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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_16 乐小米(当代)
那时的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雨。
我追在他的后边,跟着他走进花园的停车场,雨水纷纷落在他温柔的发上,他精致的衣角,他长长的睫毛上。在他回头的时候,我呓语一样的喊他,哥哥。
我说,哥哥,我是姜生啊。
那个时候,雨水也落在我的发间,我的衣服上,我的眼角。
他轻轻地垂眸,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悲喜。可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我却看到他眼睛里顿起的冰冷。
他说,你为什么总是纠缠着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摇摇头,上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很伤心地看着他,我说,你是凉生,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没有企图!我一直在找你……我真的是你的妹妹……
雨水,就这么纷纷而落,落在他的发梢,落在我的眉心。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仓皇的心疼,转瞬消失,又变成了坚硬的冷漠,他推开我的手,转身上车,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发动了引擎。
我就紧紧抓住车门不放,我知道,如果我再次放手,便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他。
车内的他,眼神是那样的坚硬;车外的我,眼泪是那样的如雨而下。我看着车内他冷漠的样子,甚至相信了金陵的话,她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或者,他真的不是凉生。
他见我死死不肯撒手,而他又怕伤到我,而不敢加速疾驰,只能发动引擎后又嘎然停止。他恨恨地打开车门,一把将我拽近车内。
那一刻,车内,只有我和他。整个世界都在他将我拉上车的那一刻静止了。我看着他寒星一样清冷的眼眸,喃喃,我知道你是记得我的……
他似乎并没有听我说什么,只是冷漠而绝情地看着我,说,好!你如果很喜欢这么纠缠我的话!那我就教教你,一个女孩子在夜里如此纠缠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裂帛的声音响起在这车内——雨夜之中,他的手如同利剑一样划破了我的皮肤。
我看着撕裂的衣服,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在他热络的吻落在我的肩膀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崩溃绝望了。
这时,我才肯相信金陵的话,她说的对,他不是凉生!如果他是凉生的话,一定不会如此做——我是他的妹妹啊。
就在那一刻,我发疯地推开他,我说,你滚,你滚!你不是凉生!你滚啊!
他抬起手,眼神冷冽,细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他说,我从来没有说,我是凉生!从来都是你这样就缠着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不过是勉为其难!而且……
我紧紧护住自己的衣裳,拼命摇头,我说,你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他一把推开我,根本不管我的反抗,继续冷漠地说,……而且,该滚的是你!说完,他打开车门,一把将我推下了车。
车门,重重关上。
车,缓缓地驶离。
只有浓重的雨幕之下,伤心欲绝的我,依然停留在原地。
雨,倾盆砸下。
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的衣服,也湿了我的心。我呆呆立在雨地里,像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
刚刚车内发生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一次次在我脑海里重演——他不是凉生。他不是凉生。
沉默。
沉默。
最终,我抱着几乎碎裂掉的自己放声大哭,只是,这哭泣的声音全然淹没在滂沱的大雨之中,哭着哭着,我就忘记了如何流泪。
失魂落魄的我,失魂落魄地在程家别墅前的花园里幽魂一样,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直到那双温暖的手再次将我扶住,他说,姜生,我在大厅里找不到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轻轻地将脸靠在他的身上,傻了一样,喃喃,陆文隽,他不是凉生!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凉生,没有凉生……
他说,姜生,你在发烧!我带你去医院……就在他要带我离开的时候,他被重重地推开,程天佑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满身撕裂的衣裳,看着我恍惚的眼神,瑟瑟发抖的身体,眼睛变得通红,他一声不吭,将外套脱下,将我紧紧地裹着。
陆文隽似乎想要解释一样,说,这不是我做的!
程天佑咬牙切齿,道,如果是你!我一定杀了你!说完,将我抱起,紧紧地抱着,他说,姜生,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我在他的怀里,梦呓一般,天佑,他不是凉生。可是,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谁啊?
天佑低头看着我,雨水淋在他的脸上,他说,你已经说了,他不是凉生,所以,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生,我要带你回家。重要的是,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让任何事情伤害你;再也不同你吵架生气;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害怕。我会保护好你,也一定会让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发誓。
那天夜里,我再次回到了久违的小鱼山。
程天佑就像一个专业的保姆一样,给我测体温,喂药,煨姜汤……
第二天,当我醒来,一夜无眠的程天佑,斜靠在我的身边,睡着了。睡着了的天佑,面容纯净得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我在恍惚之中,在伤痛之外,突然有了一种归属的感觉。
凉生:
我将她留在了你的身边,不是为了让你伤害她!而是为了让你给她幸福和平静!
我们的命无从选择
但是,也不容得别人摆布!
程天佑:
“……
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
才让戒指义无反顾的交换。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
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每个人都是这样,享受过提心吊胆,
才拒绝做爱情待罪的羔羊
……”
暗夜里,常常在听那首歌,像一个傻瓜一样的文艺青年。
如果爱情可以转移,我放弃尊严,容忍你因为他而落下的泪,落在我的胸膛。
只要你要求,
只要我还在!
三十四 曾经,在这个肯德基店里,一个叫凉生的男孩,掏出了身上所有零钱,为一个叫姜生的女孩,买过一个汉堡,一杯可乐
三天之后,高烧已经不再反复。
而我,也已经在小鱼山占地为王了三天三夜,程天佑也已经为我奴役了三天三夜。
金陵来看我,一手抱着冬菇,一手托着我落在花店里的行李。
我一看行李,就从床上蹦起来,说,你怎么搬过来了?
金陵看了看一边的程天佑,转脸对我,说,我急你之所急呗,知道你在花店住不久,知道你迟早会回小鱼山的行宫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程天佑就在一边偷笑。
我说,我才不是自愿回来的呢。
程天佑说,是的,姜生不是自愿回来的,是我威胁她,我说,如果她不回来,我就将这三条大狼狗给恶上三天,然后将自己跟它们关在一起,让他们咬死我。所以,姜生觉得,像我这样的帅哥,是不该被狗咬死的。为了我这如花似玉的生命,她就舍身回来了。
金陵笑了笑,别逗了,就你那三条大狼狗,连冬菇都搞不定,还能搞定你么?
程天佑笑,说,我比冬菇较弱多了。
我一听,直想撞死算了。
天佑出门后,金陵问我,她说,我知道,失而复得的东西应该千百倍的珍惜,只是,姜生,你是不是那天夜里,被那个“凉生”伤害的太深,才会回到天佑的身边?
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金陵的意思,她是说,我和程天佑虽然又在一起了,但是我们之间却隔着那么多的间隙,比如,他对我因为天恩而产生的那种种种的误会,根本没有化解,而我,对他,因为宁信,因为凉生,也有着种种猜忌。
金陵说,姜生,我不该多嘴的,只是有的人,有的感情,不能一而再,在而三的辜负。我就是担心,你为了眼前的一点点温暖,在误会尚未冰释的时候,又走在一起,那么以后呢?以后怕是星点的误会,都会让你们俩人咫尺天涯,形同陌路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找个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处理好你和天佑之间,先前的种种。
我没说话。
其实,我何尝不想跟天佑说明白,关于因天恩而起的种种误会呢?可是,我总该选择一个好的时间,否则的话,我想这只会让我和天佑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
下午,八宝约我和金陵去肯德基,她说最近发了一笔小财,这可能预示着她最近运气不错,要成为大明星应该指日可待了。她说,姜生姐,前段日子,一直都在吃你的喝你的,现在,我也请你一顿吧。
我和金陵去到肯德基,八宝已经在那里啃鸡翅膀了,她一看我们俩人,就冲着我们挥舞着鸡翅膀招呼。
我们坐下来之后,八宝说,你们看,我点了这些,够不够啊?
金陵说,够了,你这是喂姜生,又不是喂猪。
八宝就笑,说,还是和你们一起开心啊,最近那柯小柔将我闹腾的是要死要活的。错!是他自己要死要活的,最近一直在那里折腾我。你们说,他还要不要我这个少女活了?我还要当大明星,你们看看,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他折腾成秋天的茄子了。
八宝这个少女,一说它有张老脸,我这个女青年就不自觉的摸着自己的脸,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形容词了。
最后,八宝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姜生,我给北小武冲上了话费,我也给他打电话了……
我吃惊的看着她,说,北小武不是知道了小九的事情了吧?
八宝摇了摇头,有些不满地说,他正在像一个快乐的小驴子一样沉浸在他寻找小九的美好旅途中呢。
我说,那你告诉他了?
八宝又摇头,急于解释一般说,没有。我不是小人!反正北小武说,他大概年底才回来哎,我怕他也像柯小柔一样,被抛弃后,要死要活的。
我本来想问,北小武怎么还要在外面大半年哪?他是不是精神病发了啊?但是由于我还有点八婆,所以,我脱口而出的是,柯小柔被谁抛弃了?
八宝看了看我,耸耸肩膀,说,其实也不是抛弃啊,谁都知道,柯小柔喜欢他们的院长,他们的院长那么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不缺女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呢?所以,柯小柔……
我想都没想就为柯小柔辩白道,柯小柔怎么会是男人呢?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妥了。柯小柔虽然总幻想自己是女人,他的体征还是男人的,我这么说话,未免有些刻薄的嫌疑,好在八宝并不在意。
最后她慢吞吞地说,那个院长就是陆文隽啊。
啊?我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陆文隽曾经在去程家聚会的路上,问过我“是不是柯小柔对你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喃喃,原来他是院长……
八宝说,周慕这个大人物是他爹,陆文隽当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一个破医院又不是大事……
我低头,笑,突然明白为什么当晚程天佑会说我“贪图陆文隽的钱”。原来,陆文隽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呀。他和他的周慕老爹关系也太微妙了点儿。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对陆文隽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很奇怪。
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那个叫王浩的少年牵着小绵瓜的手,走进了肯德基。小绵瓜有些怯懦的紧紧靠着王浩,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第一次来肯德基,也是这种微微怯懦的眼神,当时我的身边,是那个叫凉生的少年,他是我的哥哥。
王浩不会讲话,就掏出一张卡片,对着服务员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很焦急的模样。最后,他看了看旁边人点的可乐,就在别人的可乐上敲了敲,意思是他想要这个。那个可乐的主人端走餐品的时候,狠狠瞪了王浩一眼,小绵瓜就躲在他的身边,咬着手指,看着自己的小脚尖。
这个时候,我悄悄走了上去。
这是,我才发现,王浩手里拿的卡片,是一张麦当劳的优惠券,很脏了的样子,很显然是从地上捡来的。
当时我的心突然很酸。
我明白了,这个少年,应该是带着小绵瓜无数次流连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橱窗外,小绵瓜也应该无数次跟他说过,浩哥哥,我想吃……
这张小小的优惠券,不仅脏,而且有磨损过的那种旧,应该是放在裤袋里很久了的原因。他之所以当宝贝一样珍藏,就是一直梦想着能带小绵瓜去吃一次洋快餐。
而今天,这个男孩手里的钱可能恰好够了某个可以“优惠”的价格,所以,他就兴冲冲地带着自己的妹妹来到了这里。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张优惠券是麦当劳的,他所在的地方却是肯德基。或者,他根本就分不清楚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他只是知道,他的小妹妹,想吃别的小孩都吃腻了的汉堡和可乐。
未央曾经说过,姜生,我突然很理解你和凉生。两个从社会最底层一起长大的小孩,彼此是彼此的命,谁又能替代呢?这种感情,是没有经历过辛酸和坎坷的人,理解不了的。
小绵瓜一看到我,就很紧张地往王浩怀里躲。
王浩的眼神闪烁,似乎上一次抢了我的包,让他在我面前,极端无地自容似的。
服务员说,你的优惠券!您所要的东西得到隔壁麦记点餐。
王浩慌忙地转身,去拿那张又脏又旧的优惠券,很小心地揣进口袋里。那神情和动作,让人心酸。
他冲我比划了些手势,似乎在辩解着什么,然后拿出一张二十的人民币放到地上,又捡起。
小绵瓜怯怯地说,小姐姐,这钱不是浩哥哥抢的,这钱是我们捡到的……
王浩就在旁边狠命地点头,脸红得跟胡萝卜一样。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怪异的念头,我居然想,就算是“抢”又能怎样?很多年前,我为了凉生,不是也曾偷过十元钱么?
我笑笑,为自己变态的想法,然后,拉过小绵瓜,王浩似乎很迟疑地看着我。不难看出,这个少年,总是竭力想保护好小绵瓜,所以,对周围的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之心。
我给他们买了一份全家桶和两个汉堡,将他们带到一个桌子前。
七年前,宁信也曾这样做过,就在这家肯德基,我们相遇,她因为像极了天佑的凉生,给我们买了全家桶。
世事,确实是一场轮回。
小绵瓜整个人几乎都趴到桌子上了,而王浩却沉默着看着我。似乎我的所作所为有所预谋有所企图一般,或者,他从心里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施舍”,似乎我的行为,让这个敏感的少年有些蒙羞的感觉。
我离开的时候,王浩突然拉住我,执意要将手里仅有的那二十块钱给我,他倔强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持的光芒。
我看了看这个敏感而固执的男孩子,默默收下了他手里的钱,唯恐自己一再拒绝,伤害了他的自尊。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八宝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喂,姜生姐,你怎么和这个小弟认识的?
小弟?我奇怪地看着八宝。
八宝点点头,说,是啊,我前天陪柯小柔去“宁信,别来无恙”PUB借酒消愁,看到过他的,还差点将我撞死呢。毛毛躁躁的。那里看场子的波哥,跟我说的,让我谅解,这是刚来的小弟。
啊?你是说王浩去看场子?打手?我看着八宝问。
八宝晃了晃可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她说,那,姜生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上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我吧,我曾经做过妓女。其实,当我做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该活下去,我不能饿死。就这样。呐,你看,王浩有个小妹妹,他不做看场子的小弟,他能做什么呢?
说完,八宝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她说,我本来以为自己底子太烂,北小武才不喜欢我,可是现在看来,他宁肯喜欢一个底子比我还烂的小九,都不肯喜欢我,我真不如学柯小柔,同性恋算了。
我和金陵面面相觑,不说话。
三十五 献血弥漫了她那张稚嫩的脸,一条深深的伤口张着狰狞的笑容亲吻着她的面颊
八宝走了之后,我跟金陵说,北小武暂时不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小九的事情呢。
金陵说,我们先找到小九再说吧。我不敢相信,北小武知道自己等待和寻找了多年的女孩,居然以这样颓废的姿态或在这个世界上,会怎么想。
我说,北小武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会心痛疯掉的。反正,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人被吓傻了。
我离开的时候,想起八宝说过,王浩以后每个下午都会去看场子。我就走过去,我跟他说,下午,我来陪小绵瓜吧,如果你工作的话。
王浩就很不信任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闪烁着,将小绵瓜护在身后。金陵悄悄地对我说,姜生,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但是这两个小孩,你最好还是别招惹。你没发现,他根本就不把你当好人吗?
我没听金陵的话,对王浩说,这样吧,我送你去工作吧,时间不早了,如果不坐公车的话,你肯定会迟到的。如果你迟到了,就会被扣薪水,那么小绵瓜就又要饿肚子了。
王浩迟疑了一下,最终担心迟到会被扣薪水,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看了看金陵,我说,我会努力的,让这两个兄妹开心地生活,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温暖的。所以,我得慢慢改变他们的看法。
金陵笑,说,你这么有爱心,还是早点和程天佑多生几个宝宝吧。
我脸一红,说,你去死!
这是,陆文隽的电话居然打了过来,他问我,姜生,你这些天身体好吗?睡眠怎样?
我说,谢谢你关心呢,我最近很好的。
他就笑了笑,说,好的。那记得吃药,然后,不要太劳累。有时间,我就去看你,好么?
我点点头,说,好的。
挂断电话的时候,金陵正在看着我,说,如果程天佑知道,这个男人还对你这么关心备至的话,肯定会暴怒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说,你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医生。
我和金陵带着王浩和小绵瓜上了公交车,小绵瓜就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话,眉开眼笑的模样。这个小女孩,一顿肯德基就将她收买了,枉费了我以前给她做的水煮面。
而王浩,依旧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不肯说话。
突然,小绵瓜抓了抓我的胳膊,她指着前面一个蓝衣服的男子说,小姐姐,你看,他在做坏人。
我抬头一看,蓝衣服男人正在掏一个中年妇女的包。但是,我低头看了看小绵瓜那惊恐的模样,突然想,或者,我该让她像正常小孩一样敢于说话,我必须教会她很多东西,包括正义和坚强。所以,我就跟小绵瓜说,小绵瓜乖,将你看到的不好行为大声告诉受侵害的人。
小绵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王浩。王浩拼命地冲小绵瓜摇头,甚至想走过来,把小绵瓜拉到他身边。我轻轻挡开了他的手,我说,你要相信我,我们会保护好小绵瓜的。
王浩就楞楞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小绵瓜。
小绵瓜在我的鼓励之下,终于走了上前,拉了拉那个中年女人的手,说,阿姨,他偷你东西!
这是,那个小偷狠狠瞪了小绵瓜一眼,慌忙向车门走去。这是中年妇女和周围人发现自己丢了东西,全部将小偷给堵在了车上。
最终,那个小偷被迫无奈把东西全部换给了乘客,然后匆忙下了车。那中年妇女低头笑着夸奖了小绵瓜,其他的乘客也夸赞了小绵瓜。
小绵瓜回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童言甜蜜,孤单自闭的小女孩面对表扬,特有的羞怯。
我看了看王浩,说,你得让小绵瓜正常地生活的,她不应该是这么怯弱的。
王浩看着我,脸上堆满奇怪的表情,不说话。
金陵说,姜生,你太冒险了,幸亏这个小偷没有同伴。
隔了一站,我们四人下了车。
回头的时候,却见一个胖男子笑眯眯地轻轻摸了摸小绵瓜的脸,似乎在夸奖小绵瓜刚才的勇敢,然后抬头看了看我们,匆忙离开。
我很得意地看着金陵说,你看,还有什么能比鼓励,能让小绵瓜不自闭呢。
可是,我的话刚说完,小绵瓜号啕大哭的声音却击碎了我的耳膜,王浩一听小绵瓜的哭声,飞快跑了上前,拉过小绵瓜。
在小绵瓜转脸的一瞬间,我的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条深深的伤口张着狰狞的笑容亲吻着她的面颊,划过了她的左眼,殷红的鲜血弥漫了她那张稚嫩的脸。
这是,我才知道,刚才那个胖男子是前一站下车的贼的同伙,他刚才轻轻摩梭小绵瓜的脸的时候,指缝之间,夹了锋利的刀片——这本是他们割包行窃的工具,此时却成了伤害小绵瓜的利器。
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的好心给小绵瓜带来了伤害。当我低头看着抱着小绵瓜痛苦的王浩,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我哆哆嗦嗦着说,咱们把她送医院吧。
王浩一把把我推开,我重重地跌到地上。他一边用襟前的衣裳给哭泣的小绵瓜擦拭鲜血,一边痛苦地嚎叫,可是他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断断续续“啊啊”的嘶叫。
那个时候,看着蓝天之下,这对以最卑微姿态拥抱在一起的兄妹,我知道,我伤害了这个少年的小绵瓜,就等于伤了他的命。
三十六 原来,你是哥哥的
小绵瓜被送入医院之后,进入了急救室。
王浩始终是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蹲在地上不停地扯头发。我和金陵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我始终低着头,担心着小绵瓜的眼睛会不会划伤。其实,我真的是出于好心的,我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在我泪眼婆娑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从我身边经过,他的脸微微的苍白,眼神中阴郁着淡淡的伤,完全不似往日与我相遇是冷漠淡然的表情。
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心里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在呼唤:凉生。
虽然我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就在他撕裂了我的衣服那一刻,将我的心我的固执我的自以为是的坚强,全部给撕裂了。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眉心之间是淡淡的疑惑,但是,这种细微的表情最终被他冰冷的眼神给凝结了。
就在这个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手术的医生们走了出来,身后的护士们,托着盛有斑斑血迹手术刀的托盘,紧随其后。
我飞快地奔了过去,想要问医生,小绵瓜的伤势如何,眼睛有没有大碍,却被王浩一把给推开了。他焦急地拉过医生,枯瘦的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嘴巴里却只能有单调的音节,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个医生看了看这个执拗而焦灼的少年,又转向我,说,病人脸颊伤口创伤严重,刀锋割断了腮部咀嚼肌;左眼的玻璃体已经遭到了破坏,失明了……
我楞楞地站在了原地。
仿佛晴天霹雳。
我只记得,就在不久,车上,小绵瓜曾回头,对着我,甜甜的笑了。
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那个少年似懂非懂地听着医生的宣判,当他听到他唯一所能理解的“失明”两个字时,整个人的脸色已经憋得青紫。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最后,这种剧烈的心痛变成了对我极度的憎恨,他发疯一样从护士的托盘里抓起一堆手术刀,疯狂地向我刺来。
在他的眼里,我是多么地该死!让一个那么甜美的女童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的我,已经被医生的诊断给吓懵了,根本没有留意,这夺命而来的利器,正从这个少年的手里直扑我而来。
就在那些利器落下的一瞬间,那个熟悉的人影稳稳地挡向了我眼前扑面而来的利刃。
一个妹妹欠另一个妹妹的债,一个哥哥向另一个哥哥偿。
凉生,是你吗?
是不是只有在这样伤及我性命的时刻,你才肯走到我的面前,为我挡住这尖锐的刀?
——可是,那些落下的刀锋依旧划过他的胳膊狠狠地穿透了我的肩胛……
当鲜血从我赢弱的肩膀崩流出的那一刻,他痛楚的疾呼声刺破了我的耳膜,他翻身抱住我,喊道——姜生!
身体的剧烈疼痛之下,他这声“姜生”令我肝肠寸断。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我的手缓缓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嘴角是惨白的一片,泪水如血崩落。我喃喃,到,我知道……你……是凉生……你是,哥哥的。
哥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啊。原来你千真万确的在我的身边啊,原来,那一次惨烈的车祸,你确实是从车上飞奔下来,抱着我哭过啊。
可是,为什么,他们骗了我。
而你,也和他们一起来骗我?
就在这一刻,我的眼前变成了雪白一片,雪白的医院,雪白的金陵,雪白的凉生,雪白的世界……
雪白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男子的对白。
一个激烈如雷。
一个情冷如冰
——一个说,四年前,你亲口答应过我的,绝不再从法国回来的!四年都过去了,可为什么偏偏姜生回到这个城市以后,你却食言?
——另一个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妹妹,她过得……快乐不快乐。
——她快不快乐?这辈子,你都注定无法让她快乐!你无法给她幸福!你的失忆和走失,对于她这个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孩子来说,就是让她安生的最好结局!
——我根本就没有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我答应过外祖父,不会为程家蒙羞,我也答应过你,不再见姜生。可是,我只是想远远的看看她,然后再离开。而且,这次在医院遇见她,是我来看病的原因,不是尾随她,跟踪她,如果不是有人要伤害她,我根本不会和她相认的。
——既然你说的,远远看看她,在离开,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的身体……有了点儿……小问题,陆医生让我多留一段时间,再回法国。
——小问题?小的毛病,又不是绝症!是你的一生在小题大做,还是你的借口!
——就算是我的借口又如何?我只是看看她,不想也不会打扰你喜欢她!你爱她!你娶她!
——(冷笑)我爱她,我娶她,呵呵,凉生,这是你的痛处吗?这就是你俩一辈子的痛处,你们也改变不了!
——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话题来侮辱我的妹妹!
——我侮辱她?是你们两个侮辱我吧!可是,你明明知道,只要你的一个影子,都可以让她纠结很久,她满心满脑都是你,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的身影呢?你的出现,害得她追逐着你的车奔跑,被吃醋的未央开车给撞伤在!你口口声声关心你的妹妹,你有没有想到过,不过是一个酷似你的影子,都可以让她如此连命都不要!
——她当时车祸入院的时候,我不必你好过,程天佑!可是,你根本不容许我在她身边!
——我不管你好不好过,我只想让姜生好过!
——我难以同你讲条件,是的,四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姜生幸福的人。所以,我才会同意外祖父的要求,去法国,一边学习,一边帮周慕打理法国的生意。可是,当我从我以前的医生陆文隽那里得知姜生回到这个城市之后,我根本说服不了自己想要看看姜生的念头,看看她会不会幸福!
——陆文隽?周慕的大公子对你们兄妹俩可真是热心哪!他是不是心理阴影,嫉妒他老爹对你这种无缘无故的赏识和好啊?我不跟你说这些,我要告诉你,要让你知道的是,如果你不回到这个城市,她现在比谁都幸福!我必须将她从对你这种畸形的喜欢中拯救出来!你如果还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姜生这辈子只会对你越陷越深!四年前,你就知道的!
——……你不必说了,我会很快就离开的,只是,你如果对不起姜生,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需要“我很快就会离开”这样的话,我要你立刻离开!马上离开!否则,姜生醒来,谁来收场?你能劝说住她对你万劫不复的喜欢吗?
——程天佑!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在她每次离开病重的时候,都剥夺我守在她身边的权利。我对她的爱不比你的少。
——那么,凉生,你到底是要说“姜生是你妹妹”,还是要说“你爱姜生呢”?你爱她?你凭什么爱?凭你是她的亲哥哥还是凭你能娶她,然后给她幸福,然后陪她一辈子呢?
——你怎么跟她解释,我的再次离开?还是要像上次一样,强迫她相信,我的存在,我的出现,是她的幻觉吗?是一种假象?
——那我还能怎样?我能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爱着那个她永远也得不到永远也不该爱的男子,在世俗的眼光之下,痛苦一辈子吗?**一辈子吗?
——程天佑!我走!不过,请你收起你最后的字眼,我求你!永远都不要用这个字眼伤害我妹妹!
——你若是走了,对于姜生来说,自然永远不会有这个字眼了!
——好!我走!
这时,一个如同春风一样的声音荡起,阻挡开了这两个男子的纠结,他说,程先生,请你不要在我的病人的房间,和我的另一个病人争吵!
程天佑冷笑看了看陆文隽,说,凉生……生病了?你在陪着他演戏吧?为他的留下找借口?
陆文隽漠然地看了程天佑一眼,我没有这种天赋的爱好。你的表弟,确实……生病了,这件事情,程老先生还不知道……因为我们还在观察……而且,不管是程先生你还是你的表弟,都不愿意这件事情被程老先生知道的,免得他老人家伤心。
程天佑微微一愕,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的病……很严重……
陆文隽看了看凉生,看了看程天佑,说,我不习惯在检查和观察都不充分的情况下,在我的病人面前下结论,会有专业的医生来解答的。
程天佑冷冷一笑,说,哦,我给忘记了。陆公子您是院长啊,不是小小的医生……
陆文隽说,那么,你可以放我的病人一马,让他暂时留在国内,等待结果出来……
程天佑的眼眸如星,寒冷逼人,他紧紧盯着陆文隽,又看了看凉生,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
陆文隽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天佑,他耳闻过这个男子的冷酷,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如此冷酷,近乎无情。
程天佑没有看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凉生,他说,我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求你,我只是告诉你,你必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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