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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_13 乐小米(当代)
  十八 我更是弱智症患者(1)
  八宝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小鱼山收拾我的行李,准备离开程天佑的房子。
  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夕之间,整个世界将自己遗弃了。
  八宝在电话彼端叽叽喳喳,语气焦躁,她说,姜生姐,柯小柔这个没用的从派出所里捞不出北小武,怎么办啊?我们可能碰上强人了!怎么办?你快找你的朋友帮想想办法吧。
  八宝这些一说,我的心情更焦虑了,突然间,我想起了程天恩那得意而荫翳的眼神,他说过的,如果那个被北小武打伤的女记者,万一“不小心”给死掉了,那北小武……想到他说的话,我就心惊胆颤。但是,我故作镇定地安慰八宝,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
  八宝就在另一端点头,她说,那姜生,我们一起想办法吧。我们一定要保释出北小武来,我真害怕他会受苦。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的时候,满心内疚和苦涩。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目前,我能索取到“帮助”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程天佑,一个是程天恩。
  可是,我又该为我的朋友北小武去乞求两人中的哪一个呢?我该多卑微地去请求程天佑的帮助?抑或多卑贱地去乞求程天恩网开一面?
  他们两兄弟,确实是我的魔咒,我一辈子都难逃脱的魔咒。
  当然,此时,还有更魔咒的,那就是冬菇。我拖着行李,打算带它离开这栋房子,可是它却全然不肯领情,跟我捉迷藏。
  所以,我只好追着它满屋子跑,从一楼追杀到二楼,再从二楼追杀到一楼。冬菇的体态轻盈,完美地演绎着逃亡的舞蹈;而我就在它身后追得鸡飞狗跳。如果不是我心地善良,我真想从厨房捞起菜刀,冲它飞刀。
  金陵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累倒在台阶上,坐着不停地喘粗气。冬菇在距我两米的地板上舔爪子,一脸清纯无敌的表情。
  金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冬菇,好奇地问,怎么,姜生,难道你的心理医生告诉你,“拖着行李箱”“和冬菇赛跑”有利于你的抑郁症康复么?
  我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冬菇,我说,我要离开,可是冬菇不听我的话。
  金陵看了看我,笑,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开了封的沙丁鱼罐头,转身放在自己脚边,冬菇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就直接奔了过来。金陵笑了笑,将正在吞鱼的冬菇抱了起来,她看了看我,说,喏,这么简单的事情。别傻看了,咱们走吧。
  我跟在金陵的身后,冬菇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那盒它没来得及吃的沙丁鱼罐头,一脸的委屈。我心想,我折腾了一个早晨的时间来抓冬菇,金陵却用半分钟搞定,看样子,我不仅仅是抑郁症患者,更是弱智症患者。
  小鱼山的风景真美,半山树荫,一路花香。
  我看了看在金陵怀里的冬菇,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金陵说,来这里住了这么久,今天才知道,这里还是很漂亮的。
  金陵回头看了看我,淡笑,姜生,你是舍不得这个地方,还是舍不得程天佑呢?
  我咬了咬嘴唇,说,我不想听这个名字。
  金陵抱着冬菇继续向前走,她很小声地说,其实,姜生,天佑误会你,固然是错误,但是天恩是他的弟弟。如果是“别人”在你的面前说凉生的不是,作为妹妹,你会怎样?
  我眉头一皱,说,可是,我不是他的别人……
  金陵回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说,噢?你不是他的别人?那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我……我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金陵,脸轻轻一红。
  是的。我又当天佑是什么呢?如果我不是别人,如果我是他最亲密的人,又怎么会那么无视他的感受,让我们的关系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有些心事,总是在不自觉中泄露,比如,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我还是很在意的。
  金陵看了看我闪烁的眼神,笑,说,有的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对于我们是多么重要。而他们在我们身边时,我们却像忽视周围的风景一样忽视他们。就好像姜生,你忽视了小鱼山这美丽的风景。因此,注定,你要错过这个风景里走出的男子……
  我不说话,心事全然被她击中。
  我和金陵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金陵问我,说,姜生,你说,天佑会不会记得将北小武给保释出来啊?
  我摇摇头,笑,肯定不会了。因为我多么不堪多么恶毒地离间他们兄弟感情啊!我这样坏的女孩子,他又何必来可怜我,可怜我的朋友呢?
  金陵说,哦。然后,她的眼睛就飘向公路的尽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天恩,在想如何让天恩罢手,让他放过北小武,放过程天佑放过我,也放过他自己!
  就在我和金陵一起发呆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小甲壳虫停在了我们身边,车子里面,一个时尚至极的女子,戴着夸张的茶色眼镜,咖啡色的卷发就像是海面上的波浪,她摘下眼镜,冲我们笑,唇红齿白的模样。她说,姜生,金陵,你们在干什么啊?
  我回头,看见未央正靠在车窗前,探头冲我们笑,突然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一时之间也讲不清楚。总之,就是感觉特别奇怪。
  金陵看了看未央,就笑了笑,说,我们在等车呢。
  未央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说,等车?天佑为什么不来送你呢?还有,姜生,你这身行头,她指了指我身边的大大的旅行箱问道,你这是要远游还是……怎么连你的猫也搬出来了?
  金陵怕这个问题令我心伤难堪,就故作开心的表情,替我来圆场说,哦,姜生只是觉得打扰天佑已经很久了。现在找到了更合适的住所,所以,她从天佑这里搬出来了。
  未央看了看我,一脸狐疑的表情,说,天佑会让你离开他的身边?不可能的!我太了解他了。太奇怪了!
  我很坦然地看了未央一眼,说,没什么可奇怪的,我被程天佑扫地出门了。他将我赶出来了。
  啊?未央的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风吹过她漂亮的头发,就像海面上的浮波一样,她不甘心地看着我,问,天佑对你的好,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今年一定要将你娶回家,怎么可能将你扫地出门呢?
  金陵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她张了张嘴巴,要说些什么,但又闭上。后来,金陵才告诉我她当时想要说的话,她非常想问问未央,你是程天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程天佑要“娶”姜生这样的事情,连姜生自己都不知道,你就知道?
  我没有回答未央的话,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脑袋上,八宝给我砸出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容不得我思考太多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未央真八卦,比金陵这个大记者还具有八卦精神。而且,我还觉得,她好像很在意我和程天佑是否会在一起。仿佛我和程天佑在一起了,她便完成了某种巨大的历史使命,方可如释重负一般。
  我和金陵双双搭了未央的便车。
  未央在前座上,不时通过观后镜看看我,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窃窃的不安。这种不安,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就好像,我解释不清,为什么刚刚看到她开车出现时,我会有某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样。
  未央将我和金陵送到花店的时候,对我说,她前段日子旅行去了,就没好好招待我和金陵。最近这一段日子,她都不会离开了。她说,姜生,你和金陵有时间就来“宁信,别来无恙”玩啊。我随时有空的。
  未央接管了“宁信,别来无恙”PUB,我和金陵是早就知道。所以,我不会想到,程天佑已经将宁信给保释了出来。
  未央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动机,竟然说了一句,未央,替我向宁信姐问声好!
  这句话的话音刚落,未央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良久,她才缓过神来,她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我,说,姜生,你是不是因为天佑对你隐瞒了救我姐姐的事情,和他起了冲突,所以,才离开小鱼山?
  我叹了口气,说,哪能呢。宁信姐姐出来,我是很开心的。只是,天佑不该隐瞒我……说到这里,我笑了笑,说,都过去了,未央,你去忙吧,我和金陵有时间就去找你玩。
  未央笑了笑,说,好的,我一定向宁信姐姐转达你的问好。说“宁信”的名字的时候,她漂亮的眼睛瞟了金陵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
  金陵的眼角淡淡瞥向一边,并未迎着未央的目光。突然,我的心有些紧张,难道未央已经知道了,当年那包将宁信推向火坑的冰毒是金陵为了救我,所为?
  未央和她漂亮的小甲壳虫消失之后,金陵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当年的那一次对宁信的无意伤害,就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可是,金陵当年情急之下的所为,还不是为了不让我受伤害么?
  我们总是小心翼翼保护着身边最亲爱的人,却在无意之中无心之下,伤害了别人最亲爱的人;我们可以为了维护自己最亲爱的人义无反顾,那么,当别人要维护自己被我们伤害过的最亲爱的人呢,会不会将我们推向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握了一下金陵的手,她看了看我握住她的手的指尖,笑笑,说,姜生,我没事的。
  我点点头。
  突然,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望向未央和她的小甲壳虫所消失的公路上,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刚刚看到未央开车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很久之前,在我恍惚中以为看到凉生,追着那辆白色的林肯车跑的时候,就是被一辆小甲壳虫给撞飞的。
  所以,曾经受过伤害,难免对“甲壳虫”这种小车车心有余悸,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对未央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
  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说,喂,姜生,你是不是被小甲壳虫给撞傻了?天下有那么多小甲壳虫车,难道都会是撞你的那一辆吗?别发呆了,进去布置一下新住处吧。
  我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
  十九 一定要注意“安全”(1)
  离开小鱼山,大概有一个周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里,我和金陵一直筹划着如何将北小武给保释出来。
  金陵不说,我也知道,她去见过程天恩,但是,没有任何的结果。
  我常常在想,那一天,面对着自己曾喜欢过的女孩,天恩是怎样的表情?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会不会闪烁过柔软的光芒?但是,又怎样的心硬如铁,拒绝了金陵的要求?
  八宝不时来观望一下,她留在我脑袋上的“盆地”。柯小柔就在她的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们在花店的“聚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北小武从派出所捞出来。后来,金陵很小声地说,她说,姜生,我去找过天恩了……
  我看了看,墙边那一束束怒放的花朵,打断了金陵的话,我说,我什么都知道。
  是的,自从小九离开之后,她就是我身边最可信任的朋友了。而且,我也深信,自己了解她的为人。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会怎样去做。我都知道的。
  仅仅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她之所以将这件事情憋在心里这么多天,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成功;另一方面原因,她去见程天恩这件事情,肯定遇到让她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情了。这让她惶惑难堪了。
  最后,他们三个人,八宝,柯小柔,金陵,全部将眼睛盯在我身上——他们都为北小武尽过最大的努力了,求过最该求的人了,唯独还有我,还有我,没有为北小武,尽自己的努力,去求一下,程天佑。而此时,程天佑,应当是目前,最有能力将北小武保释出来的人。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是不是我很自私?只为了自己的感受,便不顾北小武会不会遇到什么伤害呢?
  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八宝沉不住气了,她从桌子上跳下来,语气有些激动,她说,姜生,我们都不想说别的什么话,就想说一句,如果现在是你进了派出所,北小武就是卖肝卖肺卖心脏也会把你捞出来!
  后面的话,八宝就没说,单是我知道,她的潜台词就是,姜生,那你呢?你一直就这样萎缩在事情的背后,只是在这里瞎紧张,却什么都不做!北小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呢?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避开他们直视的眼睛,看着地上,不想却看到了冬菇那双小眯眯眼,奇怪的是,它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鄙夷的神情。
  我起身,将手上的花,给放到了墙边的花瓶里,看了看金陵,看了看八宝,看了看柯小柔,我说,今天晚上,我会去找程天佑的……
  八宝一听,又唰——一声跳到了桌子上,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像两个弯月亮一样,她说,姜生姐,我就想,小武哥这么重朋友的人,交的朋友肯定也是讲义气重朋友的!说完,她又从桌子上跳到我眼前,说,姜生姐,我刚才说的话,你不会生气吧?
  我笑,摇了摇头,你不过是陈述一个关于北小武的事实而已。我怎么会生气呢?
  我们四人一起整理花的时候,柯小柔突然问我,姜生呀,陆医生来找过你没有呀?
  我回头看了看柯小柔,看了看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模样,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前的他就好像是陆文隽的女朋友,来关心自己的男朋友有没有同我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似的。
  其实,可能是我不好。柯小柔能和八宝混在一起,应该是蛮男人蛮义气的那一种人,只可惜,样子太阴柔了,对不起他这义薄云天的气概。
  我回过神来后,笑笑,说,有来过,但是,我已经跟他说了,我现在是贫民窟里的一少女或者说是女青年,不是程先生圈养在小鱼山的小宠物了,已经无力支付他那高昂的心理医疗费。所以,我这个草根少女或者女青年,已经做不成他的女病人了!
  金陵很好奇地看着我,她很不明白,我到底是要当自己“少女”还是要当自己是“女青年”。其实,我本意是想说“少女”的,但是面对着八宝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我觉得自己这个二十一岁的大龄女青年还这么矫情的话,会被鄙视的。但是我又不甘心自己已经不是“少女”,变成了“女青年”;所以我就提供了“少女或者女青年”这两种身份,供柯小柔来选择。
  柯小柔晃了晃他的小细脖子,说,那陆文隽怎么说的?他肯定还会给你治疗的?
  八宝一把捞过柯小柔,晃了两下,说,喂,柯小受,陆文隽这么高级的医生为什么会为姜生提供免费服务啊?他暗恋姜生姐这个女青年吗?
  我恨八宝。
  我是少女,不是女青年!
  柯小柔从八宝手里挣脱出来,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斯文的眼镜,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陆文隽一贯有个坏习惯,就是认定了的事情,很难回头。另外,他看了看八宝说,另外,我叫柯小柔,不叫柯小受!!!你这个无良少女!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八宝称为“女青年”,又眼巴巴地看着八宝被柯小柔称作“少女”,我当时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没天理的事情了!难道柯小柔没有发现,我这么清纯的脸可比八宝那张画得鬼哭狼嚎的脸更像少女吗?
  金陵大概是看出来我眼中的嫉妒了,她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姜生,人家八宝是少女,你只是长得“像”少女。说完之后,她躲开我几乎要杀人的眼睛,悄悄地躲到八宝的身后,背对着我。
  我看了看八宝,又看了看柯小柔,说,嗯,是的,好像陆文隽是说过,要免费治疗好我的抑郁症的,因为我是他的病人,有钱没钱,都是他的病人。
  八宝吐吐舌头,说,幸亏是“有钱没钱,都是他的病人”,要是是“有病没病,都是他的病人”的话,姜生姐,你就得告他“性骚扰”了。
  柯小柔拽过八宝说,你不能不在这里胡说八道么?
  八宝皱了皱鼻子,说,我没胡说八道,我只不过发表一个十六岁少女最敏感最智慧的分析而已!
  我一听“少女”两个字,脸就拉得跟百米跑道那么长。
  最后,八宝被柯小柔给从我的花店里拽走了,八宝一边走,一边冲我吆喝,说,姜生姐,你晚上去找程天佑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啊……
  二十 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1)
  八宝和柯小柔前脚刚走,陆文隽就来了。
  不知道八宝那句“你晚上去找程天佑……”云云的话,有没有传到陆文隽的耳朵里。
  陆文隽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了抱冬菇,然后,冲我笑了笑,春水一样温柔宁静的眼波,他说,姜生,你把冬菇喂得好胖啊……
  我就笑笑,说,正是因为冬菇吃得太多,我发现自己供养不起它了,才得了抑郁症的。
  陆文隽就笑,样子斯文可爱,他轻轻地将冬菇放下,回头看了看我,说,姜生,你瘦了,而且气色不好,是不是最近睡眠还是很糟糕?
  我点点头,可能不习惯吧。
  说完这句话,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可能不习惯吧”,不习惯什么呢?不习惯离开小鱼山那座漂亮的小城堡?不习惯没有程天佑的日子?还是,不习惯没有了“他爱我”?
  想到这里,我的眼神有些黯然。而这轻微的情绪变化,都落入了陆文隽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他看了看我,从包里拿出一些药片,放到桌子上,说,这是有助于睡眠的药,另外,用法和一些小建议,我都写在小卡片上了,你可以慢慢看。还有,作为你的医生,姜生,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而且,只要我有时间,我一定带着你,去做一些会令你开心的事情。
  我回头,看了看金陵,又看了看正在地上跟一只小虫子玩得头破血流的冬菇,冲着陆文隽笑了笑,说,谢谢你的药和卡片,我会多注意的。另外,其实,我挺开心的。
  陆文隽就笑,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墙边的一层花,说,你头上的伤口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换一下纱布?
  我轻轻低头,说,金陵都帮我换过了,你不要担心了。而且,你对我这么好,我觉得很内疚的。
  陆文隽就笑,眼睛里有一种不可琢磨的光影,他说,姜生,你真的很奇怪,好多人都怨恨别人对自己不够好,而你,却害怕别人对你好!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不知道?
  我喃喃,我有那么奇怪吗?
  陆文隽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睛里堆着无比柔软的温柔,就像春天初生的青草尖,淡淡的,柔柔的。
  就在那一刻,我整个人突然恍惚了一下。我想起了凉生,想起了魏家坪的那段日子。小的时候,我总喜欢在他睡午觉时,用初生的小草尖探入他的耳朵里。他被痒醒时,我就猫着小身体,躲在他床边。凉生的眼都不睁,就可以猜到是我,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姜生,别闹了,睡觉呢……
  现在的凉生,又躲在哪里睡着了呢?等待着我用一片小小的青草,探入他的耳朵,再次将他痒醒呢?想到这里,我的心轻轻地抽痛了一下,眼角一片薄薄的湿润。
  陆文隽看着我眼底那片薄薄的轻雾,眉头轻轻一皱,说,姜生,不要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了。很多时候,我们寻找的人,就在不远处寻找着我们;而我们等待的人,也就在不远处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你要相信,你会找到他的。说完,他眼神柔软而坚定地看着我,仿佛想给我力量,给我宽慰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陆文隽的眼睛是如此的犀利,他总能看清你的所思所想,或许,这就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所具备的。而正是他的这份“懂得”,让我自觉不自觉地想对他倾吐自己对凉生的思念和忧虑。
  就在我和陆文隽交谈的时候,刚被柯小柔拖走的八宝一头撞了进来,她将我拉到一边,说,姜生姐,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去找程天佑吗?
  我点点头。
  她一副很懂的表情,说,咱们都是女人,你也不用害羞,觉得不好意思跟我说,其实我都懂。我怕你在花店忙,没时间准备,为了你的“安全”,我刚才去自动售货机上给你买的。说完,她很神秘地将一个小东西放到我的手里。
  我当时还没理解过来,就一把抓起那个小东西,放到自己的眼前,嘟哝,杜蕾丝……
  啊!
  在我的惨叫之后,就是八宝的惨叫,她没想到,我居然将一只避孕套拎到了大庭广众之前,而且此时,陆文隽就在离我们不足五十厘米的地方,而且他的眼睛正在盯着我拎在手里的那枚避孕套。
  可是,该死的八宝,去你奶奶的吧!你姜生奶奶听说倒是听说了无数遍,但是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实物呢?否则的话,我就是大脑里面全是尿,我也不会当着一个无比美好的男子擎着一只避孕套把玩啊?
  当下,整个花店都静悄悄的。
  陆文隽在一边看着我和八宝,一脸惊愕的表情。
  我的脸也灰得跟刚从煤矿里捞出来一样,拿避孕套的手唰——一声放了下来,眼睛几乎冒着杀人的光芒看着八宝。
  八宝也看着我,很深刻地思考着我为什么会一脸不满的表情,最后,她似乎理解了,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只,塞到我的手里,说,姜生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给了一个,不够啊?你别生气,我多给你几个,一晚上应该很够了!说完,她就又唰——一声冲出了门外,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嘱咐我,姜生姐,你一定得注意安全啊……
  八宝走后,我的手就紧紧捏住她“好心”给我的“安全用品”站在陆文隽面前,脸都肿了,还要装出一副很镇定的表情。
  金陵看出我在心里已经将八宝这个“热心过度”的小八婆凌迟处死了一百遍,就上前来,说,姜生,八宝只是个少女,小女孩嘛。少女容易热心过头,她可能会意错了你晚上找程天佑的意思,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觉得难堪。陆文隽也不是外人,是你的医生,你不要不好意思啦。
  我的脸还是肿得厉害,我默不作声地冲金陵晃了晃手中的避孕套,眼睛里闪过杀人的光芒。
  金陵说,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该怎么办是不是?没关系的,你拿去喂冬菇就是了。
  这时,陆文隽开口了,他为了避免我的难堪,刻意将话题岔开,他说,姜生,你这个小花店还真不错,以后我就天天来拿一束花好不好?
  我的脸色缓和了很多,笑,挥舞着手里的避孕套说,好啊,不过我要免费给你。否则,我就不收你的免费治疗和免费药品了。
  陆文隽看了看我得意过头而忘情晃荡的手,轻轻地笑了笑,说,好的,既然你总是感觉不能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好的话。
  后来,因为有客人到花店里来买花,陆文隽并没有呆多久,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姜生,这个周末,程氏集团的老爷子程方正有个很大的私人聚会,我需要一个女伴,你可不可以陪我呢?
  没等我开口拒绝,陆文隽又说,当然,我这是想让你多和人接触一下,也算是对你病情的一个治疗方式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姜生。
  陆文隽走后,我整个人就恍惚了。
  我想,如果我去参加这个聚会,会不会看到程天佑呢?我的心,到底是如何的呢?是想看到他,还是惧怕看到他呢?唉,反正今天晚上,我还要去请求他帮忙,帮忙救一下我的朋友北小武的。
  有些人,总是要见的;就好像有些伤疤,总是要面对的。
  就在这时,花店的门突然开了,北小武一头扎了进来,额角鼓得老高,嘴角青紫,一身青紫的伤痕,他进门看了我一眼说,姜生,你北爷爷回来了。
  说完,咕咚一声,一头扎倒在地上。
  当时的我,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开心的是北小武居然回来了;难过的是他居然这么一身伤痕。
  我和金陵很艰难地将他扶起,金陵说,送医院吧?北小武就悠悠地醒来说,我没有晕倒,就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说完,他看了看我说,姜生,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人来欺负你啊?
  北小武一开口,我的心就疼了。我说,去你奶奶的吧,你都伤成了这样,还关心我干什么啊?
  北小武就笑,我不疼,姜生,我不疼的。你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掉眼泪,这一点儿,冬菇都比你强出几条街去!说完,他指了指在地上眯着眼,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们的冬菇说。
  我轻轻用手纸擦了擦他额角的伤口,满心酸涩。北小武吃疼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看我满脸歉疚的表情,就大笑,说,奶奶的姜生,你的手那么轻,当我是面条啊?这伤口一点都不痛的。说完,他为了不让我继续为这些伤口而内疚,就自己抬手打了一下,试图证明,真的不痛。
  虽然他的眼睛里故意装出快乐,可是我却从他的额角看到了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滴。
  我不吭声,金陵就端来温水和酒精,她问北小武,是谁将你弄成这样啊?
  北小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笑了笑,说,警察哥哥说,这些伤口是我不小心撞墙撞出来的!
  我的手紧紧握着,说,他妈的放屁!
  北小武吃疼的瘪瘪嘴,说,姜生,你看,我不过进去不到十天,你没有我的管束就这么无法无天了!满嘴脏话!要是凉生听到了,非跟我火拼不可,我没帮他照顾好你。
  说到“凉生”的名字,北小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那种男人的不愿意让别人看懂的难过。可是,当北小武看到我紧紧握着的手,以及我手里握住的那些避孕套的时候,他的脸都绿了。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东西,瞪大眼睛看着我。可能他觉得,真是牢内十天,牢外千年。千年之后的我,脸皮都修炼成水牛皮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握着这些东西。
  我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镇定地解释道,哦,这些啊,我拿来喂冬菇的。
  可是当我说完这话的时候,分明看到北小武眼睛里闪过一丝“切,狡辩吧,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
  这时,门,突然轻轻地开了。
  一张精致阴郁的面容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金陵的眼睛立刻腾起了雾光,浓浓的伤感和凄凉。
  程天恩!
  他安静的坐在轮椅上,身边没有他素日里带的那些保镖和助手。他看着我,看着北小武,看着金陵,满眼同情的样子。仿佛这一切不是他造成的,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心怀善良的路人一般。
  我看着金陵,看着她满眼难过和伤感的表情。当时的她一定是在想,原来当时天恩狠心拒绝了她放过北小武的要求,最终,还是因为她,而对北小武和我网开一面了。
  我腾地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我不是金陵,我不需要对程天恩的网开一面有什么感恩,更重要的是,这么长时间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
  凉生的伤!北小武的伤!我的伤!都是他一手炮制,自导自演而来的!我如何也感激不了别人伤害了我最亲的人且又伤害了我。
  他可以恨程天佑当年的无心失误,导致了他失去了双腿。但是他不可以将他的仇恨转化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身上,任由我们来做他们兄弟之间仇恨的炮灰!现在,我和程天佑分开了;凉生也再不可能回到我的生命里来了;小九也被他逼走了;北小武也被他伤害了……他再也没有别的筹码可以拿来要挟我了,那么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该有一个了断了呢?
  金陵似乎看出了我压抑在眼睛之中的熊熊怒火,所以,她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小声地说,姜生,姜生,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惹是非了。
  我转身,看了看金陵,说,你回去!这是我和程天恩之间的事情,与你和北小武无关!你回去!我不想恨你!你也不必为他说话!
  金陵就愣在原地。
  当我回头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程天恩在对街的路边冲着我笑。那种笑容里有一丝得意,一丝狡黠,仿佛,只要我走出这道门,就会成为他钓钩上的鱼一般。
  二十一 夺去了我所有的机会(1)
  我冲出花店,走到对街,走到这个有着天使面孔却是一副魔鬼心肠的男子身边,我说,程天恩,是不是到了现在,你才满意?
  他坐在轮椅上,淡笑,眉眼唇齿之上,是一种别样无辜的神情,他说,姜生,你是不是误会我了呢……我怎么可能满意呢?你太小看我了吧!说完,他轻轻地将手指放在唇边,说,嘘——姜生,你可千万别发作!女孩子在大街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可不好看啊!
  我沉默地低着头,但是眼中的愤懑却越积越深。
  这时,一个小小的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模样,全身穿着脏兮兮的旧衣裳,走到我的面前。她冲我伸出她小小的手,说,阿姨,我饿。
  我在对着程天恩有千万分的怨愤之下,还能腾出思维来考虑这个小女孩的话。我转脸,企图将自己“少女”的眼神留在这个小姑娘的脑海里,如果此时,没有程天恩这个变态,我想,我一定会拉过小女孩,用自己“少女”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难道,你没发现叫我姐姐更合适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怨念起了作用,还是刚才我对着程天恩生气时的样子确实让我看起来比较老,当我的眼神因为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变得温柔起来的时候,她突然改口,拉了拉我的衣角说,姐姐,我饿。
  这一声“姐姐”真是叫得我心花怒放。
  小孩子是从来不会撒谎的,看样子,她果真能从我身上看出大龄少女的气质来的。
  当我想对小女孩说些什么的时候,程天恩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我们这个距离才可以听到的声音,他说,姜生,你看着这个小女孩,熟悉不?当年,这个年龄的你,可是跟在一个叫做凉生的小男孩的身后的,而不是程天佑这个男子的身后的!所以,你是不该恨我的,离间了你和天佑的感情。相反,你该感谢我,是我,让你们分开,让你更有机会在以后和凉生在一起。
  我看着程天恩得意的眼神,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给那个小女孩,试图让她拿着钱离开,因为我和程天恩之间,需要有一个了断的。
  可是,那个小女孩却摇了摇头,没有拿钱,只是拉着我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姐姐,我饿,我想浩哥哥。说完“浩哥哥”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女孩的泪水泫然。
  程天恩在一边冷笑,说,姜生,你看,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寻找自己的哥哥。你呢?你真不该在程天佑的温柔乡里就忘记自己的骨肉亲情的!所以,你不该恨我,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提醒你,姜生,你还有个哥哥,流落在这个人间!不要去碰那些不该属于你的幸福!另外,找到凉生,你会多开心呢?反正你这样的女孩,这么要强,自然不会在乎别人说你们兄妹乱伦的……
  他说“乱伦”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闪过极其凶灾乐祸的表情。而这两个字又是我最不可忍受的字眼,所以,当时的我,像一只小兽一样,一脚踹翻了他的轮椅……
  就在程天恩倒地那一瞬间,那个小女孩就被惊吓得退后了几步,退到了那条街道上。
  而金陵也从花店里跑了出来,她如何也舍不得有人这样对待天恩的,哪怕他犯了再大的错误。
  我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是的,也只有在他身边不带那些帮凶的时候,我才会这样嚣张。曾经,每次,他的身边有那么多人的时候,我只能被他欺负到无处躲藏。
  可是,我却忽视了一个问题,狡猾如同程天恩的男子,怎么可能这样疏忽呢?而且是在他故意惹怒我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单独一人呢?
  就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程天佑已经从旁边的那条巷子里跑了过来,他震惊地看着我,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得皱着眉头的天恩。
  程天佑和金陵一起将天恩给扶起来,天佑轻轻用掌心摩挲着天恩的伤口,眼睛血红地看着我,说,我帮你把北小武要出来了。本来我是想自己送北小武过来,但是天恩听苏曼说,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误会他,所以,他就请求我,过来送北小武,同时,他是想来为四年前那次伤害,对你道歉的。你就是再恨他,再容忍不下他,再不肯原谅他,也不该这样对待他!
  我一听,立刻脑袋都大了,我知道,自己的死期确实到了。就是我有一百个脑子,我也斗不过程天恩的!程天佑这通篇的话语里,没有喊过一次,姜生。
  本来就是,这么远的距离,程天佑没有听到程天恩对我说的刻毒的话,但是却可以看到我对程天恩粗鲁的行为。
  程天恩挣扎着坐在轮椅上,安慰天佑说,哥哥,你不要这样。我想,我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来弥补自己曾给过她和凉生的伤害。姜生这样对我,也不是错误的,毕竟以前,我是这样地伤害了她和凉生的。只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天佑,迷路天使一样的迷茫,他说,只是,我刚才求她,不要再用感情折磨哥哥你,不要再将对我的痛恨发泄到你身上,不要再构陷我们兄弟感情的时候……她就把我推倒了,她说,她不会忘记我们是怎样伤害凉生的!说到这里,天恩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流着眼泪,说,哥哥,对不起,四年前,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你成为伤害凉生的人,连累你现在受姜生的报复。不过,哥哥,我一定尽自己的努力,来换得姜生的原谅,我不要她再误会和伤害你了……哥哥……
  程天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天恩,说,别说了,天恩,我送你回家。别说了,也别再招惹她了。
  我痛苦地看着天佑冷漠的脸,眼睛里一片湿漉漉的酸涩。此时的他,是离我多么近啊;可是,又是多么的远啊?
  天佑天佑,你真的相信,你曾爱过的姜生,是这副嘴脸这副模样?你真的认为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不爱你,我的回来,只为了报复你吗?
  天恩说,哥哥,你和金陵去一边等等我好吗?我有一些话,要跟姜生说,我必须说,我不能让她这么恨你,我不愿意你们两人不快乐。
  我没有听天恩说什么,此时的我,眼里,只有天佑冷漠的眼睛和自己破碎的心脏,我看着他和金陵轻轻地走到一边,看着他冷漠而清冽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眷恋,只有憎恨和受伤。
  天恩回头看了远处的天佑和金陵一眼,对我笑,说,姜生,你真配合,刚才推我那一把,估计真是伤透了天佑的心啊。
  我看着他,几乎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说,难道,你让你哥哥误会我,你就这么开心了吗?
  天恩说,不是,我不是想他误会你,我是想他不快乐!他夺去了我的腿,我就要夺去他的快乐!你的这些“伤害”就是他一辈子都不会释怀和快乐的原因!
  我痛苦地看着天恩,我说,可是,他是你的哥哥啊?难道,你就要这样残忍吗?
  天恩低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他说,姜生,我很想知道,当年,我的双腿被活活锯掉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弟弟,他会将我的双腿复原?说完,他就冷冷地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刀,他说,姜生,我不比程天佑差!从外表到内在。甚至,我可以比他更优秀!可是,我现在却只能是一个残废!而他却可以拥有那么多!长辈的信任,别人的羡慕,心爱的女人,事业的成功,这一切,难道我就活该不该拥有吗?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常的男子,平常的容貌,平常的家庭,平常的出身,或者,我不会这么伤心绝望!但是,老天给了我上等的一切,而他,却夺去了我所有的机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了看我,故作温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说,姜生,其实,我算准了,北小武今天还没出来的话,你肯定会去哀求程天佑的。我多担心啊,要是你一哭,程天佑还不马上缴枪投降?那样,我多么失败?不容易让他如此纠结痛苦地和你分开,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么快就又在一起?所以,我让我哥哥去保释了北小武……我就是要永远将你和天佑推到对立的面上,让你们痛苦,却不能在一起。而姜生,你今天也配合得很好啊。你瞧瞧你的举动,就是配合着我一步一步将程天佑从你身边逼走!不过,天佑是傻瓜!哈哈哈。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不信任自己喜欢的女人呢?哈哈哈!这一点,注定了你和程天佑要一辈子倒霉在我的手心!
  我努力努力地克制,努力努力地不想让自己“伤害”天恩的举动再次落在程天佑的眼里,我努力地去理解我和天佑都是掉在天恩的陷阱里,可是我却真的真的恨天佑怎么可以如此误会我,如此相信天恩!
  这份委屈至极的恨,聚集在我的胸腔,越来越浓,越来越痛!最后,我伸手重重推开了程天恩,而握在我手心的那些八宝留给我的“避孕套”也纷飞落在他的身边。
  程天佑似乎意识到我要有“伤害”他宝贝弟弟的行为的时候,就已经向这边奔来了,当他走上前的时候,原本卧在我掌心的避孕套已经落在他的脚边。
  二十二 我记得,你叫凉生(1)
  程天佑看着这些避孕套,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闪过熊熊的暴怒,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他忘记了责备我刚才对天恩的无礼举动,忘记了去保护“娇弱”的天恩,慢慢地从地上拾起一枚避孕套,紧紧逼到我的面前,大手一横,眼睛狠狠地看着我,说,这是什么?
  我靠,这是什么你还能不知道?难道要我给你上一节青春性教育课程吗?我翻了翻白眼看了看他,说,避孕套啊。
  程天佑黝黑的眼眸里闪过愤怒的光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这是避孕套!
  我直着脖子也回瞪着他,我说,你知道,你还问个屁!
  程天佑将避孕套重重甩在地上,他用力地捏住我的下巴,说,姜生!他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很艰难,因为他曾说过,再也不会喊我的名字,但是,因为这突然而来的避孕套,他几乎是焦躁到忘记了自己的原则,他说,我不是问你这是什么,我是问你这是干什么的?
  我继续翻白眼,干什么的?避孕套还能是干什么的?避孕的。难道是发射卫星的?
  程天佑已经被我的回答给搞疯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好,姜生,你厉害!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你却给我答非所问!
  我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他的手捏在我的下巴上,有些疼痛的感觉,可是他却不肯撒手。我说,我怎么答非所问了?你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你这是避孕套。你问我这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这是避孕的?我怎么答非所问了?
  程天佑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说,姜生,你给我住嘴!我是问你从哪里弄的这东西,你要用来干什么?
  我一把打开程天佑的手,说,我的事情,你说过了,你不关心的!
  程天佑一把抓住我的手,狠命的抓住,他说,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别给我岔开话题,给我回答!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这时,我能感觉到一边的程天恩的表情有些紧张,他没想到程天佑会突然因为这种东西而恼怒到忘记了和我之间因他而起的“矛盾”,在这里吃起醋来。而身后那个跟我乞讨过的小女孩,也被程天佑吓得不住地往后退。
  我看着程天佑溢满在精美的脸上的暴怒表情,可是我却从里面读出了“在意”和“关切”的表情。
  原来,你还是这么在乎我的?想到这里,我多日来的委屈就忍不住泛滥成海,我嘟起嘴巴,眼泪开始往下掉,我说,你凶什么啊?你说过,你不要我了!你在抱着苏曼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不要我了!你要我自生自灭,你说我陷害你和天恩!你说我心肠恶毒……
  程天佑看着我委屈的眼泪,他原本愤怒的脸庞立刻渐渐的线条柔和起来。虽然,我和他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虽然他还是认为我确实在挑拨他和天恩的关系也在伤害天恩,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我眼角的那滴眼泪。
  他的眉心深深地皱起,漂亮的唇线轻微地一抿,眼神那么痛苦那么深刻。他漂亮的手轻轻抬起,试图给我擦去眼泪。
  我却重重地打开,我哭着鼻子说,我不要你的关心!你走!我是个大坏蛋!我是个坏女人!说到这里,我哭得更仓惶了,我像一个委屈的小孩,想要他温暖的怀抱,却又深刻在意着他曾经的误会带给自己的感情挫败。
  天佑看着我,看着我眼泪泫然的样子,紧紧地抿着嘴唇,手再次举起,试图将我拉入他的怀里。或许,当他发现自己会为我震怒为我吃醋的这一刻,他才知道,我之于他是多么重要,重要到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他都可以去原谅。
  天恩在他的身边,眼睛里闪过一丝可惜了的表情,是的,可惜了他周密的计划,却被我的一行眼泪给打乱了!
  我看着天佑张开的怀抱,更委屈了,我说,我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是天恩在诬陷我。刚才那一切,这个小姑娘都看到的,不信,你问她!
  我回头,试图从不远处的街道上拉过那个小女孩,让她告诉天佑,这一切。但是我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我太急于解开我和天佑之间的误会了。我根本不知道,就算是误会了,他还是愿意爱的。但当我提及“天恩诬陷我”这等敏感的字眼的时候,天佑的脸又变得阴沉起来。他可以接受我对天恩的“过失”,但不能接受“我三番五次地对天恩的不依不饶”。
  那个小女孩,见我要走过来,试图拉她,原本已经被先前状况给吓坏了的她,更是害怕,直接向街道对面跑去。
  这时,一辆车疾驰而过,毫无准备的她就冲着那辆车撞去!我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但是,在那一刻我的反应,就是拉开那个小姑娘。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也被撞伤,就去拉那个女孩子。
  那辆车重重的一个刹车急转弯,停在了离我和那个小女孩不足二十厘米处,停了下来。
  极度惊吓之后的我,劫后余生,那个小女孩紧紧地被我拉在怀里。
  程天佑几乎是吓疯了,我的行为根本就在他的反应能力之外,所以,当车子刹住之后,他疾步走上前,将我拥在怀里。
  看着我青白的脸色,他漂亮的眼睛里闪过说不清的心疼,他说,姜生,你吓死我了!
  当他的视线转向这辆白色的肇事车时,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轻轻挥挥手,示意,让车离开,他不想追究。
  在一边的程天恩眼睛里陡然一丝狡黠的光芒,他说,哥哥,怎么可以让差点撞伤姜生姐姐的车这么快就离开呢?司机是不是该下来给个交待!
  程天佑的神色有些绷紧,他摆摆手,让他走!
  这时,伤痕累累的北小武从花店里窜了出来,他晃着手,指着那辆车叫道,你会不会下来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是谋杀我妹妹啊!再不下来,老子将你这辆林肯给砸成废铁!
  白色?林肯?
  白色林肯!
  突然之间,我的大脑有种窒息的感觉,很多幻影和假象在我的大脑里不停地转啊转啊!我几乎是挣扎着从程天佑的怀里挣脱出来,我几乎是傻乎乎地站到了车前。
  良久的沉默。
  那辆车的车窗最终缓缓地,缓缓地摇下。
  在车窗落下,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脸庞出现的那一刻,我的世界突然动山摇、四分五裂!
  凉生!
  变了时空,换了地点,还是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还是这样如水一样的气质和容颜!刹那之间,我的心和这个世界一样,四分五裂了!
  我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昏厥。
  我看着他,看着他淡雾一样的眼睛,清凉柔软的瞳孔,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模样,清秀的眉心淡淡地皱着,但是神色却极其平静。
  车里的男子很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脸色已经苍白,他轻轻地说,小姐,对不起!
  在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就像大雨一样,顷刻而落。
  在我身后的北小武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车里那个年轻男子熟悉的容颜,又转头看了看车外程天佑,确定车里这个优越的男子不是天佑给客串的。
  我的嘴唇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
  天佑就在我的身边,但是,那一刻,他的手却无法将我从车前拉开,因为,他知道,就在这车窗落下来的这一刻,没有任何人、任何一种力量,能将我从车前给拉开了。他安静地在我身边,神色灰败,眼里闪过几乎绝望的落寞。
  而在一边的天恩,眼睛里闪过淡淡的窃喜,一副有戏可看的表情。
  车里的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北小武,晶亮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但是言语依旧淡淡,说,对不起。然后,他沉思了一下,温柔淡漠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他说,呃,我是不是该有所赔偿呢?
  北小武几乎是横冲直闯地走到车窗边,他一把拉住车里的男子,说,凉生,凉生!她是姜生啊!你的妹妹啊!你都不记得了吗?
  凉生轻轻地拿开北小武的手,他淡漠的瞳孔中,有丝淡淡的不悦,说,先生,你和这位小姐都认错人了!说完,从身上拿出一叠人民币放在北小武的手里,然后极其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发动引擎,扬尘而去。
  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追着车大哭,我喊他,哥!
  就在那一声之后,可能是我眼花了,我似乎看到了那辆车的速度瞬间慢下,但又瞬间提速,疾驰消失。
  我几乎是跪在地上,一身狼狈,放声大哭着,在这条街上,是我经营花店的地方,一定有很多熟人,在看着我哭泣的样子。
  可是,又能怎样呢?
  就在此时次日,我最亲爱的哥哥,在我最熟悉的街道,再次将我遗弃在茫茫人海。这一别,会不会再永无相见之日呢?
  想到这里,我的哭泣更绝望更难过。
  你是哥哥!
  你一定是的!
  为什么你不肯下来看看我啊?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也想了你很久?
  你真的是忘记了那个叫姜生的女孩,她从你的生命里走过了吗?
  北小武在我身后,狠狠地将那些钱全部摔在地上!他说,我操!凉生你这个混蛋,你连你妹妹都不要了!
  金陵在一旁,轻轻拉着北小武,说,你别恨凉生,难道,你忘了吗?他失忆了的!
  北小武转身,将在地上很没出息哭泣的我拉了起来,他看了看金陵,忍着脸上的伤痛,说,失忆了不起吗?他就算失忆了,也是姜生的哥哥,也要看看自己的妹妹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程天佑,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说,拜你们兄弟两人所赐!我不想去计较!当然,您是程大公子,您一手遮天!我这等小人物,也没法同你计较!但是,你要喜欢姜生,你就好好地喜欢!你就得给她信任!你不喜欢,你就早日离开,不要耽误我们姜生!现在看来,姜生是有个冷血的哥哥了,我不想他再遇到一个冷血的男人!
  程天佑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着北小武,北小武也回望着他,一副鱼死网破的表情。
  程天恩在一边突然开口了,他看了看北小武,微微泛着海水蓝的眼睛里荡起一丝狡黠的光芒,他说,我哥哥怕不配做你们姜生的男人,你看看现在的她,为了一个样子酷似凉生的人,而且人家还不承认是凉生,她便失魂落魄的这种模样!且不说,我们程家丢不起这个脸;就算我们程家能为姜生丢尽脸面。我哥哥这样优秀的男子,不应该去做别人感情的替代品!
  程天恩的这句“替代品”,很显然触碰到了程天佑感情最敏感的地方。
  这么长时间,骄傲如他,优秀如他,霸道如他的男子,确实容不得“替代品”这个词眼,甚至可以说是深深的忌讳着这个词眼。
  所以,他看了看我,眼里的温柔渐渐又被这份痛楚所替代,他再也没有向我张开他的怀抱。而是,转向程天恩,推着轮椅上的他离开。
  程天恩真的好聪明,他能如此快而准的抓住程天佑性格上的弱点,将我们再次置于对立面。
  就在这一刻,或许,便注定了程天佑对于感情的一个原则,那就是:我可以爱你的伤痕,可以纵容你的不乖,可以容忍你对我们兄弟情谊的“离间”,但是我不能容忍你在我的肩膀上为别的男人而落泪!你是我的,那就只能是我的!从你的心到你的身体到你的思维,只能是我的!
  二十三 从凉生的记忆中彻底走失了(1)new
  北小武被金陵带到医院去包扎伤口,柯小柔见了北小武后,笑得简直惨不忍睹。他说,哎呀,小武,你回来啦呀,我们家八宝知道不?
  北小武奇怪地看着柯小柔,因为他并不知道原来柯小柔和八宝是感情很好的“姊妹淘”。
  后来,北小武回到我的花店的时候,他跟我说起柯小柔,说,没想到,八宝居然和一个死同性恋关系很好!
  当时的我,正在沉默地看着小绵瓜吃水煮面。
  哦,小绵瓜就是刚才那个向我乞讨的小女孩,当时的她,显然已经被大人的事情给吓坏了。我将她带回家的时候,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轻轻地说,我叫小绵瓜,然后她又轻轻地补上了一句,浩哥哥就叫我小绵瓜的。
  我看了看北小武,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看着小绵瓜,还有她捧在面前的那碗满满的水煮面。
  发呆。
  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她叫姜生,她也像现在的小绵瓜一样,端着满满的一碗水煮面,大口大口的嚼咽。然后,小小的姜生身边,是那个叫做凉生的小男孩。
  他对着贪吃的她笑,细瓷一样的脸上,眉眼弯弯。
  她也对着他笑,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巴,得陇望蜀地说了一句,哥哥,要是有荷包蛋吃,那该多好啊。
  当时的他,就哭了。
  那是他最心疼的妹妹,他却不能满足她想吃一枚荷包蛋的愿望。他的眼泪就像晶莹的水晶,顺着他小小的鼻翼,缓缓流下。
  就这样,隔着多年层层叠叠的时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小绵瓜看了我一眼,看着我默不作声地流眼泪,她的眼神怯怯,生怕是自己惹我生气了,就抬起脏兮兮的小手,试图给我抹眼泪。
  她抱着眼前的大碗,仿佛生怕它被别人拿去一样,怯怯地问我,姐姐,你怎么哭了?她见我不回答,就小声地说,小绵瓜想浩哥哥的时候,也会哭的。小姐姐,你哭也是因为在想你的哥哥吗?
  金陵走上前,将一张纸巾放到我的手边,眼睛里闪过一丝内疚的光芒,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就坐到小绵瓜的身旁,问她,小绵瓜,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绵瓜摇摇头,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浩哥哥就是我的小爸爸。
  说到“浩哥哥”的时候,她突然哇——一声哭了,哭的时候,仍然紧紧抱着那碗水煮面。我想,她确实是饿坏了,所以生怕任何人抢去她的食物。她一边哭,一边吃面,眼泪鼻涕一起流,嘴巴里吸着面条,还哽咽着,她说,浩哥哥前天说给我去买薄饼吃……可是,可是,他却不见了。
  我听着小绵瓜的话,心里酸酸的,我突然很想跟这个和自己年纪相差悬殊的小女孩哭泣,我很想像她那样眼泪鼻涕流到一起,告诉她,我也有一个叫凉生的哥哥,四年多前,寻找一盆姜花去了……可是,可是他却再也不肯回来了。就算他见到了姜生,却再也不当她是妹妹了……
  金陵就用纸巾给小绵瓜擦眼泪和鼻涕,这时,北小武却将脑袋晃了过来,看着小绵瓜,说,你的浩哥哥不是不见了,是他不要你了!
  北小武本来是逗小绵瓜的,但是小绵瓜却认了真,脸憋得通红,一边哭,一边说,浩哥哥是迷路了。他不会不要小绵瓜的。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金陵白了北小武一眼,安慰着小绵瓜说,小绵瓜别哭了,你的浩哥哥不会迷路的。他有嘴巴的,可以问路的,会回来找到你的。
  金陵的话刚说完,小绵瓜想了想,哭得更厉害了。
  金陵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小绵瓜就哭,很担心地看着金陵,说,浩哥哥,浩哥哥不会说话,他没法问路的……
  小绵瓜的话,让我的心陡然一紧,她的浩哥哥是个哑巴,所以迷路的时候,没法问别人回来的路;可是,我的凉生,我的哥哥,他不是哑巴,却再走失的日子里,从来没有问过别人,回来的路。
  今天,在看到他后,我才明白,不是凉生在我的生活中走失了;而是我,从凉生的记忆中,彻底走失了……
  夜里,北小武就被八宝一个电话给催走了。
  可能是柯小柔告诉了八宝,北小武出来了,他在医院里看到北小武包扎伤口了。所以,八宝的电话就直奔了过来,她在电话那头哭得是天昏地暗,一边哭一边说,北小武,你个死猪!你怎么没死在里面啊?
  北小武就皱着眉头,说,八宝,你非要粗着嗓子说话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特别像个野男人啊?你吼什么吼,你以为你是山歌教主啊?
  北小武临走的时候,冲我和金陵笑,他说,你们别想歪了,我今天晚上是无家可归,我已经好久没有缴房租了,本来是打算去姜生的小鱼山跟着住,可惜啊,她现在跟程大公子决裂了,我也无法享受别墅级待遇了。我今晚只能投奔八宝了。
  北小武看看我,说,姜生,你别难过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伤口对我笑,说,你再皱眉头真成老太婆了,你武哥为你担待这点伤的能力还是有的!凉生不在了,我就得保护你!只是……他说,只是凉生却明明在这个城市里!说到这里,他有些恼火的表情,说,我下次碰到他,我一定扁死他!开林肯了不起了?我还开QQ呢!
  北小武走后,金陵一直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半夜里,我和金陵挤在花店隔出来的小床上,我们的中间还挤着刚刚换洗了新衣裳的小绵瓜,以及那只叫冬菇的蠢猫。
  小绵瓜穿着我的棉衫,大大的,就像穿着裙子一样。我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穿着程天佑那件大大的T恤衫时的模样。当时的他,对着我,满眼玩味的笑,霸道而温柔的模样。
  可是,如今,我却失去了凉生,失去了他。
  金陵歪头,看了看我,说,姜生,别想心事了,早点睡吧。
  我轻轻地应了声,哦。而整个人却陷入了沉思和惶惑之中,我想起那辆车撞向我和小绵瓜的时候,刹住,当时的程天佑居然没有说什么,直接摆手要他走。这一点,太不像程天佑的性格了。难道……难道,他本来就是知道的,这辆车里,坐的就是凉生,我的哥哥!
  也就是说,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在这座城市里,每一次为这辆白色林肯车发疯的奔跑的时候,都不是幻觉!
  他确实是无数次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们就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却终究擦肩而过。
  既然,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那么,那一次我因为追逐那辆白色林肯,被身后驰来的一辆甲壳虫给撞飞在路边的时候,很多很多的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就像泛滥的清水河一样。在那一刻,我在昏迷处,所看到的那双忧郁至极心疼至极的眼睛,看到那张精美的容颜,也一定不是幻觉!他是千真万确地从车上下来过!千真万确地紧紧地抱过我!千真万确地近乎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过——姜生!姜生!
  可是,既然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地存在过,那么,为什么,今天,你却那么漠然地看着我,陌路一般?
  或许,我又在自作多情了;或许,这一切就像天佑所说,都是幻觉。
  我想,我真的该好好地休息了。或许睡着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四岁那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在一个阳光很美的午后,六岁的你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么凉生,我们就“拉钩上吊”吧,一起约好,永远不要长大。永远我是你的姜生,你是我的凉生;永远你是凉生哥哥,我是姜生妹妹。
  永远。
  永远。
二十四 他是凉生,他是哥哥,可是他却不肯记得我了
陆文隽每天都会在傍晚时分,来我的花店,拿一束百合。有几次,柯小柔在他身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金陵在给陆文隽包花的时候,柯小柔就在边上跟我搭话,他摇头晃脑地说,哎呀,姜生呀,北小武回来后,八宝那死人就不来找我玩啦,我在医院里整天对着那些死病号,整个人都要寂寞得变态了!说着,他就伸着手在我面前摆弄,大有炫耀他手上新戒指的意味。
我就眨眨眼睛看看柯小柔,心想,柯小柔姑爷爷,你是不是想让你的姜生姑奶奶抑郁症更加厉害啊?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毕竟,柯小柔除了比较娘娘腔之外,还是一个好同志的。
我问陆文隽,你弄这么多百合,可千万别放到卧室里啊,会影响睡眠的。
说完这话,我突然想起程天佑,他曾经也这么嘱咐过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宠溺的表情。
陆文隽就笑,说,我确实是将它们放在卧室里的……
我吃惊地看了看陆文隽,我说,不会吧?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陆文隽就笑笑,没说什么。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我的病人失眠的感觉。
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愣了很久。
陆文隽离开后,金陵摘下袖套,她笑我,说,姜生,你这个心理医生可真是对你青睐有加啊!体贴又周到。怪不得北小武说,当时,程天佑对你这个心理医生充满了戒备。现在看来,真是不得不戒备啊!
我送耸肩膀,随你们怎么说好了。
金陵看看手表,她说,喂,姜生大小姐,我先去报社了。
我吐吐舌头,说,不就是去报社,你怎么跟中了头奖似的表情?
金陵叹气,说,哎,我还真是中了头奖了。我现在负责娱乐版块了。我现在是娱乐编辑娱乐记者。
我看了看脚下的冬菇,又看了看金陵,我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狗仔队?
金陵白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嫉妒我这有前途的职业吧。说完,她就笑,说,其实,我也没想到,就是我们报社,原来这个版块的那两女一男,集体私奔了。
啊?你们报社不仅是新闻劲爆,这同事内部关系更劲爆啊。我极端敬佩地仰视着金陵,心想,你当时怎么就不加入私奔的行列呢?
金陵没看我,招呼了一下冬菇,对我说,三角恋情而已,有那么劲爆吗?然后,两个女的为这个男的,打得日月变色天地无光,后来那个男的也被打进去了……整个报社就是他们三个的战场。社长一看,虽然你们三个是娱乐编辑娱乐记者,但是你们也不能将自己的私生活搞得这么娱乐吧?所以就将他们一准儿给开走了。开走那天,他们三个一直从楼上打到楼下,那两个女的这个“隔空打牛术”那真是水平一流,牛没打到,隔在中间的那个男人倒被她俩撕打得面目全非……
我就笑,我说,金陵啊,你看你都说得吐沫横飞,你还敢说这个故事不劲爆啊?
金陵整理一下衣服,笑,说,如果是苏曼和你为了抢夺程天佑而打得头破血流的话,倒是很有可能上头条新闻。不过……她说,不过,姜生,我跟你说个真的很劲爆的新闻。
什么?我好奇地看着金陵,两只眼睛冒着八卦的火苗。
金陵说,那个苏曼最近又有新爆炸新闻了,就是,你知道,很多人传言,她之所以成为五湖星娱乐的一姐,完全是凭借那个姓周的制片人,哦,就是那个叫周幕的官商。
我说,这个我知道,不是什么劲爆的消息了。
金陵笑,这个当然不劲爆了,劲爆的在后面。这个周慕势力强大,而且与程家素日交好,但是最近他貌似犯了事了,极有可能被“双规”,所以他就“逃”到国外避风头,名曰是度假去了,实际上,谁都知道,如果真的别人对他的告发成立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在国外“避难”了。
我说,这是官员们的常事,不怎么劲爆,但是可恨!
金陵说,姜生,你着急什么啊?劲爆的事情也是有因有果嘛。你想,苏曼这个昔日的金主周慕已经事发,而且极有可能倒台。所以,苏曼现在就出现了危机。平时里,周慕可以为她拿到一切,但是周慕现在都自身难保,所以,苏曼不得不为自己再找一棵大树……
我很机智地看了看金陵,说,你是说,娱乐圈的“潜规则”?我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并不是我不是一个好人,而是,我确实对苏曼这个女人有一肚子的怨气。
金陵说,是的,潜规则。
我说,其实这也不够劲爆啊,她本来不就是被周慕潜规则了吗?
金陵说,但是这次潜规则的方式不同,不是她亲自上阵。
啊?我奇怪地看着金陵,这件事情让我很有兴趣,但是,我很不理解,苏曼不亲自上阵,那潜个屁啊!
金陵说,反正已经有人向媒体私下透气了,说,苏曼为了出演某个角色,找了一个小姐,去“慰问”某导演某总监。其实,苏曼不是不想亲自上阵,只不过她这么聪明的人,在担心着,万一周慕没事,风头过去了,她再如此“背叛”周慕,肯定是没好果子吃。所以,只有“借鸡下蛋”了。
我一听,笑,这种方式确实够新鲜啊。可是,怎么我整天看《燕南晨报》也没看到这个爆炸的消息啊?
金陵说,媒体在等那个报料人手里拍摄此次“性交易”女主角,也就是那个小姐的相片作证据啊!没有证据那就是诽谤的。尤其是苏曼这个难缠的角色。
我嘿嘿地笑,我说,金陵,你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要早日让你们报社拿到相片啊,我太想看看苏曼这个混蛋倒霉的样子啦。
金陵说,好了,不跟你说了,估计就是相片出来了,也不过是坏了她的名声而已,反正她也不会在乎名声的,本来已经是很狼藉了;但是,她作为艺人还是会因此而更红的!你幸灾乐祸个屁啊!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是再不去报社,估计社长就要我加入前面那两女一男的“私奔敢死队”了。
金陵走后,花店里也一直没有客人,我就对着冬菇发呆,冬菇就将屁股对着我,对着整个街道发呆。
我和冬菇寄居在花店里的隔房的这些日子,冬菇似乎并不思念小鱼山上那座城堡一样的房子,不时在阳光很好的日子,就像今天这样,蹲在花店门前,晒着太阳,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他们身边的狗。
我发现冬菇最近有些异常,它似乎不喜欢同类的猫,而是喜欢狗。
每次有客人带着她们的小丝毛狗来到花店,冬菇就竖着尾巴迈着猫步,故作优雅地从那些狗面前经过,那些狗可不认为它很帅,就冲它龇牙咧嘴,冬菇就被它们追的鸡飞狗跳。
北小武说,你家的冬菇,八成是继你这个草根女青年患上抑郁症后,也患上了假象症,他可能不认为自己是猫,它肯定认为自己是一只狗!
八宝就在旁边添油加醋,她说,那姜生姐,你不得让冬菇学门外语吗?万一它真的当自己是狗了,又听不懂狗语,会不会像你一样抑郁了呢?
八宝这句话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感觉就好像是,我和冬菇一样,把自己当成另一种物种了,然后因为融不进别人的集体,才给抑郁了的。
很多时候,有北小武和八宝的日子,我是不寂寞的。
尽管,我仍会发呆,仍会想起那天,差点撞伤我和小绵瓜的那辆白色林肯,以及车窗缓缓落下之后,那个年轻男子清奇而标志的眉眼。
他是凉生,他是哥哥,可是他却不肯记得我了。
还是,我真的认错了人……
天下间,有眉眼相似的男子,比如凉生与天佑;难道,天下间,还有眉眼一模一样的男子吗?
一模一样的,还有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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