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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西默农梅格雷探桉10 窗上人影

_2 乔治·西姆农(比)
  “在哪儿?”这时候。梅格雷神色严峻地盯着他。
  “在他的办公室……或者在饭店里……”
  “您最后一次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我记不清了,已经有几个星期了……”
  “而您向他要钱了吗?”
  “每次都一样!”
  “总之,您是靠他生活的喽?”
  “他相当有钱,因此……”
  “等等!昨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您在哪里?”
  他毫不犹像地回答:“在俱乐部!”他脸上带有一种讥讽的徽笑,意思是说:难道您以为我不知道您的意图吗?
  “您在俱乐部里干什么?”
  “我在等我的父亲!”
  “那么说,您需要钱啦!而您知道他要到俱乐部去……”
  “他每天晚上几乎都在那儿,和他的情妇在一起。而且,昨天下午我还听他在打电话时说过……因为隔壁房间里讲话这儿都能听见。”
  “看到您父亲没有来,您没有想到去孚日广场他的办公室里去找他吗?”
  “没有!”
  壁炉架上有很多女人照片,中间有一张是罗热的,梅格雷拿起来放进了口袋,一面咕哝着说:“您允许吗?”
  “如果您要就给您!”
  “您不以为……”马丁先生说。
  “我什么都不以为。这使我想起了要向您提几个问题。您家里和罗热的关系怎么样?”
  “他不常来。”
  “在他来的时候呢?”
  “他只呆几分钟……”
  “他母亲知道他所过的这种生活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别装蒜了,马丁先生!您妻子知不知道他儿子生活在蒙玛特,什么工作也不干?”
  这位公务员瞧着地面,显得很越尬:“我经常劝他要工作!”他叹着气说。
  这时候,年轻人不耐烦地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说:“您看到吗,我一直穿着睡衣……”
  “您愿不愿意告诉我,昨天晚上在俱乐部里您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熟人?”
  “我看见过尼娜。”
  “您跟她交谈过吗?”
  “对不起,我从来不和她讲话!”
  “她坐在哪个位置上?”
  “酒柜右边第二张桌子。”
  “您的手套是在哪儿找到的,马了先生?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昨天晚上您曾在垃圾桶旁边、院子里找过手套……”
  马丁先生勉强地笑了笑说:“手套在家里……您倒是想想看,我戴了一只手套出门,自己却没有觉察……”
  “您昨晚离开孚日广场后,又到哪儿去了?”
  “我在散步……沿着堤岸……我那时头很痛……”
  “您经常散步吗,在傍晚,没有您妻子陪着?”
  “有时候是这样!”
  他一定感到很痛苦。他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始终不知做些什么好。
  “现在,您去您的办公室吗?”
  “不去!我已经打电话去请过假了,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处在……”
  “那么,到您妻子那儿去吧……”
  梅格雷仍旧留着。马丁先生告辞了,他尽量做得得体一些。
  “再见,罗热……”他咽下一口唾液说,“我……我相信,你最好去看看你母亲……”
  可是罗热只是耸了耸肩膀,不耐烦地瞧瞧梅格雷。可以听到楼梯上马丁先生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
  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手机械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瓶乙醚,把它放到更远些的地方去。
  “您没有什么要声明的吗?”探长慢吞吞地问道。
  “没有!”
  “因为,如果您有什么话要说,以后说不如现在说……”
  “我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话对您说的……不,我有一句话马上就可以告诉您:您把事情完全搞错了……”
  “还有,既然您昨天晚上没有见到您父亲,您大概没有钱了?”
  “您讲得对极了!”
  “那么您到哪儿去找钱呢?”
  “请别为我担心……您能让我……”说着,他把水倒在脸盆里开始梳洗。
  梅格雷不慌不忙地在房间里又踱了几步,随后走了出来,又走进了两个女人在等着他的隔璧房间。
  这时候,最激动的是塞利娜。至于尼娜,她正坐在软座圈椅里,轻轻地咬着手帕,她那象在沉思的大眼睛注视着窗外的天空。
  “怎么样?……”罗热的情妇问。
  “没有什么。您可以回去了……”
  “是他的父亲吗?……”
  突然,她皱起眉头,神情严肃地说:“那么,他要继承遗产了?”她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人行道上,梅格雷问尼娜:“您去哪儿?”
  她做了一个表示无所谓的手势,随后说:“我去‘蓝色磨坊’,如果他们肯再要我的话……”
  他深为同情地注视着她说:“您很爱库歇吗?”
  “我昨天就对您说过了:他是一个慷概的男人!……这样的人是不多的,我向您发誓……怎么会想到有一个坏蛋把他……”她流下两滴眼泪,不说下去了。
  “就是这儿,”她说,一面推开一扇供演员进出的小门。
  梅格雷渴了,他走进一家酒吧,喝了一杯啤酒。他还要去孚日广场,看到一架电话机,使他想起了他还没有到局里去过,那儿也许有急件在等他处理。
  他要他办公室的听差听电话:“你吗,约翰?……没有什么给我的东西吗……什么?……有一位夫人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戴着孝……不是库歇太太吗?……嗯?……是马丁太太?……我这就来!”
  马丁太太戴着孝而且她在司法警察局的前厅里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梅格雷不认识她,只看到过她在窗上的影子:昨天晚上三层楼窗口上那个可笑的影子,那时候她正挥着胳膊在破口大骂。
  “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女门房这样说过。
  还有那个可怜巴巴的登记局的好好先生,他忘记了他的手套,一个人跑到漆黑的塞纳河边去散步……
  在梅格雷半夜一点钟离开那个大院子的时候,楼上玻璃窗上发出的声响!
  他慢慢地登上了司法警察局灰溜榴的楼梯,
  一路上和几位同事握握手,随后从半开着的前厅的门口伸进头去。
  那里面有十把绿色天鹅绒的扶手椅。一张象台球桌那么大的桌子。墙上挂着荣誉榜:两百个因公牺牲的探员的照片。
  在中间那张扶手椅上,有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太太,她姿态僵硬,一只手握着手提包的银把手,另一只手握在一把雨伞的柄上。两片薄嘴唇,坚定的眼光往前直视着。
  发觉有人在观察她,她仍旧不动声色。
  她神色木然地等着。
第四章  三层楼上的窗
  她在梅格雷前面走进了办公室,神色庄重,带有挑衅的意味,对这样的人,别人是不敢嘲笑的。
  “请坐,太太!”
  这时候的梅格雷是一个态度和蔼、目光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小伙子,他指了指被窗口射进来的阳光照着的一把椅子。她坐了下去,姿势和刚才在前厅里时完全相同。
  当然,这是一种高贵的姿势,也是一种战斗的姿势!肩膀不接触靠背。戴着黑线手套的手正准备挥舞,手里的钱包即将在空中晃荡。
  “我猜想,探长先生,您一定在寻思,我为什么……”
  “不!”
  初次接触便把她的话这样档了回去,这不是梅格雷在作弄她,也不是他一时兴起。他知道这是一种需要。
  梅格雷自己坐在一把办公室里的扶手椅上,仰面朝天,姿态相当自然,他津津有味地、小口小口地在吸他的烟斗。
  马丁太太刚才跳了一下,更可以说她的上身挺得更直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想您是不会想到……”
  “我想到了!”他向她露出了憨厚的微笑。
  这一下,黑手套里的手有些不怎么自在了。马丁太太尖锐的目光在空中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念头。
  “您收到了匿名信,是吗?”
  她在提问时是那么肯定,仿佛对自己的设想信心百倍,这使探长笑得更欢了,因为她这种性格特点和他所知道的他的对话者的其他情况完全相符。
  “我没有收到过匿名信。”
  她不相信地摇摇头。
  “您的话我不能相信……”
  她好象是从一本家庭照相薄中跳出来的,在外貌上,她和她做登记局公务员的丈夫真是天生一对。
  人们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星期天下午,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往前走时,马丁太太神经质的黑糊糊的背影,由于头上有发髻,帽子始终是歪戴着的,步伐急促,象个喜欢活动的妇人,下巴的动作为了加强讲话的语气……还有马丁先生的灰黄色大衣,他的皮手套,他的手杖,他那自信的平静的步伐,他喜爱闲逛,在橱窗前逗留……
  “您家里有丧服吗?”梅格雷狡猾地咕噜着说,一面喷出一大口烟。
  “我的姐姐三年前去世了……我说的是我布洛瓦的姐姐……她嫁给了一个警察局长……您看……”
  “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她在劝他小心为妙,这是个机会,可以让他知道她不是等闲之辈!
  她变得有点儿神经质了,因为她原来想好了的所有那些话一点用处也没有了,这都得怪这个胖探长。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您前夫的死讯的?”
  “嗯……今天早晨,和大家一样,是女门房告诉我的,这件案子由您负责,由于我的处境非常微妙……您是不会懂的。”
  “我懂!顺便说说,昨天下午,令郎没有来看过您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只不过是个问题。”
  “女门房会告诉您,他至少有三个星斯没有来看我了。”
  她讲话的语气生硬,眼光富有挑衅性。梅格雷不让她讲出她原先准备讲的话究竟对不对?
  “我很高兴您来看我,因为这证明了您的周到。”
  “周到”这个词对这个女人的灰色眼睛产生了某种影响,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有些处境是非常为难的!”她说,“没有人会理解。即使我的丈夫,他也劝我别戴孝!不过请注意,我现在是既戴孝,又不戴孝。不戴面纱!不戴黑纱!只不过穿了一身黑衣服……”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梅格雷动了动下巴,表示同意;他把烟斗放在桌子上。
  “并不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罗热使我不幸,我就应该……”
  她恢复了自信,不知不觉地在逐渐靠近她原先准备好的那套话。
  “尤其是在象这么一座大房子里,那里面有二十八个家庭!都是些什么样的家庭啊!我讲的不是住在二楼的那些人。再说,就算圣马克先生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妻子也许不会为了世界上所有的金子而向人表示敬意……如果一个人受过良好教育,那就……”
  “您是在巴黎出生的吗?”
  “我父亲是莫城的甜食商。”
  “您是几岁嫁给库歇先生的?”
  “二十岁……请注意,我的父母不让我在商店里工作……那时候,库歇总是在外面奔波……他保证他能赚大钱,能使妻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她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了,她要确信梅格雷的神色中没有威胁性的讥讽意味。
  “我并不想说我和他一起受了多少苦!……所有他赚来的钱,他都扔在一些可笑的投机事业里面了……他夸口说他会变成富翁……他一年换三个地方,以致到我生孩子时,我们连一个铜子的积蓄也没有,婴儿用品都是我母亲买的……”
  她终于把雨伞搁在办公桌旁边了。梅格雷心里在想,昨天晚上,当他在窗帘上看到她的人影时,她一定也是这样声色俱厉地在数说她的丈夫。
  “一个人如果养不活妻子,那就不该结婚!我就是这么说的!尤其是当一个人连一点儿自尊心没剩下的时候!因为库歇从事过的职业,我几乎不敢一一讲给您听……我要他找一个比较严肃的工作,到头来会有一份养老津贴……比如说在什么政府部门!……如果他发生了什么事,我至少可以有所保证……可是他不,他甚至跟参加环绕法国自行车比赛的选手们一起到处周游,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名义参加的……他总是走在头里,负责膳宿等这一类事情!回来时身无分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那时候过的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那时候你们住在哪儿?”
  “住在南泰尔!因为我们那时候甚至付不起城里的房租……您认识库歇吗?……他总是无忧无虑,他!他不感到羞耻!他也从不担忧!……他声称他生来就是赚大钱的,他总有一天会赚到的……自行车以后是表链……不!您是想象不到的!他在早市上的敞棚里卖表链,先生!以致我的姐妹们不敢到纳伊集市上去,就怕在这种场合遇到他……”
  “是您提出要离婚的吗?”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可是她的神态还是那么神经质。
  “那时候马丁先生和我们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他要比现在年轻得多……他在国家机关里供职。库歇几乎总是在外面跑,碰运气,留下我一个人……啊!一切都是规规矩矩的……我把他的情况告诉了我的丈夫……双方同意以性格不合提出离婚……不过库歇要给我孩子一笔抚养费……我们,马丁和我等了一年,随后结婚……”
  这时候,她似乎有些不安,手指拨弄着她小钱包的把手。
  “您着,我运气总是不好。起先,库歇甚至连赔养费也不能按时付给!对一个敏感的妻子来说,看到让第二个丈夫来供养一个不是他生的孩子,心里是非常痛苦的……”
  不!梅格雷没有睡着,尽管他眼睛几乎闭上,牙齿咬着的烟斗也已经熄灭了。
  故事越来越感人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嘴唇令人不安地抖动起来了。
  “只有我知道我受了多大的苦……我让罗热学习……我想让他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不象他的父亲……他富于感情,非常敏感……在他十七岁那一年,马丁替他在银行里找到一个练习生的位置……可是这时候他遇到了库歇,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
  “后来他就养成了向他父亲要钱的习惯,是吗?”
  “请注意这一点,库歇对我的任何要求都不肯答应!对我来说,一切都是艰难的!我穿的连衣裙是自己缝制的,一只帽子戴了三年也不能换一顶新的。”
  “可是只要罗热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是吗?”。
  “他使罗热堕落了!……罗热离开我们了,一个人过日子去了,他有时候还到我家里来,可是他也去看望他的父亲……”
  “您住在孚日广场已经很久了吗?”
  “快八年了……在我们找到房子的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库歇在做血清生意……马丁想搬家……这下子可全啦!……如果有人应该离开这儿,那就应该是库歇,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库歇阔起来了,我看到他乘了一辆由司机开的汽车来了!因为他有了一个司机……我见到了他的妻子……”
  “在她家里吗?”
  “我在路上窥探她,想看看她跟谁相象……我想还是别说的好……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瞧她那副神气,尽管她穿着鬈毛羔皮大衣……”
  梅格雷的手伸向自己的额头。他脑子里出现了幻象。他盯着这张脸看了足足有一刻钟,现在这个形象似乎紧贴在他的视网膜上,难以擦掉了。
  毫无血色的瘦长的脸,面容清秀,表情多变,但表现出来的始终是一种逆来顺受的痛苦神色。
  这还使他想起了他自己家中几个亲戚的形象。他曾经有一位姑母,比马丁太太胖些,可是也象马丁太太一样,诉苦没个完。在梅格雷还是童年的时候,她一来到他家里,便知道她只要一坐下,就要从手提包里掏手帕。
  “我可怜的埃尔芒丝!”她开始诉说了,“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一定得告诉你,皮埃尔又干了些什么……”
  她也有这样一只变化多端的面具,她那薄薄的嘴唇,眼睛里有时闪射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光芒。
  马丁太太突然忘记了她刚才的话题,激动地说:“现在,您应该懂得我的处境了……当然,库歇又结婚了,可是我终究曾经做过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度过了他最初的日子,也就是他一生中最艰苦的年代……后来那个只不过是个娃娃……”
  “您想得遗产吗?”
  “我!……”她气愤地叫了起来,“我永远也不会要他的钱!我们并不富有,马丁没有上进心,总是受不如他聪明的同事排挤……难道应该让我去帮他维持生活吗?”
  “您是不是派您丈夫去通知罗热了?”
  她面不改色,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她的脸色始终是灰白的,可是她的目光有点儿犹豫。
  “您怎么知道的?”突然,她气愤地说,“我希望至少没有人跟踪我们吧?喂……这太过分了!如果是这样,我一定要向上级机构申诉!”
  “请安静,太太……我没有这么说……就在今天早晨,我偶然遇见了马丁先生……”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恶狠狠地打量着梅格雷。
  “我真懊悔到这儿来!我想做人要光明磊落!可是人家非但不感谢……”
  “我向您保证,我对您这次访问是非常感谢的……”
  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大对头。这个宽肩缩颈的胖子使她感到害怕,尽管他的眼睛很真诚,不怀什么恶意。
  “无论如何,”她声音尖厉地说,“我讲总比女门房讲要好……因为,到头来您总会知道的……”
  “知道您是库歇先生的前妻吗?”
  “您见过另一位吗?”
  梅格雷差点笑出来。
  “还没有……”
  “啊!她一定会流下鳄鱼的眼泪……她现在一定很自在,库歇赚来的几百万都是她的了。”
  这时她突然哭了出来,她的下唇掀了起来,使她的面貌起了变化,看上去不太凶横了。
  “在库歇奋斗的时候,在他需要一个女人鼓动他的时候,她甚至还不认识他……”她不时地发出一个几乎听不到的呜咽声,是从她那用闪光丝带系住的脖子里迸发出来的。
  她站起来,看看四周,为了确信自己没有忘记什么;她用鼻子吸着气说。
  “可是这一切全没有用……”
  在她的泪水下面出现了一丝苦笑。
  “无论如何,我是在尽我的职责……我不知道您对我是怎么想的,可是……”
  “我向您保证……”
  这句话他的确难以说下去,幸好她自己接过了话头:“这对我是无所谓的!我的良心是平静的!没有任何人会象我这样说这些话……”
  她好象忘了什么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她向四周扫了一眼,摔摔手,可是手中什么也没有,她仿佛感到有点儿奇怪……
  梅格雷站起来,一直陪送她到门口。
  “我非常感谢您的来访……”
  “我相信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走进走廊,那儿有几个探员在谈笑。她神色庄重地在他们身边走过,头也不回。
  梅格雷关上房门后向窗子走去,尽管天气很冷,他却把窗子开直了。他很累,就象对某个罪犯经过了艰苦的审讯一样。他仿佛很不舒服,就象人们不得不看到了习惯上以不知道为好的某些生活侧面一样。
  并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也没有什么令人反感的事情。
  她没有讲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她也没有向探长提供任何新线索。尽管如此,他对这次会见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在办公桌的一角,一份《警察公报》打开着,上面登着二十来幅被通缉者的照片。大部分人面目狰狞,形容猥琐。
  “埃尔内斯特·斯特劳维茨,因在贝努维尔大路杀害一名女职员,被卡昂法院判决……”
  下面有红色批注:“危险分子,带有武器。”
  这是一个不要命的家伙。可是,梅格雷宁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而不喜欢这种令人作呕的、难以弄清的家庭丑事,不喜欢这种难以解释、但是他猜想一定是非常古怪的凶杀案。
  几个形象不断在他脑海里映现。马丁夫妇,就象他想象他们星期天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那副形象,灰黄色的大衣和他妻子颈脖里的黑色丝绸带。
  他打铃。让进来了,梅格雷派他去找所有那些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人的卡片。
  没有发现有什么重要情况。在一次大搜捕时,尼娜曾在蒙玛特被捕过一次,后来在证明了她不是以卖淫为生以后,便被释放了。
  至于库歇的儿子,他正在受到风化警察科和缉私大队的监视,他们怀疑他在进行毒品买卖,可是没有找到不利于他的确凿的证据。
  和风化警察科通了一次电话,知道了塞利娜姓洛瓦索,出生于圣阿芒-蒙特隆。她在风化警察科很有名,有她的档案卡片,她按时来接受检查。
  “这个姑娘还不坏!”风化警察科的大队长说,“一般来说,她满足于有一两个熟朋友……只是在她重新回到街上去时我们才发现了她……”
  办公室的听差约翰没有离开房间,他向梅格雷指了指一件东西。
  “这位太太忘记了她的雨伞!”
  “我知道……”
  “啊!”
  “是啊,我需要这把雨伞。”
  探长叹口气。站了起来,他走去关上窗子,背对着炉火,这是他需要考虑时的姿态。
  一小时以后,他已经可以大致上记住从各方面送来的、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报告了。
  首先是,法医在经过解剖后确认:射击的距离约三米,当场毙命。死者的胃里有少量酒精,但没有食物。在司法部大楼顶楼工作的摄影师宣称他们没有找到有价值的指纹。
  最后还有,里昂信贷银行证实,库歇在他们那儿是很有名的,那天下午三点半他曾到该行企业科提走了三十万法郎新钞票,这也是他每月月底前的习惯。
  因此几乎可以肯定,在到达孚日广场以后,库歇就把那三十万法郎放进了保险箱,搁在已经放在里面的六万法郎旁边。
  由于他还有工作,他没有关上箱子,把背靠在上面。
  试验室里的灯光说明在某个时候他曾离开过办公室,要么是去检查其他地方,更有可能是去上厕所。
  在他回到座位上去的时候,那笔钱还在箱子里吗?
  好象已经不在了,因为如果还在的活,杀人犯就一定得移开尸体,才能拉开保险箱笨重的铁门,拿到钞票。
  这是这件案子的技术性问题。是一个杀人抢劫犯,还是分开活动的一个杀人犯和一个抢劫犯?
  梅格雷到预审法官的房间里去呆了十分钟,向他通报了他所获知的情况。随后,因为这时已经过了中午,他便回到家里。他缩着肩膀,这说明他心情很不好。
  “是你负责孚日广场的案件吗?”他妻子说,因为她已经看过报纸了。
  “是我!”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梅格雷这时候的坐姿以及注视他妻子的方式都有点儿不同寻常,带有比平时更多的温情和一些不安的神态。
  他眼前始终呈现着马丁太太瘦削的脸,黑色的衣服和悲伤的眼神。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眼泪,又突然消失,象是被她内心的火焰烧干了,稍停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库歇太太有皮大衣……马了太太没有……库歇为参加周游法国自行车比赛的选手们准备膳宿,而他前妻的帽子不得不一连戴了三年……还有那个儿子……放在毕卡尔旅馆床前柜上的乙醚瓶子……还有塞利娜,她只在没有固定朋友时才上街……还有尼娜……
  “你好象不太高兴……你脸色不好……你好象得感冒了。”
  一点不错!梅格雷感到嗓子痒痒的,脑袋瓜里空空的。
  “这是什么,你带回来的那把雨伞真难看……”
  马丁太太的雨伞、穿着灰黄色大衣和黑丝绸连衣裙的马丁夫妇,星期天在香榭丽舍大街游逛!……
  “这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都是一些难以解释的印象:他觉得在这座房子里有些不同一般的东西,有一些从大门口就呈现出来的东西。
  是出售花圈的店铺里的那种闹哄哄的场面吗?当然,房客们要凑份子送花圈了。
  是开在拱门对面的理发店里那个理女式头的理发师的不安的眼光吗?
  无论如何,这座房子这一天看上去不大正常。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钟,暮色开始降临,拱顶下的小灯泡已经亮了。
  对面,广场小花园的守卫正在关栅栏口。二层楼圣马克家的仆人正在慢慢地、认真地拉拢窗帘。
  在梅格雷敲门时,他看到女门房布尔西埃太太正在给杜法耶尔公司一个出纳员讲这件事情。
  “这幢房子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嘘,这一位是探长……”
  女门房和马丁太太很相象,也就是说,她们两人的年龄和性别都比较难辨别,她们两人的过去都很不幸,或者是自认为相当不幸,唯一不同的是,女门房比较能忍气吞声,对自己的命运能逆来顺受。
  “若若……莉莉……别站在路上……您好,探长先生……今天上午我在等您……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想应该请各位房客签名,合送一只花圈含,您知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行葬礼?……还有……圣马克太太……您是知道的……请您什么也别对她说……圣马克先生今天上午来过了……他怕他妻子激动,象她那样的情况……”
  院子里的光在暗淡下去。两只灯,拱门上的灯和墙上的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马丁太太的房间在哪里?”梅格雷何道。
  “三层楼,拐弯靠左第三个门……”探长认出了亮着灯光的窗子,可是窗帘上没有影子。
  靠实验室那边传来打字机的声音。有一个送货员进来问:“里维埃尔大夫的血清公司在哪儿?”
  “院子尽头!右面那扇门!别跟你的妹妹闹好吗,若若!”
  梅格雷走上楼梯,胳膊下夹着马丁太太的雨伞。这座房子到二层楼为止是翻新过的,墙壁重新粉过,梯级都上过漆。
  从三层楼起,那是另一个世界,墙上肮脏不堪,地板粗糙不平。房间门上漆的是难看的棕褐色。在那些门上,有的钉着名片,有的挂着压铸的小铝片。
  在一张三法郎一百张的名片上写着:埃落加·马丁夫妇
  右面,有一根三色粗绳子,尾端拖一条小穗子。梅格雷拉了一下,房间里晌起了清脆的铃声,随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一个声音问道:“谁?”
  “我把您的雨伞送回来了!”
  门打开了。入口处是一块一米见方的地方,一只大衣架上挂着那件灰黄色的大衣。对面,有一个房间的门打开着,那儿既是客厅,又是饭厅。还有一只收音机,搁在一只大箱子上。
  “我很抱歉来打扰您。今天早上,您把这把雨伞忘在我的办公室里了……”
  “您看!我还以为忘在公共汽车上了呢。我刚才还对马丁说……”
  梅格雷没有露出笑容,有些女人喜欢用姓称呼丈夫,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马丁在家,穿着他那条条纹裤子,上身穿着咖啡色的粗呢上装。
  “请进……”
  “我不想打扰您。”
  “对问心无愧的人来说,永远谈不上什么打扰!”
  一个房间的最明显的特点是气味,这儿的气味很混浊,以地板蜡、厨房和旧衣服的气味为主。一只金丝雀在笼子里跳跃,有时候把一些小水滴甩出笼外。
  “把扶手椅给探长先生坐……”
  扶手椅!只有一把,一把伏尔泰式的皮扶手椅,颜色暗淡,象黑的一样。
  马了太太和早上象是换了一个人,她撒娇似地说:“您一定要喝些东西……嗯……马丁!拿一杯开胃酒来……”马丁很尴尬。也许家里没有开胃酒了,也许只剩下瓶底里一点儿。
  “谢谢,太太!我从来不在饭前喝酒。”
  “可是您有的是时间……”
  真是凄惨啊!凄惨得使人不想做人,不想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这块土地上每天有几个小时阳光照耀,还有真正自由的小鸟。
  这些人大概不喜欢光线,因为有三个电灯泡被仔细地用厚厚的色布蒙起来了,只漏出很少的亮光。
  “尤其是地板蜡!”梅格雷想。
  因为这是气味中占主要地位的!还有,巨大的橡木桌子光滑得象溜冰场一样。
  马丁太太装出一副欢迎客人的微笑。
  “从您这儿看孚日广场一定很漂亮,那儿的雕塑是巴黎最优美的。”梅格雷说,因为他很清楚,窗子是朝着院子的。
  “不,这幢房子由于建筑式样的缘故,三楼正面的天花板很低……您知道整个广场地区都被当作是历史建筑物……人们无权去改动它……这是很可悲的!……我们想安排一个浴室已经有好几年了……”
  梅格雷走近窗子。由于一个无意的动作,他撩开了原来出现过人影的窗帘。他一下子愣住了,他受到的影响如此强烈,以致忘了应该象一个有教养的客人那样继续和主人攀谈。
  在他面前,是库歇公司的办公室和实验室。
  在楼下的时候,他曾经注意到,窗上按的是毛玻璃。
  在这儿,他发现只有下面一些玻璃是打磨过的,另外一些是光的,透明的,女佣人每星期要擦两三遍。
  从这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库歇被杀害的位置上,菲利浦先生在女秘书一封封递给他的打好的信下面签字,甚至可以看到保险箱上的锁眼。
  和实验室相通的那扇门半开着。从实验室的窗子可以看到一些穿白色工作服的女人,她们围坐在一只巨大的桌子前面包玻璃试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第一个人在篮子里拿起空管子,第九个把一只完整的盒子递给一个职员,加上一张说明书,一只很漂亮的纸板箱;总之,是一件准备交付给药剂师的商品。
  “还是拿一点饮料来吧!”梅格雷身后的马丁太太说。
  她丈夫很紧张,他打开碗柜,震得玻璃杯叮当响。
  “只有一点点苦艾酒了,探长先生……库歇太太,她,当然可以请您喝鸡尾酒……
  唇枪舌箭的马丁太太露出了尖刻的微笑。
第五章 女疯子
  梅格雷拿着杯子,眼睛望着马丁太太说:“嗨,如果您昨天晚上望望窗外就好了!这样的话,我的侦查也许已经结束了。因为如果站在这儿,就不可能不看到在库歇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很难从他的声音或者神态中觉察出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一面喝着苦艾酒,一面聊着。
  “我甚至可以说,这桩案件也许能提供一个最奇特的犯罪见证。有人从远处看到了这次杀人事件!我怎么说呢,只要有一副望远镜,就可以看清楚对话者的嘴唇的动作,甚至连他们讲了些什么话也猜得出来。”
  马了太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很谨慎,苍白的嘴唇上凝住了一丝微笑。
  “可是对您来说,这又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平静地倚在您的窗口,突然看到有人在威胁您的前夫!还要更坏呢。因为这场戏还该更复杂一些。我猜想库歇是一个人,他在全神贯注地算帐……他站起来向厕所走去。在他回来的时候,有一个人翻过了保险箱,来不及逃走……可是如果这个设想成立的话,却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细节,库歇又重新坐下了!……他也许认识那个偷他钱的人?……他们交谈了……那人责备他,要他把钱交出来……”
  “可是我一定得在窗口才能看到啊!”马丁太太说。
  “也许这一层楼的其他窗口有同样的视野?……你们右面住的是谁?”
  “两个年轻姑娘和她们的母亲……就是每天晚上放留声机的那两个姑娘……”
  这时候,响起了一声梅格雷已经听到过的那种尖叫。过了一会儿,探长说:“女疯子,是吗?”
  “嘘……”马丁太太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
  她突然把门打开。在半明不暗的走廊里,可以看到正在急速走开的一个女人的身影。
  “老泼妇!……”马丁太太咕哝着说,声音很高,为的是让那个人听见。
  她又怒气冲冲地走回来,向探长解释说:“是老玛蒂尔特!从前做过厨娘,您见过她吗?真象一只癞蛤蟆。她和她的疯子妹妹住在隔壁房间里。她们两人全都又老又丑!自从我们搬到这儿来住以后,那个女疯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
  “她为什么这样叫?”
  “是啊!如果她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没有人管她,她就要叫喊。她象一个孩子那样感到害怕……她经常叫喊……最后我终于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老玛蒂尔特从早到晚在走廊里遛达……她总是在某一扇门外偷听别人讲话,这是决不会有错的;如果有人突然看到她,她也不会感到难为情……她就这样悻悻然离开了!……以致这儿的人仿佛不是呆在自己家里,要谈一些家里的事情,还得压低嗓门……我刚才就当场抓住她了,不是吗?现在,我可以打赌她又来了……”
  “这倒不是什么能使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梅格雷表示赞同说,“可是房东不管吗?”
  “房东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她们赶出门去……可是,法律不允许……而且,这两个老太婆住在一个小房间里真是脏极了……我可以打赌,她们从来不洗澡……”
  探长拿起了他的帽子。
  “请原谅我打扰了你们。我该走了……”
  从此以后,他对这套房间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从家具上的小桌布到挂在墙上的月历。
  “轻一点!……您会突然看到那个老太婆的……”
  她说得并不完全正确。老玛蒂尔特不在走廊里,而象一只埋伏在那里的蜘蛛一样,躲在她家里的半开着的门后面。看到探长经过时对她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她一定感到莫名其妙。
  在喝开胃酒的时刻,梅格雷坐在俱乐部里,俱乐部离那个专以赛马为话题的美国酒吧不远。侍者过来时,探长向他出示了早晨在毕卡尔旅馆里拿来的罗热·库歇的照片。
  “您认识这个年轻人吗?”
  侍者吃了一惊:“真奇怪。”
  “奇怪什么?”
  “他走了还不到一刻钟呢……他就在这张桌子旁边,喏!我本来是不会注意他的,要不是我问他想喝些什么时,他回答我说:‘和昨天一样或’可是我根本记不起曾经看见过他……我就对他说:‘是不是请您提醒一下?’‘一杯杜松子酒嘛!’这可是太滑稽了!因为昨天晚上没有一位客人向我要过杜松子酒!过了没有几分钟他就走了。您给我看的就是这个家伙的照片,真滑稽!”
  这一点也没有什么滑稽。罗热对梅格雷说过,他昨天晚上在俱乐部,因此他一定得设法给人造成这个印象。他这个手段非常巧妙,可惜的是他选择的饮料有点儿不太大众化。
  几分钟以后,尼娜进来了,她目光无神,坐在最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上。她发现了探长,站起来,犹豫了一下,随后向他走来。
  “您想找我谈话吗?”她问。
  “我不是特地来找您的。可是,我想向您提一个问题。您几乎每天晚上到这儿来,是吗?”
  “雷蒙总是约我在这儿碰头的!”
  “您有固定的坐位吗?”
  “那儿,我总是一进来就坐在那儿……”
  “昨天晚上您也坐在那个位子上吗?”
  “是啊,怎么了?”
  “而您不记得曾经看见过这张照片上的人吗?”
  她看了看罗热的照片,轻轻地说:“可他就是住在我隔壁房间里的那个人啊!”
  “是的,就是库歇的儿子……”
  她眯着眼睛,遇到这样的巧事感到有点儿莫名其妙,心里在寻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早晨,您走了不久以后他就到我房间里来了……我刚从‘蓝色磨坊’来……”
  “他到您那儿去干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阿司匹灵,说是塞利娜不舒服。”
  “剧院里怎么样?跟您签订合同了吗?”
  “今天晚上我要去……有一个舞女受了伤……如果她的伤不见好,我就代替她,也许他们就和我签订正式合同……”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一百法郎我有了……请把手伸过来……”
  这个行动显示了她的心理状态。她不愿意当众把一百法郎递给梅格雷。她怕使他受窘。因此,她把一张一百法郎的纸币折得小小的,放在手心里递给他,就象递给一个由她供养的小白脸一样:“我很感谢您,您真是好心肠……”
  她显得死气沉沉。她向周围望望,对来来往往的人毫不注意。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丝淡笑,说:“总管在瞧我们。他在想……为什么您和我在一起……他大概以为我已经为雷蒙找到了替身……您的名誉会受影响的。”
  “您喝点儿什么吗?”
  “不了,谢谢!”她轻轻地说,“万一您要见我……到‘蓝色磨坊’来,我在那儿的名字叫爱丽阿娜……您知道喷泉街上供演员出入的那扇小门,是吗?”
  这些事办得还不太费劲。中午前几分钟,梅格雷在奥斯曼林荫大道上的那个套间的门上按响了门铃,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菊花香味。来开门的女佣人掂着脚尖走路。
  她以为探长只是来留下一张他的名片以示哀悼的,因此她一声不响地把他一直引进了挂着黑色帷幔的灵堂。在灵堂门口有一只路易十六时期式样的盘子,里面放着很多名片。
  死者遗体已经放在棺材里,被淹没在很多鲜花下面。
  在灵堂的一角,有一个戴孝的很有气派的大个子年轻人,他向梅格雷微微点头致意。
  在年轻人对面跪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相貌粗俗的女人,她穿的是农民的节日服装。
  探长向年轻人走去,说:“我能见见库歇太太吗?”
  “我去问问我姐姐能不能接待您……先生,您是……”
  “梅格雷!负责侦查的探长……”
  农妇还是跪在那儿。不多一会儿,年轻人走回来,领他的客人穿过房间。
  除了到处能闻到的花香以外,所有房间都保持着它们平时的面貌。这是上世纪末一套漂亮的房间,就象奥斯曼林荫大道上的大部分套间一样。
  房间很大,天花板和门上的装饰稍嫌过分。家具古色古香。客厅里有一盏水晶制的分枝吊灯,有人走过时,便叮当作响。
  库歇太太在里面,她身旁有三个人,她一一作了介绍。首先介绍的是刚才那位戴孝的年轻人:“我的兄弟,亨利·多尔莫瓦,法院律师……”
  接着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多尔莫瓦上校,我的叔父……”
  最后是一位有一头漂亮的银色头发的夫人。
  “我的母亲……”
  所有的人都穿着丧服,十分高雅。桌子上的茶具尚未撤去,还有一些面包和蛋糕。
  “您请坐……”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提一个问题。那位在灵堂里的太太是……”
  “我丈夫的姐姐……’库歇太太说,“今天早晨她刚从圣阿芒赶来……”
  梅格雷没有露出笑容,可是他懂了。他很清楚地感到,这些人极不愿意看到库歇家里的人穿了农民或者小市民的服装来到这里。
  有丈夫的亲属,还有多尔莫瓦家的亲属。
  多尔莫瓦家的亲属风度翩翩,谨慎含蓄,所有的人已经穿上了黑色丧服。
  库歇家的亲属,只有这位大嫂,她身上的绸上衣绷得紧紧的,显得过窄过小。
  “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谈谈,夫人?”
  她的亲属想离开客厅,她对他们说:“请留在这儿……我们两人到小客厅去谈。”
  一望而知,她曾经哭过。后来她擦了粉,可以勉强看出她的眼皮有点儿发青,她的声音低沉无力。
  “今夫您是否接待过意外的来客?”
  她抬起头来,很不高兴地说:“您是怎么知道的?……有的,午饭后不久,我丈夫的前妻的儿子来过……”
  “您己经认识他了?”
  “很少见到……他总是到办公室里去见我的丈夫……不过有一次在戏院里,我们遇到了他,雷蒙替我们作了介绍……”
  “他来看您有什么目的?”
  她有点儿发窘。头转向别处说:“他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找到遗嘱……他还问我谁是我的代理人,为了可以和他商议程序上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想为所有这些琐碎小事致歉。
  “这是他的权利。我想,有一半财产是属于他的,我并不想一个人独吞……”
  “您允许我提几个冒昧的问题吗?……在您嫁给库歇的时候,他已经很有钱了吗?”
  “是的……可是还没有今天这样有钱,不过他的事业已经开始兴旺了……”
  “是由恋爱而结合的婚姻吗?”
  一丝微笑——
  “如果您愿意这么说也可以……我们在迪纳尔相遇……三个星期以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我的父母打听了他的情况……”
  “你们生活幸福吗?”
  他紧紧地盯着她看,他不需要回答。他宁愿自言自语似地轻轻地说:“年龄有些差别……库歇有他的事业……总之,你们并不十分融洽……是不是这样?……您为他管理这个家庭……您有您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
  “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她说,“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他需要激烈动荡的生活……我不想束缚他的手脚……”
  “您不嫉妒吗?”
  “开始时有一点……后来我习惯了……我相信他很爱我……”
  她相当漂亮,可是并不明显,性情温和。她身体柔软,线条有点模糊,有一种朴实的风度。她一定能在舒适而温度适宜的客厅里雍容高雅地向她的朋友们奉上香茗。
  “您丈夫经常向您谈起他的前妻吗?”
  这时候她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了。她尽力掩饰她的怒气;可是她知道梅格雷是不会受骗的。
  “这不该由我来……”她开始说。
  “我请您原谅。由于牵涉到人命,讲话就不能考虑过多了……”
  “您不怀疑?……”
  “我不怀疑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您丈夫的生活,和他接触过的人,还有他最后一个晚上的所作所为。您知不知道这个女人住的地方和库歇的办公室在同一幢房子里?”
  “知道,他对我说过……”
  “他讲到她时语气怎么样?’
  “他很恨她……后来,他对这种感情觉得羞耻,因此他说,实际上这个女人是很不幸的……”
  “为什么是不幸的?”
  “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感到满足……而且……”
  “而且什么?”
  “您可以猜到我要讲些什么……她的私心很重……总之,她离开了雷蒙,就因为他赚得少……后来,看到他有钱了……而她,却嫁给了一个小公务员!”
  “她没有想……”
  “没有!我不相信她曾经向他要过钱。当然,我丈夫也不会对我说。我所知道的就是,在孚日广场遇到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倒霉的事情。我想这是她特意安排好出现在他面前的。她不跟他讲话,只是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瞅他……”
  探长想到他们在拱顶下不期而遇的情景时不禁微笑了起来:从汽车上下来的库歇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而故作高傲的马丁太太戴着黑手套,拿着她的雨伞和小钱包,神态狠毒。 ※棒槌学堂 の精校E书 ※
  “这就是您所知道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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