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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角馆杀人预告》

_6 绫辻行人(日)
  "别说了。"
  "前天,我和江南走了一趟安心院,见到失踪园丁吉川的妻子。"
  "那又为什么……"
  "由于怪信的触发,使我觉得应该针对去年的角岛事件,做一番调查。我们所得的答案是中村青司没死,他就是那件命案的凶手。"
  "胡说八道,我哥哥死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焦黑的尸体,是吧?"
  "这……"
  "那是吉川诚一的尸体。青司是唯一凶手,他杀害和枝和北村夫妻后,以吉川当做替身活活烧死,自己却活了下来。"
  "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光凭想像,就把我和大嫂扯在一块儿了?"
  "正是如此。"岛田毫不畏怯,继续说:"假定青司是凶手,那么,究竟什么缘故,逼使他陷入那 种精神状态呢?阿红,你曾经说过,令兄虽然热爱和枝,却是一种不寻常的爱法。他正值英年便隐居岛上,就是想把和枝留在自己身边,也就是把'她'软禁岛上。他能狠心杀害心爱的妻子,动机只有一个,就是嫉妒。"
  "你非以嫉妒为名,丑化我和大嫂的关系?"
  "从吉川妻子那边听来,青司好像不怎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既然热爱和枝,不可能不疼两人爱情的结晶,更何况是人见人爱的娇娇女干织……太矛盾了。这不就证明青司怀疑自己不是女儿的亲生父亲?"
  "我哥哥是个怪人。"
  "但是,他是个爱妻子的人。他之所以不疼爱妻子生的女儿,其中必定有缘故。
  "倘若我的假设成立,那么千织的亲生父亲是谁?若干状况暗示那个人就是你,阿红。幽禁岛上的和枝夫人,有可能和地接触的年轻男人,千织诞生前后你们兄弟的感情恶化……"
  "不像话!--够了吧,岛田?我只能否定,那些都不是事实。"红次郎生气地拿掉玳瑁边眼镜。"我说过好几次,大哥死了,绝不可能还活着。--我和那件命案毫无瓜葛。"
  他的语气虽然坚定,眼睛却不敢正视岛田。无可掩饰地,搁在膝上的手一直微微发抖。
  "那么,阿红,再问一件事。"岛田开口说道。"去年九月十九日、蓝屋失火的前一夭,记得吗?平常很少喝酒的你,那天晚上突然打电话约我出去喝酒。--那时,我们一连光顾好几家店,你喝得烂醉。依我看,你根本是借酒消愁。"
  "那--又怎么样?"
  "烂醉如泥的结果,你开始哭了。记得吗?然后我送你回家,两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当时你一面哭,一面喃喃反覆着,和枝,原谅我,原谅我……"
  "那又如何……"红次郎的脸色骤然大变。岛田接着说:
  "当时我也喝得差不多,所以没有进一步去想。案发后,因为正好有事缠身,无法深思那夜的事。但是,现在重新思索--"岛田深深叹口大气。"十九日晚上,你已经知道角岛的事,对不对?"
  "我怎么……"红次郎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我怎么会知道?"
  "凶手青司告诉你的。"岛田锐利的眼光审视红次郎。"和枝的尸体缺了左手腕,是青司切下来的。阿红,他是不是把切下的手腕送到你这儿来了?十九日收到手腕后,你担心发生丑闻,所以不敢报警。为了抒发内心的冲击,只好喝酒……"
  "我……我……"
  "至于你和和枝的关系及详情,我不知道也不想问。即使青司因此发狂,谁也没有权利责备你。只不过--十九日那天,如果你及时报警,或许能免除北村夫妻和吉川的死。你那天的沈默,毕竟也是一种罪孽吧?"
  "罪孽--"蓦地,红次郎站了起来。
  "阿红?"
  "好了,这就够了。"说着,红次郎将脸移开岛田的视线,以沮丧而迟钝的步伐踱向阳台。
  "那--"他指着院子里的紫藤架,说道。"那是千织出世那年种的。"
  2
  江南可能还没有回来,屋里并未开灯。
  看看手表,晚上十点十分。该不会已经睡了……。
  把摩托车停在公寓附近,守须恭一走进马路对面一家咖啡屋。
  这家咖啡屋营业到午夜十二点,平常这个时候多半挤满住宿附近的学生。可能受到春假的影响,店中客人稀稀落落。
  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守须点了杯咖啡。很快地,厚实的杯子盛满香浓可口的混合咖啡送上桌来。
  叹着咖啡,守须心想喝完这杯就该走了,并不是非见面不可,回头打通电话也可以。
  (那家伙应该改不了三分钟热度的毛病,现在恐怕已经厌倦侦探游戏了吧--)
  叼着烟,守须暗自思忖。
  最初,煽起江南好奇心的是那封信。死者的来信--的确,仅仅如此便已足够刺激他的心。况且又同时得知研究社那些人同赴角岛,当然更加使他蠢蠢欲动。所以才会专程到别府拜访红次郎,并且找自己商量……。但使江南的个性,热度升到这儿就差不多该减退了,难道……。
  脑海里浮现岛田洁的脸庞。
  那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绝对不是单纯的好奇心。无论如何,守须仍然无法接受他那种不像成人的探索心。
  对怪信发生兴趣是意料中事,因而探查去年那件命案也无可厚非。对推理小说迷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
  对于自己建议走访吉川诚一之妻这件事,如今想来,依然懊悔不已。当时是怎么了,没有慎重考虑就脱口而出。乍见陌生人来访,针对背负杀人犯污名的失踪丈夫问长问短,吉川政子当时的心情又是如何?…….
  听了两人的报告后,守须提出自拟的青司生存说--其实,自己几乎不相信这种说法的可能性。所有的看法只是为了替这个畸形的推理侦探游戏打上休止符,所做的一种假设而已。
  不料提到动机时,岛田开始谈起和枝夫人和红次郎的关系,终于怀疑千织可能是红次郎的女儿。并且表示,打算找红次郎证实这一点……。
  烟刺痛了喉咙,守须难受地啜饮着咖啡。
  大约经过二十分钟,正想离开时,有辆车子停在江南的公寓门口。瞥见下车的人影,守须连忙起身。
  "江南!"他走出店门叫喊着,江南立刻挥手说道:"果然是你,我就觉得那辆摩托车好眼熟。我们公寓里头,没人骑二五零越野摩托车。"
  停在路边沾了点污泥的摩托车,正是山叶XT二五零--。
  "你特地来找我?"
  "不,路过这儿。"守须答着,拍拍挽在臂上的背包,然后努努下巴朝向绑在机车后架的画具袋"今天也去了国东,现在正要回去。"
  "画得怎么样?"
  "明天大概可以画好,完成后再请你来看。"
  "嗨,守须。"岛田下了驾驶座,一见守须使笑着打招呼。守须声音有点不自然,说道:"今晚--今天上那儿去了?"
  "哦,到阿红--不,到别府兜风。唔,我和江南很投缘。今晚想到他屋里喝一杯……"
  在江南邀请下,岛田和守须一起进屋。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凌乱的被褥,江南拿出摺叠式小桌子,开始准备威士忌酒。
  "守须,你喝不喝?"
  "不了,我骑摩托车。"
  岛田一进来就站在书架前,逐一审视成列的书名。守须盯着江南把冰块放入杯中的手,说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哦……"江南回答的声音透着诧异与踌躇。
  "昨天到S区去了一趟,只是看看角岛,并且听到一些奇怪的鬼故事而已。"
  "鬼?"
  "还不是青司的鬼魂出现之类的普通传说。"
  "哦,--那么,今天不只是兜风罗?"
  江南困窘地撇着嘴唇。"其实……"
  "你们果然去找红次郎了?"
  "--是的,很抱歉没听你的忠告。"停下放冰块的手,江南低头说道。守须偏着头,探视他的表情,问了声:"结果呢?"
  "去年那件命案.差不多都明白了。红次郎告诉我们的--岛田?酒好了。"
  "你是说,已经水落石出了?"守须有些讶异,连忙追问。
  江南支吾一声,喝下杯中加了冰块的酒。
  "到底是……"
  "总之,那是青司谋画的'强迫殉死案'。"于是,江南开始叙述。
  3
  "那是千织出世那年种的。"红次郎的声音颤抖着。
  "紫藤……?"岛田迸出声音。
  "那又怎么样……"说着,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见江南疑惑的表情,便解释道:"江南,就是'源氏物语'的故事。"
  "'源氏'?"
  "嗯。--没错吧?阿红。
  「--光源氏深深爱慕父亲的妻子藤壶,成年后终于成为一夜夫妻,藤壶因而怀了身孕。此后,二人继续欺瞒丈夫及父亲……"
  无疑的,红次郎将兄嫂和枝视为藤壶的化身。而罪孽之子--千织的诞生,促使近在眼前的恋人同时远在天边,在这种矛盾心理下,他在自家庭院栽下了紫藤。藤壶一辈子忘不了自己和源氏所犯的罪,更不能原谅自己。同样地,红次郎的恋人有如藤壶……。
  江南总觉得仿佛触摸了不可碰触之物,心底微微一颤,不禁缩起身子。
  "--果然不出所料。"岛田轻轻从沙发站起,走到红次郎背后问道:"青司注意到你们了?"
  "我想--他只是怀疑。"红次郎依旧面向庭院,答道:"他半信半疑,拚命想要否定这件事……。
  "大哥是个绝顶优秀的才子,然而站在'人'的立场,却是个有缺陷的男人。他深爱大嫂,而这种爱,该怎么说呢--已经成为疯狂的独占欲,只会无止境地要求对方的爱情。大哥本身,恐怕也很了解这一点。对她来说,自己绝对不是个好丈夫。因此--他一直怀疑大嫂。对于千织,可能也怀有类似恐惧的感情。但是另一方面,又想相信千织是自己的孩子--相信的程度只有一半……。这一半感情成为二十年来他与妻子之间的牵系,也是勉强保持心理平衡的唯一依据。
  "可是--千织死了。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系,既担忧又相信的女儿死了……。于是,大哥陷入完全的怀疑中。妻子不爱自己,却爱别人--此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亲兄弟。这是真的吗?他苦恼、痛苦,乃至于疯狂……最后,大哥终于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红次郎始终动也不动地背对二人,凝神注视紫藤架上的初生嫩叶。"角岛的命案、是大哥策划的强迫殉死。"
  "强迫殉死?"
  "是的。那天--九月十九日下午,岛田,正如你所说,我的确收到大哥寄来的包里。里面是只血淋淋的左手腕,密封在塑胶袋里。我知道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主人是谁,立刻了解事态严重……。
  "我马上打电话到蓝屋,大哥迫不及待似的接了电话。他以分不出是哭是笑的声音说:和枝是我的,我要带着北村夫妇和吉川一起死,为我和和枝的新旅程饯行……。大哥完全疯了,不理会我讲的话,叫着地狱在等我了,就挂断了电话。
  "大哥--早就死了。物理上有可能虽死犹生,但是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哥身上,他不是因为杀了大嫂而死,反是因为自己已经活不下去,所以才把她一起带走。"
  "但是,阿红……"
  "岛田,还有江南--,中村青司已经死了,自杀死的。在他杀害大嫂到自杀身亡的几天时间,并不是为了把她的手寄给我,向我复仇,或是为了看到我悲伤痛苦。事实上--他多活那几天,只是为了抱紧始终无法得到的妻子的身体。"说到这里,红次郎住口不言。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背影似乎略显缩小,而且比刚刚苍老许多。
  木然凝视院中紫藤的他,如今眼中看见了什么?江南暗自想着:是自己深爱,却命丧黄泉的恋人身影?疯狂杀人的兄长脸庞?或是意外猝死的女儿面容……?
  不错,正如岛田所指,红次郎才是已故千织的父亲。那么--真正怨恨那些使她步上死亡之路的学生们的神秘人物,当然是……。
  "阿红,我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岛田打破令人窒息的沈默。
  "收到的和枝夫人手腕怎么处理?现在在那儿?"
  红次郎一言不发。
  "阿红……"
  "我明白,你只是想知道真相,并不会去报警对不对?我明白,岛田--"说着,红次郎手指院中紫藤架。"在那儿,那棵树下,她的手长眠在那儿……"
  "我想你说的对,守须。"江南把不知是第几杯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才慢慢说道:"虽然对岛田有点过意不去,但我还是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心里很不舒服。"
  守须不答腔,默默吸着烟。
  "红次郎肯定中村青司已经死了,我想这应该是事实。最后,只剩下那封信了。"
  "关于吉川诚一的行踪,你有什么看法?"包含自问的意味,守须问道。
  "对这件事,岛田也一苋耿耿于怀。既然找不到尸体,想必是坠崖后被潮水冲走或其他什么原因吧!"江南答着,横眼窥视靠墙而坐的岛田。不知是否听到二人谈话,岛田一手持杯,摊开从书架拿下来的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总而言之。"江南两手轻拍被酒精晕红了的脸颊。"侦探游戏到此告一段落,等下周二他们回来后,就可以揭晓那封信是谁寄的了……"
  第九章1
  整晚恶梦缠身,虽然梦得迷迷糊糊,而无边梦魔仍排山倒海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被踢掉的毛毯掉落床下,衬衫又绉又乱--昨晚没换睡衣就睡了。--脏污的全身汗水淋漓,湿黏难受。煎熬痛苦的漫漫长夜,折腾得人口干唇裂,疼痛欲绝。
  勉强撑起上半身,交叠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陆路向左右缓缓晃着昏沉沉的脑袋。
  头痛稍微缓和了点,替代而来的是脑子里麻痹般的模糊。意识完全迷失在薄雾里,自己彷佛置身在遥远的地方,飘荡虚空,没有一点踏实感。
  窗缝中泄入的微光,宣告夜晚已经结束。
  陆路伸直双臂,捡起毛毯放在膝上。
  一片蒙胧的脑海,落下方形银幕。四个角落宛如曝光的底片般漆黑而模糊,越近中央越发白亮。画面中出现了四天前初抵此岛的伙伴面庞,次第放大又放大……。
  艾勒里、爱伦坡、卡、凡斯、阿嘉莎,以及欧璐芝。大家--连自己在内一共七人,都各自享受此次冒险旅行。至少,陆路这么觉得。无人岛这种充满解放感、毫无拘束的环境,对昔日命案的好奇心,还有那茫然的刺激感……。原以为即使出点意外或小麻烦,反而是旅行中的一种良性刺激,一周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谁知道……。
  --稀疏的短发,过宽的薄眉下眨着四处张望的大眼睛,满是雀斑的潮红脸颊……。那张脸突然胀戍紫色,颤栗、扯曲--然后松弛下来。缠绕在粗短脖间的细绳子,化为黑色毒蛇蠕动着。
  (啊!欧璐芝,欧璐芝,欧璐芝……)
  陆路握紧双拳敲打脑袋,不愿再回想任何事。
  可是--某个不一样的场所,不一样的意念,促使放影机继续回转。画面持续着,总是不肯消失。
  --噘起嘴唇,满脸诡异笑容,突出的下巴,凹陷的眼睛……这是卡。魁梧的身体由于剧烈痛苦而扭曲,摇晃的桌子,倾倒的椅子,讨厌的呕吐物滴落声,连那股特殊的气味也都复苏。
  『为什么……』他低声轻喃着。『到底为什么……』
  --艾勒里掉进地下室黑阶中的身体,爱伦坡严厉的声音,凡斯苍白的脸,阿嘉莎神经质的动作……。
  幸免于难的伙伴当中,隐藏着杀人凶手。不,或许有第三者藏匿岛上。
  虽然艾勒里极其认真地表示中村青司没有死,但是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何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脑际的银幕映出黑色人影,轮廓并不清楚,渗水般的模糊黑影不规则地缓缓摇动。
  --中村青司,十角馆的主人,去年九月焚烧蓝屋自杀身亡的男人。如果他还活着,就是那件命案的凶手。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陆路动了一下肩膀。
  (中村?)
  这时,黑影开始成形。半睡眠状态中,不鲜明的意识逐渐拾掇记忆的丝络。不久,黑影成为一位娇小白皙的女郎身影。
  (不会吧,怎么可能……)
  是否还在梦中?那个--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
  陆路又举拳敲头。
  --夜街、杂沓、冷风、迎新会、杯影、冰音、酒气、叫声、喧哗、陶醉、狂态,以及……乐极生悲、紧张、狼狈、刺耳的救护车声、旋转的锐利红光……。
  『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喉间微微迸出声音,企图打消耳中逐渐高涨不安的喧哗声,可是--。
  那些声音非但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严重的不安与焦躁无情地侵袭而来,全身再度渗出脂汗。象征一切的旋转红光、动人心脾的惨叫,无可保留地震撼他的神经,然后……。
  以指甲抓着头发,正想呐喊出心中郁闷时,脑中蓦地浮现截然不同的画面,声光完全消失无踪。
  (是什么?)
  好像是别人的事,陆路感觉到。
  --是海,听得到水声,就在近处,沙沙摇晃的水面。波浪拍击黑色岩脉,留下一道白线又消退……。
  (那是昨天。)
  陆路掀开膝上的毛毯,心中那个部分彷佛拉下厚帷幕,恐怖感顿时消失。
  --那是昨天看到的光景。大家站在蓝屋遗迹旁边的断崖,专注地采寻船只踪影。当时俯瞰下方,崖下的岩区……。对了,前天和艾勒里结伴到那下面探查。的确,那时也……。
  好像有什么附身似的。
  明知自己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单独出去非常危险--这个念头闪过脑际,随即沉落在雾般蒙胧的内心深处。
  于是,陆路摇晃地从床上站起。
  阿嘉莎将门开了一道小缝,窥视大厅的情况。
  没有人,好像还没人起床。
  由于安眠药的作用,昨晚-上床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刚刚睁开眼睛,整夜睡得很沉,也不觉得做过梦。在目前这种状况中,难得会有如此充足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大半恢复,紧绷的神经也稍微缓和。
  (这都得感谢爱伦坡。)
  阿嘉莎悄悄走出大厅。
  沿着墙壁慢慢来到盥洗室门口,留心观察四周,倾听八方动静。
  郎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奇妙的歪曲。目光只能捕捉白壁间微妙的阴影,无法仔细观察。
  似乎还是没人起床。唯有永无休止的波浪声,不断传入耳中……。
  走进盥洗室,半掩着门。同时,没忘了确定裹面的浴室及厕所的确没有危险。
  面向洗脸槽,望着镜子。微暗中,看到自己穿着白洋装的身影。
  眼周的黑眼圈消褪了一点,比起初抵岛上时,显然憔悴许多。镜中人睑上毫无血色,一头干涩的头发垂在肩头。这张难看的脸,真的是我自己吗?
  梳理着头发,阿嘉莎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自己的丑态,不禁再度唏嘘。
  她经常希望自己永保美貌,容光焕发。永远--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办得到,并且引以为傲。
  但是,洗过睑再次审视自己的容貌--实在称不上美丽,更谈不上容光焕发……。
  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能靠亮丽的化妆来补救……)
  打开装着化妆品的小包,阿嘉莎思忖着。异常的事件、异常的状况、异常的立场--在一连串逼人发狂的异常中,这是她仅有的安慰。
  (今天不擦玫瑰色口红,改成红色……)
  如今在这岛上,不必担心别人的注目。她唯一在意的,只是镜中的自己。
  2
  凡斯被手表的响铃装置吵醒,悠悠睁开眼睛。
  (--十点了。)
  肩胛僵硬,全身关节酸痛,看样子是没睡好。
  指压浮肿的眼皮,胸口阵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吗?)
  起身侧耳倾听,一面点了根香烟。烟气吸入肺部,引起一阵强烈的晕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肉体上舆精神上都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不知能否安然返家……)
  空虚地凝视半空,他思忖着。
  --恐怖,太可怕了。如果可能的话,巴不得像小孩一样,哭叫着逃出去……。
  颤抖着身子,凡斯撩熄香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厅,左边相隔两个房间的门虚掩者。留神一看,是厨房旁边--盥洗室的门。
  是不是已经有人起来了,他想着。
  (可是怎么没声音?是不是有人到洗手间忘了关门?)
  左手逐一摸着蓝色的椅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了起来。顺着桌沿转过去,渐渐可以看见半掩的门内情形。然后……
  『嗄……』
  彷佛被掐住脖子似的,凡斯喉头梗塞叫不出声昔。战栗爬满全身,双足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盥洗室门的那一边,倒着一团刺眼的白色。质地纤细的洋装、抛置地面的玉手,还有散落一地的黑发……。静静躺在那儿的,是阿嘉莎不动的身体。
  『啊……啊……』
  右手掩口,凡斯僵着身子。喉咙里头,叫喊的冲动舆呕吐感挣扎着。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叫不出口。
  一手扶着椅背,半弯着身子,他把抖个不停的脚拚命挪向爱伦坡房间。听到狂乱的打门声,爱伦坡猛然惊醒。
  『怎么了?什么事?』睡意只缠绕瞬霎,接着他用力掀开毛毯从床上跃起,倏地冲到门口。
  『谁呀?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
  拍门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呻吟声。急忙扭转门把,但好像被什么挡住似的打不开门。
  『喂,是谁?谁在那儿?』
  说着,一面用力撞开门。然后从空隙勉强挤出身子,来到大厅。
  倚在门口的是凡斯,双手掩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凡斯?怎么了,没事吧?』
  爱伦坡手搭在他肩上,关心地问。凡斯仍然一手掩口,一手则指向隔壁盥洗室。
  『嗯?』
  只见门虚掩着,从这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儿有什么吗?』
  『--阿……阿嘉莎……』
  听到凡斯的回答,艾伦坡叫了声什么立刻放开手。『阿嘉莎?--凡斯,你不要紧吧?』
  凡斯咯吱着声音喘着气,点点头。于是,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向盥洗室,往半掩的门内探视。
  『艾勒里!陆路!起来!快起来!』
  竭尽气力,爱伦坡大声叫道。
  那阵狂乱的敲门声,吵醒了埃勒里。
  敲的不是自己的房门。正想着是否出了什么事,立即传来怒吼般的喊叫声。
  (是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飞快地滑下床,穿上毛衣。缠着绷带的右足躁,伤处已经不大疼痛。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扬起,对方好像是凡斯。不一会见,更大的喊声叫着阿嘉莎。
  手握门把正想冲出去,突然响起呼唤自己和陆路名字的声音。
  『怎么回事?』艾勒里在回答的同时,猛的打开厉门。
  爱伦坡房门前,凡斯蜷伏着身子。房间右邻,艾勒里房间正对面的盥洗室门开着。倒在里面的好像是阿嘉莎,一膝着地蹲在旁边的是爱伦坡--。
  『阿嘉莎出事了?』
  『好像是。』爱伦坡回头看艾勒里。『艾勒里,凡斯很难过,让他吐出来。』
  『好。』艾勒里抉起几斯,搀到厨房那边,一边问:『不是中毒吧?』
  『--不是。看到阿嘉莎,突然……』
  凡斯脸伏向流理台,不停地喘气。艾勒里轻抚他的背部,说道:
  『喝点水好了,胃里空空的,想吐也吐不出来。』
  『我没事。--我自己来,你还是过去那边……』
  『好。』艾勒里转身离开厨房跑到盥洗室里的爱伦坡旁边。
  『死了吗?爱伦坡。』
  爱伦坡闭上眼点点头。
  『又是中毒,这次好像是--氰酸……』
  阿嘉莎的尸体己被爱伦坡翻整为仰卧,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冻结般的表情是一种近似惊愕的苦闷。
  当爱伦坡伸手合上她的眼睑,不再呼吸的脸上魔术似的呈现安详与天真。仿佛刚刚上完妆,柔润的面颊栩栩如生,嫣红的樱唇宛如正要开启……。徽微飘浮的甜味,就是爱伦坡所下判断的依据。
  艾勒里深锁眉头,说道:『杏仁味?』
  『不错。--总之,艾勒里,先移到房间。』爱伦坡伸手放上尸体肩上时,凡斯踉跆地步出厨房。瘦削的身体倚着墙壁,抬起苍白的脸环视大厅。
  『咦--陆路呢?他怎么了?』
  『陆路?。』
  『是啊……』
  艾勒里和爱伦坡这时才望向陆路的房门,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第三个被害者]
  3『这么说,阿嘉莎是第四个?--陆路!』
  艾勒里猛然一惊,冲向陆路门口。
  『陆路?陆路?--不行,上锁了。--凡斯,有没有备用钥匙?』
  『怎么会有……这儿又不是旅馆。』
  『只好破门而入。艾勒里,让开。』
  『等一下。』艾勒里招手阻止正要撞门的爱伦坡。『门是朝外开的,你这样硬撞也打不开。还是绕到外面,破窗而入比救快。』
  『对。--带张椅子去。』然后,爱伦坡回头向凡斯说:『你也来。』
  『爱伦坡、凡斯!』走向玄关的艾勒里叫道。『看,门把的绳子被解开了。』
  他指着通往玄关大厅的门。昨天绑住两个把手的绳子已经解开,绳子一端仍垂系在门把上。
  『看来有人出去了。』扛起手边的一张椅子,爱伦坡说道。
  『那么,陆路……』
  『你怎么知道!』艾勒里催促二人。『快点,先到房裹看看再作打算。』
  爱伦坡抬起椅子,使劲砸下去。砸了几下,陆路房间的窗户终于破了。
  看起来相当坚固的窗户,连铰链都被敲壤,内窗玻璃和窗框也破得不成样子。手伸进去拿掉挂钩并不困难,但是解开窗把手系带,就得费一番工夫了。
  大概花了十五分钟,总算打开窗子。
  窗户高度约舆中等身材的凡斯齐胸。个子最高的爱伦坡拿砸坏的椅子当垫脚石,以令人惊讶的轻盈跃入房中。艾勒里随后跳进,凡斯则按住胸口靠在窗下。
  然而--
  屋裹见不到陆路的影子,他出去后就没回来。
  空气中有些暖意,使人产生一种黏肤的感觉。昨晚下了点雨,脚下的草地柔柔的,软软的,还带着湿气。
  跳出窗口的爱伦坡和艾勒里,肩头耸动地喘着气。
  『我们分头去找,恐怕已经没命了……』
  说着,艾勒里一脚跪地检视右足踝的绷带。
  『脚好了吗?』爱伦坡问道。砸窗时,他的右手臂也被飞散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没关系,连跑也没问题。』艾勒里立起身来,看着凡斯。可怜的凡斯正蹲在草地上,全身发抖。
  『凡斯?没叫你之前先到玄关口休息,镇定下来。』艾勒里调匀呼吸,冷静地指挥。『爱伦坡,你先到海湾那边看看,我在建筑物四周和那边的废墟探查一下。』
  艾勒里和爱伦坡分头离开后,凡斯缓缓起身走向十角馆的玄关。
  刚才虽已呕吐一阵,胃液酸苦的味道还留在舌上。恶心的感觉正在消退,而胸口依然彷佛梗着铅块般沉闷。
  天空一片灰暗,几乎没有一丝风吹过,虽然并不很冷,裹着毛衣的身子却直抖个不停。
  拖着脚步,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口,凡斯拦腰坐在被雨淋湿的台阶上,缩着身子抱住膝盖,然后深深叹了口大气。不久,胸口的郁闷渐渐抒解,但是身体仍旧断续地颤动着。
  他凝神注视松影林立的肃杀风景,探索四处寻找陆路的两人踪迹。--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艾勒里的叫声。
  『凡斯!爱伦坡!』
  声音来自右方蓝屋遗迹那头。
  凡斯立起绵软的脚,跺着碎步走过去。眼角瞥见海湾那边,爱伦坡正快步跑来。没多久,两人便在环绕废墟的松林尽头碰面。
  『爱伦坡、凡斯,这边!』
  两人穿过松木拱门,看到睡衣上套着毛衣的艾勒里,正站在前院中央向他们招手。从十角馆这头看去,正好是松林背后的位置。
  急忙奔跑过去,两人屏息凝视艾勒里的脚边。
  『已经死了。』艾勒里无力地摇摇头,吐出这句话。
  穿着黄衬衫,卷起斜纹夹克袖子的陆路俯倒在那儿,两手直朝十角馆方向摊开。偏向一旁的脸半埋陷黑土中,常戴的圆眼镜掉在右手前方。
  『死于击伤。--大概是被掉在那边的石头或瓦砾砸破了头……』
  艾勒里指着尸体染满污血的后脑说道。凡斯见状,喉头唔地一响,连忙捣住嘴巴。原已消退的呕吐感,再度涌上来。
  『--爱伦坡,检查一下好吗?也许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只能麻烦你了。』
  『好--唉……』爱伦坡按住散落的发丝,蹲在尸体旁边。稍微抬起陆路沾着污血和泥土的头,仔细检视。圆眼珠瞪得老大,翻出白眼球,舌头垂在唇角,不知是恐怖抑或痛苦,整张脸扭曲成骇人的表情。
  『--已经出现尸斑了……』爱伦坡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指头一压便消失。死后僵硬情况--相当严重,可能是气温的关系,现在不敢确定--,估计死亡时间达五小时至六小时……。也就是说--』他看看自己的手表,接着说:『遇害时间在今晨五点至六点……大约是那时侯。』
  『黎明时分?』艾勒里喃喃自语。
  『总之,先把陆路送回十角馆,这样太可怜了。』说着,爱伦坡伸手挪动尸体。『艾勒里,你抱脚部。』
  艾勒里没反应,两手仍然插在毛衣口袋里,盯着尸体脚边。
  『艾勒里?喂!』
  又叫了一次,艾勒里才回头面向爱伦坡。『有脚印……』说着,他手指地面。
  尸体的位置在前院中央一带,距十角馆松林约十公尺的地方。包括陈尸地点在内,废墟周围的地面堆积着黑色泥灰。可能由于昨夜的雨,掺灰的地面成为极其柔软的状态,因此--留下几道凌乱的足印。
  『--唔,好。』艾勒里沈吟一下,便弯腰抓住尸体的脚。『走吧,有点冷。』
  艾勒里和爱伦坡抬起陆路的遗体,朝十角馆走去。淡淡的波涛声,仿佛为了哀悼他的死奏着送葬曲。
  凡斯捡起陆路沾污了的眼镜抱在胸前,顺着原路追上前面的两人。
  4
  回到十角馆,他们先把陆路的尸体送回房间。
  房门钥匙在陆路夹克口袋里找到,顾不得脏兮兮的上衣和长裤,尸体必须暂时安放在床上。
  为尸体盖上毛毯,艾勒里向正把捡回来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凡斯说:
  『打盆水来好吗?还有,带条毛巾。至少,我们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凡斯默默颌首,退出厉间,步履仍然不稳,但已从惊吓状态恢复许多。
  艾勒里和爱伦坡接着处理盥洗室的阿嘉莎尸体,首先搬回她床上,双手叠放胸前,并且理好散乱的头发和衣服。
  『氰酸……』俯视长眠的阿嘉莎脸庞,艾勒里低喃着。『不错,的确有股杏仁气味。』
  『死亡三个多钟头,大约在今晨八点左右……』爱伦坡分析时,凡斯进来了。
  『这个东西掉在洗脸槽前,可能是阿嘉莎的。』凡斯说着,递上一个黑色小包。
  『是装化妆品的袋子。』
  艾勒里不经意地接过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调查化妆包。
  『凡斯?袋口本来是关着的吗?』
  『不,开着口掉在那儿,东西散落一地……』
  『你都捡起来了?--好吧!』
  粉底、腮红、眼影、发梳、面霜、化妆水……。
  『--这个?』
  艾勒里取出两支口红,打开盖子比较其中的颜色。
  『别太靠近鼻子,危险!』爱伦坡体会艾勒里的意图,连忙警告。
  『我知道。』
  口红一支是红色,一支是玫瑰红。艾勒里小心地检查红色那支,点点头递给爱伦坡。
  『你说对了,艾勒里。口红被下了毒。』
  『唉,真正为自己上了最后一次的死人妆。--那身白洋装就是寿衣,而且死于毒杀。唔,简直和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样。』艾勒里以悲伤的眼神看了床上的阿嘉莎一眼,便催促爱伦坡和凡斯离开房间。静静地关上门,说声:『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度回到陆路的房间。
  用凡斯拿来的水和毛巾拭净陆路脏污的险,然后把已经擦干净的眼镜放在他胸口上。
  『可怜你壮志未酬,总编辑……』艾勒里关上门,眼前出现『第三个被害者』红色大字--。
  十角馆的大厅,只剩下艾勒里、凡斯,和爱伦坡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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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回房换好衣服,艾勒里兀自坐在床沿抽完一整根香烟,这才起身走出房间。
  大厅裹,其它两人已在桌子旁边。
  爱伦坡叼根烟,蹙着眉审视右手臂贴了胶布的伤口。凡斯则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帮我倒一杯好吗?凡斯。』艾勒里道。
  凡斯默默摇头,掩盖杯子似的捧着咖啡,坐到离爱伦坡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好冷漠。』艾勒里微微一耸肩,走向厨房。他重新洗过杯子和汤匙,顺便拉开抽屉看看。预告杀人的塑胶板还是六块,一点也没有减少。
  『「最后的被害者」、「侦探」--「杀人凶手」……』
  艾勒里回到大厅倒着自己的咖啡,一边自言自语。然后,交互审脱始终沉默不语的爱伦坡和凡斯。
  『即便「杀人凶手」在剩下的我们三人当中--,大概也不可能自动承认吧?』
  爱伦坡眉头一皱,吐出一口烟。凡斯垂下眼,迳自啜着咖啡。艾勒里拿着杯子,坐在距两人各有段距离的座位上。
  不稳定的沉默笼罩大厅。围着十角形桌子散坐各处的三人之间,强烈的猜忌感无法掩饰地交流着。
  『我完全不相信。』爱伦坡以诡异的做作口气打破沉默。『我们当中的一个,会是谋杀其它四人的凶手?』
  『也许是中村青司。』艾勒里加上一句。但是爱伦坡慢慢摇头说道:
  『我并不否定那种可能性,不过--我反对。其实,我原本就不赞成他还活着的说法,太不真实了。』
  艾勒里哼了一声。『那么,凶手在我们当中罗!』
  『所以我刚刚才那么说。』
  爱伦坡愤然拍着桌子,可是艾勒里根本无动于衷,撩撩头发说:『我们再从头检讨一次怎么样?』
  他顶着椅背,仰头看了一下天窗。天空依然如昨,仍是一片昏暗。
  『从塑胶板开始好了--。假定有人预先准备好塑胶板,打算带到岛上来。因为东西面积不大,很容易藏在行李里而不被发现。我们三人当中,谁都可能是凶手。所以--注意听:
  『第三天早上,凶手将塑胶板的预告付诸行动,被害人是欧璐芝。凶手从窗户或门潜入她的房间,下手勒毙死者,凶器是绳子。你不是说绳子还缠在尸首的脖子上吗?爱伦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线索。首要问题是,凶手如何进入欧璐芝的房间?
  『发现当时,门窗都没上锁。她原本就没锁吗?--当然,我们不能否定这种可能。照理说,她不会两边都没上锁,尤其是门。因为前一天塑胶板才出现没多久,她一定感到非常不安。
  『这样又如何呢?可能性相当多,我想基本上可以归纳成下面两种。第一,她忘了锁好窗户,凶手从窗户进去。另一种是凶手唤醒她,她自己打开门锁。』
  『如果凶手从窗户进去,为什么连门锁也打开?』凡斯提出疑问。
  『可能去拿塑胶板,或者把塑胶板贴在门上。不过,假如依照爱伦坡的主张,限定凶手是自己人;那么,我想应该把焦点放在后者,也就是叫醒欧璐芝开门的可能性。
  『虽然是一大早,她也还在睡觉,但是从窗户进去多少会发出声音,万一被发现不就糟了。假如凶手是研究社的伙伴,与其冒那种危险,不如找借口叫醒她,直接开门进去来得安全。以欧璐芝的个性,再奇怪的事也无法拒绝。』
  『可是欧璐芝穿着睡衣,会让男人进屋吗?』
  『或许会,如果对方以紧急事件强迫,她绝对无法狠心不开门,除非那个人是卡。不过,若是针对这一点深入探讨--』艾勒里瞥了一下爱伦坡,接着说:『最可疑的就是你了,爱伦坡。你是她的青梅竹马,对你的警戒当然此对我或凡斯来得少。』
  爱伦坡向前欠欠身子,大声叱道:『胡说八道!我杀了欧璐芝?别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以你的处境,正是杀害欧璐芝的头号嫌犯。试想爱伦坡你当时的心情,不难了解凶手整理尸体的奇妙行径。』
  『那么失踪的手腕怎么解释?我为什么要切下欧璐芝的手,并且带走呢?』
  『别急,爱伦坡。我知道现在讨论的不是唯一完整的答案,还有其它许多可能性。凶手可能是凡斯,也可能是我。只不过,你目前嫌疑最大而已。
  『现在--关于手腕的问题?凶手可能有意重演去年的蓝屋事件,但是老实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模仿。--凡斯,你有何高见?』
  『这个……可能是为了搅乱我们。』
  『唔,爱伦坡,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凶手那么做,只是为了搅乱我们。不发出大声响地切下手腕,应该是件相当辛苦的工作。』
  『不错,应当是有非干不可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何在……』艾勒里歪着头,百思不解。
  『这件事暂且搁置一旁,讨论下一个--卡的命案。如果由结论说起,这件案子无法得到唯一的解答。但就我们后来所做的讨论--,我们当中,至少凡斯没有机会在卡的咖啡里下毒。凶手若采用预先施毒的方法,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了。不过如果是这样,问题杯子必须有足以区别其它杯子的记号。这一点仍然有疑问……。
  『因此,在阿嘉莎已经遇害的现在,如果当时以魔术般的快速手法下毒的话,很遗憾的,凶手就非我莫属了。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你是想说我暗中让卡服下迟溶性毒胶囊?』
  爱伦坡插嘴,而艾勒里只是笑着说:『对,不过,那不是个聪明的方法。倘若爱伦坡事先让卡吃了毒胶囊,势必要算准毒发时间正是他喝咖啡的时候,否则万一卡在未食用任何东西时倒地,首先涉嫌的还是我们的准医生。我想,爱伦坡不会那么笨。此外--,还有另一种方法较有可能性。』
  『什么方法?艾勒里。』
  『爱伦坡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而且家裹在O市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私人诊所。比方说,卡以身体不适找你商量,或者到你家诊所看过病,这些都不足为奇。总之,假定爱伦坡很了解卡健康上的问题。
  『重点在那天晚上卡老毛病突然发作,比方说是羊癫风。--爱伦坡首先跑过去假装治病,趁混乱中让他服下砒素或番木鳌硷……』
  『看样子你相当怀疑我,只可惜这种论调太不合常理,简直是荒谬。』
  『别这么认真,我只是列举各种可能性而己--。如果你认为我所说的不够合理,同样理由,也必须否定我先前假设藉魔术手法下毒的说法。
  『不晓得该高兴还是悲哀,承蒙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那一点玩魔术的雕虫小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当众下毒,没有嘴巴说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是凶手,绝对避免那种极易穿帮的危险方法。比较之下,事先把毒涂在做了记号的杯子上,这种方法既容易又安全。』
  『可是事实上,杯子并没有任何记号……』
  『对,所以其中必定有问题。--那个杯子真的没有记号吗?』艾勒里偏着头,注视桌上装着咖啡的杯子。『没有刮痕、缺口,或者颜色不均匀,和其它杯子同样是苔绿色的十角形……不,等等。』
  『怎么了?』
  『或许--,我们忽略了重要的一件事。』艾勒里倏地从椅子站起,问道:『爱伦坡,当时卡用的杯子还保留原样吗?』
  『嗯,放在厨房柜台的角落……』
  『再检查一次看看。』说着,艾勒里快步走向厨房。『你们两个也来。』
  问题杯子摆在柜台上,盖着白毛巾。艾勒里轻轻揭开毛巾,杯中仍留着一点前晚没暍完的咖啡。
  『--果然没错。』从杯子正上方检视一番,艾勒里轻啧了一声。『全被蒙住了,当时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一点?』
  『到底怎么回事?』
  凡斯一头雾水,爱伦坡也满脸困惑。
  『我看都一样……』
  『不一样。』艾勒里卖关子似的说道。『十角形建筑物、十角形大厅、十角形桌子、十角形天窗、十角形烟灰缸、十角形杯子……。到处都是吸引我们注意的一大堆十角形,使我们看花了眼。』
  『嗯?』
  『这个杯子是有记号的。很明显的,和其它杯子并不一样,还没看出来吗?』
  『啊……』爱伦坡和凡斯同时叫出声来。
  『明白了吧?』艾勒里得意洋洋地点着头,说道:『布满整个建筑物独特的十角形设计,给了我们误导的方向。这个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有十一个角--』
  6
  『现在,回到原来的地方。』
  回到大厅桌旁,艾勒里重新审视两人的睑。
  『既然找到杯子的记号,就表示无论凡斯、我或爱伦坡,同样都有毒杀卡的可能。凶手知道十角形杯子当中,只有一个是十一角形,所以事先在那个不同的杯子裹抹上毒药,万一毒杯到了自己手中,大可避不沾唇。』
  『但是,为什么只有一个杯子舆众不同?』
  凡斯不解。
  『大概是中村青司的恶作剧吧。』艾勒里薄唇中含着微笑。『在十角形建筑物里埋藏独一无二的十一角形,匠心独运中还带点俏皮。』
  『只有这一层意义吗?』
  『应该是,虽然这里头的确含有某种暗示倾向……。
  『话说回来--,或许凶手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十一角杯,决定加以利用。我想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除非事先定制,否则这种怪杯子不易到手。可以推断是来岛后偶然发现的,像这种机会人人都有。』
  艾勒里双肘搁置桌上,手指交叉在眉间。
  『然后,凶手等其它人熟睡后,潜入摆着尸体的卡房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切下尸体的左手腕,放进浴缸中。和欧璐芝事件同样地,我实在不明白凶手这种行为的目的何在。』
  『阿嘉莎说曾经听到声响,恐怕就是凶手切手腕时弄出来的声音……』
  『没错,爱伦坡。以大家开始神经过敏的状况,凶手当时是冒着很大的危险。既然如此,手腕本身一定具有相当强烈的目的意识……这还是个谜。』艾勒里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总之,必须先确认我们三人对这些事件郡有同等的机会,然后再谈别的。』
  『接着,是阿嘉莎--不,陆路先。』凡斯这么说。
  但是艾勒里摇头否定。『在那之前,还有我--谋杀艾勒里未遂,也就是昨天的地下室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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