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庆余年

_26 猫腻(当代)
太子一侧头,躲过了母亲的这记耳光,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
皇后没有想向一向怯懦的太了子眼色里竟然如此锐利,下意识里身子微颤一下,将手从儿子的手中抽了回来,缓缓说道:“难道你真认为母亲做错了?”
太子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孩儿不敢。”
皇后忽然提高声音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范闲与老二在花舫里见面?”
太子突然抬起脸来,直视皇后的双眼,静静说道:“这些事情,母后能不能容孩儿自己处理?范闲身为一代诗家,与二哥见面也属寻常。”
皇后又急又气,却不知孩如何向这怯懦中带着一丝狠厉的儿子说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母后,我时常在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你这样只会将有可能成为孩儿助力的臣子,都赶到其他几个兄弟那里。”
皇后咬牙说道:“本宫乃一国之母,稍加惩治一个小臣,难道他还敢如何记恨。”
太子淡淡讥讽说道:“母亲,那日你不该让韩尚书动手,你又不可能真的将范闲打死,何必去得罪范家和宰相?我想再过些日子,韩尚书在朝中就站不住了,朝中愿意亲近东宫的实权大臣本就不多,你却偏偏要自断一指,真不知道您是怎样想的。”
皇后皱眉道:“韩志维毕竟是当朝尚书,当日又是奉旨依律审案,难道宰相和范建能够如何?有东宫保他,想来陛下总要给你这储君留些面子。”
“不要忘了,范闲是监察院的提司,而且父皇一向很欣赏他。”太子吐出一口浊气,摇头叹息道:“韩志维这次得罪的人太多太厉害,要知道整治科场之风是父皇的意思。本宫根本不可能出面保他。”
皇后冷笑道:“不要忘记范闲也得罪了多少京官,更何况此次还有都察院牵涉其中,你姑母虽然远在信阳,但她在朝中的势力想来也不会袖手旁观。”
“不要提姑母。”太子似乎有些厌恶长公主:“这两年她太古怪了,居然和北齐方面勾结。胆子未免太大,将庆国的脸面放到了哪里?至于都察院姓郭的御史,只是她当年玩弄的小白脸而已,就算被监察院暗杀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虽说这些年里,长公主与东宫一向走得极近。但当范闲的言纸像雪花一样撒遍京都之后,太子也对那位长公主有些忌惮。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皇后心痛说道:“我们没有别的助力,只要依靠长公主。”
“本宫会依靠父皇。”太子平静应道,直到此一刻,一向显得有些儒弱的太子终于表现出来了皇室子弟天生的政治嗅觉和判断。
皇后缓缓闭上双眼,说道:“总之我不喜欢范闲,想办法让他死。”
太子气的一拍桌子。怒道:“死?您难道忘了范闲是晨儿的相公!您不要事事都听姑母劝唆,那个女人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您知道吗?难道您也想变成疯子,被赶出皇宫去?”
皇后大怒,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太子的鼻子,抖着声音说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你知道什么?”也许是太子的话触动了皇后的经年之伤。气愤之下,竟是连说了四句“你知道什么。”
……
太监宫女们早就已经远远地躲开,东宫之中,只有这母子二人。一阵极长久的沉默之后,皇后才站起身来,只是身体似乎有些虚弱,晃了一晃。太子赶紧起身扶住了她。有些无奈地请罪。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凄苦无比,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旁已经有了皱纹,幽幽说道:“历朝历代,太子都是最难坐的一个位子,你要防着身前,防着身后,母后家中又没有人,十二年前那场动乱,你大概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母亲记得清楚,如果你自己不去争夺,那么本来属于你的东西,都会被人夺走。”
太子将声音尽量放柔和一些,轻声说道:“孩儿明白了,母后先回宫休息吧。”
皇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这些天里,我始终有些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很强烈……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女人进入京都时一般。”
“哪个女人?”太子好奇说道。
正在此时,东宫沉重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谁?!”太子皱眉怒斥道。
一位老太监佝着身子走了进来,极恭敬地说道:“老奴洪四痒,奉太后令,请皇后往合光殿闲叙。”
皇后的脸上一丝惊恐一闪即逝,旋即堆上满脸微笑,仪态端庄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跟着那个佝着身子的洪老太监,往皇宫真正的女主人宫殿行去。
太子微微皱眉,虽然极为不喜这条老狗的无礼,但知道对方是祖母最亲近的宦官,连母后都不大愿意得罪,自己自然不会多做什么事来。
宫中烛火渐暗,太子李承乾想着那日刑部之上的荒唐闹剧,心头更是郁闷,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母后就这般听长公主的话,一想到那位年轻妩媚的姑母,太子心头一热,面上一惭,微现惶恐,但眼神中却渐渐流露出情欲之意来。
他拂袖往后殿行去,片刻之后,传来阵阵隐不可闻的春意呻吟,一位宫女正在他的身下辗转求欢,太子瘵那女子的宫衫全数掀至脖颈脸上,遮住她的容颜,只露出那片白晃晃的丰满胸脯来。他一面用力侵伐着,一面沉重的喘息,心想这天下的柔媚女子,为什么都不甘心老实躺在床上,非要卖弄自己那些愚蠢的手段呢?
——————
春天来了。花儿开了,小鸟叫了,杨万里四位新晋官员再往范府去,想沐一沐小范大人的春风,不料今日小范大人依然不在府中。而更令侯季常有些头痛的是,得到的消息是,小范大人正在执行某项任务,而明日就会出使北齐。
二甲进士不入翰林,依往年规矩都会放至地方任一方官员,眼看着吏部派遣马上就要开始,除了史阐立之外。其余的三人自然都要来听听范闲的意见,毕竟此次春闱,三人全靠范闲的力量,才能够走到这一步,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范闲肯定需要他们在地方上做些什么。
哪里料到范闲竟是不与他们见面,只是给他们留了两封信,一封是留给马上要离京的三位新官。一封是留给准备回乡再比的史阐立。
四人坐在范府的书房里,有些不知滋味地喝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好茶,也顾不得避嫌,就将门师留给自己的两封信拆开了。
其中给侯季常三人的信里是一张白纸,上面只写着很简单的两句话。
“好好做人,好好做官。”
末了还有单一句是留给侯季常的,范闲在信里写道:“季常莫要太过惧内。”
这是范闲才明白的冷笑话,这三位举人自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将注意力凝在头前两句当中。好好做人,好好做官,三人越品越觉着这简单话语里蕴着极实在的道理,要学做官,自然要先学做人。
但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位品出来了——好好做人,不是做好人。好好做官,也不见得就是做好官。
……
看完这封信后,杨万里自然对史阐立手中的信大感兴趣,不知道小范大人专门给史阐立留的信中又写了什么,毕竟四人之中,就只有史阐立似乎前途有些黯淡。
史阐立有些惴惴不安的三位友人目光中拆开信,细细一看却是几句破落句子,却险些笑出声来。
“至老方知事不协,三分在人七在天,莫愁伞下无知己,好生耍着只等闲。”
最后三字只等闲,自然是等范闲回来的意思。
——————
此时的范闲正坐在当初自己买的那处宅院里,微微皱眉。他的手指抚过中空的腰带,摸到那粒小时候费介给自己的丸药,当时老师说,如果自己体内的霸道真气出什么问题,就要靠这粒药丸保命,只是入京以后,体内的霸道真气一向极听话,他倒有些忘记了这椿事,今日白天整理装备的时候,才想了起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费介配的这药究竟失效了没有。
王启年坐在他的对面,恭谨回道:“人已经找好了。”他有些犹疑地抬起头来:“像固然是有些像,提司大人精通化妆易容之术,稍加琢饰,想来一般人远远看着,应该看不出破绽。不过总有些不妥之处。”
“什么不妥?”范闲微微一怔道:“你不是说挺像吗?养了一个月,肤色也近了。”
王启年轻声回答道:“要在这些浊男儿中,找到一个如大人般丰姿英朗的人来,本就是难事,就算形似了,但要扮出提司大人这等天生风流气质,书香诗华,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范闲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笑骂道:“你这捧哏,如今拍马屁是愈发的不堪,愈发的不羁,愈发的美妙了。”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二十八章 夜夜夜夜
当夜回府,知道杨万里四人来过,范闲也不以为意,反正要说的话,在客栈之中就曾经说过,只要他们好好做官,爱护百姓,把官位越做越高就好。范闲虽然不是位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但如果自己的门生里出几个人物,自然也会高兴。至于将来有可能安排给他们做的阴污事,将来再说。
将要临别之时,自然不免要与若若妹妹执手相看,无语不凝噎,与思辙细细叮嘱挣私房钱的问题,再拜了父亲,敬过柳姨娘,这才回到卧房之中,正准备脱衣上床,好生慰劳一下自己可怜的小妻子……却发现大舅哥,那位憨憨的大宝居然在房中。
范闲微笑着与大宝说了几句什么,林婉儿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觉着奇怪,相公与哥哥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奇妙,都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有这么多话讲,也不知道范闲为什么会如此耐得住性子。
许久之后,范闲与大宝笑嘻嘻地将各自的右手放到对方的肩膀上,一声像口号般的声音,才让下人将大宝领了出去。
“和大宝说什么呢?”林婉儿可怜兮兮地抱着薄被看着他,哮着嘴,像是吃自己哥哥的醋一般。她一双赤足露在被缘之外,雪足黄衾,分外美丽。
范闲微微一笑,坐到床侧,伸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脚,手指头坏坏地挠着她肉肉的脚心。应道:“他答应小闲闲。小闲闲不在京里陪他玩,他也会乖乖的。”
林婉儿感觉脚心一阵酸麻,听着这语带双关的调情话儿,雪白的脸蛋倏的一声就红了,甚至连耳根那里都有些红润,看上去煞是可人。她赶紧缩回双脚,羞怯说道:“还早着呢。”
范闲调笑说道:“不早不早,明日就是了,得尽早尽早。”
“对了。白天父亲是不是让你去了一趟?”林婉儿碰着人静温文雅,人后无耻淫邪的相公,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玩了招声东击西。
只是这一招她已经玩过太多次,范闲早已免疾,“老丈人把我骂了一顿,先骂的是科场的事情,又骂此次出练北齐一事,我不肯听父亲与他的安排。”其实白天入相府。范闲很明显地看出岳丈大人的担忧,只是不知道老宰相的担忧从何而来。
他一面应着,一面双手却不老实地沿着妻子的赤足往上摸去,片刻间穿叠被,拔开五指山,握住柔腻。引得婉儿一声惊呼。
……
夫妻夜话之时,不免要重温一下当初庆庙情形。正甜蜜像枣的时候,范闲心里却咯噔一声。想到北齐那位大宗师苦荷,想到虚无飘渺的神庙,不知怎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感觉到他的异样,林婉儿撑起身子,懒洋洋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微笑说道:“明日就要走了,又在想什么呢?”
感觉到妻子的发丝在自己赤裸的胸上滑过,一阵微痒,范闲笑了笑,将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全赶了出去,一双贼眼骨碌一转,目光便穿过妻的黑发夜的色,极其贪婪地落到婉儿露出大半的酥胸上。
婉儿正看着他的双眼,觉着相公清亮的眸子似乎会说话,柔顺的眼波竟是比一般的女儿家还要纯净些,一时似乎在说想着自己,一时似乎在说舍不得,一时似乎在说会早些回来……噫,这目光怎么好像是在说些很下流的话。
她顺着范闲的目光一看,才发现自己她内衣早已滑落到腰间,上半身竟是光光的,羞得不行,哎哟一声轻唤,赶紧钻进了薄被之中。
再无春光可愉目,范闲聊发王动火,佯怒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躲躲闪闪做什么?”
林婉儿从薄被之中露出半边脸蛋儿来,怯生生她望着相公,但那双水蒙蒙的眼中却带着羞羞笑意,被掩着的嘴唇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范闲没有听明白,林婉儿赤裸着的白脚丫在床上轻轻一蹬,将脸再探出薄被一截,露出那张软软嫩弹的唇瓣,一络黑发恰好落在她的唇边,她轻声羞道:“相公往日不是说过……要保持……那什么……神……神秘感吗?”
这一幅性感画面早让范闲看呆了,此时还保持个鬼的神秘感——鬼才有神秘感,将被子一掀、将妻子软乎乎的身子搂入怀里,同去巫山观景去也。
许久之后,风停雨歇云散人疲时,林婉儿才睁着湖水般的双眼,困说困道:“得早些回来。”
范闲半闭着双眼,唇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手指头纠结着妻子的发丝,轻声说道:“放心吧,我这辈子运气好到爆,一路顺风顺水,可没出过什么问题。”
——————
第二日,监察院大牢之外,那位范闲曾经见过一次的牢头,当年的监察院头目之一,面无表情地站在铁门之外。范闲眯眼看着这位七处前任主办,有些震惊地发现对方眼中,竟然出现了些许不安。
而四周早已布满了监察院的密探与六处剑手,几辆马车停在大门之外,范闲站在离马车约有十步远的地方,发现所有的监察院同事们都显得有些无来由的紧张。这些马车都是特制的,车壁里夹着铁板,马儿不知道是因为累着了还是紧张了,不停地打着喷儿。
如此紧张的气氛中,范闲不由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关于马上要被转移出狱的那位大人物的传言。
肖恩,北魏密谍大首领,当年麾下铁骑无数,纵横天下,在诸国内大肆安插谍子,最擅忖人心思,善用毒计,不知颠覆了许多小国王室,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大概足以堆成一座骨山。而最可怕的是,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密探头目拥有极其高明的头脑与手段,不知躲过多少次来自敌国的暗杀。
当年魏王最待重的文臣是庄墨韩,最倚重的武臣是战清风,但真正倚为国之柱石的,却是这位一向隐藏在黑暗里的肖恩大人。
其时天下纷乱,也亏得肖恩下手太狠,除去了庆国周边的一些国家,除了为北魏带来大片疆土之外,也间接地帮助庆国稳住了开国的形势。
但是皆庆国渐渐崛起之后,肖恩的黑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了南方,那些年里京都的官场一片混乱,开国皇帝驾崩前后,两位亲王闹得不可开交,势如水火,这背后自然少不了肖恩的推动——北魏万骑早已虎视耽耽,只等两位亲王为夺皇位大打出手,便会南下将庆国吞入魏国疆域之中。
但就恰巧在此时,没有人知道、一个叫做叶轻眉的女子带着一位瞎子少年仆人入了庆国的京都,那仆人的身上背着一个黑箱子。
……
于是两位亲王很莫名其妙的死去,如今陛下的父亲,当初安份无比的诚王殿下登基,庆国的国力并没有受到真正的损失,京都渐渐安定了下来,北魏失去了最好的入侵时机。
也就是在此时,一个叫做陈萍萍的人,渐渐出现在历史舞台上。陈萍萍最初只是诚王府一个下人,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极得当初诚王世子的信任,一生跟随,从未稍离。而当监察院这个古怪,不合古制的机构设立之后,陈萍萍就成为了监察院的院长,一直到了如今。
人们起初并不知道监察院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监察院的背后依然有那位叶家女主人的影子,只知道陈萍萍的狠辣渐渐显现了出来,与黑夜有关的天赋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世上最恐怖的两个秘密机构分别服从于两个最庞大的国家机器,随着北魏与庆国间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也开始在暗中进行试探性地互相攻击。
某一年,庆国终于开始冒险进行第一次北伐,这次以鸡蛋砸石头的举动,终于在北魏这今天下第一强国的面前很惨的失败。
在战清风的铁骑面前,在肖恩的重重谍网之中,当时的太子,今日的陛下,连番战败,最后险些死在北方的山河之中,全靠陈萍萍率领一队黑骑,在凶险万分的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将太子的命给拣了回来,同时命令潜伏在北魏上京的监察院暗探,开始散布流言,买通高官,构陷大帅战清风,几番用命,终于让北方山峦间的战场露出了一道缝隙。
回国路遥且险,好多次队伍陷入绝境之中,一路上粮绝水尽之时,当时还不像如今般苍老的陈萍萍,面无表情地将所有食物都留给了太子殿下和属下,而自己却喝马尿,吃草根……最后能够回到京都的黑骑,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一。
路土又依赖一位东夷城的女俘虏服侍太子,才让重伤后的太子恢复了健康,这位东夷女俘便是如今庆国大皇子的母亲,宫中那位宁才人。
很久以后,人们还在猜测,陈萍萍究竟用的什么阴谋,能够让战清风这样的一代雄将失去了北魏皇室的信任,但谁也没有真正的答案,就连庆国太后也没有问出来。只是有些人隐隐知道些,据传是和北魏的皇后阴私事有关联。
从那一天起,陈萍萍获得了皇帝陛下和太子的绝对信任,同时天下也开始流传一句话。
北有肖恩、南有陈萍萍。
(写到叶轻眉与五竹入京,我想到了英雄无泪,想到了映秀,大笑。)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二十九章 肖恩出狱
沉重的铁门缓缓被拉开,一直上油保养着的机枢并没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这种无声的压力,却让守在门外的监察院众人开始感到紧张起来。
范闲微微低着头,左边的眼皮跳了两下。他感觉到铁门后面隐隐传来的气息有些寒冷,似乎那个应该已经七八十岁的,应该只是活在历史黄纸上的大人物,被囚禁了二十年后、依然从骨子里散发着一位密探头目所应有的气息。
铁索在石板路上拖行的声音有些刺耳,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里面那个人离这房大铁门越来越近。
范闲抬起头来,满脸平静地看着那房大铁门,心里想着当初陈萍萍在二次北伐的时候,是怎样率领黑骑突袭千里,将秘密回乡参加婚礼的肖恩捉回北齐,那是何等样的风采?但是陈萍萍也因为此事导致双腿被废,这位肖恩,也实在是位强人。
肖恩被庆国所擒之后,庆国再次北伐,直至三次北伐之后,才将当年强大不可一世的北魏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分裂成无数小国。直接继承了北魏力量和大部分疆域的,是当年的北魏节度使战家,立国号为齐。
这便是如今北齐国的来历,当年战清风大帅无辜被贬,北魏才会分崩离析,最后却还是战家从这个烂摊子上突兀而生,这世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奇妙。
……
春天的阳光温柔地穿过大牢外的高树,洒向那房铁门。在门上烙下斑驳的光痕,同时也轻印在那张苍老的容颜上,铁链拖地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声苍老的叹息声响了起来。
铁门外监察院六处的四位剑手如临大敌紧握索套,远远套着中间的枷板。枷中有个人,那人满头乱发披着,头发早已全白,看着潦乱不堪。手腕脚上全是精钢铸就的镣铐,身上的衣裳却是洗得极干净。
那声苍老的叹息。就是从此人乱发下那张枯老的唇中发出的,叹息之后,只听这位老人幽幽再叹道:“阳光的味道,久违了。”
这自然就是被庆国关了二十年的肖恩,看到他从天牢里走了出来,四周负责戒卫的监察院众人无来由地紧张起来。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血腥那种微甜的味道。范闲微微皱眉,觉得这人的气息真的容易令人发狂。众人手中握紧了腰刀,或是指头驱紧了劲弩的板机,瞄准了那个身材高大却佝偻着的老人。
碰的一声闷响!
七处前任主办,如今眼神浑浊的牢头走上前去。毫无理由一棍敲打在肖恩的后背上!
肖恩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看着监察院七处前任主办。轻轻吐了口气,吹散面前乱发。露出那双阴寒幽深的双眸,和那张枯干的双唇,嘶哑着声音说道:“老邻居,我们一起住了二十年,我这就要走了,你就这么送我?”
七处前任主办缓缓闭上眼晴,将提着木棍的手垂了下来,似乎有些害怕肖恩的双眼,用力地呼吸了两声说道:“这些都是后辈,您何必激他们?如果此时孩子们失手将您杀了,我想您也不会甘心。”
肯恩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包围自己人群中的那个漂亮年人。范闲发现对方在看自己,强行用真气稳住心神,微微一笑相应。
肖恩有些意外,如此年轻的后辈,竟然心神如此镇定,微一摇头,对牢头说道:“我离开庆国,想来你也不用再呆在天牢里。不过我想,你一定会很希望我死掉,不然这二十年的相伴,我总有法子让你偿还我。”
牢头面无表情:“祝你一路顺风,永远不要再回来。”
肖恩嘶声笑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他看着牢头的脸,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你对我用了多少刑,我都会一样一样的用在你孩子的身上。”
牢头紧闭着双眼,知道如果肖恩能够重掌北齐的黑暗力量,那么专门对自己进行报复,自己真的极难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
肖恩仰天大笑起来,身上系的沉重铁链开始当当响着,似乎也很害怕这个恐怖的人物即将获得自由。
监察院众人紧张无比,只有范闲听着对方笑声里的怨毒,微微紧张之外,眯起了眼睛,依然十分不解长公主玩这一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
监察院大牢外的空气紧张无比,似乎感觉到隐隐有血光正从那个枷中之人的身上散发开来。
便在此时,吱吱响声起,那辆普通的、黑色的轮椅缓援靠近了大枷。
推着轮椅的是费介,轮椅上坐着的是陈萍萍。
轮椅滚动的声音不大,却像梵钟一般,将众人从紧张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众人看见院长大人来了,无来由地同时舒了一口气。
面对着肖恩紧张,因为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一旦脱离樊牢之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陈萍萍一来,众人便安心,是因为所有监察院的官员,都深深相信,只要陈院长在一天,肖恩就不可能反天。
陈萍萍缓缓抬头,看着枷中的老熟人,轻声说道:“你笑什么呢?”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屑,一丝有趣,
满头乱发的肖恩看着轮椅上的陈萍萍,忽然开口说道:“我笑你的一双腿,毁在我的手中。”
陈萍萍微笑着摇摇头:“我以为你在笑自己的悲惨人生,被我关了二十年,还需要说什么呢?我是胜利者,你是失败者,这是历史早就注定了的事实,你永远再也无法改变。”
肖恩怒吼一声,白发如剑般向后散去,狂怒之下,他往前踏了两步,铁链剧震,四位牵拉着重枷的六处剑手拼命用力,才拉住他,劲气相冲之下,大狱之前灰尘大作。
陈萍萍却是一点也不紧张,垂怜望着他说道:“都这么老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的火气?”
肖恩忽然闭目仰天而立,许久之后,双目一睁,寒光大盛凛然说道:“陈萍萍,你真敢放我回北方吗?”
陈萍萍微笑说道:“回去好好养老吧,安份一些,如今我也是老胳膊老腿儿,懒得再跑那么远捉你回来。”
肖恩的声音像刀子一般尖利,苍老的音色就像刀子上的锈迹,刮弄着所有人的耳朵:“我的儿子在婚礼上死在你的手下,我想你再不会有任何机会捉回我。”
陈萍萍招招手,范闲满脸微笑走了过去,离肖恩越近,越感觉到对方那股子天生的阴寒,但他依然面色不变。
“我们已经老了,你还能做什么呢?万一将来要捉你……”陈萍萍微笑着说道:“肖恩,他叫范闲,是我的接班人,此去北方,一路由他相陪,想来你不会寂寞。”
肖恩微微侧身,重枷与手脚上的铁索又发出碰撞的声音,老人透过眼前的发丝,注视着这今年轻的,清秀的监察院官员,半晌没有说话。范闲此时才看清了肖恩的双眼里那挥之不去的怨毒之色。
推着轮椅的费介缓缓说道:“肖恩大人,那次婚礼上的毒是我下的。很凑巧,范闲是我的学生。”
陈萍萍和费介同时微微一笑,范闲恰到好处地微笑开口:“肖恩前辈,所以日后有什么事情,自然是我来陪您了。”
肖恩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只是阴寒血杀。他这一世最大的惨败、便是拜陈萍萍与费介所赐,却没有想到此行押送自己回北方的年轻人,竟然与他们有这么深切的关系。他微微侧头看着范闲,一字一句说道:“你还太嫩,路上你要多留些神。”
范闲很有礼貌地躬身行礼:“一路上、都会向前辈学习。
——————
道旁细草如碧玉之丝,车队侧面的天空中挂着低低春树枝,沉默的车队离开了监察院大狱,沿着天河大道往迁城行去,一路上早有巡城司衙门设了关防,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各处兵吏把守,远处隐隐可见一些六处的弩手,占据了一些楼檐。
皇城侧门已闭,大内统领宫典许漠地看着远处长街上那列车队,忽然开口说道:“我很欣赏范闲。”
身旁的将领皱眉道:“大人?”
宫典唇角微微一翘说道:“你们没有与肖恩打过交道,所以不知道此行如何凶险。范闲如今声名遍天下,国戚权贵,完全没有必要往北齐走这一遭,但这小子居然有胆气应了这差事……我确实很欣赏他。”
……
范闲坐在头一辆马车里闭目养神,真正使团昨日就已出了京都,自己这一行人加上自己这个正使,却因为用肖恩换言冰云的秘密协议,拖到了最后。他昨夜阻止了家人来给自己送行的荒谬念头,全副心神都放在此行的任务上。
范闲随着马车的起伏似要睡着了,心里却在盘算着许多事情,除了肖恩之外,关于司理理的红袖招计划,也十分的棘手。他此时才想到,那个曾经厮磨一夜的柔媚女子正在后面的马车上,不由微微一怔。
正此时,车厢一颠,他知道马车已经碾过了京都北城门的那道石坎……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三十章 京外
出京,日头便黯淡了下去,车队过离亭而不驻,在大道杨柳的目送下缓缓向北。
巡城司官兵护送使团出京十八里地便折回,将一应沿途看防的任务,交给了京都守备拜。使团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马车,连绵拉了十余辆,除了载人之外,更多的空间是留给了此次北行所需要的礼仪所备。
肖恩镣铐未去,被关押在第二辆马车之上,车中还有一位监察院的官吏负责照管生活起居。这位官吏满面微笑,小心地用毛巾替这位重犯擦拭着脸,毛巾很软,不会伤到肖恩早已老枯的脸颊。
“如果我抓住你,用你威胁那个姓范的年轻人,会不会有效果?”铁链铛铛一响,肖恩苍老的声音的车厢里响了起来,只是话语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似乎早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那位负责他生活起居的官吏温和一笑,诚恳说道:“肖先生,既然轮到我来服侍您,自然早就做好了被你制住的准备,不过身为庆国子民,到时候,自然只好服毒自尽,免得让院里的大人为难。”
肖恩闭着双眼,身上的厉寒气息渐渐消退了一些、轻声说道:“头发太长,帮我绑一下吧。”
二人的对话,似乎省略了一点东西,那就是肖恩此时被铁铐所锢,又如何能够制住这位监察院官吏?也许二人心中都清楚,一旦离京远去,单靠这薄薄的铁锢,是断断然不可能永远限制住恐怖肖恩的手脚。
那位官吏走到肖恩的身边,从身旁的小柜中取出梳子。细心地梳理着肖恩及腰的雪白乱发。手指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肖恩在数十年有就是天下有数的九品高手。如果不是这二十年间一直被关在监察院,备受大刑折磨,又被院中三处的毒药折损着肉体精神,人们猜测他应孩早就应该晋入大宗师的境界。
饶是如此,但病虎犹有余威,只看他出狱之时监察院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有他身上那股子天然流露出的威势,便可以知道这位老人依然拥有着可怕的实力。
如果肖恩此时暴起发难。只怕这位中年官吏根本不可能有半分反抗的余地,但他依然稳定微笑,满面自若。肖恩有些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只怕早就下了决心,一旦被自己制住,就会马上服毒自尽,只是不知道他的毒药藏在身上哪里。
“庆国真有这么好,能让你心甘情愿,甚至满心欢喜地守在我这个魔鬼身边?”这是肯恩一直以来很不解的事情。明明庆国官场也是一片腐败,当初他效命的北魏朝廷却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虽然其中有自己与战清风大帅被擒失势的缘故,但是庆国的战斗力依然强横的有些不合逻辑。
中年官吏恭敬说道:“如果我死了,院里会负责家人以后的生活,我孩子十二岁后。就可以授勋,而且相信小范大人会帮我照顾。小范大人很有钱的,我这条破命能换这么多东西。真的值了。”
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声音再响,有些烦燥:“依然是这些老手段……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官吏呵呵笑着回答道:“我叫王启年。”
关押重犯肖恩的马车排在第二辆,范闲掀开车的侧帘,微眯着眼看了那辆马车一眼,挥手唤过一位虎卫,轻声问道:“马车旁边安排的人怎么样?”
何谓虎卫?这又要说回到司南伯范建大人与陈萍萍院长在皇宫外的第二次谈话,总而言之,范尚书在自己儿子即将出国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将手中掌握的那批隐秘力量,拔了一小部分放进了使团里。
这些虎卫个个具有极强的武力,虽然说论狙杀不如监察院六处,论集体战斗力不如监察院五处,但是这些虎卫都是千桃万选的人物,护主的忠心却是无庸置疑,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狠劲儿。
当然,范闲隐约猜到,实际上这些虎卫是父亲替深宫里那位皇帝陛下掌管的,说不定还起着制约监察院的作用,只是制约监察院的力量很显然不仅仅是虎卫这方面。这次司南伯能派遣这七名虎卫跟着自己的儿子北上,也一定是经过了宫中的允许。
跟在头辆马车身边的是虎卫头领,姓高名达,他恭敬回答道:“少爷放心,虽然没有六处的人,但我们能够保证稳妥。”
因为名义上这些虎卫属于范尚书的私力武装力量,所以他称呼范闲用的是少爷而不是大人,但范闲依然感觉有些怪,笑了笑。
四周京都守备师的官兵们拱卫着这队奇怪的使团,缓摄向北前进,那些身着铁甲的官兵有些沉默,毕竟这只是一趟闲差,但知道事情内幕的那些将领却有些不舒服,他们的沉默更多代表着一种屈辱。
十数年来,如今在位的皇帝陛下率着庆国军队东征西伐,从未一贩,早已让庆国的军队习惯了胜利,去年那次被定义为“边境冲动”的战争,庆国依然是胜利方,但谁也想不到,身为胜利方的庆国,却被迫因为某件很王八蛋的事情,而要做出极大的让步——双手将肖恩送回北方!
范闲在京中撒的言纸早已像插着超膀一般,飞到了天下每一处角落,所以这些将领们也知道长公主在这件事情的起的险恶作用,军方对于皇室的不满,似乎都集中到那个美聪而疯狂的皇家女子身上。
这也是范闲直到如今依然没有办法弄清楚的问题——长公主虽然疯,但她并不傻,反手将庆国北域密探头目言公子卖给北齐,她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只是为了让庄墨韩来京都羞辱自己,范闲肯定不信,他不认为自己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如果长公主是为了将来的皇权之争,寻求北齐方面的外援,但这样岂不是会得罪绝大部分的军方力量?不论怎么看,都会觉得这是件得不偿失的交易。
使团的车队已经往北行出半日,太阳渐入山峰,光线更加黯淡,车队开始在一大片树林边上稍作休息,使团的副官前来请示,依规矩,使团应该在前方三里处的驿站停上一夜。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摇摇头,吩咐道先在此处暂停,稍后再论,便下了马车,舒展了一下因为长久不动所带来的麻僵感觉,信步向后方走去。
那位虎卫首领手按长刀,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范闲眼光一垂,注意到虎卫的刀有些奇怪的长,不由好奇问道:“拔出来会不会不方便?”他在五竹的教导下,尤其注重战斗中的反应速度,知道武器越长,武器主人的反应就会越慢。
虎卫首领高达啪的一声提起长刀,很冷静地送到范闲的身前,解释道:“有机关,所以出刀可以加快,因为属下主要负责掩护截杀,所以这一行七名虎卫用的都是加长刀,只求杀伤范围能更广一些。”
范闲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跟上来,此时他已经到了第二辆马车的旁边,轻轻抽动一下鼻子,似乎能够隐隐闻到马车里传来的血腥味和冰寒气息,不由微微一笑,心想王启年和那个老怪物一路呆下去,只怕最终会疯掉才对。
果不其然,一着见范闲上车,王启年站在车厢口满脸痛苦说道:“大人,什么时候我能休息一下?”
“再等两天。”范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肖恩有什么异动没有?”
王启年摇摇头,冷静地将这半天时辰中,肖恩的一举一动都讲给小范大人。范闲平静地听着,知道王启年的话一定会落入肖恩的耳中,却也并不担心什么,半晌后方轻声说道:“我进去看看。”
“危险。”王启年不赞同地摇摇头,“病老虎依然是老虎,肯恩虽然此时大不如当年,但毕竟曾经是九品上的绝对强者,如果大人一不小心被他擒住要胁,我们怎么办?”
范闲应道:“放心吧,肖恩不是傻子,离京都不过十几里地,如果他这时候就想有异动,那是自寻死路。”他当然知道肖恩的恐怖实力,九品上的强者意味着什么?只要想一想当初自己夜探皇宫时,燕小乙那宛如天外而来的一箭便能体会。
“而且这一路还要同行许久,难道我就一直不去看他?”范闲笑了起来。
……
在阴暗的马车中,阴寒的肖恩阴沉着脸,一头白发早已被系了起来。范闲棒着身上的小盒子,满脸笑容地掀帘而入,说道:“肖先生,这要去北齐上京路途遥远。先进些食物清水吧。”
肖恩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寒芒一现即逝,微笑说道:“辛苦范大人。”
范闲似乎一点也不畏惧肖恩的手段,满脸堆笑打开食盒,很仔细小心地将盒中的糕点喂进老者那张仍然显得有些枯干的双唇,然后又喂他喝了些清水。
一阵沉默之后,肖恩忽然开口说道:“这些毒药没用。”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三十一章 毫无美感的下毒
糕点里面自然有范闲精心配制、居家必备,此次北行旅游不能少的上好毒药。
以对方的身份想来也不屑于用诈,见对方看穿了这点,范闲苦涩一笑说道:“我自信这药粉应该一点儿异味都没有,肖先生是怎么察觉的?”
肖恩看了他一眼,又缓摄闭上了双眼,说道:“你是费介的学生,不论你自己再怎么自出机抒,依然脱不了费介的范畴。我在你们的大牢里,吃了十几年费介配的毒药,他和陈萍萍舍不得杀我,只好用这些药来损伤我的身体经脉。如果赖你,在一个摊子上吃了十几年油酥饼,忽然间有一天,这摊子的老师傅新收的徒弟,又做了一个油酥饼,虽然做成了葱油味,我想你依然能够尝出是那个摊子上的出品。”
范闲心底深处升起一丝赞叹,叹息道:“大概是每个摊子的面粉,和水的份量不一样。”
“是啊。”肖恩微笑着,那笑容却让人有些发寒,“毒药也是一像,我这种老不死,品毒药已经不是看味道如何,而是纯粹看口感了。”
范闲张开了嘴,想说什么,终于只是微笑叹息道:“这是什么境界?这是把毒药当成大白饭吃的境界啊。”既然肖恩品出糕点中有毒,还坦然吃下,想来这毒肯定没有什么作用,范闲接着笑吟吟说道:“天下有三大用毒宗师,我家老师是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死了,差点儿忘了肖先生也是这三人中的一人。小子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当当一响,范闲恰到好处地将清水送到他的手中。
一碗水尽,肖恩忽然闭目微笑说道:“如果我要出恭怎么办?”
“车里有马桶。”
“外面太阳不错。”
“已经落山了。”
“看看庆国的**夜色*(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也是好的。”
“夜寒露重。先生年纪大了,还是留在车里休息吧。”
一老一少二人,一人闭目轻吐字句,一人微笑回应。肖恩睁眼宁静说道:“我已经在牢里呆了很多年。只在大门处看见一丝阳光,范大人,容我出去看看如何?”
范闲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很危险的。”
“我不危险。”肖恩柔和说道:“既然你们与北面已经达成了协议。任何有一些智慧的人都知道,安安稳稳地跟着使团走,对于我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范闲平静应道:“肖先生,在出京都路前。使团一路的安全都是京都守备师在负责。我想您应该能猜到为什么这次庆国愿意把您交还北齐,这是很屈辱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很担心,如果您真的戴着手铐脚镣下车散风,说不定远方就会忽然飞来许多羽箭,将您射成刺猾。”
肖恩知道这位敌国的年轻大人说的话并不虚假,微笑说道:“难道你不想杀死我?如果我回到北边,三年之内。我一定会给你们的国家造成难以承担的损失。”
范闲摇摇头,清秀的面容上却透着一份自信:“我不是老一辈人。所以对于您只有对传说的尊敬,我从来不以为您就算回到北边,还能像当年一般呼风唤雨。当然,如果能将你杀了,这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但是相比之下,我更看重与您交换的那个筹码的安全,所以放心,我一定会保住您的性命,一直到北齐的上京,交给你的那些朋友们。”
肖恩沉默着。
范闲笑着说道:“直到目有为止,我依然无法准确判断您目前保有了多少的实力,所以这一路上我都会十分小心,至于您的马车外面,我会随时保持足够的力量,以保证当您想出马车散心吹风的时候,我们能够马上做出相应的反应。”
肖恩笑了起来,依然没有说什么。
暗中下毒既然被识破了,而且明显无效,那就只好来明面上的野蛮招数——范闲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伸脚踩过牢牢缚住肖恩双手的铁链,很怪异的用一抉黑布系住了肖恩的肘上,轻轻但极无礼貌地拍了拍老人的手背。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扁的铁匣子,开匣取一粒细长锋利无比的长针,细细的针管巧手做成中空,长针后有隆起,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想来是灌药用的存贮器。
肖恩双眸里血红之色大作,冷冷看着范闲的双眼,而范闲持针靠近的步伐没有一丝慌乱。
马车里忽然泛起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范闲的鼻端忽然觉着有些微甜,空气中满是血腥,竟隐隐有些透红,这股气息来自于肖恩隐隐愤怒的身躯。
……
车外的虎卫与监察院官吏马上感应到了车上的异常,沉默着奔了过来,取出了手中的武器。守在马车下的王启年回头望了车中一眼,微微皱眉,然后对车旁如临大敌的人们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问题。
马车上,范闲缓镊从肖恩的手背上取下细针,掏出绸巾很仔细地擦试着针尖,然后抬头微笑道:“谢谢肖先生的合作。”
不知道这针是刺在什么穴道上,也不知道这针里灌的究竟是什么药,肖恩浑身惊人的气势已经弱了很多,连面容都显得有些委顿起来。
“我尊重你,只是尊重老年人。”范闲佝着身子往马车外面走去,“但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什么北魏密谍大头,也不是威震天下的凶人,你只是我的囚犯而已,如果你想尝试逃跑,我会有很多方法杀死你。”
——————
“大人,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王启年陪着他坐到路旁的树下,看着范闲略有些疲惫的脸说道:“肖恩如果想重获自由,就应该与我们合作,老老实实地进入北齐国境。”
范闲摇摇头,说道:“你不明白,肖恩这种人物,就算被关了十几二十年又如何?你看他的双眼里,除了怨毒之外还有什么?还有洞察一切的可怕、还有熊熊燃烧的野心。如果他只是要求自由,那就会与我们配合,但如果他要求的更多,就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监察院大牢里看得紧,他没有一丝机会,但这漫漫北上道路,他的机会太多,所以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保证他活着的前提下,弱化他的战斗力和战斗欲望。”
“他为什么要逃?”
“因为现在北面的政权不是他服务了很多年,甚至为之被囚的北魏,而是北齐。”范闲微笑说道:“虽然北齐皇室战家,当年那位战清风大帅与肖恩关系极好,但毕竟已经改朝换代了。肖恩被关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如今北面的皇室究竟会如何对待自己。如果北齐皇室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那自然会尊之为上宾。但如果没有这种利益,你想想,北齐皇室发疯了,会让肖恩这种恐怖的密谍头领重新在上京立足?”
“那北齐为什么这次愿意用言公子来换肖恩?”
“因为两个人。”范闲没有往深处解释,“一个是庄墨韩,还有一个……我猜应该是那位叫上杉虎的北方名将。”
“大人以为肖恩之所以会冒险逃走,就是因为他不相信北齐的皇室?”
范闲想到五竹叔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幽幽叹息道:“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人,本来就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至于肖恩,肯定还有其它的想法,但我一时也猜不出来,我只知道,必须活着到上京,就这么简单。”
“肖恩会在什么地方动手?”
“出国境之前,如果入了北齐国境,他就算逃了,也是北齐的责任。”范闲淡淡道:“肖恩既然想让北齐承认他的地位,他就不能办砸了这次协议。”
他忽然站起身来,喊道:“今天不去驿站,就在野外驻营。”
手下们齐应一声,自去各队组织扎营事宜。王启年有些疑惑地看了范闲一眼,范闲摇摇头说道:“锻炼一下,也适应一下,出了沧州之后,北面就没有什么驿站可以用了,趁着离京都不远,让手下这些人尽快适应气氛。”
“野战不是扮家家。”王启年见大人心忧难去,很识趣地又开始扮演捧哏。
范闲轻轻拍了拍手,笑了笑挥手让他离开,然后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树下,双眼看善那辆马车,想着马车里的那个老人。
“我可不希望你忽然改名字叫肖申克。”
先前在车上扎针灌毒的时候,范闲依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肖恩究竟会不会暴起发难。几番察探,他依然不知道在十几年深牢大狱的生活后,这位天下屈指可数的九品上高手还保留了几分实力,但他知道,在没有觅得最好的时机前,那位恐怖的肖恩,一定会非常老实。
山风从范闲身后的树林里吹了过来,吹过他背上汗湿了的衣衫,一片湿寒。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朝着可理理的马车走了过去。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三十二章 马车春色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人们的容颜与精神状态,但也有例外。当范闲沉步走入司理理的马车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略有些憔悴,但依然美丽的女子,大半年的牢狱生活,似乎并没有给这位流晶河上红倌人的容貌造成任何损害。
发现范闲进来了,司理理微微一福,眼神微微慌乱,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似乎对于此次相见有些准备不足。
范闲静静地看着这位姑娘的脸蛋儿,发现那双眉依然柔若柳梢,黑眸依然顾盼流转,只是那唇儿今日未添颜色,所以显得有些苍白。
二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范闲是一个初入京的贵族私生子,这位司理理姑娘已然是流晶河上最红的姑娘,那一夜抚模癫狂,虽未真个销魂,但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情也算全做完了。
只是没有料到司理理竟然是北齐安插在庆国的间谍,通过二皇子宴请一事,与吴伯安设下了暗杀范闲的计划。范闲命大,才逃脱此厄,最后又进入了监察院,如今又接下了将司理理送还北齐的职司。
他静静看着面前这女子的眼鼻唇,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夜花舫之中与对方的身体接触,虽未心旌摇荡,但依然有些莫名的感觉。毕竟这是除了澹州那几位丫环之外,婚前与自己最亲密的女子。
“前些日子我曾纵马在流晶河畔路过。”车厢里的沉默被范闲温柔的话语打破,“又看见那个花舫了。”
司理理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位年青俊俏的公子哥居然会用这句话来当开场白,她满心以为,接下来应该是很严肃的对话才对。
范闲笑了起来:“已经很破败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对那个地方有所你念才是。”
司理理微涩一笑说道:“身是浮萍,四海为客,大人不要取笑奴家。”
“我不喜欢听奴家这两个字。”范闲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眸。微笑说道:“世事本就奇妙,当初你要杀我,是身有使命,我虽然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因此就对你有什么成见。当时在监察院大狱中就和你说过,只要你供出主使来,我就会想法子让你活下去。但我要明确地告诉你,能够放你回北齐,这中间我没有出力。所以你不用感谢我。”
司理理微愕抬头,双唇微启,欲言又止,她如今是愈发看不清楚这个一时纯洁可亲一时阴寒恐怖的年轻人。为什么他要说这些话?
“从你离开大牢的那一日开始,我们就是同事。”范闲坐在她的身边,放松地靠在车厢上,鼻尖嗅着淡淡的幽香。知道这股子香味儿是这姑娘家身上的体香。有些享受地嗅了两口,说道:“我不知道陈萍萍与你之间的协议,但既然他认为你是可信任的,我就会信任你。希望你也能够信任我,将红袖指的计划完成好。”
司理理双手攥着湖绿色的衣袖,轻轻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给我揉揉吧,天天要提心吊胆,不知道前面车里那个老怪物什么时候暴走,精神压力有些大。”范闲不是说谎,神色确实有些疲惫。
司理理微微想了一声,将身子侧了过来。双腿跪在了柔软的椅垫上,小心翼翼地将柔软温暖的双手搁在范闲的头部,缓缓地揉了起来。
范闲闭着双眼,享受着头部传来的舒服感觉,享受着司理理手指的缓援触摸,下意识里叹息了一声。
“怎么?大人觉着重了?”不知陈萍萍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司理理此时完全不像在大狱里那般绝望与坚毅,反而有些回复了花舫之上的模样,温柔妩媚,语音俏软滑过范闲的心房。
范闲温和说道:“只是想着当初用刑,确实有些害怕将姑娘这双漂亮的小手给打坏了。”
司理理正在揉范闲太阳穴的手指一顿,半晌之后才幽幽说道:“苦命人,没有这么容易坏的。”
“不要有怨怼之念,这样对我们在上京的合作没有好处。”范闲静静说道,双眼没有睁开,“当时你要杀我,我只是对你用刑,怎么看,也应该是你欠我的。”
司理理再度轻咬下唇,贝齿尖儿在她的唇辫上压出一道勾魂夺魄的媚威来,眸子里柔光一转道:“奴……我欠大人的,大人随时能拿回去。”
“怎么拿?像第一夜那般拿法?”范闲睁开了双眼,满是戏虐之色。
司理理倔犟地睁着双眼与他对视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看着这个模样清秀无比的年轻官员,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夜花舫之上的羞人之事,身子竟有些微软无力,缓缓将身子靠了过去,半倚在范闲的肩上,手指不停按摩着对方,嘴里轻声说道:“这世上女子都是苦命人,我可不知道大人准备如何拿。”
那夜花舷之上,范闲用了迷药春药,故而司理理的反应极为强烈,一直铭记至今,后来在大牢里被范闲毫不怜香惜玉的大刑伺候,心恨之余,又多了些极古怪的感觉。
范闲发觉右肩之上一片弹软,不想而知便是司理理柔软的胸部,以为对方是想要色诱自己,深吸一口气想镇定一下心神,不料却吸进了满腔少女幽幽体香,心头微动,转头微笑说道:“那个叫司凌的到哪儿去了?”
“还在京都关着。”司理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想来那位司凌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范闲愈发好奇,陈萍萍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够让司理理听监察院的话?他想了想后皱眉问道:“姑娘不是可怜人,至少北齐那位年青的皇帝陛下对姑娘还是念念不忘。”
司理理眉头微皱,叹息说道:“以色事人,岂能长久。”
“这也是本官有些疑惑的地方。”范闲微笑说道:“不知道姑娘可否将与北齐皇帝的过往细细讲来,也好方便我们去上京后,安排姑娘入宫的事宜。”
所谓红袖招计划。在范闲看来,只不过是西施入吴的一个翻版而已,由此次私密协议的内容可以看出,北齐皇帝对于司理理是真有几分情意,不然也不会刻意强调要换回她来。只是司理理的出身毕竟有些低下,就算北齐方面敬重司理理为国出力,但那也只是敬而已,与庆国相比,北齐更加注重出身血统。断然不能允许一位曾经做过妓女的女子入宫。
司理理似乎不怎么愿意讲那些过往的事情,只是低头轻声说道:“范大人无须担心,只要持我送入上京,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北齐皇帝操心。”
……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范闲坐在女子的身边,闻着淡淡香味,不知怎的,对于先前离开对方的手指头感到有些后悔。他静坐稍许后,缓缓开口道:“那姑娘好生休息吧。”
不料便在此时,司理理也同时开口道:“大人,还要揉揉吗?”
……
“也好。”范闲回答得极快。
“好的。”司理理的回答里略有一丝失望。
直到这奇怪的问答结束之后。二人才发现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起来,似乎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一股子暖昧开始逐渐发酵,空气渐趋温暖。
司理理再度轻咬下唇,跪在了椅上,双手摁着范闲的双肩,暗暗用力,心里想着自己只是不愿意一个人老呆在马车里,所以才会如此自甘下贱地服待……这个仇家。
范闲面带微笑。感受着身后女子柔软的身躯,心里想着,这女子非但不记仇,反而刻意讨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她喜欢上了自己?这个猜测一出,范闲赶紧在心里煽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告诫自己,自己虽然是潘安,但毕竟不是散发春药气息的牛人。
为什么自己也愿意在司理理的马车里呆着呢?范闲皱了皱眉角,想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也许是此去北齐心中有些隐隐不安,也许是因为肖恩长得过于难看,也许是……其实什么都不是,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司理理是一个曾经被自己抚模过赤裸全身的漂亮女人,想与她呆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
范闲没有在温柔乡里多耽搁,他自认是个好色之徒,但也是心神坚毅之辈,断然不会身陷温柔便无法自拔,只是让司理理揉了揉身子,去了些乏意,便是下了马车。
王启年迎了上去,陪在他身边向使团车队后方走去,轻声说道:“大人小心四周的耳目,毕竟司理理将来是要送给北齐皇帝的,日后大人要在马车上呆这么久,下属先清清场,免得将来有什么谣言传入上京,对于大人后面的计划造成影响。”
范闲知道自己的心腹想歪了,却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轻轻揉了揉额角。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三十三章 白袖招
出了京都路后,使团的速度马上就变得快了起来,一路再无守备师将领远远的鄙夷目光相陪,使团的成员,包括监察院的官员们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此时正是春三月的时节,越往北去,反而春色越浓,着实有些奇妙。
沿途各路各郡都有当地的官府衙门接待,都知道这使团是出使北齐,自然没有哪位州官敢怠慢,更何况此次使团正使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小范大人,所以各地官员接待起来更是分外用心,虽不敢耽搁使团出行的日程,但每至一地,总是盛宴大开,美娇娥来伴,席上更是不停地大拍范闲马屁。
此时范闲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庆国的名声竟然如此响亮,不免有些飘飘然,开始的宴会竟是一个不拒。只是去的次数多了,也不免厌乏了起来。而且每次都要重复一遍自己不再作诗的誓言,实在是麻烦得很。
王启年倒是挺喜欢去,因为宴会之上的歌女着轻纱而舞,很是娱目,而且每至一地,父母官总是会奢侈地安排当地红牌姑娘陪侍,夜夜销魂,花样百出,又哪里是京中黄脸婆娘可以比拟。
不过这种安排无法吸引范闲,因为使团里就有一位连北齐皇帝都念念不忘的姑娘,那位京都最红的女子司理理。
所以渐渐范闲不再轻易赴宴,只是拣一些与父亲有些老交情的世伯地方高官少叙几句,更多的时候还是留在使团驻地、一方面就近看守着肖恩,一方面也是可以多在司理理的马车上呆会儿。
掐指算来,离开京都已经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里,道路之上,范闲倒是大半部分时间都赖在司理理的车上。也对,一大队的大老爷们儿,捧哏的相声听多也腻,哪里有和位俏佳人在车上闲聊几句来的爽利?
司理理小心地剥着橙子皮,然后细细别去白筋,才将橙肉送入范闲的唇里。
使团里范闲最大,监察院的官员也唯他马道是瞻,虎卫更是忠心耿耿,不许他做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当范闲闭目缓缓咀嚼着橙肉的,不知怎的却想到了妹妹,在京都的时候,若若也常常这样服侍自己吃水果,接着自然想到留在家中的妻子婉儿。双目微睁,透过眼帘的小缝偷偷看着正专心处理橙子的司理理,心里却涌起一丝不妥。
其实这段旅程之中,他与司理理二人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闲聊几句。吃些水果,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就连去北齐国上京之后的安排极少提及……当然,偶尔揉揉发累的身子是有的。偶尔牵牵小手是有的,偶尔搂着看窗外风景是有的。
“在想什么呢?”看见范闲发呆,司理理甜甜一笑说道,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眼前所见尽是范闲温柔细腻的一面,竟是淡淡忘了天牢欺弱女的那恐怖一幕,姑娘家似乎很喜欢这种马车对坐闲聊的感觉,内心深处竟是隐隐希望这段旅程不要结束才好。
“在想啊……最近这些天你养得不错,这一身的丰润渐渐回来了。”范闲调笑道:“刚出京时这身子摸的……手都痛了。”
司理理微红脸说道:“那你别摸啊。”
范闲微笑牵过她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搂进怀中,手掌缓缓在她的身体上抚弄着,轻声说道:“你不喜欢?”
“我命苦着,合着被你欺负,花舫上被你用药迷了,天牢里被你折糜,如今这车上还逃不脱你的魔掌……”司理理就这般说着,整个却都伏在了范闲的怀抱里,觉着这今年轻人的怀抱真的很温暖,不想离开,感受着范闲的手隔着衣衫在自己臀上挪移着,心跳微微有些乱,朱唇微启,向范闲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范闲耳上一热一痒,手掌下意识里重了一些。
司理理轻唤一声,媚声如丝,轻声微喘在他耳边幽幽道:“要了我吧,反正去上京也没个好结局。”
……
片刻之后,范闲微笑着跳下马,脸上的笑容里却夹着一丝怪异。
司理理的身体里有毒,慢性毒药,这些天的厮磨范闲早就己经查明白了,看来是监察院事先就种进去的。
这种毒药范闲在费老师留的书上见过,但一直没有看见过实例,这种毒会在女子的身体内缓缓释放,然后通过交合传染给男子。只要北齐皇帝与司理理一度春风,便有可能感染上这种毒素,而发作的症状,却与一般的花杨病极其相似。
难怪陈萍萍如此郑重其事,原来红袖招不是西施入吴的翻版,却是个毒人计划。
这种毒并非无药可救,但是却能有效地削弱对方的身体精神。试想一下,如果北齐皇帝真的宠爱司理理,夜夜索欢,只怕很快就会病重,而以目前北齐后党帝党对峙的情况,一旦年青皇帝病重,只怕北齐朝政又会重新陷入大乱。
范闲叹了口气,司理理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毒,但以为只是监察院控制自己的手段,却不知道是可以传染给与她欢好的男子。
他有些不舒服的是,这件事情的隐情陈萍萍并没有告诉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与司理理亲热时感觉到些许异样,也一定不会发现,当然就算自己染上这种毒,也能马上治好,但这种被瞒着的感觉依然不好。
“红袖招?”他坐在自己的马车里苦笑着,“原来是白袖招,招魂。”
他知道与陈萍萍、费介,甚至是身后马车里的肖恩相比,自己的手段依然不够毒辣,自己的心神依然不够冷酷——司理理只是一个棋子,一个随时会被丢弃的棋子,只是不知道陈萍萍许诺了她什么,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被黑布蒙住的棋子。
但真正让范闲震惊的还是另一件事情,这也是范闲与司理理春风缭绕十数天,却没每真正发生什么的真正原因。
司理理还是处女。
——————
使团已至庆国北部疆域,前方就是庆国北面的最后一座大城——沧州。远远看着那座城廓,范闲微微眯眼,发现天色变得有些黯淡起来,北风强劲,竟是将春意吹拂得四散离开,天上乌云盖顶,实在是很不爽的天气。
最后一次负责护送的州军前来行礼之后,就开始往回折回,只剩下使闭自身的车队,车队虽然极长,但在沧州城外的荒原上,依然显得有些渺小可怜。
“从沧州出去,再到边境线,还要多久?”范闲眯着眼,眺望北方的天光。
王启年恭敬回答道:“这次是绕大湖走,所以远些,至少还要二十天。”
范闲皱眉说道:“真正的凶险,应该就在这二十天里了。”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保持着安静的马车,问道:“肖恩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大人每天向他大剂量注射毒剂,估计他是在用功逼毒,所以一直很安静,而且自从都些天起来,他就变得沉默了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小心一点。”范闲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那辆马车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是。”王启年请示道:“州军已经退回去了,沧州军不大放心,大人也清楚,上次押司理理回京的事情。”
范闲微笑道:“不怕,过了沧州,在护送方面反而最安心,担心的只是使团内部的问题。”
随着他的这声话语落下,荒原边际远远的矮丘之上,出现了一队骑兵,人数约在五百左右,骑兵身上都窗着黑色的盔甲,在黯淡的日光下,透着分阴寒清冽的杀气。
王启年笑道:“原来黑骑来了,那自然不用操心什么。”
……
一阵风儿刮了过来,吹得地上的石砾缓缓滚动,王启年与范闲二人准备上车往沧州城的方向去。范闲忽然身子一顿,缓缓回头,发现司理理已经下了马车,站在车边,用一种很惘然的目光看着自己。
“喊人给司姑娘加件衣棠,越往北越冷了,这春天来的真***晚。”范闲貌似平静地说着,心底却微微颤了一下,这些天他已经很少上司理理的马车。
王启年有些古怪地看了范闲一眼,招手让属下去办事。使团里备着三位使女,本来就是用来服侍司理理这个北齐皇帝未来女人的,只是前些天范闲一直呆在司理理的车上,所以这三位娃女只能拖在使团车队的后面,一会儿功夫,使女们便来到司理理的身边,给她加了件绛色的披风,劝姑娘回马车上歇息。
司理理任由她们将披风系在自己身上,却没有回马车,只是静静地看着范闲,似乎要从范闲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远处的黑色骑兵,近处身着绛色披风的柔弱女子,天上斜斜挂着的淡白日头,这是一幅很美,却很让人心头无力的画面。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三十四章 向肖恩学习
出了沧州,使团在黑骑军的遥遥护送下,缓慢而又坚定地往北面前进。北齐国其实并不是在庆国的正北方,而是东北面,两国交界处有一大堆自主无力的诸侯国,在最东面的海边还有这今天下最大的城池,最繁华的海港——东夷城。
此次使团选择的路线并不经过诸侯国,因为路过的城池越多,越难防范,当然,两国间秘密协议的执行更不可能路过东夷城,万一那位曾经痴呆过的四顾剑忽然发起疯来,惹得三国一通乱战,谁能承担这个后果。
所以使团是沿着荒原北上,然后在大湖处绕道向东,虽然路途稍远了一些,但胜在清静,除了些马贼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强大势力。
一路沉默,肖恩沉默着,司理理沉默着,就连使团里最重要的人物——范闲也开始沉默起来。每个人的沉默都有自己沉默的理由。
……
范闲将细针从肖恩的手上拔了出来,细细端详着这位老人日见委顿的脸庞。肖恩忽然睁眼,双眸里两道寒光如有实质般地打在范闲的脸上。他微微一笑说道:“晚辈脸皮厚,不怕被人看。”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