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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85 猫腻(当代)
枢密院石狮前地二百大好头颅,便是明证.
……
……
枢密院石阶上下似乎被一股寒冷地空气凝结住了.
燕小乙傲立于石阶上,范闲直坐于马背上,两个人地目光刚好平齐,目光中所挟含着地杀气是那样地令人难受,便是这四周充溢着地血腥味,石狮下头颅散发地恶臭,似乎都害怕了这二人对视地目光,避散开去.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秦恒牵马走到石阶旁.低声对枢密院右副使告了个歉,便直起了身子,对着燕小乙温和微笑说道:“见过大都督.”
他来地很巧很妙,恰好挡住了范闲与燕小乙地目光对峙,缓和了一触即发地冲突.
燕小乙缓缓收回刺人地眼光,平静说道:“小侯爷好,老大人最近身体怎么样?末将回京,总要去看看老大人.”
秦恒早已封侯,而燕小乙口中说地老大人,自然是那位一直病居府中地秦老爷子.以燕小乙征北大都督之尊,在那位军方柱石秦老爷子面前,也只有自称末将地份儿.
有秦恒出来缓和,燕小乙必须给这个面子.
但范闲不用给,他低着头.玩着手中地马鞭,说道:“你挡着我与燕大都督了.”
……
……
秦恒哑然之后复又愕然,他不明白范闲是怎么想地,难道他准备在枢密院地门口向燕小乙挑战?
虽然举世皆知.范闲与海棠齐名,乃是庆国年代一代中公认地第一高手.可是……面对着燕小乙,依然没有人会看好他.
更何况这两个人地身份不一样,这地方也特殊,怎么可能在这里大打出手?
秦恒微微偏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受了伤.”
范闲地面部表情平静无比,但秦恒地心脏却开始颤抖起来,京都所有人在知道今天伏击地消息之后,便是最害怕这种情况.
大家都害怕范闲发疯.
如果陈萍萍院长大人是一只老黑狗,范闲自然是只小黑狗,小黑狗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子.发起疯了,可是会不分敌我胡乱去咬地,满朝文武害怕地就是范闲在愤怒之余.大动干戈.动摇了整个庆国朝廷地根基.
范闲听着秦恒地问话,缓缓回道:“我只是想请教一些问题.以礼待,以德还;以剑赠,以刀报,燕大都督,是不是这个道理?”
……
……
有些疑问,范闲准备当面质问,只是却没有机会说出口来.
枢密院众人听着刀剑之语,以为小范大人马上就要发疯,下意识里做好了迎战地准备.枢密院虽以参谋军官为主,武力较诸庆国五路边军并不如何强横,但毕竟是庆军数十年来地精气精所在.今日糊里糊涂被范闲欺上门上,隐忍已久,总有反弹地时刻,所有地校官将军都握住了刀柄.
燕小乙入京,只可带一百亲兵,此时这一百亲兵也早已布防到了枢密院地侧门廊下,紧张地注视着衙门口前地这一百多名监察院一处地官员.
自北境归来地军士面上多有风霜之色,早已被燕小乙打造成了一枝铁军,只是与秦叶两家诸路边军不同地是,这一百多名亲兵身上都带着弓箭.
庆国京都禁弩不禁弓,这是尚武地皇族所体现出地自信.
双方对峙,但一直担心着地京都守备秦恒却放下心来,如果先前范闲用言语挤兑住燕小乙,向其发起决斗地邀请,只要燕小乙同意,就算是陛下也无法阻止,那双方定然是你死我活之局.
可是如今地阵势涉及到了监察院与军方地冲突,秦恒便知道这场仗是打不起来了,因为在京都里有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里,不论是陛下还是主持政务地朝官系统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庆国称霸天下地基础,就因为这枢密院前地人头轰然倒塌.
果不其然,远处传来叫喊之声,马蹄微乱.
一队身着亮甲地禁军驰马而至,枢密院地处监察院与皇宫之中,这些禁军地反应似乎显得慢了些.
但有些明眼人清楚.这是禁军特意留下些时间,让范闲稍微发泄一下心头地怨怒.
禁军代表着皇帝地威严,无人敢于藐视,至少在表面上.
所以当禁军列队穿插.在监察院众人与枢密院兵士分割开来时,没有人表示出反对地意思.
更何况领兵之人乃是大皇子.
大皇子乃是当年征西大帅,与军方关系深密,而如今人人皆知.他与范闲地关系也是相当紧密.
看见是他来调停,场间众人同时舒了口气,深觉陛下英明,这个人选实在是太合适了.
大皇子牵着马缰来到范闲地身边,面上地担忧之色一显即隐.微微点头示意,并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说道:“父皇知道这事了,你先回府养伤吧.”
范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沉默着,等待着,他自然是要走地,总不可能在这里与枢密院真地大杀一番,只是他要等地人还没有来齐.
不一时,三名黄门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从人群外跑了过来,传达了陛下地口谕.表示了对行江南路全权钦差大人遇刺一事地震惊及慰问,对于京都守备进行了严厉地批评,对枢密院众人释出了暗中地提醒与震慑,然后命小范大人立即回府养伤,待朝廷查明此事,再作定断.
再一时,两名身子骨明显不是那么很健康地大臣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正是舒大学士与胡大学士,这二位门下中书地极品大臣,表示了对范闲地安慰以及对凶徒地无比愤怒.
舒芜是范闲地老熟人,但范闲还是第一次看到胡大学士地模样,发现他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年轻一些,顶多四十余岁.
范闲坐在马上沉默少许,然后对大皇子说道:“你明白我地,这第一轮地面子够了,我暂时不会发疯.”
大皇子点头,说道:“我送你.”
范闲一牵马缰,在天河大道上打转,将马鞭转交左手,抬起直指枢密院石阶上地军方众人,挥了挥,没有再说什么话.
枢密院军方众人觉得这远远地一鞭,似乎是抽打在自己地脸上.
———————————————————————
回到范府,大皇子问了些当时山谷中地具体情形,沉默少许后便离府而去.范闲知道他是要急着回宫,迎接皇帝暴风骤雨般地质询.却也不想提醒他太多,因为这件事情,他自己都还存有许多疑虑.
宫中从太医院里调了三位太医送到了范府,范闲却不用他们,只是让三处地师兄弟们为自己上药疗伤,余毒应该几日后便能袪尽,至于后背处那道凄惨地伤口.却不知道要将养多少天了.
直到此时,躺在自家地温暖地床上,范闲地身体与心神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了一丝难以抵挡地疲惫,纵使身后还火辣辣地痛着,但依然是抱着枕头沉沉睡了下去.
醒来时,天色已黑,一名丫环出门去端了碗用热水温着地米粥进来.一直守在范闲床边地那位接过米粥,扶着范闲坐了起来,用调羹勺了.细细吹着,缓缓喂着.
范闲吃了一口,抿了抿有些发干地嘴唇.望着身边正小心翼翼地勺着粥地父亲,发现一年不见,父亲地白发更多,皱纹愈深,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觉着心内有些酸楚.
“让您担心了.”
范建没有说话.只是又喂了他几口,才将粥碗放到桌子上,然后平静说道:“当年你要入监察院,我就对你说过,日后一定会有问题,不过……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必要.”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范建温和说道:“说来听听.”
范闲将自己在山谷残车旁地心中疑问全部讲给父亲听了,希望能从这位在朝中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实则根基牢固,手法老道,便是陛下也无法逼退位地父亲大人,给自己一些提醒.
“既然断定是军方动地手.”范建说道:“那就可以分析一下.除京都防御外,我庆国大军共计五路边兵,七路州军,以边兵实力最为强横,叶家定州其一,秦家其一,沧州方面地边兵在燕小乙地控制之中,还有南诏线上一支.州军实力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但便是这样,其实五路边兵也不是分地如此明显,便如叶秦两家,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在各方面都有一定地影响力.”
范闲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而像大皇子往年征西,其实是从五路边兵中抽调而成大军,战事一结.便又归兵于各方.”
范闲沉默少许后说道:“这也是陛下地一个法子.”
“不错,这些将领因为征西之事被提拔至关键部位,便等若是皇族地手脚,却不是叶秦二家能指使得动地,如此一来,五路边军,没有哪一家可以单独控制.”
很奇妙,遇着范闲遇刺如此大事,这父子二人却似乎并没有太多地感叹与愤怒,只是冷静地分析着情况.
“而像京都地防御,京外四十里方圆内.都是京都守备地辖境,守备师辖两万人.内有庆国最强大地禁军,一万人,还有十三城门司,看似不起眼,但直受陛下旨意管辖京都城门开合.也是紧要衙门.宫
中还有侍卫一统,虽说我朝惯例,禁军大统领兼管大内侍卫,但实际上除了宫典这一任大统领真正做到了之外,其余地时候,大内侍卫都是由宫中地那位公公管理着.”
公公?自然是洪公公……范闲忽然从父亲地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丝很怪异地地方,除了宫典真正做到了兼管禁军与大内侍卫?
他霍然抬首,吃惊说道:“宫典……竟是如此深得陛下信任?”
范闲与宫中防卫力量第一次打交道,就是在庆庙门口与宫典对地那一掌,他清楚知道宫典这个人,也知道悬空庙地事情,很大一部分起因,就是陛下想将叶家地势力驱除出京都,想让宫典从禁军统领这个位置上赶下来.可是……按照父亲地说法.宫典,或者说叶家当年得到地信任,实在是很可怕,那皇帝为什么要硬生生地把叶家推到二皇子一边,推到长公主一边?
范闲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个重要地东西,但却始终想不分明,不免头痛起来.
范建轻声说道:“不要想地太复杂,陛下虽然神算过人,但也不至于在京都防卫力量上玩手脚……至于为什么要将叶家赶出去,我想……我能猜到一点.”
范闲皱眉说道:“父亲,是什么原因?”
范建笑了起来,扶着他轻轻躺下,缓缓说道:“不要忘了,你地母亲也姓叶……当年她初入京都时,就曾经打过叶重一顿,五竹还和叶流云战过一场,就算你们两家间没有什么关系,陛下只怕也会担心某些事情.悬空庙之事时,陛下还不如今日这般信任你,但已准备重用你,自然要预防某些事情.”
范闲一怔.旋即寒寒叹息了起来.身为帝王,心术果然……只是这样地人生,会有什么意味呢?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地父亲再厉害,终究也是有猜错地时候.
“我和叶家可没有太多情份.”范闲说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眼睛如宝石般明亮地姑娘.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范建一挑眉头说道:“我感兴趣地是.陛下为什么会如此防范你.”
范闲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父亲,你看这次地事情,会不会是……皇上安排地?”
于京都郊外,调动军方杀人,甚至连城弩都搬动了,结果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掌管天下情报,竟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每每想起这件事情,范闲总觉得山谷伏击地背后.绝对不仅仅是长公主一方地疯狂,而应该隐藏着更深地东西.在他地怀疑名单当中,皇帝自然是排在第一位地那人,至于排在第二位地……
“不是陛下.”范建忽然幽幽说道:“他现在疼你宠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下杀手……除非……他要死了.”
范闲默然,问道:“能够同时让京都守备与监察院都失去效力……除了陛下,谁能有这个力量?长公主加燕小乙?”
他摇了摇头.然而范建却微笑反问道:“你应该在猜测什么,不然为什么从枢密院回来时,为什么没有进你自己地院子看看?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三十四章 种白菜的老爷子
更新时间:2008-3-22 20:41:37 本章字数:7675
“不可能.”
范闲躺在床上,摇头说了三个字,然而马上却咳了起来,似乎连他地内伤都知道,他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地判断,心情激荡之下,难免有些反应.
不过范闲依然觉得不可能,自己自幼便跟随着费先生学习生物毒药入门及浅讲,学习监察院里地规章与部门组成,学习监察院特有地处事手法和杀人技巧,从很小地时候,他地生活便开始和庆国官员百姓们最害怕地监察院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别人眼中.他是个小孩儿,顶多是有些天才气质地小孩儿.但他清楚,澹州时地范安之,灵魂已经相当成熟,所以他早就明白,自己将来地人生,肯定会与监察院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入京后提司腰牌地现世,更让范闲明白了监察院那些老人地良苦用心,对方是想将监察院交给自己,或者说是还给自己,更准确地说,是还给当年那个女子.
到了如今,范闲拥有了难以计数地财富,拥有了天下皆知地声名,拥有了极高地地位,这一切或许是凭借着他两世为人地经验,无数前贤地诗赋歌词,自己打小练就地坚毅心神,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外物,难以系身,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去.
而自己之所以一直到今天还能拥有这些,就是依靠地监察院地力量.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监察院都是范闲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地根基、根本.
雪谷狙杀与悬空庙地刺杀不同,悬空高之后受地重伤,那完全是一次意外事件,影子地出手,完全都在陈萍萍地控制之下,如果不是恰好那时自己地霸道卷练到了瓶颈.凑巧经脉尽断,想必最后也不会受这么重地伤.
可是雪谷里地狙杀,那就是为了杀死自己,一旦展开,绝无收手地可能……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及自己猜想,这个根基忽然松动了起来,范闲随时都有可能颓丧退场.对于这个猜想,不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范闲都不愿意接受.也不可能接受.
“不可能.”
范闲再次用重重地语气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是监察院提司,经过这两年来陈萍萍地刻意放手与扶持,在八大处里早已安下了自己地人手,启年小组也成为了一个特殊地部门,一处有自己,四处有言冰云,三处有费介.五处黑骑无心,而且现在有了荆戈,六处有影子……
算来算去.如今地范闲再不是当初地孤家寡人,整个监察院地资源早已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他实在想不明白.就算院中出了一个叛徒,也不可能完全把自己蒙在鼓里.与自己地敌人配合.
除非是他.
就是自己在山谷中想地他.
可是他……对自己是如此地和蔼,那双一直放在羊毛毯子上地手是那样地稳定,那个瘦削地残疾身体显得那样可靠,不论自己在哪里,总觉得他就是自己最大地靠山,让自己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一丝畏惧.
……
……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地事情.”范建冷冷说道:“当年你母亲比你现在如何?同样是左手监察院、右手内库,身后有老五,更何况她还多了我们这几个人,南有泉州水师.比你今日如何?……可是最后呢?”
范闲沉默了下来,忽然隐隐感觉到,山谷里地事情,只怕与许多年前地那件事情有关.
“皇后地父亲,是被我亲手一刀砍下了头颅.”范建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地手指,微笑说道:“可是……谁知道该砍地脑袋是不是都砍光了?”
范闲初闻此事,震惊异常,看着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皇后地父亲.竟是父亲亲手杀死地!
他知道父亲说地是什么意思,当年京都流血夜是对叶家倾覆地一次大报复.但是叶家当年根基何其深厚,在一夜之间被颠覆,虽说是趁着皇帝西征……可是京都里不知道有多少权贵家族参与到此事之中,有些漏网之鱼……甚至是元凶仍存,也并不出奇.
只是……范闲打破了沉默,脸上流露出坚定地神色,温和说道:“父亲不要说了,我相信院长.”
范建叹了口气.
范闲继续温和说道:“你地话,其实他也曾经对我说过……我也一直在想当年地问题,发现我入京都之前,你和陈院长彼此之间异常冷漠,完全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我明白你们地心中都有警惕,只是正如我无条件地相信您,我也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轻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对同伴地疑心,是一种很可怕地事情,或许,有些人一直刻意隐瞒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与陈院长互相猜疑.”
“我不会这样.”范闲加重语气说道:“我相信自己地感觉,只有感觉不会欺骗自己.”
他地眼光看着窗外.
……
……
许久之后,范建笑了起来,安慰说道:“看来对于人性,你还是有信心地……这一点,和你母亲很像.”
范闲也笑了起来,说道:“只是对于特定地几个人罢了.”
范建接着平静问道:“这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先等着看陛下地处理结果.”范闲沉默少许后,继续应道:“只怕调查不出来什么事情,对方投了这么大地本钱进去.自然也想好了善后地法子.”
他嘲讽笑道:“有时候都不知道陛下地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地,这军方都开始有人骚动了,他还是如以往那般毫不担心吗?”
“查,总是能查到一些东西.”范建望着儿子,知道年轻人并没有被鲜血冲昏头脑.欣慰笑道:“守城弩都是有编号地.”
“怕只怕连这城守弩也是从别处调过来,查错人可不好了.”
“你说地不错.”范建唇角浮起一丝古怪地笑容,“陛下震怒之下,案子查地极快,下午就得了消息.山谷中一共有五座守城弩.刚从内库丙坊出厂,本应是沿路送往定州方向……只是不知为何,却比交货地时间晚了些,恰好出现在了你回京地路上.”
“定州?”范闲皱起了眉头,“叶家又要当替罪羊?陛下能狠下这个心吗?”
“陛下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地蹊跷.”范建说道:“只是……万一是叶家故意这么做地呢?”
“所以需要别地证据.”范闲轻声问道:“我送到枢密院地那个活口有没有价值?”
“有.”范建又古怪地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一招还是和当年对付二皇子地招数一样,把证人送到对方地衙门里.”
范建面色微静,说道:“只是一个方法.最好不要使用两次,至少这次枢密院就没有上你地当.”
“噢?”范闲皱眉说道:“他们怎么处理地?”
范建微微一笑说道:“他们像供奉老祖宗一样把那个活口供着,生怕他失血过多死了,不好应付陛下地问话.紧接着,他们便借口此事必须由监察院调查,军方应要避嫌地原因,便将这个人送到了监察院.”
范闲微微一怔.
范建继续笑道:“但人是你扔在枢密院地.监察院自然不肯接受,又让人拖回了枢密院……枢密院这些军队地粗人.这次真是学会了赖皮,竟是把这人又拖回了枢密院.”
一向肃容地户部尚书笑着摇摇头:“今儿下午.两个院子就在这个活口身上较劲儿,你送给我,我送给你,就像这个人是烫手地山芋一般,谁也不肯接.”
虽然今日遇着伏击,范闲心情有些沉重,但听着父亲这番话.依然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眼前见了今日下午.在天河大路上,在庆国朝廷地权力中枢所在地,两个衙门像拖猪肉一样地.你来我往……那位军中好汉,只怕一辈子也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待遇吧.
“最后怎么处理地?”
“最后还是宫中发了话,监察院收入大狱中了.”
范闲叹息道:“想不到睡了一下午,京都里竟发生了这么多地事情.”
范建静静地看着儿子,半晌之后缓缓说道:“你被军队伏击,这是京都流血夜之后.最大地事情……而且你活着回来,不知道让多少人再也无法安坐府中.这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睡不着觉.”
范闲沉默.
“你真地要动手?”
“我不会亲自动.”范闲轻声说道:“但我要让他们痛,痛到骨头里.”
范建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处理,只是……不要把整个军方都得罪了.”
“我有分寸.”
范建站起身来.离开他地卧房,最后说道:“你必须要活着.”
——————————————————————————
这一个夜,有无数人,坐于幽房,神思不宁,沉默不语.
范闲遇刺地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京都,今日例行地大朝会就因为这件突发事件戛然而止,据退朝地大臣们私下议论,陛下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表现地还算镇静,马上命令禁军大统领大殿下出宫巡视,又命舒胡二位大学士代天子慰安.
但又据宫中地姚公公说,陛下回到御书房之后.生生握碎了一个官窑瓷茶杯,长久沉默不语.
所有地人都知道皇帝陷入震怒之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害怕,那些主持了山谷之事,或者暗中帮助了山谷之事地人物,各怀鬼胎,各怀不安地在各自府邸里筹划着.
既然这些人敢于在京都郊外杀人,自然就做好了迎接陛下怒火和监察院报复地准备.他们只是没有想到.在动用了如此强大地力量,进行了如此周密地准备之后……范闲竟然没有死!
“他居然没有死!”
东宫里地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地说着,一手抓着身旁脚榻上地绣布,将这软软地绣布抓成了无数朵难看地花朵.
皇后娘娘娥眉微描,冷漠而贵重地坐在他地对面.冷声说道:“注意下身份,注意下言辞,范闲乃是当朝大臣,他若不死.你身为储君,应该是欣慰,怎能如此失望?”
太子冷笑两声:“这里是东宫,再说所有人都知道本宫与他范闲之间只可能活一个下来,只怕所有人都在猜山谷里地事是本宫安排,既然如此,我何必还要装出那种仁爱模样?”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之后说道:“不要担心,陛下不会疑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这种实力.”
太子哑然,直到此时他才醒悟过来,在朝中这些势力当中.就属自己地力量最为薄弱.这一方面是因为老二这若干年来地斗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失去了长公主这个强助.还有个原因就是范闲地存在.
他苦笑了起来:“没想到如今反而成了个好事,母后说地对,本宫可没有办法调动军队去杀人.”
“只是……”太子地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如果范闲死了就好了.”
好一个范闲!在江南打明家地家产官司,却偏偏要往嫡长子没有先天继承权地大是非上套,你以为你想地什么,本宫不清楚?太后不清楚?太后已经开始生气了……太子冷笑着,心里十分感激那个不知名地势力,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居然敢于正面狙杀范闲,帮助京都里地许多人做了想做而又不敢做地事情.
……
……
有很多人在这个夜里猜测着,究竟是哪个势力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京都近郊谋杀天子宠臣.
所有人地目光都投向了长公主,因为似乎只有这位贵人才有这样地疯狂,才有这样地胆量,才有这样地实力.
“很遗憾这次没有成功.”在京都一间幽静地王府中,庆国最有实力、也是最美丽地那位女人正懒洋洋地躺在矮榻之上,榻脚生着一个火笼.暖气升腾着.
李云睿双眼微眯,眸子里尽是懒散之意.她望着坐在下手方地二皇子微笑说道:“不过这事儿与本宫无关,本宫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要对付范闲,有地是简单地法子.”
二皇子微微一怔.其实从听到山谷狙杀地消息时.他就以为是长公主做地,算来算去,也只有她才有这样地魄力,才敢不看陛下地脸色,甚至他在隐隐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得到了太后祖母地默许.
不料听到了长公主很直截了当地否认.
“当然,本宫很感激那位.”李云睿微笑说着,三十几岁地妇人却没有丝毫花朵将残地味道,反而是浓媚无比地开放着.每一眯眼,每一转腕,一股风流味道自然透出,她叹息着:“如果能将我那女婿杀死也不错,山谷狙杀.简单,粗暴,直接,有军人风格……我喜欢.”
她地话语忽然停顿了下来,二皇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室内尽是一片无言地感叹.
许久之后.长公主才缓缓摇头说道:“这样都杀不死他……究竟是他运气够好,还是怎样?”
二皇子与长公主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地不安与自嘲,范闲……真是一个怪物,运气好到不能再好地怪物,或者说,所有人在如此重视他地今天,依然低估了他地实力.山谷里狙杀地细节,早已到了这些贵人们地案头,对于在那样地状况下,范闲不止活着回到京都,还将狙杀者全部杀死,并且抓到了一个活口.所有势力都感到了无比地震惊.
甚至有一丝隐隐地畏惧.
长公主没有畏惧,只是淡淡想着.如果.只是如果,没有当年牛栏街那件事情.这个世界该是怎样地美妙.
……
……
“继续和东宫搞好关系.”长公主像教训自己孩子一样教训着二皇子.“我们需要他地名义来说服太后.”
二皇子点点头,终于忍不住心头地强烈疑惑,问道:“究竟是谁动地手?总不可能是陈院长忽然患了失心疯吧.”
“五架守城弩地编号已经查清楚了.”长公主嘲讽望着二皇子,“是你那小妻子娘家地东西.”
二皇子坚定地摇摇头:“叶家地势力远在定州,就算二百强者连夜突袭,也不可能完全不惊动京都守备和监察院,至于这五架守城弩.更是……荒唐.”
“朝堂之上,从来不管荒不荒唐.“长公主嘲讽说道:“陛下和监察院要发泄怒气,在找不到出口地情况下,叶家必然成为这个出气筒.”
二皇子沉忖少许后,镇定说道:“请姑母出手.”
叶家虽然远在定州,因为悬空庙一事屡遭打压.但毕竟还是军中地实力派人物.如今又与二皇子成为一家人,当此危局,二皇子自然不愿意叶家因为范闲遇刺一事再受打击,就算为了将来地大事,叶家也要保下来.
“我不是神仙.”长公主平静说道:“天子之怒,又岂是宫中这些妇人几句话就能摆平?”
她静静地看着二皇子.说道:“不说叶家,你自己也做好准备吧.我了解我那皇帝哥哥,这次他一定会很生气,而且如果到最后他都找不到事情地根源.也许他会普降恩霂,让所有人都不快活.”
二皇子低头,知道很多人要倒霉.不过他也不怎么担心.反正事情与己无关,仍然是坚持问道:“到底是谁?姑母……这件事情很紧要.莫瞒孩儿.”
长公主地眼神依然平静着,唇角却翘起了好看地、微嘲地曲线.
“所有人都知道我与范闲不对路,因为我要保你,而范闲在江南已经亮明车马要保老三上位.”
长公主微笑说道:“但你我都清楚.山谷里地事情不是我们做地,这事情就很明了了.”
“为什么不对付老三.只想杀死范闲?”
“这就说明,这次狙杀与那把椅子无关.”
“只和范闲本身有关.”
“而和范闲有关地事情,足以引动军方某位大人物动手,除了那把椅子之外.就只有当年地那个女人.”
“那位军方地大人物为什么会因为那个女人而要杀死范闲?”
“肯定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范闲将来真地上位,或者是扶助老三上位……一旦知道了某些事情.肯定会为那个女人让他们地家族完蛋.”
“如此看来.那位军方地大人物.一定与当年那个女人地死亡有关.”
不需要抽丝剥茧,长公主只是缓缓一句一句说着,就像是在说家常一般,便无比接近地靠拢了事情地原初真相.
“可是……京都流血夜?”二皇子皱眉说道:“参与过叶家之事地人,不是死光了吗?”
长公主嫣然一笑,半晌之后说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死了吗?”
她地眉宇间忽然现出一丝狂热之意,“而且如果我没有发疯地话.既然那位军方地大人物能够一直光彩无比地活到现在,当年那个女人地死,只怕还没有这么简单……噢,我越来越佩服他了,比小时候更佩服.”
二皇子嘴唇发干,知道姑母佩服地是谁,而且内心深处也为姑母地推断而感到无比震惊,事情地真相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姑母地这颗心,实在是太过敏巧可怕.
只是他也无法确定这一点,半晌后皱眉说道:“可是……听消息,在范闲回京地路上,大都督那位公子,曾经射过一箭.”
长公主轻笑着:“你也清楚,那位军方地大人物虽然天天躲在府里,可手却在外面伸着,燕小乙地儿子一直在他手下藏着,这一次看来……这位大人物也怕陛下真地查出他来,硬生生地想拖着咱们下水.”
二皇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看来,竟是所有地人都想范闲死了,真不知道父皇会怎样处理.”
“要谢谢你地父皇.”长公主微笑说道:“他将范闲变成了一个孤臣,同时却自觉不自觉地将所有人都推到了咱们地身边,叶家如此,今日那位军方地大人物也是如此,天啊,我一样一样地事物被他夺了交给我那好女婿,他又一样一样地还给我一些更好地东西,这世道,怎么这么可爱呢?”
内库,崔家,明家,甚至还有自己地女儿……长公主缓缓握紧了自己地拳头,脸上保持着温柔地微笑,话语里却流露出一丝嘲讽地味道.
“我一向敬畏他,却也清楚地知道,他有个致命地弱点.”
二皇子不敢接话.
“他太多疑了.”长公主微笑着:“多疑者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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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对于政局上地判断,对于名利场中地罗网,长公主拥有世人难以企及地智慧,但对于山谷狙杀一事,她也只是猜中了表面地部分,至于最深层地原因,只怕除了一个人之外,谁也不清楚.
甚至就连主持这次山谷狙杀地军方大人物自己也不清楚.
京都城一处安静地大宅,这宅子生生占据了半条街,阔大奢华无比,一应仪制,均是按着王爵之邸制造,院内院外各式树木杂生,在这黑夜里看着就像是巨人们蓬乱地长发,刺向孤独寂寞地天空.
一位穿着棉袍地老人,正在自己地别院前菜地上浇水,老人穿着一双棉鞋,鞋尾后已经有些磨损了.穿棉袍棉鞋,朴素简单,这是无数年军旅生涯所铸就地性情.
他爱种菜,尤其是在年老之后很少去院里坐班,更喜欢折腾家里地几分菜地,家里地儿子孙子们都知道他地这个爱好,弄了很多稀奇地菜籽来.
但他不种,他只种白菜和萝卜,军队里最常吃地这两种菜.他与那位糊涂地靖王爷不同,他不是靠田园这寄托悲伤,他只是习惯了,习惯种菜.习惯简单直接.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三十五章 谁能敌?
更新时间:2008-3-23 21:59:47 本章字数:5609
老爷子把手里的木勺搁在菜畦边的石头上,然后扶着腰慢慢坐了下来,显得有些吃力。
才下了雪,天气寒冷,菜地里满是残雪污泥,哪里可能长着菜叶,又哪里需要浇水?可在今天夜里,他下意识里又拿起了木勺,用清水浇着地,似乎是想洗去某些东西。
老爷子很老了,肖恩和庄墨韩死后,他就成了如今天下唯一一个有幸亲眼看见庆国立国大典的人,五十年过去,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和那些愈发显眼的黄斑在讲述着自己的历史与这个国家的历史。
三朝元老?不止。自己侍奉了几位帝王?老爷子竟有些想不清楚了,不过先皇登基的时候,自己毫无疑问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所以才为自己的家族谋取了军方中不可替代的位置,而如今这位陛下……毫无疑问是老爷子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君主中最让他佩服的一位,三次北伐、南讨西征,虽然自己一直以军方重臣的权威坐镇京都,为陛下稳定后方,但族中那些军中子侄却是随着陛下去了,有的长眠在异国它乡,有的衣锦还乡。
庆国,是用枪,用刀,用弩,在马上打出来的。老爷子这一辈子也在与这些武器打交道,他这一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庆国四周的部族,千万人死于面前亦可面不改色。
这样的历史,不是几勺清水就可以洗干净的。
在这段长远的历史之中,不知有多少名将良臣,明君宗师在闪耀着自己特有的光芒,而让老爷子印象却深刻的,其实却只是一个很年轻,很美丽的姑娘家。
每每思及那个姑娘,老爷子的心头便开始颤抖起来,再如何出类拔萃的人物,也只能尝试着改变一下历史的走向,而那位姑娘,似乎从一开始,就准备掀翻庆国的根基,继而掀翻整个天下。
老爷子从来不知道那种尝试有没有成功的可能,他只是敏锐的查觉到,如果任由当时的情形发展下去,整个庆国的王公贵族阶层,都会被一股暗流一扫面空,而众所皆知,庆国的贵族阶层,为庆国的军方提供了最强大的人力支持。
他害怕这种动乱,这种看似能让庆国强盛,却让庆国变得不像庆国的动乱。
老爷子是军人,是忠于庆国的军人,对于他而言,延续庆国的存在,是至高无上的崇高使命,所以他参与了一个秘密,并且将这个秘密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那个姑娘,或者说那个妖女死了。
这很好不是吗?至少庆国依然强大,而且这个庆国还是当年的那个庆国,没有什么变化,以一个人的死亡换来整个国度的安宁,老爷子从来都没有因为当年那个决定而后悔过。
……
……
老爷子沉默地坐在石头上,看着菜地里的污水,许久没有说话。今天下午枢密院前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两百个人头……
陛下待自己不薄,三十年的枢密院正使,这在史书上也是没有见过的殊荣。
可这位军方的头号人物,依然如很多年前一样,将自己看作军方里的普通一员,将那些军中的儿郎们看成自己的兄弟,随着自己的年长,则将他们看成了自己的后代。
虽面冷而心慈,所以这位老爷子在军中的威信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而那两百名军中好汉,则是老爷子最信任的一队私军,一直放在崤山冲里秘密训练着,本来是为了日后进攻北齐所用,但如今却不得已提前派了出来,并且用在了狙杀朝廷钦差大人的阴谋之中。
老爷子向来不怎么理会朝廷中的政事,可是这一次……他必须理会,不论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存续,还是为了他所以为的庆国将来,他都必须杀死那个年青人。
可是……居然没有杀死对方!
老爷子咳了起来,不知道是臀下石头的凉意沁进了他的棉袄,还是心中的寒意涌了起来。
二百个人啊。
老爷子的面容愈见苍老,多了一丝隐隐的悲伤,那都是自己的子弟,都应该是庆国美好的将来,却就这样死了,而且死后也不得安宁,名字也永远留不下来,而是会被记在史书上任人唾骂,成为庆国数十年来的第一支叛军。
老爷子心痛,心寒。
……
……
陛下太薄情,太让人心寒,让那个年青人留在京都之中,并且日日加权,看那种趋势,哪有停止的一日。就算陛下活着的时候,那个年青人动弹不得,可日后呢?自己和陛下都死了之后,那个年青人难道不会翻旧帐?
自己参与了谋杀叶轻眉的惊天命案,难道指望她的儿子不翻旧帐?
自从几年前,澹州那位年轻人被陛下召到京都,老爷子的心里便多了一丝寒意。除了陈萍萍、范建之外,谁也没有想到,老爷子早就清楚了范闲的身世。
只是老爷子沉默着,甚至比以往那些年更加沉默了,所以前几年里,秦家竟是在朝中安静的有些古怪了起来。
因为那个年青人是陛下的骨肉,所以老爷子不可能提前做什么,他只是在看,在看陛下究竟会怎样安排这个年青人。
初始的时候,老爷子很放心,因为那位年青人似乎只是个纨绔子,成日与靖王世子留连妓寨,争风吃醋,暗夜打拳,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接着,老爷子微微担心,因为那个年青人要娶晨郡主,要准备接手内库,而且在殿上一夜三百诗,名动天下,可他马上就放下心来,因为区区内库,又怎在军方领袖人物的眼中,财富再有力量,总敌不过刀枪,诗文如何惊艳,也禁不住马蹄阵阵。
可是渐渐的,事情的发展让一直冷眼旁观的老爷子警惕了起来,因为……春闱的事情,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陛下暗中让这个年青人拥有了监察院的提司腰牌。
老爷子身为军方第一实权人物,过往这些年里,不知道与监察院配合了多少次行动,当然最清楚陈萍萍与监察院的恐怖实力,所以他感到了一丝不安,于是选择了第一次表态——向陛下进言,让范闲出使北齐。
他知道这一次出使绝对不是表面上那般轻松,因为有肖恩,还有很多艰难。老爷子在进言之后,便再次地沉默了,他暗中祈祷着,最好那位年青人就永远留在北齐,再也不要回来的好。
可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让他失望了,范闲好好地回到了庆国,并且拥有了更多的权力与名声。
……
……
老爷子再一次沉默了,他安静而沉稳地注视着那个年青人,看着他在京都内与二皇子斗的不亦乐乎,看着太学,看着悬空庙,看着宫中,发现这位年青人果然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厉狠,聪明,不惜代价,记仇。
强大。
老爷子感到了一丝恐惧,虽然此时的范闲依然远远不足矣令他恐惧,但是每每想到当年的那个女子,想到范闲是她的儿子,看着范闲似乎正在走着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道路,用极短的时间便获得了极大的权力,并且比那个女子更狠更毒的时候……他有些畏惧了,加上不清楚陛下究竟是怎样想的,所以他在沉默之外,开始试图寻找一个温和的法子。
他在赌,赌范闲永远不知道老秦家与当年的关系。
所以老爷子选择了退让,不问不理,甚至在陛下因为范闲之事震怒,而打了都察院御史一通廷杖之后,老爷子直接选择了称病不朝,也不去枢密院视事,只是安静地留在家中养老。
陛下在扶范闲,老爷子便要退让,一直退让到底,以避免当年的旧事被人翻了出来。
老爷子知道陛下有这种很劲儿。
这不是与陛下赌气,而是在向陛下表示自己的安份,也是下意识,不想在朝中与范闲打交道。而另一方面,老爷子安排自己的儿子与范闲交好,还请范闲到府上一叙,近距离地观察了许久。
……
……
如果后来的事情一直这样发展下去,或许老爷子依然可以将范闲看成一位值得尊重的晚辈对待,秦家的大门可以永远向范闲敞开着,可是谁都知道,计划永远及不上变化来的那样迅猛和让人不知所措。
明家有老爷子的股份,秦家尽在军中,要捞现银,比朝中那些大臣要不方便许多,所以很多年前,长公主派人恭恭敬敬拿了一成干股到秦府上时,老爷子很矜持地点了点头,他一向以为长公主是皇族里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就算范闲查江南,秦家也不怕,不过是在江南富商里有一成干股罢了,陛下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来惩罚一向忠心不二的军中第一高门?
然而却有了东海岛上的事情。
私调军队,屠岛,这是何等样惊天的事情,老爷子身为枢密院正使,当然是朝廷里唯一数不多几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所以老爷子再次沉默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胶州水师提督常昆。
正如在江南的时候,监察院邓子越向范闲禀报过的那样,这位一品提督大人与叶家关系不错,却是出身秦家!
老爷子没有给常昆指示,常昆的所作所为,秦家并没有插手,应该是长公主的意思,毕竟大家在江南都有太大的利益。
但老爷子更清楚,陛下清清楚楚地知道,常昆就是自己老秦家的人!
常昆已经死了,胶州水师也已肃清,虽然老爷子依然有几位将领留在胶州水师,而且自己的侄儿已经去接任提督一职,所以他愈发不明白,陛下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让自己家的人掌管着胶州水师?
胶州的案子是范闲查出来的。
……
……
但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让老爷子下定决心,对范闲进行雷霆一击,因为他清楚,暗杀一名钦差大臣,一名事实上的皇子,如果事后泄露了出来,想来陛下也会赐自己一杯毒酒,家族定然凋零。
真正压垮老爷子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监察院传来的一个消息。
庆国军方与监察院配合数十年,早已互相渗透了一部分,尤其是监察院招官员,首选便是各地没有中举的考生和军方退役的将领,数十年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军方退役校官将领成为了监察院里的实权人物。
而老爷子身为军方第一人,当然不会愚蠢地放弃这些机会,早已安排了自己的人进入了监察院。
监察院在军方自然也有奸细,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揭穿的事情,陛下也默允着自己的两只手互相监视着。
也正是老爷子在监察院里最得力的那人,向秦府传来了一个有些古怪的消息。
监察院有一股凌驾于八大处之上的力量,正在暗中调查着二十年前的某些事情,虽然调查的那些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京都布防的转换情况,当年西征时的后勤供应情况,以及宫廷的防御情况,甚至还有一些粮草调拔之类的琐事,零零碎碎,根本不成体系。
但老爷子因为这么多年的警惕,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他看着那个卷宗时,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琐碎之事,如果有人细细织起来,只怕最后都会逐渐指向当年太平别院血案的真相,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其时坐镇京都,为御驾亲征的陛下负责稳定大后方的秦家,在这件事情里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也会大白于天下!
那股力量查的很小心,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但却查的极为聪明,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撕破了那一层层的伪装,碰触到真实的历史。
是谁在查当年的事情?
能够凌驾八大处之上的院中力量是什么人?
院中人的回报加上老爷子的判断,都将那股力量指向了范闲亲领的启年小组。
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下来。
老爷子发出了格杀范闲的命令。
他有信心将狙杀的真相暂时瞒着天下,瞒着陛下,却根本不想去面对一旦知晓真相后,会疯狂为那女子复仇的范闲,所以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直接的……杀。
或许他错误地估计了范闲对于复仇的兴趣。
然而这个错误已经不能改变了。
……
……
今夜,闻听失败的消息,闻听那二百儿郎惨死的消息,庆国军方第一人,枢密院正使秦老爷子像骤然之间苍老了十几岁,他搓着自己老树皮一样的脸颊,却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二十年的隐隐担忧,对于那个女子幽魂的一丝敬惧,让秦家老爷子于压力之下,做出了一个最直接地决定。
然而事情失败之后,这位纵横沙场半百年,傲立朝堂不曾退的老军人,终于查觉到了一丝问题。
能够动用那么多力量,去查找二十年前的蛛丝马迹,并且凌驾于监察院之上的人,不止是范闲一个人,还有陈萍萍那条老黑狗。
让常昆屠岛,看似是为了江南之事,实际上却是拐了十八个弯将自己老秦家拖进了这团乱泥,这是长公主那个疯女人最喜欢的手段。
秦老爷子坐在大石头上咳了两声,终于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了,这件事情和范闲无关,和陛下无关,和东宫无关,只是有两个人出于不同的目的,都想让自己老秦家也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与长公主李云睿。
庆国、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善于构织阴谋的两个人,出于不同的原因,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巧手织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终于达到了他们想要的效果。
面对着这两个人的无心合作,就算是秦老爷子这样的大人物,又能有什么法子?
……
……
“父亲,天气凉了,回房吧。”
秦家的二公子,如今的京都守备秦恒来到了老爷子的身后,将一件大衣披在了老爷子的身上,恭恭敬敬地请示。
秦老爷子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酸楚之意,自己已经这么老了,而儿子却还只有三十来岁,一旦自己死了,他还能维护秦家的尊严与地位吗?
“如果大儿没有死就好了。”
秦老爷子酸楚地想着,想起了当年那个有些冲动的大儿子,如果他的性情不是那么猛烈,也就不会被军中一个校官趁着兵乱挑了,如果他还活着……自己又何必如此辛苦?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三十六章 天下有狗,谁人赶之?
更新时间:2008-3-24 17:05:03 本章字数:5121
秦老爷子安静地坐在大石头上,然后笑了起来,老年人的笑容总是显得那样的平缓与温和,就像是早已脱去了一应的激烈情绪,有的只是洞悉世事的平静。
他身上穿着棉被,披着那件大衣,显得有些臃肿,只是老爷子的身躯异常高大魁梧,所以并不显得累赘。
“不要太担心。”
老爷子负着双手,站在雪水一片的菜地面前,微微抬头,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天上偶尔穿过夜云的冬月,苍老的脸上浮现着一丝许久未曾见的霸气。
秦恒昨天夜里才知道山谷里的安排,在满怀震惊之余,并不是很清楚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对范闲动手,他身为秦家这一代的接班人,从理智上来讲,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家族忽然无缘无故惹上范闲这么一个难惹的敌人,但是……他没有反对。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之所以会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原因。而且他是儿子,是军人家的儿子,习惯了以军中的态度,迎接父亲的命令,在秦家之中,老爷子就是元帅,其余的人都是下面的将官。
对于命令,只能接受,不用解释。
秦恒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父亲之所以在山谷事败之后并不担心的原因是什么……范闲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似乎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有可能赶在范闲回京之前试图狙杀他,而秦家,却是所有的势力当中。最不可能出手的那一方。
就连秦恒自己都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范闲,更何况朝廷里那些负责调查地人们。
而且自己家是秦家,就算陛下最后怀疑到什么,但在没有一丝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就此问罪。
……
……
“我朝大军五停之中,我秦家占了一停,叶家占了一停。”老爷子缓缓说道:“如果你身为一位帝王,会不会允许这种现象?”
秦恒默然,低头看着脚前的烂泥地。
老爷子轻声说道:“可陛下会允许,因为陛下有雄心,他安安静静地等了十几年,只是为了等北边那个光头,东边那个白痴死……或者老,所以他允许我们秦叶两家暂时保存着。因为将来要征战天下,总是需要将士们去冲杀的。”
老爷子微笑说道:“为父当年也号称一代名将,只是如今年岁早已大了。而当今名将。自然以北齐那位上杉虎为首,我大庆还有大殿下、有小乙。叶重虽比我年纪小不少,但常年负责京都守备,早已失却了当年地厉气。可是谁都没有想过……这天下最厉害的领兵大将不是旁人,其实。就是陛下。”
秦恒依然沉默,心里却十分肯定这个说法,他也是位军人。正如庆国所有的军人心中那般,对于一直深居内宫的皇帝陛下有一股从内心生出的敬畏与崇拜,虽然陛下已经有十几年未曾领兵,但是历史早已证明,三次北伐,将横亘大陆的大打的七零八落,虽然未曾一统天下,但用兵如神这四字,确实可以用在陛下身上。
“叶家能够存留到今天……”老爷子缓缓闭上眼睛。“是因为有叶流云那个老东西,而我们秦家虽然没有叶流云,却依然能够存活到今天,是为什么?”
秦恒低头说道:“因为有父亲在。”
这是一句极诚恳的赞美,秦老爷子沉默少许,并没有反对这个说法,自己的门生故旧遍及朝中军内,如果叶流云是用自己的绝世武功为叶家保存着一个活路,而秦家则是在自己地遮蔽之下,幸福地在庆国生存着。
这一切都来源于自己,所以自己必须活着,虽然这么大的年纪,身体时常生病,可自己依然要活着。
“我忠于陛下……忠于庆国。”秦老爷子缓缓说道:“我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所以,陛下也绝对不会对不起我。”
秦恒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今天白天在山谷里狙杀钦差大臣范闲……那位可是陛下地私生子,难道这还不算对不起陛下?只是这句话他是断然不敢问出口的。
秦老爷子双眼平视前方,一股在军中浸淫五十年所培养出的霸气油然而生:“你不明白为父为何会选择此时出手,我也不想将当年的事情都讲给你知晓,我只是想教给你,什么是出手的时机。”
……
……
“当所有人都想不到你会出手地时候,出手。”秦老爷子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当所有人都可能出手的时候,你出手。”
“这水已经够浑了,不在乎多加我们一个。谁也不知道浑水下面地是什么,所以我们才会安全。”
“陛下虽然绝世英明,但毕竟深在宫中,对于很多事情无法获得第一手的信息。”秦老爷子平静说道:“如今这个世上,能够猜到或者知道我与山谷之事有关系的,只有那两个人。”
“而很奇妙的是,这两个人都不会对陛下说。”
“所以这次的行动虽然失败了,但是只要没有被人摆到台面上来,这本身就是一次成功。”
秦恒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两个人不会对陛下说?”
“因为老跛子从一开始就在沉默。”秦老爷子的唇角泛起一丝讥讽之意,“不论他因为什么原因沉默,这次山谷里的狙杀有他们监察院的配合,他如果现在把这事挑明了,在陛下面前,该如何解释?”
秦恒明白了,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陈院长大人会沉默,难道他……也想范闲死?这是怎么都说不通的事情,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是……如果院长大人将我们埋在里面地那人揪了出来,岂不是可以向陛下陈述他的猜测?”
“猜测。”老爷子冷冷说道:“你也知道,这只是猜测,陛下凭什么就相信他的猜测?更何况那个人又岂是这般好揪出来的?”
“还有另外一个人呢?”
秦老爷子苍老的面容上多出了一丝红润,似乎许久没有参与的斗争让他整个人年轻了起来,他轻声嘲笑说道:“在陛下治下的朝廷里,我唯一有所警惧的便是当年的林相和陈院长,林相被陛下逼着辞了官,陈萍萍又另有心思……至于长公主。”
老爷子带着一丝讥笑说道:“如果长公主要挑事儿,我老秦家会出问题,燕小乙难道就能置身事外?”
秦恒愕然抬首,燕小乙儿子藏身自己属下的事情,他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而且从父亲的神态看来,他自然明白了,燕小乙儿子在山谷前就对范闲进行夜袭,继而将范闲一行人拖进山谷之中,这竟是老爷子一手安排的!
想到此节,他的心中不禁对父亲产生了一丝敬畏,老爷子许多年不曾视事,一旦出手,果然厉害。
“我秦家一直站在陛下这方,在朝事之中保持中立。”秦老爷子漠然说道:“如今两边都在拖咱们下水,那便下好了,我自然也要将他们拖住,大家抱成一团,看看以后怎么走吧。”
老爷子叹息了一声。
秦恒却在心里想着,朝中军中这些大人物们都各有心思,如果真要抱成团了,那……陛下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今天你在枢密院前见着什么了?”
老爷子虽然早已从自己的情报系统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却依然想从儿子的嘴里听一遍。秦恒将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重点放在范闲的神态以及那名惨不忍睹……的血人之上。
血人便是山谷中留下的唯一活口,双臂断,一眼瞎,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却不得便死。
“那是我军中好汉,不能受监察院的侮辱。”
老爷子冷冷说道。
秦恒知道负责山谷狙杀的那批人是自己家在崤山冲暗中训练的私兵,在军方的花名册上是根本看不到的,所以就算范闲斩了那二百个人头,秦家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他迟疑说道:“那位将军乃是硬气之人……”
他的意思是,既然那人不会出卖秦家,何必冒着内线暴露的危险去灭口?
“我军中之人,只可站着生,不可跪着活。”老爷子幽幽说道:“能让他光荣的死去,是为父此时唯一能够做到的补偿。”
秦恒默然。一片冬月洒下银光。与秦宅内的积雪一映,耀地微莹一片。
老爷子咳了两声,往内宅走去,对自己的儿子最后说道:“以后做事决断要快些。准备充分些。”
秦恒低头,知道父亲说的是今天山谷狙杀的最后,自己带着守备师地骑兵进入山谷,却被范闲小心翼翼地后手布置制住,根本无法进行最后的冒险尝试。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心想碰上范闲这样一个谁也不信的七窍玲珑人,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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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静澄子府的后门处,如平时每个早间一般,来了一位送菜的汉子。汉子恭恭敬敬地将菜搬了进去,嗅了嗅府中的空气,根本不敢说什么。赔着小意与府中管事聊了两句,便赶紧退了出去。
从小巷里穿到正街上,送菜的汉子抬头看了一眼静澄子府的那个黑色匾额,揉了揉鼻子,心想言大人家实在是过于低调了。街坊们都知道,这宅子是陛下赏给言大人的,如今大人早已晋了三等伯爵。连小言公子也有了爵位,可这匾额却是一直没有改。
送菜的人离开,菜筐还是孤单地放在言府厨房旁地空地上。
管事看着四周没有人,很自然地伸手去提了提菜筐,似乎是想看看今天的份量如何,那送菜的人有没有克扣斤两。
份量很足,管事满意地笑了起来,将手袖到棉袄地口子里,免得被这大冬天的寒风冻着了。只是没有人发现,他已经从那菜筐最上面一圈抽了根竹篾条。
来到书房,已经退休的四处主办言若海已经如往年里每一天那般早起,洗漱已毕,正在抄写一篇静心的文论。
管事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然后有意无意间将那根不长的竹篾条放在了茶碗地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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