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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59 猫腻(当代)
范闲气恼说道:“你还有脸提……当然。”他看不得海棠眼中的同情,冷傲说道:“小时候我是经常醉的,你不要把自己看的过于重要。”
海棠笑了笑:“那时候,那位……瞎大师一直跟在你的身边?”
范闲没有回话。
海棠忽然皱眉说道:“那……传说中你酒后诗兴大发。在庆国皇宫之中醉诗千篇……难道也是假的?”
范闲摆摆手,不想和她继续这个无趣地话题。直接问道:“银子到了没有?”
海棠无趣地叹了口气,坐了起来,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八月份起,陛下就开始安排了,你不用担心。”
范闲自嘲笑道:“不担心怎么办?这件事情我又不能让老爷子把国库里的银子调出来给自己用。”
“说到这点。”海棠皱眉道:“你居然带了十几万两现银在身边……这也太傻了吧?我可不相信你就仅仅是为了在河畔接风之时摆一摆威风。”
范闲心想自己这是不得已而做的一个安排,其中内情哪里能告诉你。这事儿谁都不能说。
“不过是些没用的银子,带着怕什么?”
“你入仕未及两年。身边却有这么多银子。”海棠似笑非笑道:“包括你,包括令尊的俸禄在内,也只怕要一百多年才能存足这么多银子,你怎么向官员们解释?”
范闲摇头道:“不要忘了,我范氏乃是大族,族产才是真正的来钱处。”
“噢?能轻易拿出这么多银子地大族……难道没有什么横行不法事?当心都察院的御史就此参你一章。”
“参便参。”范闲笑道:“就算族里没这么多钱,但这两年宫中知道我生意做地大,也不会疑我什么。”
“一家青楼,十几家书局……能挣这么多银子?”海棠疑惑问道。
“不要小瞧了我家老二的敛财功夫……当然,我在朝中做了两年官,收的好处也是不少,基本上都埋在那个箱子里,你别说,出京的时候要换这么整齐的银锭,如果没有老爷子帮忙从库房里调,我还真是没辙。”范闲笑着说道:“等事情了了,所谓贿银便和这些干净银子混在一处,朝廷也不好说我什么,只是为了凑足银子,我可将名下产业里能搜的流银全搜地干干净净,如今京都里面真是空壳一个。”
海棠这才知道他还有这个打算,不免有些鄙夷:“以你的地位,何至于对于洗清贿银也如此上心?”
“山人……自有妙用。”
“那你银子都放在箱子里,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日后用钱怎么办?”
范闲微笑说道:“不是有您吗?而且还有那位可爱地皇帝陛下,这次他往太平钱庄里打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我顺手捞几个来花花,想必他不会介意。”
海棠一愣,这才知道,论起打架与谋略来,自己不会在范闲之下,可以说到偷奸耍滑挣钱这方面。自己这些人……与范家诸人的差距就有些大了,后面这些天,自己可得盯紧一些。
这时的场景着实有些荒唐可笑。范闲与海棠,天下公认地两位清逸脱尘人物,却在一个阴森森的夜晚,在房中悄悄说着关于银两、银票、钱庄、洗钱这类铜臭气十足的话题。
而在府院正堂之中。明烛高悬,代表着范闲江南政务宣言精神地那一大箱银子,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摆在那儿。
四周走过的人都忍不住要看这箱子一眼,只是到处都是护卫,又有六处剑手隐于暗中保护,十几万两银子固然令人眼谗,但要来抢这箱银子,江洋大盗或是贪......财小偷们不如直接冲到官府司库里去抢官银。那样只怕成功系数还大一些。
箱子就这样大屌屌地开着,坦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肚子里露出雪白的银锭,发着勾魂而又噬魂地光芒,里面隐隐有股凶险万分的寒意渗出。
————————————
又过了几天,惹得整个江南路好不闹腾的钦差大人范闲,终于离开了苏州。带齐了人马下属遁着官道,往西南方向的内库转运司所在行去。虽然三皇子还留在苏州城内。但官员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范提司不在,要糊弄一个小孩子还不简单?
三皇子是不知道这些官员们心中所想,不然以他的阴狠性情,和此时快要爆炸的脾气,指不定又会玩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这两天。他心里本就有些生气,范闲去内库却不带着自己——内库是当年叶家的产业。间接地支撑起了庆国地稳定与开拓能力,甚至可以说,庆国就是靠内库养着的,所以那个地方很自然地成为了庆国朝廷看守最森严的所在,纲禁比皇宫更要严苛,在民间的传说中简直是五雷巡于外,天神镇于中——能够去内库瞧瞧风景,不知道是多少百姓的毕生心愿。三皇子虽有皇子之尊,心中对内库依然十分好奇,但未经陛下特允,皇子也没有资格去内库,本以为这次跟着范闲下江南,可以得偿所望,没想到范闲居然将自己丢在了苏州!
啪的一声,一位一看便是饱学之士的中年书生狼狈不堪,哭嚎难止地爬了出来。三皇子跟着出来,恶狠狠骂道:“父皇是让范闲来当先生!他敢跑!我就敢踹人!”
府中下人们噤若寒蝉,钦差大人走了,谁还敢得罪这位小爷?居然连总督府小意请来的教书先生都敢踹,自己再多两句嘴,岂不是死定了?
三皇子正怒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人鬼鬼崇崇沿着廊下往外走,赶紧喝住,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是范闲地那名亲信门生史阐立。
他虽然骄横阴狠,但看在范闲的面子上,总不好对史阐立如何,好奇问道:“史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史阐立似被唬了一跳,讨好说道:“见过殿下,这是出门逛逛去。”
三皇子一愣说道:“苏州城好玩的地方我还没见过,你得带着我。”
史阐立求饶道:“殿下,老师有严令,这些天里的功课都布置下来了,您要是不做完,那可怎么得了?……再说,让老师知道我带殿下出去游玩,这也是好大的一椿罪过。”
三皇子皱着细眉毛,冷哼道:“做便做,只是……”他望着史阐立闪烁的眼神笑了起来:“你得告诉你,你不跟着老师去内库,留在苏州是做什么,这时候又是准备到哪里去?”
史阐立被这话堵着了,犹豫半晌,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压低声音苦笑道:“殿下又不是不知,学生可怜,被门师命着做那个行当。”
三皇子两眼一亮,试探问道:“可是……抱月楼要在苏州开了?”
史阐立微愕掩嘴,像是十分懊恼自己说漏了嘴。
三皇子嘿嘿冷笑了两声,心里却乐开了花,暗想如果能在苏州重操旧业,总比在这府里枯坐要快活许多,他在京都那座楼里地股份被范闲硬夺了过去,如今知道范闲也是个表面道德文章的实在人,三皇子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
史阐立看着三皇子地反应,心中佩服老师果然算无遗策。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九十三章 君子取财之道
更新时间:2007-12-6 14:06:42 本章字数:7048
天大地大不如君大,君不在,则师大,师远行,则君子最大。所谓君子,不是小人的反义词,而是地地道道的君之子,也就是说,还是个小人的三皇子,如今在苏州城里最大,所以史阐立并不担心什么,假意苦恼半晌后,终于答应了殿下的要求。
三皇子狠狠命令才从宫里赶过来的那些老嬷子和太监留在府中,大咧咧的带着史阐立还有几个侍卫就出了府。看着小主子消失在门口,那些太监嬷嬷们浑身害怕的抖了起来,心想提司大人不在,这便马上翻了天,忍不住暗自祈求提司大人赶紧回来,却哪里想到本来就是范闲要借三皇子的身份压人。
三皇子难得有这么个游玩的机会,当然并不着急,一行人换了行装,扮作出游的富家公子哥,史阐立很有些惶恐地被安排了一个长兄的角色,三皇子自然是弟弟,坐着马车绕着苏州城转着,看了些好景致,又凑在湖上看了几座花舫,三皇子的兴趣终于弱了下来。
“这天气太冷,姑娘们身上穿的太多,哪里能看出风流来?”一身贵气的小公子哥儿皱着眉头,“先去把地方选好,范闲要做的买卖,我也得费费心,不然说你带着我到处瞎逛,只怕他会生气。”
史阐立心中暗道,早就该这样了啊。
选址的问题很容易解决,反正就着苏州城里最热闹的地儿,一行人就拼命地往里面扎。找着热闹之中最热闹的街道,又前后寻摸了一下,发现开了不少青楼。已经是发展起来地熟地,这便定了大致的方向。
然后又在这一大片区域里,挑那门脸最清亮的楼便看,哪家看着大气就看哪家。这一行人很简单地便瞧中了对象,是一家酒楼,占了这条街上最好地位置,极豪奢的三层楼,楼宇开阔,后面隐隐可以看着院墙,占地极大。
三皇子小手一挥:“甭再找了,我看这家位置就最好。”
史阐立心头那个痛快。他在京都打理抱月楼也做了些日子的生意,可从来没有想过,带着皇子挑店址,会爽利到这种程度,有钱有势,做起事情来果然干净利落。
但他站在那酒楼门口,还是动了动心思。小声说道:“这地方太打眼,我看后面总有背景。”
三皇子一怔。问道:“这天底下还有谁家背景比我家的背景更大?”
史阐立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强行将那口鲜血咽下肚去,小意说道:“万一……有总督府地份子,或是巡抚家的,殿下虽然不在乎什么。但总要给这些官员们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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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年纪虽小,却不是个糊涂家伙。一想到确实是这个理,总督薛清就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人物,再说自己这行人千里迢迢从京都来,当头便要夺江南大官们的面子,只怕这事儿不大好看。
但他看着这酒楼的位置,是越看越心痒,越看越美妙,皱着细眉毛想了半天,说道:“也得问问啊,要把这个风水宝地放走了,范闲不心疼,我还要心疼好多天。”
这一行人已经在酒楼外面呆了半晌,光注意看格局,便挡在了酒楼进口处,不吃饭光嗅香,苏州城虽然三教九流混杂,可也没这种事儿啊,这行人在楼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顿时引起了这条街上人们的注意,只是看着对方衣着光鲜,护卫孔武有力,不似江湖上的人物,所以街上商家都约束着自己看热闹的八卦之心。
只有酒楼里地掌柜迫不得已走了出来,堆起职业化的微笑,问道:“诸位,可要进楼尝尝本店的招牌菜?本店竹园馆,与江南居并称为苏州二楼,确实有些不错的吃食。”
他看着楼前这些人似乎是外地来的,而且身份应该不俗,所以小意应着,这竹园馆身后自有背景,但经商之人,自然是生着颗七巧玲珑心,只说生意,言语间根本没有一丝怪罪对方堵在楼前的意思。
史阐立一愣,温和笑着说道:“实在不好意思,一时竟走神,掌柜莫怪。”
掌柜赶紧连道客官客气。三皇子不耐烦这么慢慢来,说道:“进去坐着再说。”领着一行人便往楼里走,末了还丢了句话:“掌柜的,安排个清静地房间,有些事情要讨教一下。”
掌柜一愣,心想你家兄长没发话,怎么小的却抢先说话?史阐立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便跟着往楼里走。
众人在楼间一处房间里尚未坐稳,掌柜亲自进屋招呼着。三皇子也不废话,很直接地问道:“掌柜地,你这楼卖不卖?”
掌柜今儿吃了不少惊,暗道这位小公子说话的口气真是不小,但他这一世不知应付了多少难缠事,谦恭笑着说道:“小公子,这楼眼下生意不错,东家似乎没有转盘的意思。”
“敢请教东家贵姓?”史阐立在一旁暗怨殿下心急,转而温和问道。
掌柜不卑不亢应道:“东家姓钱。”
……
……
等掌柜退出之后,史阐立皱眉说道:“这初来苏州,根本摸不清其中的关系,也不知道姓钱的是何方神圣。”
三皇子站起身来,推开包厢里的窗子,面色不由一怔,似乎看见了什么奇怪地东西。
史阐立心头生疑,走到他身后往窗外望去,一时间不由也怔在了原地。
只见窗外乃是这竹园馆的后园,园子里竟有一方平湖,湖面虽然不阔,但是胜在清幽。两边有院墙与闹市隔开,院中草坪未青,但可以想见春天时地美丽景色。
“真像……”
二人同时开口感叹道。这里说的像。当然是指这楼后地设置与京都抱月楼的设置极像,尤其是那些草坪之上,如果再修些清幽小院,只怕与京都抱月楼会变成双生儿。
看着竹园馆的后园。抱月楼地前后两任管理者都动了心,大大的动心——这楼一定要买下来!
“买下来!”
三皇子与史阐立又极有默契地同时开口,然后呵呵一笑,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等回去后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个竹园馆的背景,只希望对方的背景不要太雄厚就是,如果牵扯到
太高层的官员,事情会比较麻烦。
三皇子小小年纪。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感叹:“如果范思辙在这块儿,只怕要和这家酒楼的东家打官司,非指着对方鼻子骂对方无耻抄袭自己的设计。”
史阐立一想,范二少爷还确实是这种性情,不由噗哧一笑。
“笑什么笑?”三皇子瞪了他一眼,“我那二表哥可比大表哥还要阴……当然,他们哥俩儿都不是什么善茬儿。硬生生玩了招金蝉脱壳,欺负我年纪小。阴了我的股份,甭忘了,这事儿你也有份搀和!”
史阐立畏畏缩缩地哪敢接话。
一行人在包厢里用了一顿饭,对这间酒楼的厨艺是大为赞赏,而三皇子更是动了将原本的厨子也一拢招过来地念头。
饭毕之后,众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掌柜的急匆匆地走进包厢,满脸大汗地重新行了个礼。一面擦着汗,一面柔着声音说道:“这几位客官,先前说买楼之事,可否再议一下?”
三皇子这行人好生奇怪,这楼子明显生意极佳,而且前面问的时候,对方明显有防备之意,怎么这时候的态度却忽然变化的这么大?
史阐立试探着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地干笑了两声,说道:“先前东家听说了这事儿,一想着最近生意不如往年,既有贵客出价,干脆便放了出来,只希望贵客们能给个合适的价钱,另外就是……还希望转手之后,贵客们能将这楼子好生打理下去。”
史阐立越发奇怪了,正准备问什么,三皇子却抢先笑眯眯说道:“这是自然,我们也是做生意地人,当然会将这楼子做好,只是你先前说合适的价钱,不知道什么价码才是比较合适?”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掌柜双眼一呆,心想敢请这位小爷这就让自己出价了?可东家没个吩咐,这价能怎么出?看东家的意思,肯定是打算双手白送,对方却似乎没查觉到……要自个儿出价?
他额头上的汗渗的越来越快,面色红胀,似乎这初春料峭的天气,已经化作了三伏之季,憋了半天,掌柜终于鼓足勇气,伸出四个手指头!
史阐立一愣,房间里地护卫们再愣,心想四万两?就算这地方的狮子头再出名,也没有这么狮子大开口地啊!
掌柜的看对方没有接话,心里更是害怕,赶紧收回了三根手指头,就留根食指可怜兮兮地竖着。
史阐立险些再次吐血,这价杀的真叫古怪,自己不用说话,转眼间便从四万两变成一万两,想了想后,觉得这价钱其实已经不错了,点头说道:“一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
掌柜的双腿一软,险些哭了出来,说道:“这位先生,错了,错了。”
史阐立讶异道:“怎么错了?”
“是……一千两。”掌柜勉强挤出天真的笑容,“不是一万两。”
史阐立咽回今日的第三口鲜血,还来不及说什么,三皇子已经说道:“拿合约来。”看他神情,似乎成竹在胸。
掌柜似乎早有准备,立马出去请了位官府认可的中人入内,便开始写契书,等写到买卖数目的时候,三皇子甜甜笑着说道:“一万六千两,我不占你们便宜,我多给你两成的银子。因为想必你家东家也不大肯卖,这两成的银子算给他买伤药。”
三皇子今日虽然穿地是平民服饰,但自然间流露出一股清贵之意。掌柜虽然大为惊讶,却也不敢多言,写好契书,双方摁了指印。约好明天银楼两讫。
小心翼翼地送这一行人出了酒楼,掌柜的吁了一口气,有些害怕地抹了抹额上冷汗,镇定心神后便往三楼走,走进一个幽静的房间,将怀中地契书递给了一个年青人。
这年青人面相清正,双眼温和有神,正是在杭州西湖楼上楼边出现过的明家少爷。明兰石。
他接过契书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失望,反手便是一耳光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响,掌柜的捂着脸颊畏怯地看着少主,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没用地东西!”明兰石心中愤怒,面色却依然温和,话语里却透着股寒风。“要你送银子都送不出去!”
今日他也是适逢其会,在家族会议之后。明兰石便一直留在苏州,忽听得掌柜的说有人想买楼,一听对方的形容打扮,这位明家的接班人便隐约猜到了少许,待后来小二偷听到了范思辙那个名字,他马上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反应极快地便准备将这竹园馆双手送上……
没料到对方竟是一点便宜不占,一万六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
这个数目不止没有占明家便宜,反而比市道上的价钱还高了不少,但明家怎么会差这点儿钱?明兰石满心想趁三皇子不知道竹园馆的东家是谁,抢先便将这楼送出去,哪怕是贱卖也好。
他最主要的目地,当然是想讨好一下对方,而如果对方将来根本不认这个小人情……这一纸契书送到京都,便是范闲和三皇子仗势强买民间产业的证据,将来让长公主那边打御前官司也好找由头!
没想到那个年纪轻轻的三皇子,竟然不肯占这个便宜……难道京都传言有假,这个皇子并不如传说中那般贪财阴狠?
明兰石陷入了沉思之中,再一次发现,这一次家族要面对的这些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他闭目沉思半晌后,轻声吩咐道:“范大人的心思很简单,这是要开妓院了……传令下去,任何一间楼子,都不准卖姑娘给他们,开再高的价钱也不行!”
掌柜的应了一声,旋即苦笑说道:“少爷,可是光咱自家地姑娘不卖……这苏州城里做这个生意的可有不少人,那些人肯定不愿意得罪范大人。”
“他们手上有好姑娘吗?”明兰石微笑说道:“好姑娘都在咱们袁大家手里……让他们去买吧,一些残羹剩饭,哪里能吸引到客人。”
一辆马车离开了竹园馆,四周地商家们并不知道堂堂明家吃了一个
闷了,这家苏州最出名的酒楼明天便要易手了。史阐立虽然少经阴秽事,但此时也终于醒过神来,皱眉说道:“殿下,看来您的身份,被对方知晓了。”
三皇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也算那些人聪明。”
史阐立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先前开的价钱是一千两,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自己加价?”三皇子冷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猜到我的身份,便恨不得将这楼子双手奉上……那日后呢?他们要求地,只怕可不是这一个楼子这般简单,人凑上笑脸来,咱们当然不好反手就打耳光,可也没必要将自己的脸凑上去和他们亲热……这世上有几个人够资格与我套交情?”
史阐立摇头道:“不知道那楼子背后地东家是谁,见机倒是真快。”
三皇子说道:“管对方是谁,要我占他便宜,肯定就是想占我便宜的人,这事儿你要记住了,以后出去行走,也不要胡乱占别人便宜,当心给范闲惹来麻烦。”
史阐立心里对面前这个小皇子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赞叹道:“殿下这话简单,但道理极深。”
三皇子用清稚的声音骂道:“别拍我马屁。好不容易扮次平民,就被人瞧了出来,心里真是不爽。”
史阐立心想。您自个小小年纪一进楼便要买楼,这种口气,哪里是想遮掩自己身份应该做地?他又想着,面前这位皇子年纪轻轻。面对着上万两银子的便宜,居然能忍住不占,似乎与当初做抱月楼时候的阴狠性情相差地太远,眼眸里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也不知道三皇子看见他神情没有,继续说道:“范闲说过一句话,但凡我去占这天下人的便宜,最后总会被天下人占了朝廷的便宜,而我……如果让朝廷被人占了便宜。那就是甘愿自己掏银子供人花的大蠢货。”
史阐立默然,暗中替门师担心,身为皇子,却树立了这样地思想,那自然是在告诉这位皇子,朝廷的利益……将来就是你自己的利益,那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如今太子可是依然在位啊!
……
……
没有察觉到史阐立内心的惊恐。三皇子微羞一笑着说道:“老师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君之财,则藏于天下,何须去取?”
史阐立吞回今日暗伤的第四口鲜血,双眼盯着车窗外不停飘过的青幡,强抑着内心的隐惧。当作自己根本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做生意,可以当作一件业余爱好。”三皇子嘻嘻笑道:“老史啊。你的胆子可比我那两位表哥小太多了,不是个做生意地材料。”
史阐立挪动了一下身子,让后背微湿的衣服透透气,苦笑应道:“殿下教训的是。”
三皇子喊停了马车,说道:“钱庄到了,你去办事,我先回府。”
小孩子的脸上浮过一丝奸笑,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看着远去的马车,史阐立暗嘘了一口气,喊跟着自己的两位侍卫在外面等着,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着,便往太平钱庄地分理号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家新开数月的招商钱庄虽门庭冷落,但透着股新贵气息,那幡崭新地青布像是在嘲笑史阐立的迂腐与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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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生双黄,先吃半边。且不提史阐立在钱庄里又会遇到什么新鲜惊奇事,单说离苏州城极遥远的内库转运司辖境之外,那一列载着百余人的庞大车队,这时候正在阴寒的初春雨天里艰难前行。
内库转运司与盐司茶司都不同,首先是事务更多,利润更大,而且他是三司里唯一占有实地的转运司。内库出产一应工场工坊,需要极大地地盘,打从许多年前朝廷划出闽北的一块地后,渐渐便成了一处特区所在,面积竟是比一个小州还要大些,地位十分特殊。
由于担心内库地制造工艺流到国外,所以在内库的保卫工作上,庆国朝廷真是下了血本,对于内库辖境,庆国进行了全封闭的管理,一共设置了五条封锁线,最外围是江南本地的州军与水师,里面的四条线由庆国军方与监察院各设两条,互相监管,像多层果汁蛋糕一般夹着。
而往外的运输线,除了明面上的严苛监管之外,更不知撒了多少暗丁进去,无数双明里或是暗里的眼睛都在盯着崔家明家或是别的什么代理巨商。
饶是庆国花了这么大的力量,依然阻止不了其余国家的贪婪眼光,这几十年里,内库不知道出了多少次事,而庆国也为之付出了极沉重的代价,首先是便是驻军与防卫每年都需要耗费不少银两,其次便是这几十年里,为了庆国繁荣所损失的上千条人命——偷窃情报与反商业间谍的斗争,在这个世界里显得格外血腥!
这场战争,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而监察院则是在这场战争中付出最多代价的机构,黑夜中的卧底不知道死了多少,好在保证了内库直到今天为止,还是安全的。
前任四处主办言若海与如今的京都守备秦恒的兄长秦山,是当初布置防卫工作的直接主事人,二人曾经夸口过,以内库的防卫力量,除了依然奈何不了大宗师,就算是只沾了香水味的蚊子都飞不出去。
车队正在接受最后一道检验,范闲掀开窗帘,看着不远处河流边的水力机枢,双眼微眯,虽然只是一些初始而粗糙的工业,但对于动力的需求已经离不开水了。
他眯着的双眼里寒意微现,也不转身,温和说道:“我带你进来,只是为了我自身的安全,我不希望你到各个工坊里面去看热闹,如果被人发现了,你应该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就算你是九品上的超级强者,也不见得能逃躲这里力量的追杀……而且我虽然伤只好了一半,也会亲自出手。”
在他的身后,乔装成婢女的海棠微笑看了一眼身旁的思思姑娘,没有说什么。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九十四章 顺德到了
更新时间:2007-12-7 14:04:19 本章字数:6507
范闲的目光跃过官道旁的青树,树后一望无际的田野,不远处哗哗流淌的河水,越来越远,直似要看穿这里的一切,最终他的两道目光淡淡扬扬地落在了河水去处的大工坊里,那处隐有烟腾空而起,却不是农家微青炊烟,而是带着股熟悉味道的黑烟。
难道是高炉?
这一大片地方的百姓都被朝廷征召入内库做工,工钱比种粮食要多太多,所以打理农田的心思就淡了,一大片沃野之中,野草与初稻争着长势,看着有些混杂混乱。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清新的味道,放下心来,看来这里的环境污染并不如自己事先想像中严重,当然,更远一些的铜山矿山里面,肯定要比这里环境恶劣的多。
看着眼前的景致,似乎有一种与他脱离了许多年的感觉渐渐回到了他的脑中,只是那种来势依然温柔,并不汹涌,以至于他有些惘然,去年九月间的时候,他就总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极渴望某种东西,但却一直没有找出来。
看着他走神,海棠双手像老汉一样袖着,皱眉着看着窗边那张清俊的脸,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年青的权臣,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感觉如何?”她看出范闲今日有些心绪不宁,微笑问道。
范闲安静说道:“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
海棠笑了笑:“确实是很少见的景致,从来没有想到过,庆国的内库竟然如此之大。先前看见地那些物事,我竟是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范闲应道:“看便看罢,想来你也不可能回去照着做一个。”
海棠眼中异光一现。微笑问道:“你对于内库这么有信心?”
范闲微怔,然后轻声应道:“不是对内库有信心,而是这种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你光看个外面的模样就能学着做出来……那就有鬼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海棠沉默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如今地内库,里面的人都是信阳方面的亲信,你打算怎么接手?”
范闲眉头一挑,脸上浮现出一丝轻笑:“管是谁的人,如今总都是我地人。”
海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打算……和对方不死不休?”
范闲安静了下来,半晌后沉声说道:“你这个问题似乎问的晚了一些。”
海棠皱紧了眉头:“我相信你的那位岳母不是糊涂人,不会看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按道理讲,不论是你还是她,都有重新谈判,和光同尘的愿望,而且利益当前,你和她撕破脸,似乎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
“我不和她撕破脸。估计你和北齐的皇帝陛下会不愿意看到。”范闲讥诮一笑,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和丈母娘重新联手,欺负你们北边的孤儿寡母。”
海棠沉默,却不知道她信还是不信。
北齐方面地态度,范闲并不担心,反正只要有内库一天,北齐人就必须倚重自己一天。至于海棠先前说过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在玩弄政治的大人物们眼中。过往年间的任何仇怨,在一个足够巨大的利益筹码面前,都可以抛却,尤其是范闲与长公主还有婉儿在中间当润滑剂,在世人看来,只要长公主肯让步,范闲没有任何道理不接受和议。
而且事实上,长公主已经做出了让步——在苍山刺杀之后,那位庆国最美丽的贵妇真切地感受到了范闲的强大力量,曾经修书数封,进行了这方面地尝试——只是范闲没有接受而已。
“再安安你的心。”范闲没有收回望向车外地目光,轻轻说道:“长公主已经愿意接受我执掌内库的事实,而我……没有理会。”
海棠霍然抬首,那双明亮的眼眸盯着范闲的后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拒绝信阳方面的妥协。
范闲轻声解释道:“她要三成的份子,就可以配合我轻松地接手内库……这个条件并不苛刻。”
海棠皱着眉头,沉默半晌之后说道:“非但不苛刻,已经算是极有诚意地条件。本来……站在我大齐朝野的立场上,安之你与那位长公主闹地越僵,对我们越有利。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想劝你一句,归根结底,你的权势是庆国皇室给你的,而且她毕竟是你的岳母,这样好的条件,没有理由不接受。”
范闲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也许是从骨子里,我就以为,在内库这件事情,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与我争夺。”
“为什么?”海棠依然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产业。”范闲温和笑着说道:“我没有她的能力,只好做个二世祖,但……也不能把这个家败了啊。”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
……
……
许久之后,海棠轻声说道:“可是如今的内库,毕竟还是庆国朝廷的。”
“朝廷是一个很虚幻的影像而已。”范闲说道:“什么是朝廷?皇上?官员?太后?还是百姓?”
他最后说道:“关键就看这内库在我手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作用,那些银子究竟能用在什么途径上。如果……如果朝廷用不好,那我就代朝廷来用一用,把这个虚幻的影像,变成实实在在的百姓二字。”
海棠微笑说道:“你又习惯性地想扮圣人了。”
范闲笑着应道:“我和言冰云说过,偶尔做做圣人,对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是一个很有益的补充。”
挑明与长公主之间暗中曾经进行地谈判。让海棠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后,范闲就再次沉默了下
来,看着车外的景致发呆。那些河边的水车,坊中某种机枢的响声,远处炉上生着的黑烟,都在催发着他内心那个不知名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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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到了。”
内库转运司官员谦卑的声音,让范闲从沉思之中再次醒来,他有些糊涂地看了看车中地两名女子,这才知道,内库转运司已经到了,赶紧整理了一下衣着,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是跳了下去。而不是保持着一位官员应有的仪表缓缓沉稳的走下去,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表现出来范闲心头莫名的紧张与兴奋,毕竟终于到内库了,到了母亲当年发家的地方,哪里还能保持一贯的平静。
双脚踏在有些坚硬的土地上,范闲微微眯眼,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发现街旁就是一个寻常衙门,却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热火朝天地大跃进场面。街上有些冷清,虽然四周建筑倒是新丽漂亮,可是……不像个工地。
那名负责接他从苏州过来的转运司官员,或许是见多了京都赴任官员的这种神态,小心翼翼解释道:“三大坊离司衙还远,大人今日先歇着。明天再去下面视察吧。”
范闲有些失望,本来打算今儿就去吹吹玻璃。织织棉布,与工人同志们亲切握手一番,却不想还要再等一日。
司衙大门全开,内库转运司及负责保卫工作的军方监察院方诸位大人分成两列,迎接着钦差大人的到来。
范闲当先走了进去,高达带着几名虎卫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百来人的队伍,在极短地时间内就被安置下来,看来内库的运转速度依然极快。海棠与思思自然被带到了后宅,加上在路上新买地那几个丫环,本来一直冷清无比的转运司正使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诸位官员向范闲请安之后,众人便依次在衙上坐好,等着范闲训话。
范闲对于内库的情况并不是十分熟悉,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开衙坐堂,所以感觉总有些奇妙,示意苏文茂代表自己讲了几句废话,便让众人先散了,只等着明日正式开衙。
回到后宅之后,来不及熟悉自己的官邸,第一时间内,他就召来了监察院常驻内库的统领官员,这名官员年纪约摸四十左右,头发花白,看来内库的保卫工作确实让人很耗精神。
他示意对方坐下,也不说什么废话,很直接地问道:“讲讲情况。”
这名监察院官员属四处管辖,打从去年秋天起,便已经得了言氏父子地密信,早已做好了准备,今日一见范闲问话,赶紧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掏地干干净净。
他当然明白,范提司初来内库,在内库里并没有什么亲信,如果想尽快掌握局面,那一定需要在库里找个值得信任的人,而自己身为监察院官员,近水楼台,自然要赶紧爬,才不辜负老天爷给自己的机遇。
范闲听着连连点头,这名监察院官员说话做事极为利落,谈话间便将内库当前的状况讲的清清楚楚,三大坊的职司,各司库官员的派系,无一不落。
“为什么这些年内库亏损的这么厉害?”范闲生就一个天大的胆子,这种问题也是问的光明正大,一点也不理会对面的监察院官员说话不方便。
那名监察院官员姓单名达,在范闲的面前却不敢胆大,他一个下层官员怎么能够三言两语将内库的事情说清楚,但还是斟酌着说道:“其实亏损谈不上,只是这些年往京都上的赋税确实少了好几成。”
范闲无可奈何苦笑道:“这么一个生金鸡的老母鸡,一年挣的钱比一年少,和亏损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前任是怎么管的?”
前任内库转运司正使,便是信阳离宫长公主首席谋士黄毅的堂兄,黄完树大人。范闲接手内库,并没有与这位黄大人见面,双方势若水火。便懒得办面上的接办手续,倒都是些光棍人儿。
单达不敢接他地话去贬损长公主,诚恳说道:“之所以利润年年削薄,一方面是三大坊的花费越来越大。包括坊主在内,那些司库官员们拿的太多。二来是出销地渠道这些年也有些问题,海上的海盗太过猖獗,不敢说太多,但至少十停里有一两停是折在海上。三来就是往北齐的供货问题,前些年帐目太乱,也不知道崔家提了多少私货走了,不过这事儿一直没人敢查……幸亏提司大人出了手。年前查实了崔家,光这一项,便能为朝廷挽回不少损失。”
范闲颇感兴趣听着,但心里却是清楚的狠,什么海盗,都是明家自抢自货地把戏。他看着单达欲言又止,好奇说道:“还有什么原因?”
单达看了他一眼。苦笑说道:“还有就是……院里这些年的经费增的太快,您也知道。院里一应花销大头都是直接由内库出,宫里的用度这些年没怎么涨,反而是院里花的太多了,加上前面说的那几条,这么一削,内库再能替朝廷挣钱。这么四处补着,也早已不如当年的盛况。”
范闲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家监察院原来也是内库的吸血鬼之一,转念一想,三处那些师兄弟们天天研制大规模杀伤型武器,二处地乌鸦们满天下打探消息,不论如何伪装,总是需要资金支持,更不要论像五处六处这两个全无建设、只司破坏与吸金的黑洞衙门……当然,就算这些院务都不算,他在陈园玩过许多次,那老瘸子养了那么多绝代美女,过着堪比帝王的豪华生活,这些钱,还不都是内库出的。
他摇摇头,苦涩笑道:“院里的事儿就先别提了,传出去也丢人,查那几路就好。”
单达与范闲
身后的苏文茂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提司大人说话倒也直接。
……
……
“出销渠道的问题,海盗地问题,我来解决。”范闲盯着单达的眼睛,“四害除其二,我只是不明白,三大坊地司库怎么也能和这些弊端相提并论?那些官员常年呆在江南,不准擅离,确实是个辛苦活儿,朝廷给他们的俸禄丰厚些,倒是应该。”
单达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头应道:“三大坊负责内库全部出产,那些货物都是他们一手做出来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范闲冷笑道:“难道他们就敢以此要胁?”
“要胁自然不敢。”单达苦笑应道:“但是朝廷对内库的管理严苛,一应工序、配料、方子就只有上中下三级司库官员知晓,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就等若是朝廷地产银机,只要他们稍许使些心眼,便能让内库的产量减少,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地地位在内库里都有些特殊,朝廷也对他们另眼相看,甚至……都有些骄横了。”
“噢?”范闲好笑地眯起了双眼,心想就那些当初叶家出来的小帮工,如今也成了垄断致富的技术官僚?
“这不是要胁是什么?”范闲愈发觉着这事儿有些荒唐好笑,呵呵笑道:“那当初长公主是怎么应付这些司库的?”
单达想了想,皱眉应道:“长公主只求产量不降,对于司库们的要求基本上都是尽力满足,而且将他们的地位抬的极高……当然,如果真有司库不知道分寸,长公主也会有她的手段,六年前,就一古脑儿杀了七个闹事的司库,从那以后,司库们就学会了闷声发大财,对于咱们这些平级官员是没好脸色,但对于朝廷还是不敢有不敬之心。”
范闲冷笑道:“骄横?极高的地位……那本官只好头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打落尘埃。”
他心里有些恼火,自己的丈母娘果然不是个做管理者的材料,居然将这样一个超大型企业管成这副模样,难怪皇帝陛下天天叫苦,父亲也头疼国库空虚。
单达唬了一跳,心想提司大人毕竟年轻,如果新官上任三把火,雷霆降怒,真把那些司库们得罪光,内库出销渠道先不说,自身的产量与货物质量只怕都很难保证。
他双手一揖,沉声说道:“大人三思,不妨先以怀柔之心应之,再徐徐图之。“
范闲笑着摇摇头:“不能徐徐图之,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十天之后,本官就要回苏州主持内库开门迎标之事,不在这十天里把内库里面不服气的人打服了,以后你们怎么管事儿?我可没那兴致天天往这地方跑。”
单达苦着脸说道:“这事不好处理,就算打的那些司库们表面上服了,但他们暗中在坊里做些手脚,甚至连手脚都不需要做,便能让内库出产减低,查……又根本查不明白,最后这责任只怕还是要大人担着。”
范闲有些欣赏此人有一说一的态度,监察院官员的风气,果然比江南路官员要强上不少。他挥手阻止了对方的劝谏,笑着说道:“不怕,杀了张屠夫,难道就要吃带毛猪?”
单达与苏文茂一愣,不知道提司大人是从哪里来的信心,司库管的是生产,这事儿监察院可不在行……忽然间,苏文茂脑子一动,想到这内库当初是叶家的产业,而自家大人则是……叶家的后人,难道说提司大人自有办法?
范闲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他们去准备明天真正开衙的事务,而他自己却是去了后院,有些不是滋味儿地喝了两碗粥,便很诚恳地邀请海棠晚上与自己一路去三大坊走走。
已经有下属为他办好了通行证,晚上就算不亮明自己的身份,应该也没什么大碍。而他之所以要喊海棠跟着自己一起去,却不是动了善念,要将内库的光辉扩延至北齐,而是纯粹需要海棠这一个强力保镖。
鸡鸣,天肚白。
内库运转司正使府的后墙那里人影一飘,范闲与海棠结束了一个晚上的探险之行,回到了书房之中。
范闲沉着那张脸,皱眉说道:“夜夜笙歌,管理败坏……是这两个词儿吧?”
海棠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她今天晚上随着范闲在三大坊逛了一圈,虽然没有接触到军工之类的坊间,但依然被所见所闻震慑住了,原来棉布是用那种纺机织成的,而且居然不用人力,用的是那种水力……只是河水之力怎么就能如此驯服呢?回思今夜见闻,她对于那位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叶家女主人更感惊佩,望着范闲的目光也炽热了少许。
范闲不就是那个叶家女主人的儿子吗?
范闲却不如她那般震惊,起先的新鲜感稍除,虽然心中依然有欣赏母亲遗泽的快慰感觉,但是庆国内库,实则比他前世的乡镇企业只怕还不如,只是一些很初级的东西,如果不是庆国皇帝绝顶聪明,将所有的产业都看的紧紧的,只怕早已不如当年值钱了。
不过就一顺德镇,还不能产电冰箱,范闲哪里会吃惊。他吃惊的是另一椿事,那些内库的司库们果然是生活豪奢至极,他的心不禁痒了起来,如果将这些人吃掉的银子吞到自己肚子里,那又得是多大的一笔进帐?
而像长公主担心的事情,他并不怎么担心,什么狗屁技术垄断,又不是什么特难的活路,自己当年虽然不是理科出身,但吹几个玻璃总没太大问题,最关键的是,谁叫咱身后有人啊。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底气,知识就是银子——这就是范闲在内库第一天,所产生的强烈认知。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九十五章 霸得蛮、耐不得烦
更新时间:2007-12-8 16:24:18 本章字数:6783
庆国内库转运司,乃是国境之内最出名的独立王国,虽然官员都是由京都派遣而来,但由于远在江南,而且本身内部的诱惑太多,不论是外来的何级官员,到最后,都会被这个庞大而诱人的金窝给同化,监察院的官员或许还好些,但转运司内部的官员,却早已成了这个独立王国的支柱之一,没有人愿意内库发生一丁点变化。
哪怕如今陛下下了旨意,让内库由信阳长公主的手中转移到了范提司的怀里,这些内库官员们虽然当了长公主十几年亲信,却也并不怎么忌惮范闲的到来。他们心想只要表面上的功夫做好了,想必小范大人也不会动了内库的根本,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把戏应该不会上演。
内库的根本是什么?不是那些金山银山,不是那些下苦力的工人,不是外围的商人,而是三大坊的高级工匠与司库们。
内库三大坊分布于江南诸州间,甲坊负责生产玻璃制品、对精度要求极高的工艺品,瓷货,昂贵至极的香水,蒸了又蒸的出名烈酒,还有许多……而像玻璃制品这一类,又可以延展成无数商品,总之可以命名为奢侈品生产商。
而乙坊则是负责大量生产棉布,纱布,研究稻种,打造好钢,大事生产……的第一产业与第二产业的合集,主要是出产生活资料。
丙坊却是三大坊里看守最森严的工坊,这里负责生产船舶,以及军方需要的先进军械。比如黑骑目前配备地轻巧连弩,就是由这座工坊提供的,而更远一些的地方,监察院三处与内库的研究部门还在不停研制着火药,只是自从叶家开坊之初,火药的研制似乎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理,以至于目前监察院也只能拿一车火药当炮使。而没有发明出热武器来。不知道是庆国子民的聪明才干不足,还是那位姓叶地女子,曾经使过什么坏。
三大坊只是一个粗疏的说法,与此相关的出产不计其数,星罗密布于闽北之地,源源不断地出产着货物,再经由民间商人提货,分销往北齐、东夷、小诸侯国、大洋之外的蛮荒王国之中,贪婪而汹涌地攫取着整个世界的钱粮,同时也将更好的生活品质。更多的奢华享受传遍到整个世界。
在当年叶家被收入内库之后,虽然各项产业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遗泽尤在,而且各级司库们也真是拿出不少智慧,将叶家的产业发扬光大,这个曲线在十七年前达到了峰值,整个庆国的财政收入,竟有四成出自内库,只是在近些年,这个数字才稍微有些回水。不过依然是庆国最大地财政来源,套句某世的常用词,内库就是推动庆国向前的欲望发动机。
正因为司库这种不入流的官员,对于内库的生产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加上长公主本身就是一个以阴谋走天下的女子,不擅长也不屑于用开山大刀去进行管理,所以这么些年来,各种情势相叠,让司库们成为了庆国最特殊的一批官僚。
内库最底层的工人挣不了多少钱,甚至连负责管理的官员也并不如何嚣张,唯独是司库们,在丰厚地俸禄之外。还享用着各式名目的津贴,以及各种各样的红利。这不能不说是长公主高薪养狼带来的后果,而且也与朝廷这些年来管理地混乱有关。
司库们在内库转运司一地,真有些像土皇帝,虽然他们表面上并不如何嚣张。但暗底下吃扣拿银,盘剥工人。将获得的钱经由外围的钱庄往四野里撒,在周边的大州里已经盘下了不少土地,至于在其中用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就不得而知了。另外这些司库们在内库中欺压下层工人,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没有少做。
高级一些的司库还讲究些脸面,那些中级三十来岁的司库则是赤裸裸地无耻着,范闲夜里查到的一名司库,家中竟是蓄养了十二房小妾!而那些年不过二十的小妾是怎么来的……谁能说的清楚?只知道年年都有工人闹事,至于告状地更是不计其数,只是内库特殊,往往这些告状的苦主根本出不了内库,就算侥幸到了苏州城地,也总被朝廷糊弄下来。
得罪良民事小,得罪司库事大,这是江南路官员们的共识。
于是当新一任的内库转运司正使,钦差大人范闲到了闽北衙门之后,那些对司库们怀着刻骨仇恨的下层工人与百姓,再也没有去击鼓鸣冤,而是冷漠看着衙门处的大门,眼眸里闪过着阴火。
……
……
火光一现,鞭炮之声大作,红屑漫天飞舞之中,闽北内库转运司衙门的正门缓缓拉开,数十名官员身着正服,在微薰的气味中鱼贯而入,分列两行,对着正中间的那位年青官员恭敬行礼。
出圣旨,请明剑,亮明钦差身份,言清管事章程,范闲看着堂下的这些下属们,将双手一捺,说道:“坐吧。”
“谢大人赐座。”内库众官员整理衣衫坐下,衙内座椅不够,所以一些下级的官员都站在了后侧,众人看着小范大人面上的温和笑容,心头微定,而且也没有看见监察院那些如狼似虎的京都本官,本来略有些警惕的大脑,顿时放松了下来。
范闲眯着眼往下方看,很容易地便在众官之中,找到自己开山震虎的对象。
约摸五六人下,有三个面色黝黑,穿着常服,腰间腰带系的紧紧的,极为恭谨地坐在那处,只是这三人明显没有官职在身,却坐在了众官之中,而且一看模样。就是经常出入工坊的人物。
范闲尤其眼尖,从对方那貌似恭谨之中,看出了一丝漫不在乎与对自己的轻屑。那是一种极有底气地神态流露——他微微一笑,沉笃阴狠如他,当然不会被对方的神态所激怒,只是对方既然被长公主养了这么多年,自己要完全控制住内库。不得已也得敲敲他们。
先把那三人抛开,与诸位官员讲说了一番朝廷的意思,又与坐在自己最右手方的军方代表闲聊了两句,这位军中官员乃是叶家远亲,
虽然叶家如今似乎被陛下逼到了二皇子一边,但是由于叶灵儿这个奇妙人物的存在,范闲与叶家的关系还算过的去,所以那位叶家将领对范闲也是格外尊敬,想必是京中家门曾经有过什么吩咐。
等一应公事说地差不多了,范闲忽然间静了下来。抬起茶碗喝了一口。
庆国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众官知道范大人一定是有重要话要讲,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已经知道在大江边上,苏州码头竹棚中,小范大人的就职演讲已经是惊煞了整个江南路的官员,对他今日的发话,不免有些好奇。
“内库,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范闲笑着说道。
众官也赔笑起来,那位副使凑趣说道:“荒野之地。有的只是敲敲打打,虽然闹心,但胜在与众不同。”
范闲也笑了起来:“本官以为之所以奇妙,是因为……此次奉旨南下。每经一地,但凡本官开衙亮明身份,总会有当地苦主敲鼓鸣冤,言道本地官员诸多不法事……没料到今儿个开衙已经半日,这么大一个地方,竟然连一个上书的百姓都没有。”
众官一愣,腹诽道您一路潜行南下,有个屁的鸣冤!但范闲如此说。一定有后话,不由将心提了起来。
范闲这话当然是瞎说,只是个引子:“本官大感欣慰,内库在诸位同僚的治理下,竟是一片清明。毫无不法之事,实在难得。”
众官员脸上一热。连称不敢不敢。
范闲也没有黑着脸,只是笑着说道:“但又有一椿疑问,不知道是内库真没有什么问题,还是……某些官员官威太重,以至于百姓工人们就算心有怨言,也不敢来说与本官听?”
这话太没讲究,是个赤裸裸地准备构人以罪地把式,众官员不论派系,都是内库本地官,心头一凛,便生了几丝反感,心想就算您要烧三把火,也不能用这种荒唐的手法啊?以副使为首,众官员纷纷出列,大声说道:“大人,断无此事,断无此事。”
范闲低下头去,手指头轻轻搓着思思新缝好的袖口,问道:“断无何事?本官听闻这些年来,三大坊里欠下面工人薪水不少,年前还曾经闹过一次大事,可有此事?”
众官员一愣,年前由于司库盘剥太厉,三大坊的工人们确实闹过一次事,还死了两个人,这事儿一直被转运司上下官员们隐瞒着,没料到风声竟是传到了京都!但范大人既然已经说出口来,那一定是得了确实的消息,再难遮掩。
副使赶紧上前,赔笑说道:“年前资金回流稍慢了些,工钱晚发了三天而已,结果那些刁民借机闹事,竟让三大坊停了一天工,为朝廷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转运司商议之后,才请叶参将弹压了一番,好在没有出太多人命,想着已近年关,大人马上便到,所以就没有急着上报。”
其实哪里是晚发了工钱,准确来说是司库们将发下去的工钱抽了太多水,积怒之下,民愤渐起,工人们才闹起事来。而转运司的官员们又不想得罪司库,又不想掏出公中的银子补帐,所以装聋作哑,直到事情大了,才调兵镇压。
范闲回身与那位叶参将轻身说了几句,这名参将面露尴尬之色,轻声应话,想来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范闲将眉头一皱,轻轻敲着身旁案几,说道:“诸位大人,这内库说白了,便是个商号,只不过是陛下地商号,我大庆朝的商号。既然是做东西地,那最紧要的便是做东西地人……年复一年拖着工人的工钱,谁还愿意来给你做事?就算做事又如何肯用心?到最后,吃亏还不是朝廷?”
众官连声称是,纷纷进言日后一定严格照内库条例行事,断不会再有拖欠工钱的事情发生,至于日后如何。那是司库们与小范大人打交道,这些官员们只求将眼前这幕快些糊弄过去。
只是那三名面色黝黑、身无官服却坐在椅中的人物,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尽说些废话。”范闲摇头叹息道:“以后自然是不能再拖欠,那以前欠的呢?”
衙门正堂顿时陷入了死一般地寂之中。
官员们警惧之下,再不敢多言,内库工人数万,加上吃食住用,饮水衣料一系列的后勤,人数更是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朝廷给三大坊工人定地工钱极为丰厚。从中抽水已经成为内库官员们发财的最大源泉之一。如果范闲真要这些官员们将前些年的克扣全吐回来,这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这些官员们心里清楚,自己这些人碍于庆律与监察院的监查,所以从来不敢明着吃,只是司库们吃剩后上地一些小孝敬而已,范大人针对的,只怕还是那些司库。
所以众官地目光,有意无意间都扫了那三人一道。
范闲就像是没有察觉场间的暗波汹涌,和声说道:“朝廷总不能亏欠子民,前些年的欠帐总要逐步补上。只是事情有些繁杂,断然是不能急的。”
不能急……众官心头再次一松,却被接下来的话吓的不轻!
“三天。”范闲微笑着伸出三根手指头,望着众官员说道:“给诸位大人三天的时间。将所有的帐给我填回来,欠下面工人的工钱都补回去,记得……用太平钱庄的利钱为准。”
“三天之后,如果还有工人到本官这里说他地工钱没拿到手。”范闲说道:“或者说让本官监察院的下属们查了出来……对不起诸位,本官是要露点儿狠劲儿了。”
他虽然微笑着,但官员们已经感觉到一股寒冽的味道开始传遍四周。
……
……
那一直安坐如素的三位仁兄终于坐不住了,面带谦卑地站起身来,说道:“大人。下官有话禀报。”
“讲吧。”范闲煞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拖欠工钱之事或许有之,
但是数目并不大,而且往往是做帐不顺。”那人呵呵笑道:京都来,或许不清楚这些地方地刁民厉害,那些人拖家带口的来做工。明明就是一个人在工坊做事,但他偏偏要报三个人。不是我们拖欠工钱,实在是他们想骗朝廷的银子。”
“噢?”范闲噫了一声:“还有这等把戏?”
“是啊。”那人明显没有看出范闲话语里的讥讽意味,大喜过望说道:“大人,那些工人奸狡阴滑,仗着朝廷心疼百姓,便敢狮子大开口,但凡有些要求不能满足,便会消极怠工,甚至还有些更坏的家伙,竟是敢在工序里做手脚,这些年来不知道让朝廷损失了多少银子。”
此人一劲儿将脏水往工人的身上泼,还不是想着范提司再如何好清名,但毕竟是官员一属,怎么会将屁股坐到工人那边?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不愁你不站好队。
范闲却在心里冷笑着,这话说的……把自己常犯的贱全推到工人身上,但他面色不平,叹息道:“啊,想不到陛下如此仁明,这些人居然还如此不知足。”
那人赔笑说道:“确实如此,拖欠工钱之事,等下官回去之后,一定细细查清楚,不过那些闹事地工人也不能轻饶,大人切莫被这些奸人言语蒙蔽,那些人奸滑的狠,委实不是个什么东西。”
范闲看着此人,忽然皱起了眉头:“请问大人是?”
副使赶紧在一边介绍道:“这位是是甲坊的主事官,萧大人。”
“萧大人?”范闲似乎有些吃惊,“甲坊主事官?司库之首?”
那位姓萧的三大坊主事人赶紧行了个礼:“正是下官。”
范闲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你一个区区主事。只不过是个小小司库,朝廷给了你一个不入流的品级,连官身都没有,怎么敢在本官面前自称……下官?”
众人一怔。
他地声间陡然间冷了下来:“口口声声下官……你又是哪门子的官?本衙今日头一遭开门,你一个区区主事不在衙外候着传问,居然敢大咧咧地入堂,还敢坐在朝廷命官之间。真是……好大地胆子!敢请教,你又是个什么混帐胆大的东西?”
……
……
嗯?
堂间安静了半天,直到过了许久,众官员们才听清了范大人……是在骂人?
顿时场间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这还了得!自内库被归为皇室所有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三大坊主事的脸骂娘!就连长公主当初接手内库后,头一遭来闽北衙门,对这三名三大坊的主事也是好生温柔,怎么这位范大人就敢披头就骂?
那位甲坊主事萧大人也愣在了当场,他没想到范大人就算不笼络自己也罢。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骂地如此之凶!他闷哼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对着堂堂“皇子”,也不敢说什么,悻悻然一拱手,便要回座闷声当菩萨去。
“撤了他的座。”范闲双眼一眯,眉间皱成极好看的小圈,和声说道:“本官面前,没有他的座位。”
“范大人!”那位主事官勃然大怒。屁股还没挨着座位,就重新站直了身子,强抑着内心愤怒,说道:“不要欺人太甚。”
范闲根本不理会此人。自喝着茶,与身旁面色尴尬的叶参将,副使说着闲话。
说话间,他身边的监察院官员已经下去,将那名萧大人推到一边,撤了他的座位。如此一来,事情真是大了,不止底下的官员们都纷纷出列说情。就连那位叶参将也压低声音在范闲耳边说道:“范少爷,给他们留些颜面吧。”
“给他们留颜面?”范闲笑着说道:“今儿就是专门削他们脸来的。”
叶参将一闷,不敢再继续说话。
打从内库开衙至今,三大坊的主事在衙门里都有自己地座位,地位特殊。从来没有人如此侮辱他们的存在,此时见着甲坊主事受辱。另两位大坊主事也终于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那位萧大人身边,对着上首的范闲寒声说道:“既然大人认为衙中没有咱们的座位,不若一起撤了吧……反正三大坊不过是些下贱之人。”
不是赌气,而是在拿三大坊压人。
范闲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站做一排的三位主事,微笑说道:“当然是要一起撤,你们以为还能有你们的位置?三大坊里当然不全是下贱之人,不过诸位既然自承,本官也便信了。”
“大人!”
三大坊主事没有料到范闲竟是步步进逼,言语间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这才知道对方不止是要树威,竟是要赶尽杀绝,可是……你范闲有什么底气?难道真想看着三大坊垮了不成?
三大坊主事再次应话的语气便变的狠了起来:“大人,不知三大坊有何得罪之处?”
“盘剥工钱,欺男霸女,以技要胁朝廷,不敬本官,当然……”范闲盯着三人说道:“你们得罪的不是本官,得罪的是三大坊里地工人,还有养你们的朝廷与天下万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三位主事大怒说道:“大人初来转运司,便如此肆意妄行,难道我大庆朝,真的没有规矩不成?”
“规矩?本官便是规矩。”
范闲笑着心想,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想到范老二当年在京都横行时,最喜欢飚的就是这句狠话,看来做官与当混混儿一样,遇着情况不明地乱局时,使些蛮横技巧,总是可行的。
“来人啊,这三人咆哮衙堂,给我拖下去,打十板子先。”
范闲将手中茶杯轻轻搁在桌几之上,毫不理会堂下众官员求情的话语,笑想自己恰得苦,霸得蛮,就是有些耐不得烦,哪里肯和这些人多费口舌。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九十六章 内库罢工
更新时间:2007-12-9 16:48:25 本章字数:7736
啪啪啪啪,声音很脆,不像京都皇宫外廷杖落在都察院御史们身上所发出的闷响,反而像是谁在为一个节奏感强烈的音乐打着节拍。
拍子只落了十下便结束了,三位工坊的主事终于没有像宝玉哥哥一样有进气没出气,也没有像范老二一样晕厥过去。
范闲大感兴趣看着场间的那一幕,不免有些意外这三位主事的硬气,被打了十板子,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他是知道自己属下风格的人,自己既然喊打,没有一个人敢留力气。
三位主事趴在长凳上,衣衫被掀了起来,裤子也被褪了下去,臀背全是一道一道的红痕,看着凄惨不堪,但他们今日受辱太重,当着范闲的面,竟是硬顶着没有发出求饶的声音来,但板子落在身上总是痛的,尤其是痛楚之外还有一丝被扒了衣服的屈辱感,让这些中年汉子的眼中都开始含着泪水,汪汪的,又带着恨意,像可怜的小狗狗。
范闲拍拍手,说道:“叉出去。”
“是。”属下们齐声应道,便扶起三位主事往衙门外走去。
在这三位早已痛辱难当的主事身后,范闲还没忘了像个商人一样喊着:“三天,三天,你们可别忘了!”
……
……
衙门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诸位官员望着范闲的目光更增一丝惊惧,天下人都知道范闲的名声,但不是京都中人。对于范闲地清名文名内里蕴着的阴寒味道,这些官员并没有亲身的体验,不如二皇子那派文官来的痛楚清晰。
但今日大家终于看着了,在暗自害怕之余,也不免多了几丝暗中的冷笑,打便打罢,打的是司库。还不是给咱们这些作官的看,只是您范大人再如何博学,对于内库里地事务依然是两眼一抹黑,将这三大坊的主事得罪惨了,日后看你如何收场。
范闲或许并不清楚自己属下这些官员存着三日后看热闹的心思,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又随意说了两句,吩咐诸人在三日之内将欠款填回来,有何不法事自行首检,便放诸官出衙。
他留下了那位出自叶家的参将。还有自己的亲密助手转运司副使。三日后要做那件事情,在很多方面,他还是需要这两个人的帮忙。
也不知道在后园里他与这二位官员说了些什么,只见两人的脸色越发沉重,最后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对范闲恭谨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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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苏文茂递过监察院递上来的情报汇总,范闲顺手接了过去,一面看一面微微点头,看来四处的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是这些年被长公主与司库们上下夹压着,没有一展手脚地机会。
苏文茂看着他沉浸在卷宗之中,想到先前那幕,忍不住皱了眉头。壮起胆子轻声说道:“那三大坊的主事杀得。”
范闲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杀得,不过杀人并不是做菜,吃得便吃,杀得也不用急着杀。”
“大人先前过于温和了。”苏文茂出自监察院一处,对于整治官员吏治向来讲究心狠手辣,对于范闲先前的处置实在是觉得过于仁慈,区区三个主事。杀便杀了,既然立威便要雷霆一击,哪有说了半天,只打十个板子的道理。
他不忿说道:“大人先前只是打了他们十板子,太轻了。只怕会让这些人心生不服。”
范闲挥挥手中监察院的情报汇总,平静说道:“依手中的证据。我一刀便将那三个脑袋斫下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苏文茂一怔,心想既然如此,为何先前雨声大雷点小,就此放过那三个目无王法的家伙?
范闲笑着解释道:“雷霆雨露,皆是……上恩。如果先前我处治的狠了,虽然官员与那些大小司库们心中会不服,甚至会因恐惧而生嫉恨,但他们也只有应着,而且慑于杀头刀的锋芒,就会老实下来,这三天的期限啊……只怕还不过一天,官员们都会将亏空补上,而那些司库们,更是会疯了一般来往衙里送银子。”
“这不是……大人所想看到地局面吗?”苏文茂越发的不解。
范闲摆摆手:“错了,一时镇压下去,只杀了三大坊的主事,对于内库来说,能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就像上山猎猴一样,你要把猴王杀了,那些猴子就会四散开来。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也不愿意长年守在内库这处,将来我们走了呢?那些猴子又会从山里跑出来,来偷咱家地玉米吃。”
苏文茂心头一动,明白了一些什么,提司大人比喻中说的猴子,自然就是三大坊为数众多的司库们,如果今日就斩了三大坊的主事,那些司库们自然会老老实实地吐回银两,发还拖欠工人的工钱,但是那样一来,提司大人就缺少了再下屠刀的机会,等日后提司大人离开了闽北,回到杭州,山南路远的,那些司库们只怕又会重新活跃起来,而三大坊里的工人们只怕要迎接更惨烈地报复。
“这是挤脓包。”范闲笑着说道:“你看着脸上似乎平了,其实脓水还在里面,所以我们不要着急先磨砂,而是要开扩毛孔,将所有的脓汁都挤出来。”
苏文茂一怔,明显没有上过美容课,但已经足够明白范闲的意思,笑着说道:“大人说的复杂,不就是引蛇出洞吗?”
“引什么引?这叫打蛇惊蛇。”范闲摸摸平整光滑的头发,发现自己这形容似乎也不怎么贴切,忍不住笑道:“反正三天之期。三大坊十板之辱,想来那些骄纵惯了地司库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忍地。”
“如果……有人将银子补回来了,怎么办?”苏文茂疑惑问道,有些担心提司大人名声大震之后,让那些小猴子们没胆量跳出来。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范闲很认真说道:“没有触犯庆律里刑疏地司库。只要把银子退的干净,我自然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是来管内库,不是来破内库的。”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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