府中抢走呢!苏州另一恶霸名叫麻衣。此人同汪起光一样,也是有权有势的色中之狼。
麻衣曾经大肆用钱财贿赂梨园班主张九庚,想以此得到陈圆圆。
园主也因此给了麻衣几次机会,让他能够接近圆圆,麻衣曾几次带陈圆圆出去陪酒唱戏,这令麻衣喜之不尽。
一日,麻衣正欲起身去梨园听戏,忽见家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家人跑到麻衣近前,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令麻衣十分恼火:
“饭桶!废物!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风风火火?”
“公子,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我听说落凤堂出事了,一帮人到了后台不问青红皂白,便抢人?”
“抢的谁?”
麻衣立时惊问。
“抢的正是麻公子的美人——陈圆圆!”
“什么?是谁干的?快说!”
麻衣一把抓住家丁的脖领子。
“是,是锦衣江起光!”
“他妈的!”麻衣气得大叫一声,牙关咬得哼哼直响。
“好啊!汪起光,你依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就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竟然今天欺负到本大爷头上来了,连陈圆圆也敢动,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要找你算帐,抢回陈圆圆!”
“公子,汪起光人多势重,需要我们从长计较——”家丁一看事头不好,劝道:
“胡说,难道我麻衣还怕他吗?”
话虽这么说,但他又不得不三思,只见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来人!”
“公子,小的们在!”
“给我备轿,我要去见宋公子!快!”
“是!”
家人们立即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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