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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21 猫腻(当代)
“这传单上说,有些天夜里,庄墨韩与长公主私会于广信宫中。”陈萍萍状作无意说道。
言若海插摇头:“庄大家是太后请入宫中居住,这事当不得证据。”
陈萍萍很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冰云被囚北国,你还能冷静分析,不错。”他忽然沉着声音说道:“不过……有该体疑的对象,就该怀疑,不要忘记,本院只是效忠陛下,效忠皇室,却不是效忠皇室里别的单独一人。”
他的双眼平静她看着坐在最后方的一人。那人是监察院一处头目朱格,专司监视朝内官员,是监察院八大处里权力最大的一人。
朱格点点头,皱眉道:“知道言冰云事情的,包括我与言头在内,一共只有五个人,如果说长公主与这件事情有关,那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陈菏萍依然静静地看着他,室内其余的七位高官才渐渐感觉到有些诡异的气氛凝结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格依然平静着,偶一皱眉,似乎在思考如果这纸上写的是真的,长公主是从哪里得的消息。但是坐在他旁边的八处头目,却很明显地看到一滴汗,从他的发鬓里滚了出来
陈萍萍依然平静地看着他。
……
朱格皱了皱眉,忽然开口说道:“大人,因何疑栽?”
终于等到他开口,陈萍萍缓缓合上眼帘,淡淡道:“因为你很愚蠢。”
“为什么不能是言若海?卖子求荣的例子,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朱格从知道言冰云被抓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出事,苦笑了一声,望向言若海。
“你是一处头目,费介也老了,若我退后,按理应该是你接掌这个院子。”陈萍萍合着眼,很平静地说道:“很可惜,你知道我有别的安,所以不甘心。对方许你日后监察院之权……依陛下的意思,这件有趣的事情还可以看上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想到今天晨间这场纸雪花,却将所有的事情提前掀开。”
陈萍萍淡淡道:“所以本院只好提前处理。”
“谢谢大人成全。”朱格知道,如果陛下亲自处理这件事情,迎接自己的肯定是更加悲惨的结果。他的喉咙咕咕响了两下,有些艰难地加重了呼吸。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章 算术
陈萍萍毫无一丝怜悯望着他:“你跟了我十二年,死之前,我给你机会说最后一句话。”
一处头目脸色微白,旋即回复平静微笑,看着将自己从一名普通办事人员提拔成监察院三号人物的大人,诚恳说道:“不要相信女人,她们都是疯子,天生不适合做政治这个行当。”
说完这话,他反手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喀喇一声,身子顿时一软,趴在了木桌之上,再无气息。
这是他的真心话,就算长公主与庄墨韩的夜话没有被刻意打探的范闲听见,但看陈萍萍的神情也知道,长公主早就已经是院里重点观察的对象,当长公主疯狂地出卖言冰云的那一瞬间,一处头目朱格,就注定了死亡。
尸体被拖了出去,自然有相关的规章处理后续事务。陈萍萍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纸,摇头道:“继续分析,是谁这么疯狂将所有事情掀开。”
他可以古井无波,但是其他七位主办看见一位共同工作了十几年的同仁就这般惨淡收场,不免仍然还是有些感触,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应道:“前天东夷城使团才最后离开,今天就有了这件事情,我看与东夷城脱不开关系。”
“不错,据宫里调查的结果,无论如何,陛下宴请两国使臣之夜,夜入皇宫的刺客肯定与东夷城有关。”
“也就是在那一夜,刺客出现在广信宫,杀死了长公主的一位宫女,估计也就是那个时候,偷听到了长公主与庄墨韩之间的对话。”
“东夷城之所以现在放出风声,一是希望朝廷能乱上一阵子,毕竟这次两邦之间,并没有和北齐一样达到真正有效的协议,所以东夷城很怕朝廷出兵。”
“而且一旦揭破此事,陛下震惊之下,与北齐的协议只怕也会撕毁。两国战事再起,一直处在夹缝中的东夷城,想必最乐意见到这种局面。”
“不论是从动机还是从最后的效果来看,东夷城都是最有可能出手,也可能从此事获取最大利益的对象。”
“唯一的疑问是,西山纸坊昨夜才丢的纸。东夷城如何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写出这么多份出来,要知道他们潜在京中的人手大部分被我们监视着,那些不在我们掌控这中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多。”言若海分析道:“一夜之间做成这件事情,至少需要四十个训练有素的人手。”
陈萍萍听着下属们有条不紊地分析,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室内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隔了会儿之后,忽然有人开口问道:“那换人的协议?”
“继续。”陈萍萍淡淡说道。
“为了抓住肖恩,大人毁了一双腿,如今却因为长公主轻轻一卖,就将肖恩要放了回去,属下不甘心。”
“不甘心?你有什么方法能把言冰云活着换回来?”陈萍萍冷笑着说道:“换是一定要换的,我们会把肖恩活着送到北齐人的手里,但是只能让他看上北齐上京天空一眼。”
众人知道院长已有计划。微微颌首,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肖恩双手奉还北齐,那个老家伙当年是北魏的密谍首领。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庆国探子,而且他脑海中的资料,直到今天,想来也会对庆国造成极大的威胁。”如果不是被北齐抓住的人是四处言若海的儿子,这些冷酷的庆国密探头目,一定会上书院长,劝说陛下,让那位被北齐抓住的不幸人为国牺牲算了。
方若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内心深处对院长大人无比感恩,忽然开口说道:“那长公主那里?”
“我们忠于陛下,陛下没有发话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我们不做。”陈萍萍最后做了决断。
“要不要把东夷城的使团抓回来?”
“抓回来干什么?承认朝廷的丢脸?这件事情让八处去做,就说是南方古越余孽不甘国覆,在京中散播谣言,已经全部成擒,从牢里揪几个,去菜市口杀了,杀这前记得让全京都的百姓来看热闹。”陈萍萍淡淡说道。
众下属领命而去,消毒的消毒,散谣言的散谣言,抓人的抓人。只有言若海拖到了最后,他看着院长大人冷静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毒药,能够让肖恩一路上都活着,然后死在北齐君臣的面前。”
陈萍萍说道:“你的意思是?”
言若海眉头皱了一皱:“我了解我的儿子,他也不会同意陛下的做法,我想他很乐意换肖恩一条命。”
陈萍萍冷冷看着他:“这件事情,你要避嫌,不参与讨论,至于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不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一种毒药可以神奇到那种地步,就算费老现在在京都也做不到。但是,肖恩必须死,言冰云必须回来。”
他微笑说道:“不要忘记,四年半之前,是我把你的儿子踢到北边去的。”
言若海还准备说些什么,被陈萍萍冷冷地挥手止住,淡淡说道:“我本来准备等冰云回来之后,再让他顶替朱格的位子。朱格本来可以多活几日。但是今天这些纸片到处一飞,京都议论纷纷,我总要给你一个交待。”
陈萍萍叹了口气:“隐藏在阴影里的事情,忽然一下子被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如此荒唐而又有效的手段,大概也会逼着陛下给知道此事的臣子们一个交待。”
陈萍萍咳了两声后说道:“你应该清楚,院里现在有个提司,我上次也和你说过,我准备让他去北齐。”
言若海皱眉:“很危险。”他明白院长大人,是要将杀死肖恩的任务交给那位提司。
“不琢磨,不成器。”陈萍萍的双眼显得有些疲惫了,“如果他能成功的话,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你能够帮助他将这个院子料理妥当。”
言若海终于明白了,心中微微一惊,不也多说话,跪在陈萍萍的轮椅面前,重重点了点头。
……
“到底是谁做的呢?”陈萍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枯瘦的手指缓缓掀开黑布的一角,像个孩子一样探头向窗外望去,连绵几日的秋雨早在昨天之前就停了,外面又是艳阳天,远处的皇宫又在闪着金光。
他半靠在轮椅上,借着那黑布一角透过来的光,看着手上那张纸,忍不住摇了摇头:“说她与北齐勾结倒也罢了,何必还说她养面首三千,淫乱宫帷?”这些涉及皇室清誉的问题,先前的会议之中,自然是不方便讨论的。
陈萍萍看着纸上像火柴棍一样整齐的字笑了起来:“真是胡闹台,这字也太丑了些……不过,字迹笔意倒还真像东夷城那个白痴。”
“东夷城啊东夷城,真是你们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当年的四顾剑只是个痴傻儿,可不是这种疯子。对付长公主那个疯丫头,这个法子倒是蛮管用,管他什么玉器瓷器,打碎了搁一垛儿里,谁也分不出来了。不过你们乱了陛下的章程,陛下会不高兴的。”
不论是算无遗策的陈萍萍,还是阴险疯狂的长公主,都无法想像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居然是那一对主仆二人胡闹出来的。
——————
范闲冷静甚至有些冷漠地旁观着这件事情的余波,他口述的色情文学,看来果然是这个国度里不可承受之重。不论皇帝内心深处是怎么的真实想法,也不在乎长公主的真正实力会因此受到多大的伤害,但是他要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很悄然无声地,长公主搬离了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信阳。至于皇室里面因为此事还有哪些冲突和角力,不在范闲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同五竹当初计算的那样,皇帝陛下在长公主离京之前,果然大肆封赏了一番,同时范闲也得了许多好处,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关系,似乎只是陛下赞他为国朝争了脸面。
旨意下来,范闲立马由八品协律郎,变成了五品太学院奉正。
花厅里,范闲捧着旨意,挠着脑袋,问父亲:“太学院奉正是做什么的?”
“教太学学生的。”范建也是觉得这旨意太过莫名其妙,摇头道:“你都没有正式科举,怎么就进了太学院做奉正。”
“是不是明年不用考科举了?”范闲微笑问道。
“是啊。”范建似乎有些兴致不高淡淡道:“不经科举,总不是正途,眼下看着极顺,但日后仕途总会有些阻碍。”但他转念想到,自己所要不的,不就是范府一家平安,眼前这个漂亮年轻人能够舒舒服服地过完这生吗?
这也是那个人的想法,不然当初也不会给这孩子取名范闲,字安之。
……
范闲听说不用考科举,早已是高兴得不行,满脸堆笑地回到书房中,却看到范思辙早已经等在了房中,一边磨着墨,一边看着自己。
“做什么?”
“题字。”
“什么字?”
“半闲斋诗集。”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一章 诗集与言纸
“半闲斋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间书房,父亲说了,以后这书房单给你用、你婚后再论。我已经让七叶掌柜去老衡居订做横匾,名字就叫半闲斋。”
范闲感觉到一丝不对劲,逼问道:“那半闲斋诗集是什么?”
“嗯?就是你那天在殿上念的诗,已经被太学士集成了集子。陛下准备让用文渊阁的名义付印,是我求父亲去将这差事求了过来。”
西山纸坊被盗之后,那些皇商们被撒了职司查办,竟是许久没有恢复元气,再加上内库得了来自宫中的警告,不敢再针难澹泊书局。澹泊书局终于缓过劲来,自然要准备大展宏图,七叶大掌柜,思辙小掌柜二人第一眼便盯上了这本御制诗集,宫中拔钱是一部分,而且宫中允许印成之后私人发卖,这就是笔大钱了。
这诗是谁写的?范闲。范闲是谁?范闲是澹泊书局的幕后东家。这赚钱的买卖,不论是庆余堂的七叶掌柜,还是站在掌柜背后阴笑的范思辙,都不可能让利于朝廷。范思辙本来就很痛恨兄长一直不肯将石头记后十回交出来,如今得了诗集,哪肯放过。
范闲在纸上写下半闲斋诗集这五个字,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却在苦笑着。当夜自己为了掩饰后半夜的行踪,在殿上装醉,结果狂性大发,一时没有收住嘴,这些诗里,不知道有多少典故说不清楚,如果要说清楚这些典故,就要写不知道多少本史书故事。
四大名著您得整齐备吧?世说新语得来本儿吧?论语?诗经?嘿,还真别嫌少,架空版资治通鉴?穿越版司马史记?全写出来也没人会有意见。
一想到这种工作量,范闲就吓得打了个寒颤,如果真这么扩展下去。只怕这澹泊书局还真要变成前世先进文化的传播看。应了自己当年在澹州发的宏愿。说道:“文渊阁校的不成。你得拿回来,我自己重校一遍,那天喝多了,谁知道瞎说了些什么。”
他拿定了主意,能糊弄过去的就糊弄过去,实在不成的,那就只有忍痛割肉。以喝醉为借口统统删掉,反正喝多了的人第二天很容易患失忆症。
“这是绝版啊。”范思辙摇摇头,“我看再过五年,你自己说不写诗的话淡了,你再来次复出诗坛,估计又是一大笔钱。”
范闲笑着摇摇头,目光忽然落在了书房一角的粉红色纸张上,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范思辙说道:“礼单。”
范闲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大婚的日子近了,但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无庸讳言,他的心情已与当初庆庙时有了细微的差别,自己与她的母亲终究是无法共处的,现在的皇帝还能掌控一切,一旦皇帝陛下不想掌控了,到那时,长公主一定会杀死自己。
或者说:自己一定会杀死长公主。
期盼了许久的大婚渐渐要来了。范闲的心里却生出一些不安与悲哀。
——————
后几日,澹泊书局主打的半闲斋诗集终于出来了,这次澹泊书局得了付印权,范闲亲自大刀阔斧删了许多。他本以为安心了些,不料书局办了一个仪式,借着范闲的名头,将靖王世子,鸿胪寺少卿辛其物等人全请了来。
范闲吓了一跳,只肯让才女妹妹范若若去抛头露面当形象代言人,热热闹闹地开始卖,而他自己却借口要保持一代诗仙的神秘感,躲进了皇室别院,与林婉儿谈恋爱去。
八品协律郎当场喷诗百首,震得一代大家庄墨韩吐血而遁,这故事早已在庆国传扬开来,虽然有些诗已经流传到民间,但这次的诗集号称作者亲校版,自然大不寻常。果不其然,诗集一出京都纸贵,范闲的声名顿时浸浸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小楼昨夜又秋风。
范闲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禾婚妻,微笑说道:“你说的那法子不管用。”
林婉儿愁眉苦脸,嘴唇儿可爱地嘟着:“好些天都没有出去了。”
其实这位小姑娘也知道,最近京都里的那些事情,虽然自己从小在宫中长大,那些娘娘们都把自己捧在手掌心中一般,一方面是自己病弱温柔,不可能对那些娘娘造成伤害,另外一方面,是因为皇帝陛下显得格外疼受自己。
关于长公主的那些“言纸”,她自然没有看到,但渐渐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后来长公主离开京都去往信阳之有,曾经来过别院,母女二人其实有些陌生地对坐了一阵,长公主便上了车驾离开了京都。
林婉儿虽然不知道范闲与母亲的离开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敏感的她依然感觉到范闲的心情不如往日那般轻松快意,所以她提议找天再出去赏赏秋景,京都西山的红叶是很有名的。
但听到西山二字,范闲就想到了那家垄断了京都用纸的纸的纸坊,就想到纸坊背后似乎正阴森怯弱看着自己的长公主。
范闲清楚,长公主离开京都,最根本的力量还是皇帝陛下,自己的“言纸”只是给皇帝一个说服自己,说服太后的理由而已。
此处解释一下,如今的庆国朝野间都将那日像雪花一样飘洒的传单叫做“言纸”,因为认为这是一种民间诉求无路之后,进言的纸径。
这段日子里,京都居然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言纸”抛洒行动,让监察院紧张了好一阵,其中一椿等抓住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太原路铜矿苦役来京城告御状,但根本进不了登闻院,所以学了这么一个法子。
监察院追着根儿,居然最后发现给这些苦哈哈们提供纸的,居然还是西山纸坊!
但是帮这些苦役们书写冤状的人,却是如何也挖不出来,只知道无比柔润的笔迹是出自庆庙旁边一个算命者之手。但是监察院去庆庙搜索时才发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算命的人——除了庙里那个似乎一辈子都没有出来过的大祭祀。
铜矿的事情自然是交给一处办理了。很快就把太原路的官员抓了一串回京。只等一月后问斩。只是对于这种言纸行动,朝廷再也无法忍受,加强了对于纸张的管理,但是监察院的陈院长大人,却没有处罚那几个铜山苦役,在官员们的眼中,陈大人似乎变得心软了许多。
他回过神来。看着微有愁容的婉儿,微笑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着她圆润的下颌,温和说道:“想什么呢?长公主回了信阳,咱们婚后有机会,自然是要去拜访的。”
这自然是假话,范闲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去信阳,希望长公主从此老死信阳。当然他也知道,在没有真正地撼动长公主与那个神秘伙伴的势力前,皇帝陛下喜欢玩引蛇出洞的招数,长公主总有回来的一日。
林婉儿勉强一笑说道:“看吧,昨儿个入宫,你也知道最近京里这些事情,娘娘们倒还好,只是太后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陛下待我也不如往日般亲切了。”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皇帝正在头痛和你老妈勾结的皇子究竟是谁。怎么可能还像往日那般。
二人又略说了些闲话,忽听着似乎有嬷嬷上楼的声音。范闲条件反射般,极潇洒地一纵身,攀在窗沿之上,准备从窗子那里翻出去。林婉儿噗哧一笑说道:“还真习惯了啊?”
范闲有些窘迫地笑了起来,看着婉儿略有些发白的脸庞,心中柔惜大作,上前将她搂入怀里,低声说道:“大婚前别累着了。至于病啊别的事情啊,别怕,一切有我,以后有我呢。”
窗外的青青树枝在秋风里倔犟地保持着鲜活的颜色,试图证明不论外在环境如何萧索,它还是有着对美好的向往。
楼梯转角处,大丫环四祺看着姑爷与小姐楼在一处,不由俏皮地伸了伸舌头,心道范家姑爷都一世才子了,原来还是这般不知羞。
——————
大婚在即,整个范府行动了起来,长公主不在京都,所以那边的安排工作,竟然是由淑贵妃出马暗中指点。整个范府在感到荣光之外,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哪里做的不够细致,与规矩有细许不符。
但规矩本身就是件极难的事情。林婉儿的郡主身份,只是在宫里起作用,放在宫外的世界中,她的身份还是林宰相的私生女,年初才被陛下逼着相认。所以这次大婚,究竟是用尚郡主的仪节,还是正常的大臣间子女联姻规格,始终无法确认下来。
柳氏又进了一次宫,终于得到了太后的明确指示,虽然太后极不喜欢林家参合到自己宝贝儿外孙女的婚事中来,但依然还是得向这天下纲常低头,默许了林府的加入,同时也宣告了大婚不再按郡主出嫁的仪节进行。
虽然知道内情的范氏高级姑婆们有些小小失望,但想到是与宰相家联姻,也是极有面子的事情,所以复又屁颠屁颠地准备起来。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范闲与林婉儿的大婚的风光,比起公主驸马成婚的场景,都更值得众人念想好几年去。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二章 大婚(一)
京都的秋天与别处都不一般,西山的红叶在街市上被小姑娘们拿着,像花一样地在卖。南面永耀集大湖的白色野草也被扎成了一捆一捆的,被送到各个有钱人家里摆放驱邪。微凉的秋风穿行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上,飘过林梢,拂过街上仕女滑嫩的脸颊,吹散了食肆里的蒸腾热气,似乎要将这一整年的燥气与阴晦全部吹走。
天河大道是京都最安静整洁美丽的一条街,两边都是各部衙门,今天是初一,正好是十日之首的轮休,官员们难得有了个可以放松下的日子,但却也不能完全放私,因为今天是范府大公子范闲大婚的日子,不论是不是户部的官员,总是要去的。
这次大婚在京中很是轰动。夫家范族在京中本就是大族,司南伯范建因为与皇室之间的那层关系,近些年圣眷颇隆,户部尚书早就病休在家,大约再过一两年,范大人就会替上那个位置。
新郎倌范闲,更是位最近在京中风生水起的人物,不提半年前牛拦街英勇之举,单说上个月在殿里那次洒后诗疯,便已将他推到了人言峰顶。而范闲自那之后,一直躲在家中,所以众人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新任的五品太学奉正,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女方当然也很了不得,新娘子虽然是年初才归宗林氏,但毕竟是堂堂宰相大人的女儿,宰相宰天下相春秋,乃朝中文官之首,女儿出嫁,这是何等大事,虽然最近朝中因为某些缘由。宰相的地位明显没有以前那般稳固。但这种没有任何政治危险的婚事,诸官还是很愿意参与的。
新郎新娘都是私生子,这事儿似乎被京都人集体遗忘了。
至于知道新娘子真正身份的那些高官们。则是早就偷偷将礼物的规格提高了几个档次,自己也早就在范府里坐着了,只是心里好奇着。宫里今天会表示出怎样的姿态?
……
范闲像个木偶一样被五个婆子打扮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以后还要接受这种折磨的话,自己一定会逃婚,或者说当个勇敢的不婚主义看,宁取偷情之轻松,不承大婚之繁琐。
庆国的婚礼仪式一般是在傍晚的时候才进行,但是范闲今天居然天不亮就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洗澡,刷牙还好说。反正有自己在澹州做的方便玩意儿,但紧接着,居然就有一个婆子碎碎念着开始用温水化胭脂,这可把范闲吓惨了,赶紧喝问她准备做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当新郎馆还要化妆!
很明显,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范闲的忍受极限。所以他摇头不允。哪怕是范建亲自过来进行说服教育,也没有说服他。双方僵持了大半个时辰,范闲才获得了胜利,只是这样一来,时间就显得紧张了许多,所以涌进了五个婆子来帮他穿衣服。
本来范闲早就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衣着,但今天依然有些受不了,直裙的大红礼服里面,竟然有三层名称不一的内里,礼服上面,更是挂满了玉佩、彩绦、花穗,颜色鲜艳得直打眼睛。
光是把这衣服穿好,又花了许多辰光去,而范闲也已经僵硬得不能动了,唯一能动的大脑里十分想念和五竹叔拿着木棍对打的凄惨童年时光。他眼角余光看着在房里忙的一头微汗的柳氏,不由苦笑心想,她到底是真忙,还是在借机报复自己?
戴上头冠,系上玉牌,银制鞋和硌脚,错金衣领硌脖子,范闲像个傻子一样地被婆子们推到了前厅。
范若若与范思辙今天也打扮得挺喜气,尤其是若若,往日里略嫌冷清的面庞,被粉红的衣裳一衬,显得格外有精神。姐弟二人看着兄长可怜模样,掩唇而笑。范思辙取笑说道:“这是哪里来了个花粽子?”
范闲气结,往前踏了两步,不想身上佩饰太多,竟是不停铛铛响了起来,他自嘲笑道:“哪里是花粽子,明明是移动的喷彩大风铃。”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喷彩大风铃还要去游街,好在不用骑马,而是坐轿,不然范闲一定会羞愧地掩面狂奔回澹州。好不容易,迎亲的队伍到了林府。林婉儿已经提前十天搬回了林家,总不能在整个京都的眼前,到皇室别院迎亲去。
一阵鞭炮响了起来,范闲坐在轿子里面略微有些夫神,嗅着那淡淡的微糊味道,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东西。他摇摇头,将思绪拉了回来,强行在已经僵硬的面容上堆起笑容,出轿而立。
依规定,范闲不能入屋,宰相今天也不能去范府,鞭炮声中,笙声笛声中,林府大门渐开,出来的是林府那边的头面人物袁宏道,这位谋士今天在帽子别了枝红花,倒还真有些风流味道。
“范公子。”袁宏道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范闲心头苦笑一下,腹诽对方大有杨二之风,脸上却强作精神道:“袁先生。”二人以往在相府里也见过几面,知道对方的身份,倒也并不陌生。
今日京都里专司按亲的老手,有一半都被范府抢了过来,所以看着林府一开,那些婆子们张开嘴就在那儿说吉利话儿,硬是把袁宏道说得愣了神,不一时众人便涌到了门口。
‘然后遇见了真正强大的阻力。
前面说了,今日京都里的婚庆高人有一半被范府抢了,另一半呢?自然是被林府抢了,所以只见两方唾沫横飞,表面恭维喜庆,暗底里却是刀剑无眼,吹嘘着自己,暗贬着对方,听上去更像是俗不可耐的两位乡里的土财主成亲,而不是宰相的女儿嫁给司南伯的儿子。
范闲苦笑着,他明白这只是庆国习俗,但凡接亲之前,女方府前定要吵上一架,说是进行完这个仪式后,便可以将新婚夫妻日后的架全部吵完。
因为是习俗,所以倒极少有因为这事伤和气的,但是哪方吵赢,却是重头戏。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毕竟婚后虽然女方出嫁从夫,但娘家人也要提前展现一下实力,好保证女方在日后复杂的后院生活中的她位,总之结亲的两家之中,便首先要靠这说话的婆娘们争高低。
范闲昏头昏脑地站着,也不知道吵了多久,终于发现耳边的聒噪声小了起来,大喜过望,一睁双眼,喊道:“成了吧?”
……
一阵尴尬地安静之后,有人轻声说道:“范公子,还早着。”
林府办事人员觅得了话头,嘻嘻一笑道:“看来姑爷可急了,那倒也是,咱们家这小姐……”又是将自己家的姑娘一顿好吹。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宏道发现范闲的脸色有些苍白,挤了过去小声问道:“范公子且忍忍,京都不比澹州,规矩确实多些。”
范闲强作欢颜道:“我不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子都忍了三十几年了,当然不急。过了会儿,这种很恶俗的仪式终于结束,一阵礼乐过后,林府大门第二次款款拉开,在两名喜婆的迎路之下,新娘子林家小姐终于是了出来。
范闲眼前一亮,今日婉儿一身大红,广袖对襟,秀美之中带着无穷喜气,只是头上那方红中盖住了头上的珠冠和那张自己念念不忘的容颜。
被隔在外围看热闹的京都民众们,抢抡在范闲之前,眼亮了起来,叫了起来,有些年青人更是高叫着新娘子将头顶的红布掀开,让大家伙儿瞧瞧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如果放在平时,这些年青人这般说话,不说林府的家人会将他们乱棍打成残废,就说今天一直散在人群里,暗中注视一切的启年小组成员,肯定会将这些轻辱未来主母的小王八蛋关到监察院去,关到老死。
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皇帝娶媳妇儿也要与天下同乐,林范二储也不能免俗,总不好破坏这种气氛。只不过范闲有些不爽,淡淡看了那些人一眼,属下那些人会意,顿时人群里响起几声细不可闻的哎哟声,估计是那几个兴致最高的年轻人着了黑脚。
又有一套例行程序结束之后,全身大红的林婉儿才轻移脚步,上了头前的那方婚轿。
整个过程里面,范闲没有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对上一个眼神,滑过一个指尖。
……
回到范府宾客已至,礼乐齐鸣,好生热闹。
新娘子先被迎往内室暂坐,新郎倌站在正堂前迎客,范闲满脸微笑与前来的认识不认识的人说着话,一面小声对身边的人问道:“什么时候拜天地?”
“还早着呢,少爷,同牢,同席,同器之后,还有同……”
后面的话范闲没听进去,只是压抑着骂脏话的冲突,告诉自己别急。头前说了,都等了三十几年了,还急什么?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三章 大婚(二)
到底说了些什么,范闲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酒是喝了不少,被很多有着好意或是贪欲的官员们劝掇着写两首诗来记述此刻佳时佳人佳景。但范闲喝得再多,也牢记着自己退出诗坛的宣言,一一微笑推过。
宴中的时候,靖王府的人终于来了,阖院官员齐齐起身相迎。看着那个花农一样的王爷,范闲苦笑着,心想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认出来?
靖王一向很喜欢范闲这个小子,看他今天装扮的如此花里胡哨,闷声说道:“不会打扮的东西。”
范闲知道他的性情,反笑着说道:“不知道王爷当初大婚的时候,又是怎么一般模样。”
世子李弘子在旁压低声音说道:“估计还不如你。”
靖王发飚了,骂道:“老子结婚的时候,还没你,你知道个屁。”
旁边的官员们看王爷与世子闹了起来,哪里敢多话,都躲到一边去偷笑。只是苦了作为主人家的司南伯范建,摇头苦笑劝道:“我说王爷,您这话真是多余。”他虽然位在伯爵,但两家交好十数年,所以与靖王说话倒也随便。
靖王一挥手,不再管这些小的,迳直跟着范建走入了内堂,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回身对范闲正色说道:“你不错。”
范闲一怔,赶紧行礼谢过。靖王又皱眉道:“我本想着,过个两年,就把柔嘉许给你,没想到,我那姐姐居然和我抢女婿。”他似乎真的深以为憾,摇头走了进去。
靖王的姐姐是谁?自然是范闲如此的丈母娘长公主。幸亏这番话声音低,才没有被众人听去。但范闲听着王爷准备将柔嘉郡主许给自己,不由后怕不已,心想如果要娶柔嘉,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转念间,他又想到自己丈母娘看着比这王爷倒年轻多了,不免有些纳闷。
正是神着,李弘成在旁边一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依你我交特,本应早些来,不过你也只知道,这种场合,我不方便来得太早。”
范闲明白。虽然对方与自己交情不错,但毕竟是靖王世子,断没首抢来为大臣之子帮忙的道理,那样太不合规矩,微微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又听到李弘成轻声说道:“柔嘉今天没来。让我给你说一声。”
范闲眉毛一挑,心想柔嘉素来与若若交好,而且与自己感情也不错,怎么自己大婚,她却不来?
见他神情,李弘成苦笑说道:“妹妹如今正在王府里抹泪珠子,父王先前那话倒是真的,如果不是你这未婚妻也是大有来头,父王说不定真会去请太后出面,让你改娶柔嘉。”
范闲先是一怔。旋又心中一苦,发现自己今日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闭嘴的好。
终于到了拜天地的时辰,范闲与林婉儿拉着红丝络的两端,隔着一方红布含情脉脉对视,款款向下,柔柔一拜,那股子酸劲儿让一旁的范若若感动得眼泪汪汪,让她身旁的范思辙肉麻得想要抓狂。
拜父母的时候,司南伯范建轻捋胡须坐着。而柳氏却有些扭捏地坐到了主母位上。观礼的官员权贵们大感不解,心想柳氏什么时候扶正的?
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个月来范闲暗中谋划的结果。范闲并不是一个以德报怨之人。但也不是一个死记仇恨的人,对于柳氏的警惕虽然不能消除,但是看她对父亲确实是一片用心,那么如果将柳氏扶正,可以安抚一下柳氏那方面的势力,同时也可以让她更加心安一些。
当然,如果柳氏再有任何不利于自己有举动,范闲如今也有了足够保护自己,伤害敌人的能力。他只不过是不想这样做而已——毕竟按照自己的猜想,柳氏其实也只是个苦命人,何况二人中间现在又多了个范思辙。司南伯范建一直没有点头,但昨天夜里,宫中终于来了准信,太后发了话,他也只好默认了这个事实。
柳氏在熬了十年之后,终于坐到了正位上。她有些不习惯地摸了一下椅子光滑的扶手,有些不安地接过新妇递过来的茶水,不知味道的浅浅喝了一口,再望向侧方范闲的眼光就有些不安了起来。
范闲的眼光没有望着她,只是微微笑着,向父亲敬着茶。
柳氏的唇角很艰难地绽起一丝微笑。
场间的官员们因为不知道内特,不免有些糊涂的神情。而偏厅里柳氏娘家的那些官员们,看着这一幕,不免有些唏嘘。
正在此时,府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声,范闲站起身来,喜婆也将婉儿扶了起来,一家人齐齐往外望去。
“有旨到,范氏接旨。”
宫中那位与范家相熟的侯公公满脸笑容地推门进来,宣了宫中的旨意。本来今天大喜之日,不论是范建还是范闲,都猜到宫中一定会有所安排,所以也不意外。
但是庭院里的六部群臣们有些意外,侯公公传旨当中的那些赏赐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金帛的数量远远超标,一些进贡的物品也在单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大臣之子结婚应有的赏赐,倒像是嫁郡主或者是皇子娶亲的感觉。
就算是宰相与司南伯联姻,皇家也应该不会如此重视才对。
范闲一面听着旨意,一面小声对身边红盖头下的妻子说道:“听明白了没?相公我是沾了你的光啊。”
红布下的林婉儿娇羞大作。
……
等侯公公退后,众官正松了一口气,不料又听着外面高喊道:“范林联姻,佳偶天成,淑贵妃打赏。”
范闲一怔,与婉儿再次行礼,淑贵妃赏的是那套珍奇书籍的原本。淑贵妃是二皇子的母纪,想不到也与范宅有旧,众官不由得啧啧称奇。
不料过了一阵,又听着外面高喊道:“范林联姻,佳偶天成,宁才人同贺。”众官再惊,这位才人虽然名份不高,但唯一的亲生儿子却是大皇子,一直领兵在外,深得陛下器重。
宁才人的礼物是一把剑,倒符合她东夷出身的性情。范闲小两口不得已,再次行礼,苦笑接过这把剑,范闲小声对妻子说道:“看见没?这就轮到娘娘们赏了,宁才人这剑是赏你的,若有什么不顺,你就可以拿剑斩我。”
林婉儿娇羞再作,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却又无法将这天杀的郎君咬上一口。
既然淑贵妃与宁才人都送了礼,其他的娘娘们自然也有心意送到,只是名声不显的那几位合伙送了过来。唯有宁贵嫔本就是柳家的人,所以格外不同,而且她昨天夜里得到消息,柳氏终于扶正,所以大喜之下动了狠手,光送来的礼单就足足有两尺厚,将院里的众官们吓了一大跳。
众娘娘之后,才是皇后的赏赐,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这赏赐自然也不一般,是一柄浑身晶莹剔透的玉如意,十分贵重宝气,无法形容。
今天群臣总算是开了眼,这庆国开国以来,也没有哪位大臣子女的婚事,可以惊动如此多的宫中贵人!
当然,知道林婉儿真实身份的高官们自然了解其中内情,林婉儿不仅仅是长公主的私生女,最关键的是向来极得皇帝与太后宠爱,自小在宫中长大,当然与这些贵人们的情份不一般。
渐渐的,院间的桌席上安静了下来、那些六部官员们也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此时的神情就显得自敛持重了许多,望向新娘子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
终于,最重量级的炸弹响了。陛下亲笔御书被太监们像捧宝贝一般捧入了范府。院子里一大批人跪了下来。
“奉天承谕,皇帝诏曰,范林联姻,佳时天成,手书一幅,以为祝念。”
范建与范闲小心接过,展开昭示众人,只见那洁白的纸上写着四个大字:“百年好合”。
很简单的意思,但是一向不怎么喜欢参与臣子家事的皇帝陛下亲手书写,这其中隐藏的意思,就非常不简单。院中众人纷纷猜测,范闲娶了林婉儿,只怕是拣了一个大元宝般幸运。
深宫之中的一个房间里面,庆国的皇帝陛下正微笑看着一幅画,画上是个工笔绘成的黄衫女子。
皇帝将自己最欣赏的婉儿嫁给了范闲,心想画中的女子也会喜欢这个儿媳妇儿才对。今天范林联姻能有这么大的排场,旁人都以为是陛下疼惜婉儿的缘故,即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也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但这九五之尊清楚,他只是想弥补一下范闲不能用皇子身份大婚的遗憾。
皇帝望着画中的女子,唇角浮起一丝微笑:“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热闹排场,希望他也喜欢。”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四章 礼物(一)
言情小说看多了的小女生,才会喜欢这种大婚的场景。总之范闲不怎么喜欢,他的心志足够冷静到不为这些宫中赏赐所激动,更何况在他的心里,包括观礼的宾客心里,都会认为,这些赏赐自然是赏给“晨郡主”林婉儿的。
范闲主要是觉得每次宫中来赏都得跪下行礼,自己的腰膝有些受不了了,又开始怀念五竹的棍子。
在一阵欢欣鼓舞的礼乐声中,范林两家联姻终于尘埃落定,新婚夫妇被送入洞房,宾客开始退场,今天很奇怪,除了靖王爷一个人外,没有一位大臣喝多了的。
司南伯范建看着被人扶进新房的小两口,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他今天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看来太子与二皇子也知道,在自己儿子大婚的时候,不顾身份贸然前来观礼,会引起宫中的警惕与范闲的抵触。
不过太子和二皇子依然喊人送了份重重的礼物过来。
入夜,一对新人终于在丫环们的挽扶下,来到了新修的那处园子,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此间也是红烛大明,到处贴着喜字,红艳艳的好不喜庆。
到了这里,范闲终于放松了下来,这些下人丫环有的是自己买的,有些是靖王府上送的,还有几个是宫里跟着婉儿来的老人,基本上对他这样一个年轻主人还是有些畏惧。
他进了屋子,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喊众人退下。这府里的下人丫环们齐齐在门外向新婚夫妻叩了个头,婉儿陪嫁过来的贴身大丫环四祺赶紧取出赏钱分了。
“四祺,你也累了,去睡吧。”范闲眉开眼笑说着,眉头间挤成一个Y字。
四祺有些为难地看了小姐一眼,心想合欢酒还没喝。正这时,去看见红布盖头的林婉儿放在膝上的手,很不易察觉地挥了一挥,似乎是在赶人出去。
大丫环掩嘴一笑,赶紧出了新房,关了木门。
此时的新房内就只剩下了范闲与婉儿二人。
“出来吧,如果不想我打你的话。”出乎林婉儿意料,范闲冷冷说了一句话。果不其然。范思辙很困难地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从床下爬了出来,然后低着头就冲了出去。
范闲皱眉道:“也不嫌床后面的马桶会熏死他。”
林婉儿在红盖头下噗哧一笑说道:“这马桶又没用过。”范闲心想那倒是真的,马桶上面还漆着金边,里面铺着香草。
一君四周无人,红烛默默流玉,他眼珠子一转。嘿嘿两声笑,走上前去,握住了林婉儿露在广袖之后的微凉双手。
他忽然又想到了五竹叔,万一这位大宗师像往常一样喜欢站在角别里,呆会儿自己小两口床上正得意之时,看见角落里的幽魂。自己可另吓出那方面的毛病来。他赶紧咳了两声,轻声说道:“叔叔在不在?”
叔叔不在。
林婉儿被他握着手,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情,早已是羞得不行,忽然听着他在唤叔叔、不由疑感道:“嗯?”
“没什么。”范闲微笑说道:“日后安定了,让你见见。”
“噢。”林婉儿满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娘子。”范闲没有依规矩去用那把尺挑起婉儿头上的红盖头。而是温柔地用两只手指拈住红布一边,缓缓地掀了起来。只见红布渐渐上移。露出姑娘家微低舍羞的白平下颌,再上是那两瓣软嫩的唇儿。微翘的鼻尖,因为紧张而紧闭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红烛渐黯,范闲有些紧张地坐在了床边,右手的大拇指轻轻地抚弄着妻子耳下的滑嫩脸颊。
……
“咳咳。”
屋子外面传来两声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然后是范闲贴身侍卫们的刀剑出鞘声,闷哼倒地声,最后是今夜当值的王启年那声惊呼!
范闲眉头一皱,整个人早已破门而出,身上的大红喜袍如同一片红云般飘了出去,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艳魅。
红云一飘,他根本看不清来者是谁,手腕一抖,脚步一错,已是避过对方拍自己肩头的一掌,自发间取出的细针,已经刺入对方的肩头,这针上毒药厉害,想来对方是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他的余光才看清,石阶有的侍卫们已经倒下了三四个,人事不省,而王启年却是满脸恐惧地看着自己身后。
范闲心动大惊,这世上有谁能够中了自己配的毒还能动的?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破风之声,他一声闷哼,化掌为刀,一个甩手,便劈了过去。
正要劈到那人脸上时,范闲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一个原因是那人劈不得,另一个原因是自己中了毒。
只见那人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年纪十分苍老,便却看不出来真实的面目。一双阴寒的眸子里被染成了淡褐的颜色,看上去十分恐怖。
“老师?”范闲惊呼出声,肚中一阵绞痛,不敢怠慢,赶紧从腰带里取出一粒解毒丸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路。
然后赶紧上前见礼,拥抱,腹诽,感动于十年不见的费介今日突然驾临。
“你的样子倒没怎么变。”费介坐在书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享受着丫环的捶腿,一边看着站在旁边的范闲,“本想着十年不见,应该认不出来了,没想到你小子还长得这么漂亮。”
范闲叹了口气,却不敢坐下,说道:“我说老师啊,您能不能……哪怕仅仅一次,不要半夜摸进屋来,很容易产生误会的,虽然现在学生房里用的是软枕头,但如果刚才我是用刀子给你来一下怎么办?您明明就是八大处里面武道最弱的一个人,却偏生喜欢扮夜行侠,很危险的。”
其实范闲设想了无数次与费介老师重逢后的场景,有可能是师徒二人抱头痛哭,也有可能是互斟毒茶以试别后技艺,但断没有想到在自己大婚之时,春宵苦短之日,这位老先生居然会来搅局。
本来对老师的一些别后离思,此时早已尽数化作了欲求不满的愤怒。要知道今天折腾了一天,范闲一直安慰自己,都忍了三十年了,还急什么?但是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却被这老毒物搅了,由不得范闲不急,心想您啥时候来不行,非得今天?
费介却根本不管他,说道:“我刚从东夷城回来,听说你大婚,所以赶了几天路,总算赶上了。”
范闲心头一阵感动,赶紧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活到今天,眼前的这人应该算是出力最多的两个人之一。
费介递给他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面隐隐有淡淡的香气飘出。范闲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送给学生大婚的礼物,你看看如何。”
范闲知道这位老师拿出来的礼物一定非同寻常,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几粒小指头大小的药丸,他心头一动,用指甲从上面挑了一些粉末,送入唇里品了品。
费介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当年的漂亮小孩童变成如今的清逸青年,老人家的心里也很宽慰,尤其是看他依然保留着自己当年所教育出来的职业习惯,费介更是安慰。
“龟甲,醋制的。”范闲皱眉分析着丸子里的成分,“地黄,阿胶,蜂腊……但还有一味药我尝不出来。”
“一烟冰。”费介的嘴唇翘了起来,似乎有些得意。
“一烟冰?”范闲此时已经猜到了这药丸是什么用处,想到老师的惊天手段,不免多了许多信心,惊喜问道。
“不错,是洋外的一种药材,东夷城世代经商,我四年前就托他们到处找去,今年终于找到了,所以在那里多呆了些日子,就是为了等船到。”费介摆摆手,让服侍自己的侍女出去。
四年前是宫中第一次谈及范林两家的婚事,原来从那时起,费介就开始着手治疗林婉儿的肺痨,想让自己学生娶个健健康康的老婆,想到此处,由不得范闲不感动。
“我去东夷城还有件事情。”
范闲明白。
“我将当年治四顾剑的情份都卖了,换来他们一句承诺,不会主动对你生事。”
范闲一屁股坐到老师身边,再也生不起任何怨恨对方打断自己春宵之心,感激说道:“多谢老师赐药,多谢老师。”
“这药我是第一次配,不过试验过了,有效。”费介微笑着说道,淡褐色的双眼里闪过一道清光,“不过有些副作用,你要听清楚了。”
“老师请讲。”见费介老师慎重,范闲的脸色也慎重了起来。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四章 礼物(二)
“服用药后,要禁一月房事。”费介微微一笑,还是将真正的副作用隐藏没说。
“您真毒。”范闲盯着老师的双眼,恨不得咬死对方。
范闲愁苦说道:“那我明天再让婉儿吃这个药。”
费介险些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真强,这京都里的青楼无数,难道你就非急这一夜?”
范闲呵呵笑道:“因为我知道老师是故意玩我的。”
费介还真拿这个漂亮小子没办法,十年前就不是他的对手,这十年后更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气鼓鼓地站了起来:“难道我是前生注定欠你的?什么都能被你猜到。”
范闲赶紧陪着站了起来,安慰道:“因为老师心疼我。”
费介忽然看着他的双眼,沉默了许久,这书房因为是新启用的,所以本材的味道还在屋中散发着,整个气氛有些怪异。
良久之后,费介淡淡问道:“来京都这么久了,监察院你也去过,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
“知道了一部分。”范闲笑得很纯净,“比如知道了妈,却依然不知道爹。”
他看着费介的双眼。老辣毒腐如费介,也感觉到了那股压力,微笑着转了话题,转得颇为巧妙,倒让范闲一时不好再行逼问:“想来你也清楚,小姐当年左手建了叶家,右手建了监察院。如今司南伯与院长大人,都想着你来接班。只是司南伯想让你接手内库的生意,而院长大人,似乎有想让你接手监察院的意思。”
范闲摇了摇头:“老师,您当年给我的那块腰牌居然是块提司牌,其实从明白这块牌子所代表的意思后,我就知道后面可能会发生什么。您的意见是什么?”
“我的意见,其实和院长大人不一样。”费介显得有些忧郁,“监察院离天子太近,很容易被牵涉进那些恐怖的政治斗争之中。内库虽然也是个烫手的大饼,但毕竟要比监察院好掌控一些。”
范闲点了点头。心头却在苦笑,心想自己似乎早已经牵涉进那些宫廷斗争里了,就连长公主被迫离开京都,似乎也与自己有些关系。他想了想后微笑说道:“老师不要废神了,旅途劳累,就先在府里住下吧。至于今后的事情。先不论我想不想接受母亲的遗产,只怕就算陈院长和……父亲想给,也有很多人不愿意才是。”
费介点点头,沉重说道:“事情很复杂啊,而且我看宰相大人,可能在朝中也呆不了太久了。”
范闲眉头一皱。心想自己的岳丈大人如今早已从吴伯安一事中摆脱出来,又会出什么事情?
费介没有解释,只是轻声问道:“五大人如今在不在京里?”
范闲没有一瞬间的考虑,直接说道:“我入京之后,他就离开了好象是去南海那边找叶流云,不清楚他有什么事情。”
费介摇了摇头,忽然看了范闲一眼,皱着眉头训斥道:“听说你在京城里喜欢写些诗,还出了些大名?”
范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写些酸酸的东西。”
费介叹息道:“如此看来,那个所谓的贩盐老辛也是你的托辞了。”
范闲嘿嘿笑了两声。
费介忍不住又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你母亲当年何等惊才绝艳,却最瞧不起酸生腐士。你入京之后,却尽在琢磨这些小道功夫,若你母亲在天有灵,岂不是会气个半死。”
范闲耸耸肩,心想自己那老妈前世估计是最恐怖的理科女博士,自然和自己走的道路不同。
费介拒绝了学生范闲留宿的请求。他在京中自然也是有宅院的。准备离开之时,范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老师,当年你和陈萍萍,还有五竹叔,是不是一直跟着我母亲?”
“是啊。”
“母亲大人是不是曾经找你拿过一些药。”
“什么药?”
“嗯……”范闲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春药或者是迷药。”
费介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出现很古怪的神情,阴阴一笑道:“你才新婚,就需要这些东西了吗?”
第二日清晨,喜鹊叽叽喳喳在枝头叫个不停,就连那些渐渐趋黄的叶子都似乎沾了些喜气,变得嫩了许多。朝阳从院子的那头斜斜映了过来,照得庭院里淡淡暖色充盈,院间的青草小药,微斜石径上面都染着些露水,看着十分清静。
吱呀一声,范闲推门而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略显乏色,但双睁却是清亮无比。他打了个呵欠,笑了笑,对身后招招手:“还不赶紧出来,一日之季在于晨,你这晨儿,怎么也赖床了。”
屋子里传出林婉儿又羞又急地回答:“没见过你这么不害羞的,还不赶紧把门给关上。”
范闲给哈一笑道:“这大清早的,昨个儿大婚,这些下人们都累了,只怕我们是全院最先起来的。”
括音刚落,便听着院子前前后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那么些子人来,男男女女的,朝着范闲拜了下去:“少爷早安。”
范闲被唬了一大跳,赶紧回房,关门。
过了一时,丫环们进来服侍新婚夫妻二人洗漱完毕,这才穿好衣裳往门外走去。范闲小心翼翼地扶着婉儿的手,看着自己妻子那张宜嗔宜怒的脸蛋儿,微笑说道:“昨天夜里陪老师了一阵,所以时间短了些,今天晚上补回来。”
林婉儿自小生长在宫中,谨行慎言,如今却嫁了个最喜胡言乱语的夫君,脸上一羞啐道:“又不正经。”
范闲牵着她微凉的小手,微笑正色道:“自湖边之后,咱们就开始斜看经书了。”
“你又来了。”
“从今日起,要称呼为夫作相公。”
“是,相公。”林婉儿羞答答又听话的模样真是惹人疼爱。
范闲听着相公二字却想到了麻将,又想到自己这一生奇妙遭逢,想到昨夜癫狂,想到春宵之美,想到被皇帝赶出封地去的长公主,不由微微笑道:“我确实好象比别人多摸了几张牌。”
入京至此,他终于找到了幸福的感觉,忍不住低声吟唱:“ONENIGHTIN京都,俺留下许多情。”
他怀里的林婉儿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一个字儿都没听明白。
……
从花园一角转入范氏正府,又是好一番热闹,仆妇下人们分列两边迎着新婚夫妇,都知道这位少奶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昨夜大婚之时,宫里的连环赏已经震住了所有的范氏族人。
喝完了媳妇茶,范建和颜悦色地让二人起来,又与婉儿说了几句林相身体如何的闲话,便让二人自安。看着新儿新妇般配模样,司南伯自是老怀安慰,而范若若在旁也是满心为哥哥高兴。
二人回到自己院里,便又闻着院外一阵嘈杂,小衙开门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京郊范氏田庄的人们来送礼来了。这些人自然不需要范闲与林婉儿亲自去见,只是随意打发了事,倒是藤子京夫妇二人今天也来了,让范闲有些诧异。
“腿好了?”范闲坐在主位上,关心地看着藤大的腿。
藤子京笑道:“早就好了,就是走起来还有些不方便。”
范闲对身旁的林婉儿微笑说道:“有些日子给你送去的獐子肉,白麋子肉,就是藤子京给拾掇的。”
林婉儿微微一笑,略点了点头,不过一夜功夫,就从一个少女变成了持重的主母形象,不能不说,人生的变化总是这样突然。
略说了会儿话,藤子京夫妇便被领着去歇息,出门之后,藤子京的媳妇好奇小声说道:“这位少奶奶倒挺贵气,只是身子骨似乎有些弱,怕是配不上少爷。”
藤子京唬了一大跳,训斥道:“少奶奶可是位真正的贵人,当心旁人听了去,生撕了你这张嘴。”藤子京媳妇儿看着还有些少妇余韵,不置可否笑道:“只是看着新娘子还没新郎馆俊俏,有些好笑。
藤子京也笑道:“这京都里,要找个比少爷生的更俊的姑娘家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话说另一头,澹州祖母的礼物在路上耽搁了数日,今天也终于到了范府。范建自然出府去迎,也让人通知了这边的小两口。范闲满心欢喜,拖着婉儿的手便往院口走,一面走一面说道:“奶奶最疼我的,可不知道她会送咱俩些什么。”
到了府门口,范闲愣在了那里,他是断断然没有想到,祖母送给自己的大婚礼物竟然是一个人。
思思姑娘满脸欢愉地看着自己服侍了好几年的少爷,已是盈盈拜了下去:“见过少爷,见过少奶奶。”
第三卷 苍山雪 第四十五章
范闲没有想到奶奶会将远在澹州的思思送到了京都,看着这个与自己度过了好几年平静时光的大姑娘,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意思很清楚,是让自己将思恩收入房中,而且看思思模样,估计除了这条路外,她也不会选择别的解决方案。
“先去歇息吧。”范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
但思思依然觉得面前的少爷似乎变得有些陌生起来,毕竟范闲在京都里接受了太多的考验与挣扎,心性自然在沉稳之外,也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看见思思有些不安的神色,范闲好笑说道:“这丫头,又在想什么呢?吃饱喝足了,少爷带你在京里逛逛去。”
思思委屈说道:“思思是来服侍少爷的,又不是让少爷来服侍的。”
范闲听得那个爽啊,到底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说话做事直接许多,哪里像京都范家这些丫环们一般,在自己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当面反驳自己的意思。
范闲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略有些瘦的脸蛋儿,笑着说道:“成成,让你服侍,只是就算要抄书磨墨,你也得先洗洗去。这一身汗酸的,别人都说红袖添香夜读书,你准备给少爷我添些子醋味儿?”
庆国并没有房玄龄夫人喝醋明志的典故。所以这话里的俏皮味道,也没有人能听出来,范闲不免生起些明珠暗投的遗憾。
思思一羞一窘,复又行了个礼,便在丫环的带领下梳洗去了。这些丫环们早看出来这位丫环与自己一等人大不相同,所以格外客气。
……
“这姑娘就是思思啊?”
没有范闲预料中的酸味儿,林婉儿的脸上只有好奇,笑着说道:“以往就老听你说澹州的大丫头比四祺勤快的多,今儿总算见着面了。”
……
庆国毕竟还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林婉儿虽然贵为郡主,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和敏感,再说了。即便范闲今后要收妾室入房,难道堂堂郡主还要和那些女子吃味?范闲笑了笑,心想这件事情幸亏和自己没啥关系,不然若真惹得小老虎不高兴了,自己的两个胳膊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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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范闲抛了一句酸话出来,“所以咱们得多走走,别变成一对僵尸。”
林婉儿愁眉苦脸。瘪着嘴,可怜兮兮说道:“我怕冷。”
“苍山雪好,秋冬尤佳。”范闲微笑望着妻子,像旅行社的职员一样诱惑着对方,“虽然老师给你配的药极有效,御医们诊脉之后也是惊喜连连,但是高海拔的地方,对于你的身体是大有好处的。”
林婉儿偏了偏头,靠在他的怀里。轻轻蹭了两下,轻声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海拔是什么意思。”
“就是比海面要拔高多少的层级的意思。”范闲觉得这个解释有些拗口。
“还是不明白。”林婉儿苦着脸说道:“不要去好不好?我好怕爬山,我好怕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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