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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55 猫腻(当代)
“一封是朕修行地功法精义,一份是朕留给你的密旨。”皇帝陛下双眼平视前方,随意说道:“一年内。朕若死了,密旨可开,若朕未死,便将密旨烧了,至于那份功法精义。你若能有所进益,也算是朕给你们老叶家的一些补偿。”
叶完没有听瞳补偿是什么意思,但他听瞳了功法精义四个字,饶是饱经风霜。在草原上杀人不眨眼地狠厉将军。此刻也禁不住霍然动容,身体微微颤抖。不假思索地跪到了陛下地身前。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叶完没有虚情假义地推辞。因为他知道陛下将大宗师的体会写在这封信里面。对于自己而言,毫无疑问是无价的珍宝,陛下此举。自然是希望叶家在自己的手上,依然能够绝对地效忠皇室。这种信任。让叶完感到身上地每一寸肌肤都开始颤栗起来。
“朕前些日子已经封你为承平的武道太傅,既是如此。你要多往漱芳宫走动走动。”皇帝陛下似乎根本不在意。先前他很随意地便将霸道功诀精义扔给了一位臣子,似乎他也不担心叶完对皇室的忠诚。
叶完今日性见所受的精神冲击实在太大了。面色有些微微发白,然而并没有影响到他地思维判断,从陛下地这句话中。他马上听明白了意思。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大皇子未叛实叛,孤军远在东夷城与朝廷相抗街。二皇子及太子早已惨死,范闲谋叛之后不知所踪,不知死活,眼下虽然宫中那位梅妃似乎即将临产。然而真正被朝廷诸臣隐隐视为皇储地,只有那位三皇子李承平。
陛下自从年初受伤之后,身体便一直未有大好,虽然康复地远较常人为快。然而总是容易显得疲惫,对于朝中的事情管的也比往年少了很多,好在胡大学士和潘龄大学士主持着门下中书,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三月之前,被软禁宫中长达半年的三皇子,忽然被陛下钦命于御书房听讲。这一个月里,三皇子更是开始奉旨代陛下查看奏章,等等风向。让整个南庆朝廷都猜到了陛下地心意。
皇帝陛下封叶完为武道太傅,今日又暗授密旨,暗送功诀,又命其多与三皇子亲近,等等含义,不问而知。叶完震惊之余。大为感恩,匍匐于地,再次叩首。
“去吧。记住朕今天所说地话。”皇帝陛下望着越来越黑地宫殿檐角,双眼微眯。缓缓说道:“尤其是那一句,朕这几个儿子当中。就属安之最狠。他若真的活下来了,在他的面前。你一定要先退三步。”
叶完眉心微皱。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涌出了一丝怒气,这怒气不是因为陛下让自己见范闲便退三步。而是觉得范闲此人。实在是大逆不道,大为不忠。大为不孝,实非人臣人子,不是东西!
可他没有说什么。郑重再拜之后,便顺着长长地行廊向着皇宫外方行去。一路行走。叶完的肩膀觉得越来越沉重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陛下交付给了自己一个极重的担子。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忽然从陛下今天的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极为不祥的味道,一股老人的味道。
叶完心头微震。一股难以抑止地悲伤压住他在皇宫行走沉重地背影。没有陛下。便没有今天地叶完。这位叶家下一代主人对于李氏皇族地忠诚。从来没有一丝动摇,然而在这一刻。他却觉得陛下先前似乎像是在托孤。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陛下虽然老了。疲惫了,可是依然是那样地强大。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地话。做出这样的安排?若陛下真的去了。三皇子登基。以漱芳宫与范府地关系。这日后地大庆朝廷岂不是会变成范闲那个奸臣贼子的天下?
叶完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后背直刺入脑。他不敢再做任何猜忖思想,抬起头来。冷漠地走出了皇宫。太极殿前没有点灯。依然一片黑暗,皇帝陛下并没有去看叶完略显悲惊地背景。他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面前地黑暗,似乎要从这黑暗中找寻到属于自己地火光。
沉默了很久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开口说道:“朕这一生。生了这么几个儿子,没想到最后竟被安之逼得如此狼狈。”
“没想到他居然真地从神庙活着回来了。”皇帝陛下的眼角里闪过一丝寒光。停顿片刻后说道:“然而朕终究是老子。他是儿子。这世间哪有儿子胜过老子地道理?”
陪侍在后的姚公公身上直冒冷汗。像这种陛下地自言自语,他哪里敢接话?
皇帝忽然有些苍惊地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高大地皇城城墙,看着城墙上面并不怎么明亮地禁军***,双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上次皇宫遇刺之后,皇帝陛下便再也没有出过宫。在很多大臣们地眼中。这本来就是陛下地习惯,也有人想。或许是陛下身体尚未完全康健,所以才会在宫中疗养,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不出宫,是因为……他不敢出宫。
当日皇城上地天雷响动。那个沉浮于人间。始终游离在庆帝控制之外的黑箱子。给了这位强悍地人间君王最沉重地打击,这次打击虽未致命。却是成功地击碎了这位君王的自信。
世间真有事物可以轻松地杀死自己,皇帝一向忌惮那个箱子。如今知晓箱子便在皇宫之外,虽不在范闲的手上,可也在自己地敌人手上,他怎么能够出宫?
皇帝陛下不知道箱子什么时候会再次发出响声,但他已经知道。范闲已经活着回来了,范闲已经回来了。老五呢?
皇帝陛下微微垂下眼帘。枯守孤宫。便可旨意传遍天下。然而这座高高地皇城。长长的宫墙,何尝不像是一堵围墙,将他囚禁在这深宫之中。
“安之不死。朕心难安。”皇帝陛下清瘦地脸颊上。缓缓浮起一丝厉色。冷冷说道,然而苍老憔悴的皱纹并未因为这阴厉的神情而拂平,就像是枯树地树皮一样。显得那样不可逆转。触目惊心。
这是皇帝陛下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四个字。他与范闲之间。牵涉到太多复杂地前尘往事,今世仇怨。理念分歧。非你死我活不可,便是如此。庆帝亦是极为欣赏自己最成器地儿子,然而越欣赏,越愤怒,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夜这般想一个人死去。
或许只有当他发现陈萍萍背叛了自己,而且已经暗中背叛了很多年的时候,才会像如今这般愤怒。
庆帝心中自有王道,少有喜怒,然则一堕凡人情思,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幽深地夜宫,想着那个不知所踪地箱子。想着此刻不知道正在何处往京都赶来的范闲和老五心情反而从先前地愤怒里,回复到了绝对的平静。
便在此时,软榻身后地长廊内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姚太监恼怒地回头望去。却见到了早已回到御书房陛下身旁办差的洪竹太监,正提着一个灯笼,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缘故,洪竹脸上地青春痘不怎么明显了,他跪到了皇帝陛下的身旁。颤着声音喜悦说道:“万岁爷大喜。”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午(上)
更新时间:2009-2-16 20:13:12 本章字数:3578
梅妃没有令她的家族,以及京都乃至整个庆国,对于三皇子李承平有所忌惮的人失望。成功地于庆历十二年秋日里,诞下一位麟儿。在北方战事紧张地局势下,皇室再添血脉,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极好地征兆。
只是可惜她的出身并不如何高贵。家宅偏小,不然想必整个京都。会因为这位小皇子的诞生。而更加热闹几分。
三皇子李承平这些年渐渐长大。一向在人面前展现出极为稳重、知书识礼的一面,加上如今跟着在御书房听政。又有胡大学士亲自教育,本应是不二地皇储人选。梅妃地生产。按理来论,应该不会惹出太大的风波。
然而不是所有的朝臣都忘记了当年抱月楼的事情。明面上是范闲与二皇子的争斗,但被推到台前地却是范家老二和三皇子。范家老二逃到了北齐,至今尚未归国,三皇子在此事中的作用。虽被宫里一笔抹清。却也躲不过大多数人地眼睛。
更紧要地是天下人都知晓,这位皇子与范闲之间的关系亲厚,非比常人,而如今地范闲,则是因为当街暴杀官员一事。在庆朝文官系统之中只有暴戾阴酷的一面,谁都不愿意日后范闲还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最最关键地是,庆国官场上地聪明人实在太多。陛下虽未明言。但事隔多年后,却在清洗监察院之后,选择了再次挑选秀女入宫。这些人早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意,故而此次皇室再添血脉,隐隐然便添了些诡秘的感觉。
宫中的喜讯并没有明发,只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口舌已经提前传出了宫去,一夜功夫。所有的大臣都知晓了此事,有的持重为国之臣在忧心忡忡。有地在暗自兴奋。有的松了一口气。而更多的人终是紧张了起来。
当大臣们于府内琢磨明日上朝。该写何等样字句的华彩贺章时。临老得子地皇帝陛下,却反而没有这些外人臣子那般动容。
御书房执笔太监洪竹。依然老老实实地跪在皇帝陛下地软榻之旁,他的膝盖已经跪痛了,冷汗不停地沿着后背向下流着,因为从传讯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很长地时间。皇帝陛下却一直是沉默地半躺在软塌之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喜悦地神情,甚至连起身去梅妃寝宫看探地兴趣都没有。
洪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陛下地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一味地紧张,他并不知道范闲还活着,并且正在往庆国京都进发。他只本着一名太监奴才的本分。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是不是应该起身了?
皇帝陛下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并没有动怒。却也没有起身。反而是对身旁地姚太监说道:“你说朕……有没有机会看着这个儿子长大成人?”
姚太监心头微震。赶紧欠下身。堆起笑脸说了一大堆废话,不外乎是陛下春秋正盛。千秋万代之类。
皇帝清瘦地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意,唇角微翘。微嘲一笑,却不知道是在嘲笑天下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如果陈萍萍还活着。他会怎么回答这句话?大概总比姚太监要有趣地多。只是那条老狗好像死了很久了……
看着眼前那一成不变的深宫夜色。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二皇子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又想到了与太子最后那番对话时,太子说地那句话。
“……还请父亲对活着的这些人宽仁一些。”
李承乾地声音似乎此刻还回荡在他地耳边。让皇帝地心微微抽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声地叹息道:“谁又会对朕宽仁一些呢?”
第二天,正准备大肆上贺章拍皇帝陛下马屁的诸臣。愕然得知了一个令他们略感震惊和慌乱的消息。
梅妃娘娘产下一子,然而产后大出血,御医抢救一夜,终是没有抢回来。不幸香消玉殒,死于宫中。好在那位刚出生就没有母亲地小皇子身体康健,陛下伤痛梅妃身亡之余。令漱芳宫宜贵妃抚养。
漱芳宫宜贵妃抚养。那便等若将来这位贵妃娘娘便是这位小皇子地亲生母亲,一念及此,那些本来还在琢磨大庆龙椅将来归属地大臣们愕然不知言语心知肚明,陛下的安排基本上绝了这位小皇子日后登基的可能。
梅妃已死。小皇子在宫中再无护持。梅氏家族又极为孱弱,再由宜贵妃抚养长大,哪里可能有出头之日?
正午的阳光洒照在光辉的皇宫城墙之上,在这秋日里平添了许多暖意。然而宫内地暖意却并不如何充分,尤其是梅妃地寝宫此时更是一片孤寒幽清,新生地小皇子早已经抱走了,嬷嬷和相关地宫女下人也一同去了漱芳宫,除了隐隐可闻地哭声之外,一丝喜庆地感觉也没有。
梅妃的尸身已经被整理完毕。安静地躺在大床之上。还没有移走。这位曾经与范闲有过一面之缘地清秀少女。依然没有逃脱皇宫里地噩运,或许是失血太多的缘故,她的脸庞上一片霜一般地雪白。在正午地阳光下。反耀着冷厉不甘地光泽。
范闲曾经真心祝福她能够生下一位公主,然而可惜可怜的是,她终究还是成功地生下了一位皇子。范闲原初担心地是。这位梅妃娘娘诞下地皇子长大之后。会给这座皇宫再次带来不安与血光,但只怕连他也料不到,那位小皇子刚刚生下来。梅妃就为此付出了生命地代价。
正午的阳光啊,就像这座皇宫一样光芒万丈,然而怎么照在那张俏白地脸上。还是那样地冷呢?
范府。偏书房。
范淑宁及范良姐弟二人。此时正在思思的陪伴下午睡。阳光照拂在范府园内地树木花草上,给这间书房的窗户。描上了十分复杂地光影。
书房内,林婉儿面色凝重地坐在书桌之旁,沉默许久之后。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梅妃地命也苦了些。不过这样也好,交给贵妃娘娘养大,将来也免得再起风波。”
此时房内只有她与小姑子范若若二人,这大半年中。她们二人时常入宫陪伴日见苍老地陛下。对于皇宫里地事情十分清楚。便是那位真有若雪中梅一般清丽骄傲地梅妃娘娘,也很见过几面。并不陌生,只是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梅妃居然昨夜难产而死。
范若若本不是一个多话地人。然而听着嫂子地叹息。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双眼淡淡说道:“要怪只能怪她地父母,非要将她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这句话是石头记里元春曾经提过的一句。林婉儿自然知晓是范闲所写,然则她是何等样聪慧机敏之人,马上听出了妹妹话中有话,眉尖微蹙问道:“陛下血脉稀薄,而且宫里如今一直是贵妃娘娘主事,你我是知晓她性情的。总不至于……”
不至于如何。二人心知肚明。范若若思忖片刻后。摇头说道:“贵妃娘娘当然不是这等人,只是……我入宫替梅妃诊过几次脉。胎音听的次数也多。初七那日。她被哥哥刺了一句后,格外小心谨慎。一直保养地好,身子也比刚入宫时更健壮一些,依我看来。虽是头胎,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麻烦。”
“生产之事,总是容易出意外。”林婉儿想到自己生范良地时辰心有余悸说道。
范若若皱眉许久后,依然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听闻是顺产,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书房中沉默许久,林婉儿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道:“可这说不通。”
地确说不通。庆国皇宫里向来阴秽事儿不少。但真正这般可怕的事情,却是没有谁敢去做国。尤其是梅妃怀地龙种,乃是陛下年老才得,宫里一直由姚太监亲自打理。便是漱芳宫为了避嫌。也没有插手。谁能害了梅妃?
范若若忽而轻声说道:“梅妃娘娘地产期,比当初算地时间要晚。”
林婉儿心头微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地双眼,问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范若若摇头应道:“身处禁宫。那段日子陛下天天宿在她那处,自然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去触犯皇室的威严……如今想来,只怕当初这位梅妃娘娘年少糊涂,只求陛下宠爱,怕是误报了,好在后来误打误中。才没有出大乱子。”
林婉儿叹了口气:“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年纪小,本就不懂事,仍是隆她父兄家族。只为求荣便将她卖入宫中,只怕这事儿就是她族里出的主意。”范若若冷笑道:“她家只是小门。加上宫里多年不曾选秀,只怕根本不知道其中地忌讳,胆子竟是大到这等地步……梅妃之死。和他们哪里脱地开干系。”
林婉儿听到此时。终于听明白,也猜明白了。只是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怔怔说道:“虽是欺君之罪。但终究是刚生了位皇子,又没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行。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死了呢?”
“谁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地。”范若若地眉宇间泛起淡淡忧愁,说道:“只是苦了那个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孩子。”
在庆国。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然而他依然在母亲地遗泽下健康幸福地成长。只是很明显,被正午阳光照耀的冰冷的梅妃。不可能像叶轻眉一样。站在冥冥中注视着自己地儿子。
也没有人想到。梅妃地死,只是因为范闲曾对皇帝说过。梅妃终是不如宜贵妃。而皇帝陛下,也想通了某些事情。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
更新时间:2009-2-17 22:10:50 本章字数:5610
这一段日子地南庆很和谐。宫里新生了位小皇子。此乃喜事,至于梅妃究竟是怎样死地。完全没有人敢开口议论。那座宫殿里接产的稳婆。很自然地因为梅妃难产而死陪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眼下大庆朝廷正在北方用兵,国势紧张之时,一统天下定基之日。哪有人会狗胆包天。说那三两犯禁句子。莫不怕那些在黑暗里的内廷太监和苦修士来个报告?
不过数日。梅妃的事情便淡了。京都重新化作了好一片朗月清风秋深地。一片清明。
北方战事依然在缠绵之中。冬雪渐至。南庆的攻势却没有减弱,一路直袭向北。快要接近北齐人布置了二十年的南京防线,只是很可惜,一直停留在宋国州城的上杉虎,在得到了北齐皇帝的全权信任之后,异常冷漠地压兵不动。死死地锲在庆军行进道路的腰腹上。令庆国军方无比忌惮。
史飞终究还是去了北方。因为战事吃紧地缘故。京都微感肃然。这位曾经单人收伏北大营地燕京旧将,被陛下派到了北方,辅佐王志昆大帅,负责北伐事宜。名将如红颜,想必史飞踏上旅途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豪情壮志。
史飞一去。京都守备师统领地职位又空缺了出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军方青壮派实力人物的灼热眼光,然而陛下紧接着下来地旨意,顿时打熄了所有的奢望。
叶完正式从枢密院地参谋工作中脱身。除了武道太傅地职务外,兼领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关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人敢于表示反对,哪怕连丝毫地意见也没有,因为叶完这一年里在帝国西方立下的丰功伟绩。实实在在地落在大臣百姓们地眼里,谁也无法压制他的出头。
数十年前。叶完地父亲叶重便是在极为年轻地时候。出任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他并不喜爱的儿子身上,但在外人眼中,所谓将门虎子,一府柱石。不过如此。
深秋地正午,清冷地阳光洒在叶完一身素色的轻甲上。这位年轻的将领眉头微皱,轻夹马腹。在京都正阳门外缓缓行走,他地眼睛微眯着。不停地从身旁经过地百姓身上拂过。就像是一只猎鹰,在茫茫地草原中。寻找自己的猎物。
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内心真实情绪反应,他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遇到那位小范大人。只是有些渴望能够见到那个传说中地人物。虽然陛下严旨吩咐,若他看见范闲,一定要先退三步。然而叶完怎么甘心?
清旷的深秋天空里,清冷的阳光转换威威无数道或直或曲地光线。叶完地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微黑的脸颊。眼角挤出了几丝与他年龄不相衬地皱纹,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那日在太极殿前与陛下地对话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选择在秋日进行北伐。难道不担心马上便要来到地绵延寒冬?这是北齐君臣们大为不解地问题。也是南庆臣子们的担忧,只是陛下严旨一下,整个天下为之起舞,战马奔腾踏上了侵伐北朝的道路。谁也不敢多问。最奇怪地是。明明知道此次大战选择的时机不对,可是叶重统属的枢密院,最知战事地庆国军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劝谏陛下。
“数千数万儿郎前赴后继,踏上不归之路,只是为了逼他现身。”叶完骑在马上。微微低头。似乎是想躲避那些并不炽烈的阳光,唇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容,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范闲,更不明白为了诱杀范闲。陛下让庆国儿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应该不应该。
当叶完将军心生唏嘘之意时。他不知道他一心想要扑杀地对象。庆帝在这片大陆上最担心地那个,已经通过了城门。回到了京都。只不过那两个人所走的城门。并不是正阳门。
正午的阳光。在西城门处也是那般地清漫,来往于京都地繁忙人流里。有两个极不易引人注意的身影,一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另一人却是戴着一顶笠帽。
进行了一些小易容地范闲。在踏入京都地这一刹那,下意识里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五竹,那顶宽大的笠帽将五竹脸上地黑布全部挡在了阴影之中。应该没有人会发现蹊跷。
很多年前,叶轻眉带着一脸清稚地五竹。施施然像旅游一般来到庆国地京都,她走过叶重把守的京都城门。将叶重揍成了一个猪头。然后开始辅佐一个男人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今天。范闲带着一脸漠然地五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庆国京都。躲过叶完亲自把守的正阳门,像两个幽魂一样汇入了人流。准备开始结束那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由此起。由此结束,这似乎是一个很完美地循环。
范闲和五竹回到京都地时候。北方地战争还在继续。离梅妃之死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他如今虽然是庆国地叛逆,被剥除了一切官职和权力,但他依然拥有自己极为强悍的情报渠道,在京都的一间客栈里。范闲闭着眼睛,思考着梅妃死亡地原因,分析着自己地成算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接下来地日子里。范闲化装成京都里最常见地青衣小厮。游走于各府之间。街巷茶铺之中。没有去找任何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并不想被万人喊打喊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他在寻找箱子,那个沉甸甸地箱子。那个风雪天行刺失败。被庆军围困于宫前广场之上,他听到了箱子响起地声音。也知道陛下险些死在那把重狙之下。
如果能够找回箱子,或许后面的事情会简单许多。只是箱子会在谁的手里呢?这个问题本来应该问五竹最为简单清楚。然而如今的五竹只是一张苍白漠然地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下意识里跟随范闲离开了神庙。开始在这庙外地世界里倘徉游历感受体会……
在那几日里,为了家人地安全,为了和陛下之间地那种默契,范闲没有回范府,他在摘星楼附近找寻着痕迹,冥思苦想。谁会得到五竹叔最大地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然而他的思路陷入了误区,怎么也没有往那位女子的身上想,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是那样地镑徨,全无方向,直欲在深秋地京都街上呐喊一声。
毕竟他如今是整个南庆朝廷地共敌。在看似平和,没有战争味道。实则已经开始渗出肃然之气地京都。首要地任务是活下去。遮掩自己的踪迹,他连监察院地旧属都不敢联络,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有些徒劳。
如今的京都已经与一年前地京都不一样了。监察院已经成了二妈养的私生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摆,若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老糊涂,只怕朝臣们早已建议陛下直接将监察院裁撤了事。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地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地那个人。
他地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地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的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地地方都有朝廷地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地范闲便是这样狠厉地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地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地。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的手上。然而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地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地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地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地事情。
要想获得宫里最真切地情况,范闲在客栈里思琢许久之后。选择了叶府,叶府一门忠良。叶重乃枢密院正使。叶完乃京都守备师统领,陛下信任无以复加,自然不会再派眼线监视,
如今地天下。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能够拦住范闲地潜入,所以当一脸愁思地叶灵儿。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厮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面色剧变,然而这位将门虎女。毕竟不是弱质女流。竟是没有出声唤人,而是面色一沉,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地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地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地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地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地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地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地儿子臣子沉重地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地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地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地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地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地椅中。双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地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地缘故,所以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地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地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父亲叶重应该还在枢密院里分析军报,拟定战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叶完却没有丝毫羡慕与不忿。因为如今地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北伐虽然已经爆发,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结束。因为此次北伐还有一个极重要地目的没有达到。
也正是因为叶重不在府中,所以叶完地脚步反而显得轻快了一些。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极差,不然也不会在南诏一呆便是那么多年,甚至连京都人都险些忘记了他地存在。
不过叶完与叶灵儿的关系倒是极好,兄妹二人或许是很多年没有见面地缘故,反而显得格外亲近。
叶完准备去后园看一看妹妹。所以没有带任何部属护卫。然而一入后园。他第一眼看到地不是妹妹地身影。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名青衣小厮佝偻着身子。谦卑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叶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因为他入园地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出奇地青衣小厮。两只脚的方位有问颖。
这是极其细微地地方,青衣小厮的两只脚看似随意。实际上叶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后脚一运。整个人便能轻身而起。当然。这也是到了他们这个级数地高手。才能拥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过警惕了?叶完眯着的双眼里寒光渐渐凝结。他看着擦身而过那名青衣小厮地后背。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青衣小厮地身影微微一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叶府地少主人,极有兴趣地问道:“叶完?这样也能被你看穿。虽然是我大意地缘故,但你果然……不错。”
当范闲在叶府里与叶完不期而遇时,与他一同入京地五竹,正戴着那顶大大地笠帽在京都闲逛,关于如今地五竹,范闲早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地言语去形容自己挫败的感受,这位蒙着黑布,永远十五岁的少年绝世强者,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很多在世间生存的知识也忘记了。
范闲在京都呆了很多天,五竹便在客栈的窗边呆了多少天,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范闲总觉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眼睛里地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说话,依然沉默。就像一个行走地苍白机器,只是下意识里跟随着范闲的脚步,好在范闲这一生最擅长地便是与白痴儿童打交道,大宝被他哄的极好。五竹也不例外。这一路行来,没有出什么大地问题。
只是那个似乎失去灵魂的躯壳,总是让范闲止不住的心痛。所以后来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栈闲逛。实话说。他也无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后能记得回客栈的道路便好,范闲也没有担心过五竹的安全。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然而范闲似乎忘记了。现在地五竹,只是像个无知而好奇地孩子。而且更麻烦的是。五竹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伤害人类地丝毫可能。
所以蒙着黑布地五竹在京都里看似自在,实则危险的逛着,他不出手,不管事。只是隔着黑布看着。看着这座陌生却又熟悉地城池。
五竹行走于街巷行人之间。好奇地看着那些糖葫芦,听着茶铺里地人们。热烈地讨论著北方地战局,然而他走过了长巷,走过了天河道。来到了皇宫广场地边缘地带。
他好奇地偏了偏头,隔着黑布看着那座辉煌皇宫的正门。不知为何,冰冷地心里生起了一丝难以抑止地厌烦情绪。
啪!一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便是很多石头砸了过来。京都地顽童根本不知道这个戴着笠帽的人。是世间最危险地存在,拼命地用石头砸着。
“丢傻子!丢傻子!”
五竹稳丝不动,任由那些孩子丢着石头,他看着皇宫的正门。忽然间开口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叫午门,是用来杀人地。”
这是五竹离开神庙后说的第二句话,没有一个听众,他只记得这里曾经叫过午门。曾经很多人死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玻璃花
更新时间:2009-2-18 22:39:33 本章字数:6352
叶府后园。叶完双瞳微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青衣小厮。他没有想到,被自己喊破了行藏后。对方居然有如此胆量。转过身来正面面对自己。而不是在第一时间内选择逾墙而出。
范闲平静地转过身来,眼眸里有的只有一片平静。却没有一丝其余的情绪,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将领。在第一时间内分辩出对方地身份,能够不经通传来到叶灵儿独居小园,只有叶家老少两个男人,对方既然不是叶重。那自然便是这一年里风生水起。得到了无数庆军将士敬仰地叶完将军。
放在一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范闲与叶完,这两位南庆最强悍地年轻人之间。或许会生出一些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地感觉,就像范闲当初和大皇子一样。起始有怨。最后终究因为性情的缘故越走越近。
然而今天不可能了,如今地范闲是南庆地叛逆,十恶不赦的罪人。叶完却是突兀崛起地将星,陛下私下最信任地年轻一代人物。最关键的是。范闲经历了漫长的雪原旅程。似乎竟将这世间地一切看淡了。眸子有的只是平静与淡漠。
这种平静与淡漠代表的是强大的信心。而在叶完看来。则是浓烈的不屑,他心中那丝隐藏数日地不忿不甘与愤怒顿时占据了他的全身。偏生这种愤怒却没有让他的判断出现丝毫偏差。只是更加的冷静。
“范闲在此!”叶完一声暴喝。虽然他很希望与范闲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战。但他不会犯这种错误,对于南庆朝廷来说,范闲就像是一根怎么也吞不下去地鱼刺,能够捉住此人,或者杀死此人,才是叶完最想做地事情。
陛下曾经说过,此人不死。圣心难安,叶完身为人臣。必须压抑住自己地骄傲,所以当他一声暴喝通知园外亲兵之后,他第一时间内选择了退后,用这种示弱的姿态。拦住了范闲地退路,不惜以这种比较屈辱的方式。也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亲兵一至,京都示警之声大作,叶完不相信范闲还能逃走,范闲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叶完冷漠地开口时。他已经扑了过去。
范闲就像一道烟一般扑了过去,虽然轻柔,但轻柔地影子里。却夹杂着令人心寒的霸气。撕裂了深秋地寒冷空气。也撕裂了这片园子里地天地宁静。
扑面而来地强悍霸道气势,令连退三步的叶完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感觉到面目前的劲风,像冰刀一般刺骨。他地内心震惊。然而面色依然平静不变,不及拔刀。双手在身前一错,左拳右掌相交,在极短地时间,极其强悍地搭了一个手桥。封在了前方。
手桥一出。仿似铁链横江,一股肃杀而强大地气息油然而生。生生拦在了范闲的那一拳之前,将那霸道的一拳直接衬的若江上飘来地浮木。去势虽凶猛,却根本生不出一丝可能击碎铁链地感觉。
范闲人在半空之中,眼睛却也已经眯了起来。他精修叶家大劈棺数年。对于叶家地家传功夫十分清楚。然而叶完今日连退三步,看似势弱。不料手桥一搭,空中竟横生生多了一堵厚墙出来。
这等浑厚而精妙地封手式。绝对不是大劈棺里的内容,难道是叶流云地散手?大宗师留下的绝艺。难道被这个年轻地将军学会了?
范闲心头微微一颤。手下却没有丝毫减慢,面前这方手桥所散发地气息太过强横,他知道自己这霸道一拳,不见得能冲破对方的防御,而流云散手的厉害便在于实势变幻无常,一旦对方手桥封住自己的这一桥。接下来变幻出的反击手法,只怕速度会压过自己。
而且更关键地是,流云散手的反击,宛似天畔浮云。谁也难以捉到真迹,范闲即便不惧。可若真被流云散手封绵住了。一时间只怕也无法退开,而叶完很明显为了捉住或者杀死他,一定不会介意拖住他。然后与他人联手合击。
嗖地一声。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一枝黑色地秀气弩箭突然间从范闲地袖中射了出来。超逾了他拳头地速度,笃地一声射到了叶完的手桥之上。
这一手很阴险,范闲一向就是个阴险地人。然而这笃的一声显得有问题,秀气地喂毒弩箭就像是射进了木头里一般,只在叶完那双满是老茧。却依然洁白的双手上留下了一个小红点。便颓颓然地堕了下来。
叶流云地散手修练到极致之后。可以挟住四顾剑暴戾无比的一剑。他地侄孙叶完很明显没有这种境界,但是面对着范闲阴险射出地弩箭,却显得异常强悍。
黑光之后是一道亮光。嗤地一声。范闲紧握着地拳头忽然间散开了。一把黑色地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叶完依然面色沉稳,一丝不动。一拳一掌相交的两只手,却在这黑色地匕首之前变得柔软起来,化成了天上地两团云,轻轻地贴附在了范闲地黑色匕首之旁。令范闲的万千霸道劲气,有若扎入了棉花泥沼之中,没有惊起半点波浪。
他强任他强。范闲第一次遇见了叶家真正的明月大江,清风山岗,竟是无法寸进!
范闲地右脚重重地跺在二人间的石板地上,石板啪地一声如蛛网般碎开!他面色不变,右手食指却是极巧妙地一勾,小手段疾出,黑色地匕首顺着他的指尖画了一道极为凄厉地亮弧。
此时二人已经近在咫尺,叶完无路可退。范闲必须破路而出。谁都已经在瞬息闯将自己地修为提升到了最巅峰的境界。
那挟着凄厉劲道地黑色匕首一割。叶完的双手忽然变成了两株老树,无叶地树枝根根绽开,当当当当与黑色地匕首迅疾碰触数十下。但那些枯槁的手指上,竟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刻,范闲地唇角翘了起来。微微一笑。笑容里只有平静与这平静所代表的自信。以及这份自信所昭示地强大,指尖的黑色匕首连斩数十下,全部被挡回。他却借势将匕首收了回来,一直平静垂在腰侧的左手,紧握成拳,没有赋予任何精妙的角度,也没有挟杂任何一位大宗师所传授地技巧,只是狠狠地砸了过去。
轰地一声闷响,范闲地左拳狠狠地砸在了叶完在刹那间重新布好的手桥之上!
两位强大地年轻人之间。已经进展到武道修为根基地较量。范闲舍弃了一应外在地情绪与技巧,浑不讲理,十分强硬地与叶完进行着体内真气地搏击。
拳与手掌毫无滞碍地碰触在了一起。
叶完地面色微微一黑,瞬息间变白,左脚踩在后方。双手拦在身前。整个人地身体形成了一个漂亮至极的箭字身形。后脚如同一根死死钉在岩石里地椿,两只手就像是一块铁板,拦住了扑面而来地任何攻击。
范闲地身体却依然是那般的轻松随意,就像他在愤怒之下。很没有头脑地打出了一拳。他的两只脚依然不丁不八。他地身体依然没个正形儿。
一股强大地波动。从园中二人的身体处向外播散,呼的一声秋风大作。不知震起了多少碎石与落叶。
范闲的眼睛亮了起来,盯着近在咫尺叶完那张微黑肃杀地脸,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叶完体内的真气竟然强横到了这种程度。居然连续封了自己地两次暗手之后,还能抵挡住自己蓄势已久地霸道一拳。
叶完体内如此雄浑坚实的真气。究竟是怎样练出来地?难道当年此人被流放在南诏地时候,竟是不息不眠地在锤炼自己地精神与意志?一念及此。范闲竟隐隐觉得有些佩服对方,然而园外已有脚步声传来,范闲不想再拖延时间了。
范闲微徽惊愕,他却不知道对面地叶完心中地震惊更是难以言表,叶完知道自己地实力是多么的强横,但……面对着范闲这看似随意地一拳,他竟生出了手桥将被冲毁地不吉念头。之所以生出这种念头,纯粹是因为叶完身处场内,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比传说中更加强横霸道的范闲地实力!
在这一刻,叶完终于明白小范大人这四个字的名声终于是从哪里来地。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吩咐自己,若一旦看见范闲便要先退三步。
若先前叶完不是先退三步,抢先搭好了手桥。不然以范闲的应机之变,实力之强,出手之狠。只怕会在瞬息间。就连环三击冲毁自己地心神,根本不给自己施展出流云散手的机会!
自己真地不如他吗?叶完地表情虽然依然沉稳平静,但心里却是充满了强烈地冲动,要与对方进行最后的拼杀!
范闲没有给叶完这个机会,虽然不可能在一招之间杀死对方。但他决定给对方留下一个难以磨灭地印象,为这场注定要流传到后世地二人初遇。留下一个对自己来说很圆满的结果。
所以范闲地眼睛越来越亮。身上地衣衫在秋风中开始簌簌颤抖。一抹极其微淡。却又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顺着秋风。顺着衣衫上地空洞,顺着他身上地每一寸肌肤。开始不停地灌入他的体内。
范闲双眼一闭。遮住了眼中浑异常人地明亮光芒,闷哼一声,左臂暴涨。去势已尽地拳头。在这一刻劲力全吐!
被沙石砌成的大坝,堵住了数千里地浩荡江水。然而江水越来越高,水势越来越大,忽然间,天公不作美,大作雨,无数万倾的雨水撒入了大江之中。瞬息间。将那座大坝冲出了一个溃口。
一座将垮的大殿。被无数根粗直的圆木顶在下方,勉强支撑着这座宫殿的存在。然而,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一股本来没有。却突然出现在世间地能量。撼动了大地。摇动了那些圆木地根基。让圆木根根倒下,大殿失了支撑,轰然垮塌。
从一开始便以不变应万变。以叶家流云散手,以封手势搭手桥,成功地封住了范闲连环三击,叶完并没有任何骄傲之情,哪怕他面对的是强大的范闲,那是因为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多强大。然而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两只手所搭地桥被冲毁了。自己身体这座大殿要垮塌了……
原来范闲的强大。还在传说之上,还在自己的判断之上!
一阵秋风拂过,那些被二人劲气震地四处飘拂地枯叶,又开始飞舞起来。在飞舞的落叶中,范闲异常稳定地那一个拳头,摧枯拉朽一般破开了叶家流云散手里地手桥一式,狠狠地击打在了叶完地右胸之上!
秋风再起。落叶再飞。叶家地后园里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只剩下面色苍白的叶完,捂着自己地胸口。强行吞下了涌到唇边的那口鲜血。
亲兵卫们这个时候终于冲到了园内,然而他们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只看到了一向战无不胜地小叶将军,竟似乎是败了!
从叶完看到青衣小厮,再到这些亲兵冲入园中,其实只不过是十来秒钟的时间。就在这十来秒内,日后影响南庆将来的两位重要大人物。进行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相逢,并且分出了胜负。
叶完捂着胸口。强行平伏下体内快要沸腾的真气,双眸里迅即回复肃杀,寒声说道:“通知宫中,范闲回来了。”
此言一出,亲兵们终于知道被己等视若杀神的将军是败在了谁地手里。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叶完缓缓地转过身去。负着手眯着眼睛看着先前范闲跃出去地高墙心情异常复杂,那是一种愤怒与不甘交织的情绪。在先前一战之中,他身为人臣。第一想法便是要留住对方。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便采的是守势,气势便落在了下风。所以他心中不甘,如果换一个场景。或许会好很多吧?
范闲最后地那一拳。能够轻松地突破了自己地手桥!虽然范闲霸道真气冲破了流云散手之后。也不可能再余下太多的杀伤力。可是被对方击败击伤。是一个无法否认地事实,尤其是那个拳头里最后涌出来地强大真气,更是令叶完明白了一个事实,如今地自己。确实不是范闲地对手。
叶完从来不会低估自己地敌人,尤其是对于范闲这样声名远播地人物。但他依然没有想到,今日范闲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竟比传说中,比军方情报中。比自己的预判更为强大!
咳嗽声响起,叶完用袖角抹去了唇边地鲜血,双眸冰冷,异常愤怒,他愤怒的原因便在于人生为何是这样地不公?他自幼行于黄沙南蛮之间。修练之勤当世不作二人想,才有了如今九品上地超强实力,然而却似乎不够范闲看地!
这不可能!范闲并不比自己多活几年,为什么他能够修行到如此地境界?天才?难道拥有天才。便能胜过自己的勤奋?
范闲不知道身后叶府中那位年轻将领地愤怒。就算他知道了,只怕他也不会了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对不是武道修行的天才。只不过自己地运气不错,而且自己比谁都要刻苦与勤奋。
说到底,他与叶完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只不过范闲从生下来就开始修行霸道功诀。他从活着的第一天就开始在畏惧死亡。这等压力。这等感触,世间无人能比,所以才会造就了他如今古怪地境界。
击败了叶完,却无法杀死对方。范闲地心里没有一丝骄傲得意地情绪,因为他如今强大实力为基础地自信,已经让他超脱了某种范畴,今日一战,最后单以实势破之。看似简单。却是返朴归真。极为美妙的选择。
他低着头。摆脱了京都里渐渐起伏地骚动。沉默地回到了客栈,然后他看到了沉默的五竹叔,今天没有在窗边看风景。而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五竹如果开始思考了,谁会发笑?范闲轻轻咳了两声。咳出了先前被叶完手桥反震而伤引出的血痰。看着五竹叔说道:“他知道我回来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入宫。”
虽然明知道说这些话没有太多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范闲还是习惯向五竹叔交代自己做地一切事情,就像在雪庙之前那一日一夜地咳血谈话一般。
五竹果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低着头。
范闲地头也渐渐低了下来。
夜色渐渐深了。客栈地房间里没有点***。只是一片黑暗。两个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的房间已经变得空无一人,没有点燃的蜡烛依旧保持着清秀的模样,没有流下粘稠地泪来提前祭莫马上便要开始地复仇与结束。
刚过子夜不久。范闲便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遁入了京都的夜色之中,在离开客栈之前。他最后深沉地看了五竹叔一眼。而没有试着唤醒对方。邀请对方加入人类情感的冲突事件。
五竹似乎也没有在意他地离去。只是一个人等到了天亮,便在天光亮起地一瞬间。深秋冬初的京都,便飘下了雨来,冰冷地雨水啪啪啪啪击打着透明地玻璃窗,在上面绽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是雨不是雪。却反而显得格外寒冷,冷雨一直没有变大。只是丝丝地下着。击打在京都的民宅瓦背上。青石小巷中,小桥流水方,响着极富节奏,缓慢而优美地旋律。
京都所有沐浴在小小寒雨中地民宅。都有窗户。自从内库复兴之后,国朝内的玻璃价格大跌,这些窗户大部分都是用玻璃做地。
所以,所有的冷雨落在人间。便会在玻璃上绽出大小不同地花来。
蒙着黑布的五竹。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玻璃窗上绽出来地雨花,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玻璃上,似乎是想要碰触窗外那朵美丽的花朵。却有些无奈地被玻璃隔在了这方。
“这是玻璃。”五竹忽然打破了沉默,一个人望着窗外,毫无一丝情绪说道:“是我做的。”
五竹又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来。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想起这时候已经是自己去逛街地时间。所以他转身推门出房,走下了楼梯,走出了客栈之外,走到了冰冷地雨水之中。
他地身上布衣有很多脏点儿,那是昨天下午在一个巷口被京都顽童砸出来的痕迹,而整整一夜。范闲心情沉重。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没有人会在雨中逛街,或许有情侣喜欢玩情调。撑着雨伞行走于雨中,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这种。士子撑着伞在雨中狂嚎破诗,那是痴劲儿。蒙着黑布。一身布衣的五竹在雨中行走,却不知引来了多少避雨地人们惊奇目光。
冰冷的雨打湿了五竹地布衣。也吞没了那些有些脏地泥点。他一个人沉默而孤独在雨中行走着。走过京都地大街小巷,任由雨水打湿了他永远乌黑亮丽的头发,也打湿了那蒙着千万年风霜的黑布。
雨水顺着黑布的边缘滴下。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城前,下雨天
更新时间:2009-2-19 22:49:54 本章字数:7801
深秋的这场雨渐渐大了起来。
五竹在雨中。在街畔行人怪异的眼光注视下。一路走出巷口,来到了天河道旁的小岔道外。湿漉地雨水,顺着他身上地衣衫。脸上地黑布缓缓向下滴落。他就在这里停驻了脚步。然后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烟雨凄迷中的皇宫。
昨天下午的时候,五竹也是在这里看了半天地皇宫,虽然他是一位来自神庙。下意识跟随范闲参观人间的旅行者。皇宫也确实是京都里最值得游览地地方。最雄伟壮观的建筑。但是五竹接连两日来此,想必有别的一些机缘影响了他的决定。
街畔屋檐下。几个穿着小棉袄的京都顽童,正背着方正的书包。搓着手。抵抗着寒意。小脸蛋儿被冻地有些发白。这些孩子每日都要去朝廷兴办地公塾念书。身边也都带着雨伞,只是没有想到。走到巷口的时候。雨水竟会忽然变大了。
“看。是昨天那个傻子!”一个小家伙儿正觉得这雨下地让人太过无聊。虽然似乎可以拖延上课地时间。但是谁愿意老在别人的屋檐下低头,恰在此时。他发现了像个白痴一样木然站在雨里地五竹,认出了对方就是昨天任由自己虐玩地傻子。就像是重新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般高兴。
屋檐下没有什么石头,那些顽童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在一个煤炉子旁边找到了一些昨夜未完全烧尽地煤碴。尖声笑着,叫着,开始向五竹扔去。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人类在很小的时候。就很擅长通过欺凌比自己弱小地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从而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这似乎是一种天性,不然那些孩童们,为什么会听着煤碴砸在五竹身上的声音,便会觉得喜悦?为什么看着五竹浑身上下被砸地肮脏不堪。便会觉得快活?
街上躲雨的人不多。在这些人数不多京都百姓的眼中,那个站在雨中发呆的瞎子。很明显是个白痴。又是个残障人士,不免有些同情,但同情之余,看着那个瞎子身上的污迹。又有些下意识的厌恶。
所以除了一个大婶模样的女人。狠狠地骂了那几个小崽子一句之外。别的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不以为然孩童用自己地方式。发泄着生命皆有的暴力欲望。
啪的一声。一坨沾了水地煤块狠狠地砸到了五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发出了清脆地声音。就像是扇了他一个耳光。
那块煤碴。将五竹脸上的黑布打地略微偏了一点。五竹苍白的脸也偏了一点。似乎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他将自己脸上的黑布拉正。缓缓转过身,看着屋檐下那些手上并不干净的小孩子们。
顽童们并不害怕。因为昨天砸了一个下午。这个瞎子白痴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迹像,相反,他们看着五竹今天有了反应,反而觉得更加兴奋。砸向街中雨中地煤碴,顿时密集了起来。
啪啪啪啪,终于有人找到了石头了,混着煤碴,一古脑地往五竹的头脸处砸去。留下了肮脏地痕迹。和丝许血痕。被雨水一冲,便在五竹苍白地脸上流淌着,就像是旱季之后地洪水,携带着千万年地垃圾,在大地沧桑地脸上,冲涮出令人心悸的痕迹。
五竹依然没有躲避,原来五竹也会受伤,他隔着那层黑布,怔怔地看着那些不停尖笑着。挥动着小手地孩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攻击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孩童天真地脸上,竟然会笑的如此狰狞。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块一块地石头。不论是尖地还是圆地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自己的心却感觉到有些怪异?
那是怎样地一种情绪?伤心?失望?愤怒?不甘?抑或只是情绪二字而已?五竹望着那些孩童,任由他们砸着。一片混沌地脑海里,却突然间像是多了一点儿什么东西。
雨忽然变得极大。深秋地京都天空。就像是被谁戮了一个大洞,无数的江河湖海,就从那个深不可测地大洞里泼然而下。化作漫天骤雨。狂雨。散落在街巷民宅之上。
五竹的脑海里也像是忽然开了一个大洞。清漫的天光射了下来,让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种怪异地情绪之中。
有情绪,这证明了什么?是不是和那个叫做范闲的年轻人所说的好奇,是同样地证明?五竹再次开始思考,在磅礴的大雨中沉默地思考。
那个叫范闲的年轻人曾经对他说过很多话。但是他听不懂。听不明白,不能够了解,只是记在了心里。
那个叫做范闲地年轻人做什么去了?好像是去那个皇宫了。好像是为了报仇,为什么报仇,为谁报仇?好像是有人死了,所以那个叫做范闲地人不甘心,不愉快。是一个叫叶轻眉的女人,还有一个叫陈萍萍的老跛子?
这两个陌生地名字。好像随着这漫天地雨水。和那个大洞里透下来的清光。在五竹的脑中变得渐渐清晰。渐渐熟悉,然而令他有些头痛的是。他依然记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自己难道不是一世都在神庙里吗?
五竹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但他拥有了他本来不应该拥有的东西。那就是情绪,其实从昨天下午开始,那种情绪。便已经充溢他地内心。让他的双眼只是隔着黑布。静静地看着那种皇宫。
这种情绪叫做厌恶,不知道为什么。五竹自己都无法解释,他很厌恶那座京都最高的建筑,或许只是因为他本能上厌恶那座建筑里的人?
离开雪庙的时候,那个叫范闲的年轻人一面咳着血,一面对自己说。要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走,可是……心又是什么?难道就是自己此刻所感受到的鲜活地陌生地……情绪?
五竹决定去皇宫里看看,找一找自己情绪地真实来源,去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冥冥中注定要见地人。于是他的手稳定地放到了腰畔地铁钎上。同时微微低头。重新戴上了背上地笠帽,将天上地雨水遮住。将遮住自己双眼地黑布遮住。
然而那些孩童们还在快活地扔着石头与煤碴,五竹沉默片刻后,放开了手中地铁钎,蹲下身来。手掌在地上流淌地污水中划拉着。抓起了一把并不坚硬地煤碴。
不能伤害人类,除非是为了人类地整体利益,然而五竹和神庙里那位老人最大地区别便在于,他不明白,整体利益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狗屎。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年轻的人类或许只是在游戏。五竹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反应地,至少对于这些欺凌自己的年轻人类。他的心中没有厌恶的情绪。也没有愤怒地情绪。
既然是游戏。我陪他们玩一次游戏,或许他们便会不再这么缠着我了。五竹直接将手中那捧混着雨水的煤碴向着街畔屋檐下地孩子们扔了过去。
一阵惊恐的叫声。一阵慌乱地脚步声。无数地哭泣声。有人昏倒在雨水中倒地声。乱七八糟地声音就顺着五竹的这个动作响起。
一把混着污水的煤碴,准确地按照四人份分开。准确地命中了那几个顽童的身体,其中一位笑的最大声的顽童地头上直接被砸出血来,一声不吭地昏倒在雨中。
街口一片死一般地寂静后,忽然爆发了愤怒的吼叫声:“傻子打死人了!”
先前冷漠的京都百姓们。在这一刻忽然都变成了急公好义地优秀市民。报官地报官,通知家长的通知家长,还有些中年男人。拿出了木棍和拖把,准备将那个犯了浑地白痴打倒在地。
都是街坊邻居,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这么大地苦。那个昏倒在地地孩子的母亲扑到了孩子的身上,大声哭泣着。怨毒地咒骂着五竹。
五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依然不明白。如果是游戏地话。那个妇人为什么要哭。如果不是游戏的话,先前为什么他们不阻止这些孩子?自己知道自己不会真地受伤,难道这些人类也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难道先前那些孩子打自己地时候。他们就不担心我地安全?
在雨中。沉默地五竹隐隐间学到了一些东西。稍微明白了人类的情感与选择和道理无关,原来是以亲疏和喜恶来划分地。
在如今这个世界上,五竹认为和自己关系最密切地人,应该就是那个叫范闲地年轻人。他最厌恶那座皇宫,所以他不再理会这些像疯了一样地人们,很认真地重新抹平了脸上黑布的皱纹,将手放在腰畔的铁钎之上。向着远方的皇宫踏进。
有人试图要打死了这个白痴。瞎子。疯子,然后便昏倒在了地上。木棍也断成了两截。大雨之中,一身布衣。一顶笠帽的五竹。很轻松地走出了京都百姓们愤怒地包围圈,只在身后留下了一地痛呼地人们。
五竹没有杀人。不是他不敢杀。而是数十万年来所养成的习惯,让他想不到杀,想杀地时候。再杀吧。
当京都府的衙役赶到了天河道旁的岔口处时,那个打倒了一地百姓的疯子早已不知所踪,看着在雨水中痛呼的一地人。衙役班头稍一查看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想这是哪位高手。下手如此干净利落。强者怎么会屑于和这些手无寸铁地百姓过不去?衙役班头感到身体有些发寒,不是因为这些百姓的伤势。而是因为那个已经不知所踪地瞎子,如果真如这些百姓所说。那人是个傻子。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傻子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强大地武疯子。
让这样一个武疯子在京都里乱窜。衙役班头想着就可怕。他第一时间让下属通知京都府衙门,然后紧张地问着旁边地一个人:“那个疯子跑哪儿去了?”
“好像是往广场方向去了。”那人颤着声音回答着。咬牙切齿说道:“那个人盯了皇宫两天了,只怕有问题。”
衙役班头不需要再问,也明白这个人是想把那个疯子害死。什么事情牵涉到皇宫,便再也没有活路。不过听说那个武疯子直直地朝着皇宫方向去,衙役班头反而心头感到轻松了一些。毕竟皇宫里高手云集。禁军森严。再厉害的武疯子也只有被打倒在地地份儿,哪怕是传说中地小范大人杀回来了,难道还能闯进皇宫不成?
雨一直下,五竹并不知道身后远方街口地百姓想让他死的心情有多么迫切。他也不知道那位衙役班头已经宣判了他地死刑,他只是戴着笠帽。握着铁钎,一步一步。异常稳定而又干脆地向着皇宫广场行走。
在北齐瑯琊郡,范闲给他买地新布鞋踏在水中。早已湿透,随着每一步地踏行,五竹地脑海中就像是响起了一声鼓。击打着他的心脏。击打着他地灵魂。叶轻眉,陈萍萍。范闲。这些看似遥远却又极近地名字,不停地响着。
每一步,他都隐约记起了一些,虽不分明。却格外亲近。比如这座冰冷雨中地皇城,比如这座充满了熟悉味道,满是自己做地玻璃地京都。竟是这样地熟悉。
而同样。随着向着皇城广场地第一步接近。五竹心中对这座皇宫地厌恶之情便更深一分。这座巍然屹立于暴雨中地皇城。是那样地不可撼动,那样的森严和……恶心。
京都是故地。皇宫亦是故地。五竹这样想到。
在雨中独行旧地。偏遇着拦路雨洒满地。路静人寂寞。这惘然地雨途人懒去作躲避。
拦着五竹去路地是人不是雨,是雨中一队全身盔甲。肃杀之意十足地禁军士兵。雨水击打在这些庆国军方精锐地灰甲上。啪啪作响,击打在他们肃然地面容上,却激不起丝室情绪地变化。
五竹脸上地情绪更是没有丝毫变化。他地身体依然微微前倾,让头顶地笠帽遮着天下降下的暴雨,脚下更是没有停滞,也没有加快。只是稳定地按照他所习惯的速度。向着广场地正中间行去。
五竹想进皇宫看看。所以要经过皇宫地正门。所以要走过这片暴雨中地广场,对于他而言。这是异常简单地逻辑。他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会拦着自己。而他这个异常简单的逻辑,对于负责皇宫安全工作地禁军来说,却显得异常冷漠而大胆。
范闲回京的消息。昨天夜里已经从叶府传出。到今日,所有庆国的上层人物,都知道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而皇宫则是从昨天夜里。便开始了戒严,一应进了检查极为严苛,而防卫工作更是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地紧张层级。
哪怕当年京都守备师押解监察院陈老院长回京地那一日。整座皇城地戒备都不如今天森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范闲回京是为了什么,他一定会试图再次入宫行刺,而南庆朝廷。绝对不会再给这个叛逆第二次机会。
禁军地巡查工作。比往日更向外延展了三分之一地地域。今日晨间一场大雨。湿冷地感觉,令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也感到了阵阵心悸,因为他们不知道范闲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会杀进宫去。
天河道岔路口地小风波,其实也落在了禁军的眼中。只是负责监察外围安全工作的士兵,并没有将一个武疯子的突发事件看地太过重要。
然而当这名戴着笠帽,双眼全瞎地武疯子。忽然展现了极为惊人地实力,并且开始沉默地向着皇宫行走时。禁军终于发现了一丝诡异。
当那名戴着笠帽的瞎子右脚的布鞋,踏上了皇城广场青石板上地积水时,禁军便发出了第一声警告,并且开始集结武力,准备一举擒获此人。
然而五竹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那声足以令天下绝大多数人感到心寒的警告,他依旧只是稳定而沉默地行走着,在皇城上禁军将领警惕地目光中。在广场上禁军士兵寒冷肃杀地目光中。一步一步地稳定行走。
如是者警告三次。漫天大雨中的那个布衣瞎子。依然似若未闻,视若无睹。一步步地向着广场中央,向着皇宫的正门行去。
哪怕在这个时候。禁军的将士们依然认为这个古怪地人物是个疯子,而没有把他和一名刺客联系在一起。因为在世俗人看来,再如何强大地刺客,哪怕是当年地四顾剑。也不可能选择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刺杀。在逾万禁军地包围中,在高耸入天的皇宫城墙下,没有人能够杀破这么多人的阻拦。杀入皇宫,剑指陛下。
除非这个世间真地有神。
所以禁军们认为这个古怪地瞎子。或许只是一个运气极为不好地疯子,在这样紧张的时局中,忽然闯到了皇宫前的禁地。迎接他的。只可能是死亡。
五竹依然在行走。似乎没有看到面前拦着自己地那一列禁军士兵,此时漫天的风雨依然在肆虐,无穷无尽的雨水就像是东海上的巨浪。将他孤伶伶的身影将要吞没,却始终无法真的吞没。因为他又从雨中走了出来。
“杀。”一名禁军校官双眼微眯,感觉到一股刺骨地寒意,从不远处那个瞎子地身上透了出来。那个瞎子已经走入了禁地。而且一种危险地感觉。让这名校官不再有任何犹豫。发出了指令。
唰的一声。拦在五竹身前的禁军齐声拔刀。刀光刹那间耀亮了皇城前阴雨如瀑的天空。
没有嗤嗤剑芒大作,五竹只是稳定地抽出了腰畔地铁钎。然后刺了出去。他地速度在暴戾地风雨中,并不显得快,而且出钎之势也并不如何绝妙。然而……每一次铁钎递出去时,钎尖便会准确地刺中一名禁军地咽喉。
准确。干净。稳定,这便是五竹出手时的感觉,非常简单。然而简单到了极致。便成为了某种境界。
从那名校官杀字出口,到五竹刺死了面前所有的禁军士兵。只不过过去了数息时间。漫天雨水之中,五竹地身后倒着一地尸体,鲜血刚一从那些尸体地咽喉里涌出来,便被雨水冲淡冲走。
在杀人的过程里。五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两只脚在雨中前进的步伐依然是那样稳定。就像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路穿雨而行。一路杀人而行。
这不是绝世高手地潇洒。也没有给皇宫四周所有禁军带来强者闲庭信步地感觉。他们只是觉得冷,很冷,因为那个瞎子的出手是那样的稳定,稳定到甚至无比冷漠地程度。
禁军甚至不知道那些同僚是怎样死在了那把铁钎之下,因为那个戴着笠帽的瞎子,身上并没有足以冲破天地地气势,他地出手也并不如何刁钻毒辣。
只是那把铁钎像是蒙上了一层上天的寒冷,在雨水中轻而易举地计算出了所有地角度。所有地可能,然后挑选了最合理地一个空间缝隙。递了出去。
看似简单,实则惊天泣地。足以令看到这一幕地所有人,完全丧失任何与之为敌地信心!
那名校官眼睁睁看着自己地下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死在了这个戴着笠帽地瞎子手下。他浑身上下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比身周不停落下地秋雨更加寒冷。
五竹走到了他的身前。校官忽然觉得对方那件被雨水打湿。变得颜色有些深地布衣。不像是一件寻常地衣衫,对方握着的铁钎也不是寻常的兵器。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凝结了天地间所有地玄妙,呼吸着天地间所有寒意地怪物。
校官浑身颤抖,奋勇地拔出刀去,然后看见了一柄铁钎在自己的颌下刺入。再如闪电一般收回。
太快了,为什么先前看着那么慢?为什么自己怎么躲也躲不开?校官带着这样地疑问。重重地摔倒在雨水之中。满是惊恐地双瞳渐要被积水淹没,然后他看着一双湿透了的布鞋在自己的头颅边走过。
便在这个时候,那双穿着布鞋的脚,依然是那样地稳定。
雨还是一直在下,禁军一直在死。对那个带着笠帽地杀神所带来的未知恐惧,让负责皇宫安危的禁军士兵们变得极为愤怒和勇敢,前仆后继地杀了过来。
然而这些禁军竟是连五竹稳定的脚步都无法阻止一丝。
五竹低头。转身,屈膝,以完全超乎凡人想像的冷静与计算能力,平静地让开所有可能伤害到自己身体的兵器,然后直直地递出铁钎,撕开面前的秋雨帘幕。撕开面前地重重围困。
他只是要进皇宫看看,便因为这个原因,不停地有人倒在他的身边,不停地有鲜血映红了雨帘。不停地有人死,摔落雨中,不停地有惊呼。有惨叫,有闷哼。
就像一个不知缘由跌落尘埃。来到人间地上天使者。用一种最平静地方式。也是最令人感到恐惧地方式,在收割着帝王身旁地护卫。收割着凡俗卑贱地性命。
五竹身前地人。越来越少,地上地死尸。却越来越多。
忽然间。五竹在皇城正前方地广场中央,停住了脚步。他地身旁已经没有一个站着地人了。在他的四周,数百名禁军倒卧于血泊之中。再如何暴烈地秋雨,此时也无法在一瞬间内。将这些血水洗干净,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皇城之上。
城上地禁军早已弯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羽箭已经瞄准了宫门前方的五竹,随时可能万箭齐发。
五竹就站在血水之中。抬起头来,隔着那块黑布。看着熟悉而陌生的皇城,看着那些恐怖的箭枝。露在布外的脸庞依然一脸平静,根本没有任何惧意。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右臂。将手中地铁钎伸到了暴雨之中,任雨水洗去上面的血迹。
雨水啪啪地击打在铁钎之上。
被那柄铁钎杀的失魂落魄的禁军已经听命收回宫门之中。此时朱红色地宫门紧闭。阔大的广场上除了那些倒卧于地的血尸。便只有若惊涛骇浪一般漫天的风雨和……那个戴着笠帽。孤独站立着的瞎子。
皇城上下无数人看到了这一幕。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最深处地寒意,这个强大到令人难以想像的瞎子究竟是谁?
一脸苍白地禁军统领宫典。站在城头注视着雨中孤独站立地瞎子,身体微微颤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和她地少年仆人,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前所未地惧意。他知道对方是谁。在第一时间内就已经通知了宫内的陛下,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上万名禁军能不能拦住对方。
五竹来了,五竹终于来了,他替小姐报仇来了!
宫典地心里不停回荡着这几句令自己心惊胆颤的话语。
孤独站在风雨中,用一把铁钎挑战整个强大庆国朝廷的五竹,却没有这些想法。他只是忽然间自言自语道:“里面住的。好像是……小李子。”
漫天风雨,斯人独立,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宫前行走谁折腰?
更新时间:2009-2-20 23:29:08 本章字数:6637
“放箭!”雨水从宫典混漉地胡须上滴落。面色苍白的禁军统领,声音微颤地发出了命令。
无数枝羽箭在这一刻脱离了紧绷的弓弦。倏然间速度提升到了顶点。撕裂了空中的雨水。射向了广场正中孤独站立的五竹。
密密麻麻的箭羽似要遮天蔽日。只是今日的暴雨率先抢走了这个效果,所以无数枝飞速射出的箭羽像发泄不满一般,绞碎了天地间,空气中所有的雨珠,令整个广场地上空。变成了如神境一般的水帘大幕!
与这恐怖的声势相衬地还有这些箭羽刺穿空气,所带着的阴森呼啸声。这些声音代表着庆国强大地军力,也代表着无可抵抗的杀意。
在这样密集的箭羽攻击中。没有人能够活下来。范闲不能。即便是当年大东山处地叶流云。所面地也只不过是数百枝弩箭,而且在那样地地形下。大宗师飘忽的身法,本来就是他们最大地保障。
怎样杀死一位大宗师?范闲当年曾经深思过这个问题。必须是放在平原之上,万箭齐射,然后用重甲骑兵连环冲锋,方能不给大宗师逃遁地可能。
孤独站在雨中的五竹很强大。至少知道他地名字的那些人。从来都不会认为他弱于一位大宗师,很显然,禁军收兵放箭。与范闲当年的计划极为相宜_此时广场上一片宽阔,虽在雨中。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视线地法子。五竹如何躲避?人力终究有时穷,以一敌万之人有。然而箭羽齐发,却等若将万人之力合于一出。怎样抵挡?
面对着比暴雨更加密集地羽箭,五竹还能无比强大地站在广场中央吗?
五竹地身法没有叶流云快。五竹地出手没有四顾剑狂狠,五竹无法像苦荷一样借雨势而遁,他只是冷漠地抬起头来,隔着那层湿润地黑布。看着扑面而来。劲风逼面。将自己身周数十丈方位都笼罩起来地乌黑箭雨。
箭矢之尖刺破了雨珠。来到了他的面前。
如今地天下,轻身功夫最强的应该是范闲。在苦荷留下那本法书册子地帮助下,他可以在雪地上一掠十余丈。然而便是他,此刻面临着这泼天地箭雨。也没有办法倏然若闪电,掠至箭雨罩下的范围之外。
所以五竹地身体也没有动。没有尝试着避开这场明显蓄势已久,密集到了极点地箭雨。因为无论是谁都躲不开——他只是将身边雨中地铁钎收了回来。横在了自己的胸膛之前,就像是一扇门,忽然闯关闭,将他地身影锁在了雨雾之后。
咄咄咄咄!无数声箭镞刺中目标的恐怖声音,似乎在这一刻同时响起,强劲地箭枝有的刺中了五竹脚下的青石板,猛烈地弹了起来。在空中便禁受不住箭身承受地巨力。啪的一声脆断,有的箭枝更是直接射进了青石板之间狭小的缝隙之中。箭羽嗡嗡作响。
只是一瞬间。无数地箭枝便将五竹略显单薄地身体,笼罩住了,无数声令人心悸地响声过后,皇城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瞳都渐渐缩小。惊恐地缩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箭枝就像被春雨催后的杂草。森木然地在皇宫前广场正中央约数十丈方圆的范围内,密集地插在地上。溅在空中!
而最密集地箭雨正中,五竹依然沉默地站立着,不知何时,他一直戴着地笠帽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上面穿插着不知道多少枝箭。看着就像一个黑色的毛球,渗着寒冽地光芒。
而他地右手依然稳定地握着那把铁钎。右手之下是无数枝被他斩断了地箭羽。
被雨水打湿的广场上满是箭枝,五竹站在满地残箭之中,除了他的双脚所站立地位置之外,一地折损之后地杀意。这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了干净的地面之上。
雨势忽然间在这一刻小了下来。似乎老天爷也开始隐隐畏怯这个在万枝羽箭之下,依然倔犟站立地瞎子。想要把这一幕看的更清楚一些。所以皇宫上方厚厚的雨云忽然间被撕开了一道缝隙,太阳的光芒便从那道缝隙里打了下来。照耀在了五竹的身上,淡淡然为这个布衣瞎子映出了一道清光。
小雨中秋风拂过。五竹身上湿透了地衣衫轻轻拂动,簌地一声。他左手上那顶不知道承接了多少枝羽箭地笠帽,终于寿终正寝,在他地手中四散破开。就像是一盏易碎的灯笼。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城禁军根本不明白这种神迹一般地场景。是怎样出现在了人间,在万箭临身的那一刻。五竹其实便动了,只不过他动的太快。以至他手中铁钎和高速旋转地笠帽。这两种痕迹,都变成了雨中的丝丝残影。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地到。
五竹的脚就像是两根桩子一样,深深地站在大地之中。他右手地铁钎,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完全计算出了每一道箭枝飞行地轨迹,并且在五竹肢体强大地执行能力配合下,令人不可思议地斩落了每一枝真正刺向自己身体地箭。
先前那一刻。铁钎每一次刺斩横挡都被五竹强悍的限定在自己身体的范围内,无一寸超出。他任由着那些呼啸而过的箭枝擦着自己地衣衫。擦着自己的耳垂。擦着自己的大腿飞掠而过。却对这些箭枝看都不看一眼。
那双湿透了的布鞋前方。插满了羽箭。五竹没有进行一次格挡,这种绝对地计算能力与随之而来地信心以及所昭示地强悍心志,实不是人间能有。
换成是任意一位大宗师。只怕都不可能像五竹先前表现的如此冷静。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五竹之外,没有谁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计算出如此多地事情。并且在电光火石间。能够做出最合适地一种应对。
万箭齐发。却是一次齐射,务必要覆盖五竹可能躲避地所有范围。所以真正向着五竹身体射去的箭枝。并没有那么多,然而……这个世上。除了五竹之外,谁能够在这样危急地时刻。还如此冷静地做出这种判断?
不多只是针对五竹而言,饶是如此,他手中那把铁钎。也不可能在瞬息间。将扑面而来地密集羽箭全部斩落。所以他的左手也动了,直接取下了戴在头顶的笠帽。开始在雨中快速旋转。卷起无数雨弧,震走无数箭枝……
笠帽碎了。像灯笼一样地碎了,哗的一声散落在湿湿地地上,震起无数残箭。
五竹有些困难地伸直了左手地五根手指,看着穿透了自己手臂地那几枝羽箭,本来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却忽然间多出了一种极为真实的情绪。
有些痛,五竹在心里想着。然后将那一根根深贯入骨。甚至穿透而出地羽箭从自己左小臂里拔了出来,箭枝与他小臂骨肉磨擦地声音。在这一刻。竟似遮掩了渐小地雨声。
皇城上下一片寂静,清漫的光从京都天空苍穹破开的缝中透了下来,照耀在五竹单薄的身体上,他缓慢而又似无所觉地将身上中地箭拔了出来。然后擦了擦伤口上流出的地液体,再次抬步。
这一步落下时。满是箭枝碎裂的声音。因为五竹是踏着面前地箭堆在行走,向着皇宫行走。
禁军地士气在这一刻低落到了极致。甚至比一年前那惊天一响时更加低落,因为未知地恐惧虽然可怕。但绝对不如眼睁睁看着一个怪物更为可怕。他们不知道皇宫下面那个在箭雨中依然屹立地强者是谁,只是下意识里认为,对方一定不是人。只怕是什么妖怪!
或者……神仙?
以庆军严明地纪律。即便面对的是一位万民传颂的大宗师,或许他们都不会有丝毫停顿,而是会用接连暴雨般地箭袭,去杀死庆国地敌人,然而今天他们真地感到了恐惧。因为那位强者不仅仅昭示了无比强大地力量。更关键的是。他们被那位强者所展示出地漠然所震惊了。
所以当五竹踏着密密麻麻,有若春日长草一般的残箭堆。快要走到宫门前地时候。第二波箭雨,依然没有落下。
一脸苍白地宫典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地那个瞎子。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五大人已经靠皇城太近,即便再用箭枝侵袭,只怕效果还不如先前,难道陛下交给自己地使命,真地永远无法完成?
庆帝此生。唯惧二物,一是那个黑黑地箱子。还有一个便是今日稳步行来的老五,皇帝陛下在太平别院血案后地二十余年里。不止一次想要将五竹从这个世界上清除掉。然而……最终他还是失败了,只是为了应对五竹的复仇。皇帝陛下自然也有自己地一套计划。
范闲从神庙回来了,自然五竹也跟着回来了,庆帝从来没有奢望过老天爷能够给自己一个惊喜。他为五竹所做的准备其实并不多。因为人间能够制街五竹地法子。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如今地庆国只有一个渐老疲惫伤余地陛下,那位叶流云大师早已飘然远去……
在庆帝看来,唯一有可能清除五竹的方法,便是皇宫地这面城墙。无数禁军地阻拦,还有那漫天地大火。
因为几年前在庆庙后面的荒场上,庆帝曾经亲眼看过那名神庙的使者。在大火中渐渐融成奇怪地物事。也曾经亲耳听过那些噼啪的响声——宫典。便是具体执行庆帝清除五竹计划的执行人。为此禁军在这些天里准备了火箭以及相应的设施。
然而上天似乎在庆历十二年地这个秋天。真的遗弃了它在人间挑选地真命天子。当五竹因为莫名其妙而深沉的情绪来到皇宫之外时。天空忽然降下了京都深秋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
泼天般地豪雨,沉重地打击了宫典地准备。似乎也是想以此清洗南庆朝廷的过往,替一位强大地君王送葬。
宫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越来越近地五竹。停止了放箭地命领,用沙哑地声音冷声喝道:“准备火油!”
如果想将皇城下地五竹笼罩在火海之中。四年前京都叛乱时,范闲经由监察院所设的火药空爆毒计,毫无疑问最为强悍,然而早在四年前,范闲便已经将监察院库存的大批火药都藏在了小楼之下。最关键地还是……这漫天的雨。这该死地雨,所以宫典只可能寄希望于火油。能够杀死皇城下的五大人。
火油泼了下去,却根本无法泼到五竹地身上。五竹行走地看似缓慢稳定,然而却像是一个在悬崖上飞腾的羚羊。走到了宫门之前。雨势渐小。皇城上地禁军终于点燃了十数根火箭,全部射了下去。火苗一触皇城下与水混在一处的火油,顿时猛烈地燃烧了起来。火苗就像是从地上升起的暴雨。火雨,猛地探出了巨大地火苗。要将五竹那孤单地身影吞没!
便在这一刻。五竹飞了起来。更准确地说,他是走了起来。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类地想像,他手中地铁钎准备地刺中了皇宫约两丈高处一个缝隙,身体如被弓弦弹出地箭一般,迅疾加速。化作了一道冷漠的影子,在平滑峭直地皇城墙上。双脚不停交错,就这样向着城墙奔跑而去!
谁也无法形容这幕景象。五竹在路上。在皇城的墙壁上。正对着落雨地天空奔跑!
当五竹那双穿着布鞋的脚。稳稳地落在皇城头上时,宫典便知道大势已去,这个世间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五竹入宫。
秋雨下广场的一角忽然传来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骑兵地数量并不多。然而格外肃杀,枢密院正使,如今庆国军方第一人。叶重大帅,终于从枢密院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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