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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花

_7 倪匡(当代)
接著,一块巨大的礁石,跌了下来,刚好堵住了那个洞口!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当然,那是虎鲨在受创之后,大发神威的结果。我望著石菊
,那个洞里面很大,也很明亮,在水中看来,石菊的面色,十分奇怪。我从洞口的隙缝
中向外面望出去,海水在翻滚,那是一个真正的奇迹!至少有十条以上的虎鲨,正在围
著那条已然受伤的在嘶咬,血花翻溅,白影纵横。石菊游到了我的身边,我只顾注视外
面,忽然之间,石菊的五指,几乎陷入了我的手臂之中,我向她望去,只见她正望著洞
的深处,面上的神情,骇异到了极点!我立即回头望去,也不禁为之一呆!
一个人!一点不假!一个人!就在洞的深处!
那个人,有著全副潜水配备(我和石菊两人,如果不是得力于中国武术内功的特殊
控制呼吸的方法,此际也早已窒息而死了),那人的身子直立著,像是在摇晃,但是他
却只有一条腿,那样子,可怖得令人难以想像,令人不自禁地感到胃部在抽搐!
我和石菊呆了一会,便向那人游了过去,尚未游到他的附近,我们都已然可以肯定
他死了。因为他折腿处的肌肉泛著死灰色,碎骨露在外面,令人无法向那个伤口,多望
一眼。
我游到了他身旁,将他的氧气面罩,除了下来,那两筒氧气,还有一大半剩,我将
之递给石菊,但是石菊却是不接,反向洞底,指了一指,我循指看去,只见洞底上,堆
著十筒全未用过的氧气!
我开始奇怪起来,但我们先甚么都不做,每人取了两筒氧气,咬在口中,肺部立时
舒畅了起来,然后,我才仔细地看了看那人,只见那人眼睛深陷,面上的神情,像是极
度的悔恨。
一看那人的脸型。便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他死了不会很久,至多三十
小时,我料定他是在搬氧气进洞时,在最后一次,遇到了虎鲨,因而失去了一条腿而死
亡的。
石菊轻轻地碰了碰我,我仍抓著尸体,只见她已然收起了匕首,自在袋中取出了一
小块白色的板,和一枝笔来,那是特地为潜水者所设的,可以在水底书写,又可以轻易
抹去的工具。
我们所有的潜水工具,都遗失了,但这两件东西,是可以随身携带的,所以还在。
只见石菊写道:“他是谁?”我翻起尸体的手腕来,腕间有著难看的疤痕。
石菊又写道:“他真的是那个‘外国游客’?”
我点了点头,石菊写道:“那么,那张地图,也应该在他的身上!”我在尸体的身
上,小心地搜了一搜,但是除了护照和一些零碎的物件外,却并没有任何发现,我放开
了尸体,我也取出了平板和笔来,写道:“地图找不到,但是我深信宝藏可能就在这个
山洞之中!”
石菊看了,面上现出了一个讶异的神色,写道:“你何以如此肯定?”我回答她:
“你看这些氧气,至少准备在这里工作二十四小时,否则,他何必准备那么多的氧气?
”石菊点了点头。
我打开了护照,照片上的人,正是死者,直到此际,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是佩特·福
莱克。当时我怀疑这可能是假名字,但后来证明不是,佩特·福莱克是真名,他是纳粹
近卫队的队员--属于希特勒最亲信的部队,也就是奉命藏宝的许多近卫队员之一。
石菊在水中,写道:“我们在洞中找一找?”我点了点头。
照理说,我们两人,既然都同意我们在误打误撞之间,发现了隆美尔那笔为数惊人
的宝藏的所在地,便应该立即进行搜寻才是。
但是我们却不,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谁也不想动,相互瞪视著,在水中看来,
两人心中的感觉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虽然对方的脸容十分模糊,不怎么清楚,但是
彼此间的距离,却近了许多--那种距离,自然不是指实际上相隔的距离而言。
我们互望了好半晌,石菊才迅速地写了一些什么,将块平板,递到了我的面前,她
写的是:“卫大哥,我绝不想害你的。”
我点了点头,写下了这样的字回答她:“我知道,你想毁灭你自己,为什么?”
石菊突然游了开去,我也不去追她,她游到洞的一角,才停了下来,我相信她一定
在哭,我再次游到洞口、从石缝中向外看去,虎鲨群已然走了,海水依然澄澈,一点痕
迹也没有留下。
我在那个约有五六丈见方的洞中,沿著洞壁,仔细地寻找起来。
不一会,石菊也游到了我的身边,参加了寻找的工作,但是我们各自用去了四筒氧
气,仍是一点结果都没有。这个洞,简直不可能是藏宝的所在,因为每一块岩石,全是
天然生成的,一点也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
但是,佩特·福莱克又在这个洞中作甚么呢?
我放弃了寻找的意图,和石菊两人,来到了洞口,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了
堵在洞口的大石,一齐浮上了海面。
在各自呼吸了几口真正的新鲜空气之后,我道:“我们仍然要回到陆地上去,再到
这里来,准备了水、食物,轮流下来,才能寻找出结果来。”石菊苦笑了一下,道:“
是啊,但我们怎能回到陆地呢?”
这时候,早已经是白天了,我们虽然不怕冬天冷,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我们的嘴
唇,都已然焦得要裂开了。无论向那一方面望去,都是蓝茫茫的海水。人在船上,航行
在大海之中,或许还不能体会出海是如何地伟大,但当你浮在海面上的时候,所看到的
海,是完全不同的,你身子浸在海水之中,海浪轻微的起伏,将你的身子托上托下。那
时候,你就会感到,人和海相比,实际上和浮游生物和海相比,并没有甚么分别。海实
在是太大了,就像是数字上的“无穷大”,“无穷大”减去一和减去一百万仍然一样是
“无穷大”,其值不变,海可以吞噬无数生命,而连泡沫都不泛起一个来!我将头浸在
海水中,以求获得一时的清凉,当我再浮出海面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托托”的马达
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接著,我已看到了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石菊也已然看到了这个黑点。她立即道:“有船来了!”我嘱咐她:“不要慌,他
们无论如何,看不到我们的。”石菊道:“卫大哥,你相信那船是向我们驶来的么?”
我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现在不是钓鱼的季节,更不是出游的时候。”
小黑点渐渐变为大黑点,又可以看出,那是一艘很大的快艇。
“等它再驶近些,我们再潜下海去。只希望那群魔鬼已然远离了。”我对石菊说著
。事实上,我才一说完,那快艇已然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奇
怪,莫非地图已然到了死神的手中?我们以逸待劳,在礁石拣一个地方藏了起来,有人
潜水下来的话--我相信一定有的--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死,每一名黑手党
徒,都是死有余辜的!”
石菊仰起头来看我:“然后,又怎么样呢?”
我笑了一笑,道:“然后,我有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我详细向她将我的计划讲了一遍,那快艇已然更近了,我们潜下海底,像一头鱆鱼
似的,藏在两块礁石的当中。
没有多久,我们已然可以看到那艘快艇的螺旋桨所搅起的水花。
快艇在那堆礁石的四周围,绕了一转,我们又看到一只铁锚,沉了下来。
我们的氧气,还足够我们在海底潜伏两个小时以上,我们耐心地等著。果然,没有
多久,已然有两个人,潜了下来。
那两个人,正如我所料,戴著潜水帽,穿著最灵便的潜水衣,带著射鲨鱼的枪。使
我高兴的是,他们是负著筒装氧气的,和船上并没有直接的联络。
我看著他们向下沉来,沉到了底,其中一个,手中还拿著一块板,正在向他的同伴
,指指点点,两人迅速地向礁石游来。
石菊已然将匕首取了出来,我向她摇了摇手,示意用不著武器。他们两人,沿著礁
石,将要来到我们的面前时,我们两人,双足蹬在礁石上,像箭一样地向前射了过去。
有时要解决一个敌人,并不容易,但有时,却容易得出奇。
我们以人作箭,向前激射而出,头正好撞在那人的胸口!
虽然有著潜水衣的阻隔,但是这一撞的结果,已然非常明显,潜水帽之中,整个红
了,那是这两人吐出来的鲜血,他们绝不能再活了!
我和石菊两人,迅速地将他们拖到那洞中,将他们身上的潜水衣和潜水帽,剥了下
来穿上。又取了他们的鱼枪。当然,在水中戴上潜水帽,是没有用的,但我们可以屏住
气息。
这一切,全是我计划的一部份,不到十五分钟,我们自然游出了洞,向海面上升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感到我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漏洞。
也就是说,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弄好,那是会妨碍我整个计划的。
可是那时候,却已然没有时间去给我细细思索了,我和石菊已然浮上了水面,我抬
头看去,快艇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甲板上站著不少人。我回头向石菊望了一眼,又碰
了一碰鱼枪,两个人一齐向快艇游去。不一会,已然来到了艇边,向艇上爬去。
可是,当我们两人在艇上站定的时候,突然看到“石头心”尼里,手中握著一柄大
口径的手枪,指著我们,喝道:“别动!”
我陡地一呆,那个破绽,我还未曾想到,但如今我已然可以肯定,只有这一个破绽
了,要不然尼里怎会这样对付他的伙伴?
我几乎没有考虑,立即扬起鱼枪,一扳枪扣,“砰”地一声响,我看到尼里手中的
枪,发射一下,但是整柄枪却已然向外飞去。
而他的右手--如果那还能称作的话,只怕也已然永远不能握枪了。
我一个转身,正要和石菊再跳入海中的时候,枪声又响了,四面已然有十来个人,
握著手提机枪,将我们围住。
而“六亲不认”范朋,则悠闲地踱了出来,冷酷地道:“别动,除下潜水帽!”
我绝无第二个路途可循,向石菊望了一眼,我除下了潜水帽,范朋一看是我,面上
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色。我知道他的惊讶,是他如此周密的布置,竟然未将我们炸死的
缘故。
“原来是你!”他冷冷地说著,和我保持相当的距离,带著黑手套的手,得意地摸
著下巴。
我向左看去,尼里已然由人扶下了舱,我立即道:“我要见‘死神’!”
范朋哈哈大笑起来,道:“‘死神’么?他大约在蒙地卡罗的赌台旁边!”
我怔了一怔,道:“他没有来?”范朋耸了耸肩,道:“他何必来?”
这倒的确使我莫名其妙了,事情和那么钜大的宝藏有关,“死神”竟然肯将之完全
托付在“六亲不认”范朋的身上?“死神”对范朋,有那么强的控制力么?
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我对你不能不佩服,何以我们一出水,你便知道事情
不对了?”
范朋笑得更是高兴,右手握了拳,打著左掌心,道:“你疏忽了,洛奇手中的木板
,地图就贴在上面的,浮了上来!”我心中暗骂自己该死,那就是我刚才感到的那个疏
忽!
当我们一头撞那两人的时候,其中一个手中的木板,浮上了海面,而我未曾觉察,
当然,即使是傻瓜,看到了那块贴著地图的木板浮了上来,也可以知道海底发生了变故

我已然没有心思再去理会那幅地图会到了黑手党徒的手上,因为我感到,我和石菊
,都活不长了!范朋以看著动物园中珍禽奇兽的眼光看著我,好一会,才道:“好,你
找到了甚么?”
我陡地向四周望了一下,道:“我找到了甚么,你们还不能发现么?”
范朋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阴险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除下了黑眼镜,呵了一口气
,抹了抹镜片,我这时才看到他的眼睛,泛著一种淡青的颜色,那是属于一种最阴毒的
人的眼睛。
我好几次落入“死神”的手中,处境当然是极其危险,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惊慌过
,因为“死神”虽然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但多少还有一点中国绿林好汉的味道,懂得“
惺惺相惜”,但是“六亲不认”范朋,这种西方制度下的产物,穷凶极恶的匪徒,他怎
肯轻易放过手中的猎物?
他又缓缓地戴好了眼镜,侧了一侧头,道:“搜一搜他的身上!”立即有四个人,
踏前了一步,两个向我走来,两个向石菊走去。
这是我们两人,唯一的机会了,我立即以中国话向石菊叫道:“他们一靠近来,立
即动手,向海中跳去!”石菊答应道:“知道了!”
我们两人一问一答,范朋自然听不懂,他立即狠狠地道:“你们说甚么?”我道:
“我吩咐这位小姐,不要企图抵抗。”
范朋冷笑一声,道:“算你识趣!”这时候,我的身前,已然站定了两个大汉,我
略略偏头望去,只见石菊的神色,十分紧张,她身前两个人,此时嘻嘻哈哈地笑著,我
陡然间大叫一声,双臂一伸,已然将面前那两个大汉,一齐抓住!
也就在此际,“六亲不认”范朋发出一声短啸,枪声立即响起,我以最快的速度,
将抓在手中的那两个大汉,向外抛了出去,就著一抛之势,我足尖一点,一个倒跃,向
海中窜去,一直到我没入了海水中,我仍然听得密集的枪声!
我一到了海中,立即看到了石菊,也迅速地向海水中沉来,但是,在她游过的地方
,在碧绿的海水中,带起两股红线。
那情形,就像是喷气式飞机,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掠过,带起白色的气尾一样。
我立即知道石菊已然受了伤,而且必定是被刚才那一排乱枪,射中了她的身体,而
且所受的枪伤,必定非常严重,否则,她的鲜血,不会流得如此急剧与凶猛,以致在海
中,形成两条红线。我向她游去,已然发现她的手足平伸,显然已经昏了过去,我连忙
将她挟住,尽可能向外游去。
所幸石菊虽然昏迷不醒人事,但她的身体异常纤瘦轻盈,挟著她还不至太困难。
这时候,我们虽然逃出了“六亲不认”范朋的掌握,但是情形却是更坏!
范朋可以派人下海去追击我们,海底射击的好手,在二十公尺之外,要以鱼枪射中
一个人那么大的目标,是绝无问题的事。
而且,石菊受了重伤--我只是略略地看了一看,已然看到她有两处受了伤,一处
是在右腿,正射在大股之上,那还不十分要紧,但是另一处伤口,却是在左肩之下,我
恐怕这一枪,已然伤及了她的内脏。
我们不能浮上海面去,而这一片海域,又是有著虎鲨出没的!
在海中看来,石菊的面色,简直已然和海水一样颜色,绝不似人类,我想了想,觉
得我们毫无逃脱的希望,我立即下了决定,双腿一蹬,首先将石菊托出了水面,我自己
也浮了上来!
我只不过游出了二十公尺,我一浮出水面,便可以听得范朋的大笑之声,我立即叫
道:“范朋,快抛救生圈下来!”
范朋仍然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笑声,我吸了一口气,道:“范朋,你若是不理我们
,那你是在拒绝财神!”范朋发出了一声尖啸,一只连著绳子来的救生圈掉下,我松了
一口气,一抓住了救生圈,不一会便已然重又上了甲板。
我立即将石菊放在甲板上,以人工呼吸的法子,令她吐出了腹中的海水,道:“有
医生么?快进行急救!”范朋倚著船舱,懒洋洋地道:“没有。”
我霍地站了起来道:“范朋你听我说--”我的话未曾讲完,范朋已然冷冷地道:
“在这里,是我说话,不是你。”
我定了定神,道:“很好,但是范朋,在三亿美金面前,你们也不能讲话!”
范朋望了我半晌,道:“船上没有医生!”我向石菊望去,只见她一声呻吟,已然
微微地睁开眼来,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眼色望著我,我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道:“范朋,
快驶回巴斯契亚去,只要她有救,我将所知的秘密,那地图以外的,全讲给你听!”
范朋“哈哈”地笑著,向我走了过来,我站著一动也不动。
范朋来到了我的面前,摸出了一盒烟来,递到了我的面前,道:“吸烟?”尚未等
我回答,他立即左右开弓,在我的面上,狠狠掴了两掌!
我双颊感到了一阵热辣辣,倒不是疼痛,而是我从未捱过人家这样地打过。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立即出手,我一出手,当然可以将范朋撕成碎片!
但是我却忍著不动,范朋冷笑了几声,后退了一步,道:“你明白了么?”我咽下了一
口唾沫,道:“明白了,范朋先生。”范朋道:“很好,我们回巴斯契亚去!”
马达声又响了起来,快艇回巴斯契亚去,我俯身下去,看视石菊,石菊挣扎著抬起
手来,在我的面颊上,轻轻地抚摸著,眼中渗出了泪珠。
我低声地道:“你不要怕!”
石菊的嘴角,略略地牵动了一下,道:“卫……大哥,我一点不怕,我问你,你对
随便什么人,都那么……好么?”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对你有甚么好?我忍著,是
为了我自己!”
石菊困难地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伸手在她中枪的附近,封住了她的穴道,略略地止住了流血,转头开去,道:“
你不要多说话,休息一下再说吧!”
石菊紧紧地握著我的手,指甲发白,果然一句话也不说。我看著范朋,道:“船一
靠岸,就将石小姐送到医院去,然后,你可以得到我的全部实话!”
范朋阴险地笑著,轻轻地点著脚尖,显得十分得意。没有多久,船已然傍岸了。
但这时候,石菊也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她不断地叫著我的名字,我要用很
大的力气,才能将她的手指,扳了开来。
范朋吩咐手下,以担架将石菊抬到当地的医院中去,有了“死神”对付黎明玫的先
例,我坚持要随行,但是我所得到的回答,却只是腹上猛烈的三拳!
我在船上,望著被抬走的石菊,直到他们转过了街角,我才转过身来,范朋冷冷地
问我:“好了,你得到了一些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在估计著时间。镇上唯一的一间医院,离开码头不算很远,大
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可以到达了。
而在这样的小镇上,医院一定会多问石菊何以受伤,而会将她立即抬进手术间。虽
然,黑手党的威名,会令得这小镇的警察当局,眼开眼闭,不敢动手,但石菊一到了手
术间,却是安全的。
我只要拖延半个小时,就可以设法脱出他们的掌握--如果能够逃脱的话。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道:“就在这儿告诉你?不上岸去?”
范朋冷冷地道:“不上岸去!”就在这时候,“石头心”尼里,也走上了甲板来。
他右手用纱布紧紧地包扎著,又有一条白布,将手臂挂在颈上,那是我鱼枪在他右掌掌
心穿过的结果。
他越是走近我,面部的肌肉,便越是歪曲,正当他要伸手入袋之际,范朋及时喝止
了他,道:“尼里,等他说出了话,再干他不迟!”
尼里转过身来,狠狠地道:“他不会说的,甚么也不会说的,中国人永远不向敌人
屈服的,难道你不知道么?”范朋一听,面色便是一沉。
尼里还待怪叫时,范朋已然不高兴地道:“够了,尼里,这儿是我说话!”
尼里整个人,僵住了不动,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小个子的人,会有那样令人心惊
的姿势和表情,连得范朋也震动了一下。
气氛的紧张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四周另有几个黑手党徒,提著手提机枪的话,这倒
是我逃走的一个极好机会!那情形,就像是一枚钉子,钉进他的面上一般。
“好吧,”他说,“好吧,等你问完了话,这个人是我的。”
范朋向前走动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头,但是他只拍中了一下,尼里便闪身避了开
去,并且,连范朋说些甚么他都不听,就向船舱中走去。
我注意在那一瞬间,范朋僵在半空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面上也闪过了一丝极
其愤怒的神情!
“范朋,”我趁机说,“听说黑手党是一个必须严格服从和尊重领袖的组织!”
我的话才一说完,范朋已然旋风也似地转过身子来。“闭嘴!”他大叫道:“闭上
你的臭嘴!”
我只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范朋向那四个黑手党徒扬了扬手,自己便向船舱之中
,走了进去,那四个人押著我,跟在他的后面。
范朋自从吃过我的一个亏后,已然学乖了许多,在他和我之间,不但保持著相当的
距离,而且还隔著另外的两个人。
如果我想重施放技的话,不等我扑到他的身旁,我的身子,可能已然成了黄蜂窝了

因此,我只得跟著他们,走进了船舱,和范朋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中间,有一个黑
手党徒,提著枪,对准了我,两旁也有。而在我的背后,一根硬得出奇的钢管,就抵在
我的颈后。
那是手提机枪的枪口,当你想到,另一个人手指轻微的动作,便能令得你带著那么
丑恶的样子,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时,你总会觉得不很舒服的。但是,我却很高兴那人
以枪口抵住了我的后颈,因为这样,他就离得我极近,令我能在片刻之间,便可动手!
这是我要首先解决的一个--当冰冷的钢铁,触及我肌肤的时候,我已然决定了。
冬天的白昼是很短的,经过了一日的折腾,天色已然很黑了。
快艇停在码头上,从窗口望出去,码头上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游艇中有发电机
,船舱中十分光亮。
我们坐定之后,范朋道:“希望尼里的话,不是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我冷笑了
一下,道:“自然,就像意大利人之中有你一样,中国人中,也会有像我这种懦夫的!
因为无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其人民的性格,都不会完全相同,这一点你懂吧!”
“六亲不认”范朋猛地伸直了腰,但是他立即又靠背坐下,道:“你说吧!”
我假作迷惑,道:“我弄不懂,为甚么你们有了地图,还要我供给情报?”我看到
那块木板!--贴著地图的那块,就在范朋的身旁,所以才如此说法。
范朋道:“地图--”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口不言,改口道:“你说你的。”
“好,”咽了一口沫,道:“在你们的巧计安排下,或许只是‘死神’的设计,你
照计施行而已,我们并没有炸死!”
范朋一笑:“那算你们运气不错,可以活著,接受我的两下耳光!”
我又感到耳根发热,道:“但是我们却凑巧发现了一个礁洞,在那礁洞之中,看到
了佩特·福莱克的尸体,他是被鲨鱼咬死的!”
“佩特·福莱克是谁?”
“他是德国人,那幅地图,相信就是他所绘制的,因为他是纳粹近卫队的队员。”
范朋点了点头,道:“又发现了甚么?”我假装想了半晌,范朋厉声道:“快说,
照实说!”我这才无可奈何地道:“好,照实说,在那礁洞中,有著四双大铁箱!”
我看到,不但范朋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采,连所有的黑手党徒。眼中也充满了贪
婪和欢喜!我装出十分激动的语气,道:“我们开了其中的一只,范朋,我敢发誓,你
一辈子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宝物,那完全是天方夜谭中的故事!”范朋究竟不愧是黑手
党的党魁,在其他的党徒,已然被我所虚构的故事,弄得眼中射出狂热的贪婪眼光之际
,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是么?”他冷冷地道:“你的故事,有甚么证据呢?”
“有证据!”我在虚构故事的时候,早已想好了对策,我伸手进衬衫,贴肉取出一
件物事来,手向前一伸,道:“看这个!这是我顺手取来的。”
霎时之间,船舱之中的呼吸声,突然沉重起来,在我手中,是一团闪烁不定的蓝光
,那样美丽的蓝色,简直就像是蓝色的彩珠一样!
而发出那么美丽的蓝色的光彩的,则是一块扁平六角形的蓝宝石,宝石只不过是一
个指甲那么大小!
我相信范朋对鉴别珠宝,一定有一手,我看到他一挥手,将太阳眼镜挥飞了开去,
眼珠几乎要脱离眼睛,跳跃而出!
这一颗蓝宝石,可以说,在世界上已然被发现的蓝宝石中,绝不会在三名之外。那
是我前两年在印度的时候,为一个巴哈瓦蒲耳的土王做了点事,那个土王送给我,我因
为喜欢客观存在那个近乎梦幻也似的色彩,所以镶上托子,佩在身边,此时取了出来,
作为故事的证明。
范朋和黑手党徒的头,不由自主,向前伸了过来,我知道这些匪徒,心中一定致力
于盘算,就是这一块蓝宝石,便可以供给他们多么豪华的享受,而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事实上,我也早已知道,那块蓝宝石的那种美丽得几乎有催眠力量的光芒,一定会
令得这些贪婪之徒,暂时地忘记一切!
我将手向范朋伸过去些,范朋又将他的头,伸过来一点,然而,我猝然之间,五指
收拢,将蓝宝石紧紧地抓住,一拳向范朋的下颔击去。
那一切,是来得如此之突然,任何人都未及防备,而我那一拳,足运了八成功力,
范朋中了一拳之后,整个身子,都向上飞了起来,“砰”地一声响,他的身躯,正好撞
在灯上,片刻之间,船舱之中,一片漆黑!
我不等那些黑手党徒明白发生了甚么事,身形展动,已然掠出了几尺,在我早已认
定的方位之中,抓起了那块木板,便立即从船舱的另一端,逸了出去。
直到我出了船舱,才听得震耳欲聋的机枪声,和四条怪龙似的火舌。但是枪声却来
得那么短促,立即停止,那当然是四个黑手党徒,身子已然吃饱子子弹的缘故。紧接著
,我看到了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冲了上来,我连忙退回船舱之中,踢开了一条尸体,
夺过了一柄手提机枪来,不等尼里来到舱口,我的手提机枪,已然怒吼起来!
枪声本来是刺耳的,但是当子弹射向无恶不作的匪徒之际,枪声听来,简直动听过
纳京高的歌喉,而机枪的抖动,也好看过玛留芳婷的舞姿!一切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的
事,我按了手提机枪,挟著木板,当然早已放好了那块引得他们进地狱的蓝宝石,靠上
了岸。
等我转过了街角的时候,才见到人群如湖水似地奔来,几个警察,反被夹在人群的
当中。跑在最前面的人见了我,大声问道:“甚么事?甚么事?”我也大声道:“不知
道,我刚写生回来!”一面说,一面扬了扬木板,人群立即弃我而去!我心中暗暗好笑
,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向医院走去。现场看来像是尼里和范朋火拼的结果,因为范朋
带著几个黑手党徒,死在舱内,而尼里和几个黑手党徒,又死在舱外!直到明早,我有
了报纸,才知道我的估计不对,“六亲不认”范朋,竟然奇迹也似地未曾死!
他中了我的一拳,身子飞起六尺高下,撞破了灯,又立即跌了下来,当那四个黑手
党徒,盲目扫射之际,他并未曾中弹!而我那一拳,反倒因为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无
形中卸了一部份力道,而未曾将他当场击毙,他却因此活了下来,但是他并未道出事情
如何发生的。
范朋只是一口咬定,是尼里起了杀害他的意思,他幸免于难,科西嘉的警务当局,
将他带到巴黎,但是巴黎最高警务当局,也对他无可奈何,因为他看来像是个被害者,
只得录了口供放人。
以后的几日中,我又看到法国有一张报纸上说,警方对于在一柄手提机枪上,发现
一些奇怪的指纹一事,表示十分困惑,但也只是略略一提,以后根本未曾再见有什么消
息。
【第八部:死神的蜜月】
这些,全是以后的事了,当时,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医院,在途中,将地图小
心撕了下来,放入袋里。进了病房,我看到石菊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肩上和腿上,
却扎著绷带。她看到了我,嘴唇抖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之中只有一个病人和一个护士,石菊的身上,还穿著动手术后的白色衣服。我
取出一张百元面额的美金来,交给那护土。道:“小姐,我要买你身上的衣服,快!快
脱下来!”
那护士接过了钞票,呆了半晌,才“啊”地一声尖叫,忽然昏了过去!
我立即动手,将她的护士制服除去,由于是冬天,她在护士制服里面,还穿著厚厚
的羊毛衫和呢裙,我从来也不曾动手强脱过一个女人的衣服,尤其是一个已然昏了过去
的女人,但是我却顾不得那么多,将她的羊毛衫和呢裙,全部脱了下来,向石菊抛去,
将仅剩底衣的护士抱到病床之下,拉过了毯子,将她盖住,才将她摇醒,不等她再次尖
叫,我已然道:“一百元美金足够你买十件美丽的衣服了,我们绝无坏意,也不是坏人
,只不过因为事情紧急而已!”那护士向我望著,又望了望紧裹住身子的毛毯,你猜她
说了些甚么?她道:“你脱了我的衣服,就立即将我以毛毯裹起来了么?”我点了点头
,她便立即掩住了脸大声哭起来了!
经过了这一次,我敢夸口,我对科西嘉女人,只有无比的了解!
当时,我当然来不及向她道歉,回头一望,石菊已然穿好了衣服,而医院中其他人
,也已然闻声赶来,我连忙抱起石菊,从窗口跳了出去,回到了“银鱼”,到了房中,
我才松了一口气,向石菊叙述在快艇中所发生的情形。石菊担心地道:“如果警察来麻
烦我们呢?”我笑了起来,道:“已然没有人会来麻烦我们了,地图已然在我身上,我
们可以再向罗马订购潜水用具,在潜水用具未到之前,我们不妨到蒙地卡罗去,碰碰运
气,会一会‘死神’”石菊现出了一个极其甜蜜,也极其疲倦的微笑,她躺在我的臂弯
中,低声道:“卫大哥,吻……我一下!”我俯首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她又轻轻地
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吻在她丰满的嘴唇上。没有多久,她便睡著了,我不
敢离开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宵,第二天早上醒来,石菊已然可以走动了。
在我还未及发问之际,她已然向我解说,原来在那两个黑手党徒,抬她到医院去的
途中,她已然在伤口上,敷上了秘制的伤药,医院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将她的子弹,取
出来而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报纸贩送来了巴斯契亚镇上的报纸,有如此重大的新闻,大约
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我看了报纸,才知道范朋未死,如今轮到他躺在医院中了,我
也知道,虽然范朋未曾讲出事实,但其余的黑手党徒,和地头蛇马非亚等人,一定是知
道的,因此,我们立即离开了巴斯契亚,坐船到尼斯。当然,我们是暂时离开,还要回
来的。两天之后,我们已然出现在蒙地卡罗的第一流酒店之中!
在途中,我和石菊两人,细细地看了那一块破布--藏宝地图,在正面的红点上,
我们发现,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绝不类地图上指出的藏宝点,不知道何以佩特·福莱
克会将那么多的氧气,放在那个礁洞之中。佩特已然死了,这件事,只怕也永远成为一
个谜了!
而在那破布背面的文字,也就是我第一次得到地图,未曾看清的文字,翻译出,是
如下面所录的,其中,有括弧的地方,是原来的文字已经全然不清,是我和石菊两人费
了不少时间,推敲出来,自以为正确的字眼。整段文字,我确信是日记的一部份(本来
我以为是航海日记的一段)。
下面就是这一段文字:
“……奇怪的任务(来了,令得)全船的人,忙碌不已,使我(以为是)有要员来
到,但是来的,却是达雨中校和六个近卫队员,和六只大铁箱,铁箱沉重得不可(想像
,我只想过)伸手摸了一下,就捱了一下耳光,我们驶到了巴斯契亚港外,就(停了下
来),近卫队员(带著)箱子,潜下海去,我觉得十分不(平常),但是我们却奉命不
准上甲板,我记下了我们所在的位置,那是纬度四十二度八点零七二分,经度……(卫
按:这一地方,是最主要的,但是却已然模糊到无法辨认的程度,我不能凭想像而填上
数字去,我相信,范朋那句只说了两个字的话,一定是“地图已然缺了经度的数字”!
)我深信记录下来的人,也已然料到那是大批宝藏,所以他才将方位记得那样详细。虽
然未知经度,但是纬度却被记录得十分准确,我和石菊,都充满了寻到这笔宝藏的决心
!在豪华的大酒店的厚厚地毯上走著,我们订下了两间房间,并立即为石菊和我自己,
制了新装。
我打电报叫我的经理人,电汇大量款子到蒙地卡罗来,以应付我们的用途。我的经
理人虽然照办,但是却也带来了一封长达千余字的电报,劝我切不可沉溺于赌博!
我早已说过,我有一个很好的经理人,可不是么?
我相信范朋偶然提起“死神”在蒙地卡罗,一定不是信口胡扯的。
但是接连三天,我和石菊,出入于各种豪华的赌场,并未发现“死神”。
石菊的伤势已然痊愈,我们也准备离开蒙地卡罗了,可是第四天,当石菊正在我房
中的时候,侍者突然打门,用银盘托进一张名片来。我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我们在
蒙地卡罗,照理是不应该有人会知道的!
我立即拿起了名片,一看之下,不由得怔了一怔,名片上的名字,我是不能照实写
出来的。他就是我姑且称之为纳尔逊的那位先生。
我向石菊望了一眼,道:“一切由我应付,你尽可能不要出声。”
石菊也看到了名片上的名字,她点了点头,我向侍者道:“请这位先生进来!”
侍者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不一会,门上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我大声道:“进
来,纳尔逊先生!”
纳尔逊推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满面笑容,道:“好啊!卫先生,石小姐,我们又
见面了!”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是我已然打定了主意,绝不与警方,有任何私人交
情以外的往来。
“欢迎!欢迎!”我也满面笑容,“有没有在赌场上赢钱?”
纳尔逊哈哈地笑著,坐了下来,石菊调了几杯酒,给我们一人一杯,他一口就喝了
半杯,兴致好像更高了,满面红光,在谈了一些蒙地卡罗的风光之后,他突然又道:“
卫先生,我本人,很佩服你的为人,但是却不赞成你对国际警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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