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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52 猫腻(当代)
朝政基本上是太后在处理,北齐皇帝一病便是数月,好在最为北齐臣民忧心的皇室血脉一事,在这一年里终于传出了好消息,倍受陛下宠爱的理贵妃怀孕,并且成功地诞下一位公主。
或许因为这个好消息,北齐皇帝陛下的病也渐渐好了,北齐朝堂民间无不大喜,虽然理贵妃诞下的不是位太子,但是万千子民心想,陛下终究还年轻,只要有了开头,后面自然可以继续生。
这位北齐小公主的正名还没有取,而北齐皇帝和理贵妃私下却给这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儿取了个小名,唤做红豆饭,虽然这个小名儿实在是有够难听,大失皇家尊严,惹来宫里太监宫女不少议论,但终究是这样叫下去了。
听到司理理的话,北齐皇帝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女儿,微怒说道:“这些小人儿实在是有够麻烦。”
司理理面色不变,心里却是笑盈盈的,暗想怀里的红豆饭,着实是替陛下惹了天大的麻烦,好在一切都平稳地渡过了。忽而她哀怨地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身材显得臃肿,扮足了一位产妇的模样,只是终究自己的肚子里没有个种儿。
她很清楚,陛下为什么今日冒着寒冷,也要抱着公主上城墙看这辆马车,因为那辆马车进入北齐境内后,便与北齐朝廷联系上了,北齐皇帝和她都清楚。那辆马车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而且……没有人看好他们还能回来,陛下大概……只是想那个南方来地男人能够在离开前,亲眼看一看这个孩子吧。
上京城墙外不远处地官道上,却是另一番景象。那辆孤伶伶的马车与上京城里出来的那列商队接上了头,范闲裹着厚厚的毛皮衣裳,难得走出了马车。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心里生出万般感触,一时间眼眶竟是有些湿了,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从庆历四年春到今日,一晃竟也八年过去了,眼前的范思辙,已经从当年那个满脸小麻子。惹人生厌地孩童。变成了现在成熟稳重,颇有大商之风的年轻人。范闲在这一刻,忽然生出自己已经老了的错觉,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了抱自己的兄弟,没有说太多的话。
他们兄弟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范闲从来没有少了对他的叮嘱与教诲,书信更是从来没有断过,他知道兄弟一人在北齐孤身打拼是怎样地辛苦。可是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他必须舍得也要忍得。
“哥哥。”范思辙看着久未谋面地兄长,又想着南方京都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再想到兄长马上就要踏上一条世人所以为的不归之路,不由悲从中起。哭出声来。说道:“父亲母亲都在澹州,奶奶现如今身体也不好了。你就这么去了,我们怎么办?”
“这死破小孩儿!”范闲心头微暖,却是咳嗽着笑骂道:“说的好像我是去死一般,澹州那边父亲自然会打理,你若得空,也可以回去看看,代我尽尽孝……”说到此节,他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范思辙其实也清楚,在当下的局势下,兄长再也没有可能回澹州,因为陛下不可能允许他活下来。
“这些年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没有?”范闲不愿意兄弟见面,便陷入这等悲伤情绪中,强行转了话题,正色说道:“此去艰险,我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要你准备的那些物事,可是用来给我保命的,你可不能当奸商。”
这笑话并不好笑,范思辙自然笑不出来,嗡着声音应了一声,那些物事都在商队里,商队要一直跟着范闲出北门天关,此时自然不用拿出来。
兄弟二人离开了车队,然后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阵话儿,不外乎是关于澹州,关于京都,关于父母,关于祖母,关于若若和嫂子侄子的事情。
将要分别地时候,兄弟二人才重新回到了车队之旁,范思辙想到一椿事情,眉头微皱,亲自从一辆马车里抱出了一个沉重的瓮子,抱到范闲身前,疑惑问道:“这是大殿下从东夷城送过来的,说是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忘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么重……我可没敢打开看。”
范闲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旋即微微一笑,知道以自己地体力只怕抱不住这么重一个坛子,向着马车上招招手,对下来地王十三郎说道:“来,既然你右膀子有些气力了,赶紧把你师傅抱着,你师傅太沉,我可抱不动。”
此言一出,车队附近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至于抱着那个瓮子地范思辙的脸色都忍不住变了,他怎么能够想到,自己抱着的居然是四顾剑的骨灰,这可是一位大宗师的遗骸啊!
王十三郎的脸色也变了,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骨灰瓮,二话不说就回到了马车之中,范闲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叫苦,暗想这一路之上,难道要自己和死人天天呆在一起。
“为什么?”王十三郎忽然从马车上探出一张脸,微微皱眉问道。
“你师傅交待的,如果我要去神庙,就一定要抱着他一起去。”范闲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看着已经渐渐启程,缓缓离开的车队,跪在雪地之中相送兄长的范思辙,城头上的司理理眼中忽然生出了一股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悲伤之意,她转过头看着北齐皇帝幽幽说道:“为什么他就不肯进京?”
北齐皇帝面色平静,双手负在身后,沉默片刻说道:“他既然和庆帝有赌约,自然要愿赌服输,不肯为朕所用,又怎么可能入城?此去神庙,他让范家老二准备了这么久,想来也是有一定成算,你不要太过担心。”
“可是朵朵怎么也不来和咱们说两句话?”
“她现在的身份是范闲的友人,这一点必须让整个天下都明白。”皇帝说完这句话,眼瞳里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便准备转身离开城头,便在此刻,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生出了淡淡满足。
城下正在离开的车队上,只见范闲在向着这边招手,脸上笑意十足。北齐皇帝微微一笑,正准备招手以应,却忽然发现不大对劲,强行将手臂放下,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范闲放下了手,坐回了马车之中,看着抱着四顾剑骨灰一刻也不放的王十三郎,和正倚窗观故国风景的海棠,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声,女人们,兄弟们,再见。再见的意思往往是不再相见,但范闲不这样认为,天底下所有知道他计划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疯子,认为他不可能活着从神庙里出来,但是……他不相信这一点,因为叶轻眉能,他也能。
(这章名朱雀记也用过……只是这两天是真写的有些糙,有些散,实在是很头痛,我低估了年节的繁忙程度,再加上自己总希望能在大年三十那天结束,谋一个庆余年的圆满,所以匆忙了些,这种想法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不妥……我还是得认真地从容地写,若大年三十写不完,宁肯多写几天也好。当然,我首要还是期望,大年三十那天能刚好写完,我真的是很希望能有一个圆满,呵呵。)
第七卷 天子 无言而伪装从容地请个假
更新时间:2009-1-22 19:54:32 本章字数:323
是的,昨日正叹辰光不足,今天却又要请假了,晚上我最好的兄弟要拿证书炫耀给一众人看,谁也不可能逃掉,我到此时拢共也只写了一千余字,只有很抱歉地请假了。
还是那句老话,依然是低估了年节时刻的来往醉意蒸薰,盼着念着想年三十儿结束庆余年差不多整整二十个月的打熬,似乎变成了痴心妄想。
不过这样也好,把那个栏杆砸栏,不再给自己设限,想来会从容许多。昨晚上一位朋友兄长发了短信来,说:收的太急了……后面是省略号,能察觉到点儿什么,我自己也想了很多,确实觉得自己的心态太急了总是很担心后面这几章的质量,咱们已经熬了快两年了,再熬成婆也不怕是吧?只要熬出来的汤味道是正的。
从容些,咱们大家伙都慢慢来,拱手拱手。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寒雪勿乱
更新时间:2009-1-23 19:47:27 本章字数:5676
风雪送春归,这片大陆上的春天还在南边积蓄力量,北边的风雪却早已经将所有的春意扼杀在了摇篮里。大陆北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只怕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春天可言。漫天的风雪化作了一道道深刻入骨的刀剑,左一刀,右一剑地劈斩着。
三日里难得一见露出雪面的黑黝山石,就因为这些天地冷冽无情的雕琢,而显出死寂一般的姿态。这里是一片冰天雪地,更是一片死地,然而如今却有一列小黑点,行走在百年孤独的雪原之上,沉默而坚定地向着前行。
偶有数声犬吠穿透风雪的呼啸之声,传向远方,带来几分鲜活的感觉。这个队伍中只有三个人,却足有六十几只雪犬,牵动着承载着食物装备的长长雪橇,不断地向着北方进发。
听闻这些行于极北之地的雪犬是雪狼的后代,只有那些能够忍受酷寒的北地蛮人,才能够将它们驯化,成为人类的好帮手。然而这些年大陆变得越来越寒,一出北门天关,气温骤降,往日里在雪地里赤膊作战的北地蛮胡,早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南迁至西方草原上,雪原回归了平静,这些雪犬又是谁的?
裹着厚厚的毛皮,连头带脸都蒙着温暖的狐裘,脚下穿着皮靴,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整个人被包成粽子一样。范闲呵了一口气,发现热气出唇不久,便似被这天地间的严寒冻成了雪碴子。他的面色有些发白,虽然自从庆历五年知晓了神庙地去向后,他暗中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准备,可是真正地踏上了这片雪原,他才感觉到,原来天地间的威势,不是做好心理准备就能真正承担的。
离开北齐上京城已经有好些日子了,穿过已经没有太多军士驻扎的北门天关也已经有了七八天。一想到那座雪城上的军士,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这些人和狗走入雪原,范闲的唇角便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看来依然是没有人看好自己这行人。
他将手指伸到唇间打了个唿哨,身周六十余头雪犬耳朵灵动地竖了起来。精神十足地摇了摇头,抖落了身上地冰雪,深毛四足站立在冰冷的雪中,似乎根本毫不畏寒,吐着长长红红的舌头,等待着主人的下一个指令。
此时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范闲身前身后两辆简易雪车里行出二人。海棠和王十三郎此时也被裹成了粽子。他们面带疑惑地走近了范闲的身旁。
“趁着雪小,咱们得赶紧走。”
王十三郎的声音透过那层毛皮传到外面,显得有些嗡嗡地。范闲沉重地喘息了两声,咳着应道:“后面那些人还跟着没有?海棠将皮帽边上的耳套摘了下来,露出两只洁莹可爱的耳朵,在风雪中安静地听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说道:“看样子是跟丢了。”
风雪虽然小了些,但是三人凑在一处说话。依然是极难听清楚。范闲翘起唇角笑了笑,说道:“跟丢了就好,我可不想你家小皇帝派的人被冻死在这片雪原上。”
海棠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眯眼,向着北方的雪原深处望去。只见那边亦是一片雪白。这天地间除了雪之外,竟似什么也没有。如此枯燥无趣的旅途,偏生又因为严寒而显得格外凶险。她的眼睛里生起一抹复杂地神色,已经出了天关七八日了,范闲却根本不需要探路,而是直接发布着命令,一路绕过雪山冰丘,沉默而行,似乎他很清楚怎样去神庙。
范闲身上地伤太重,根本不可能去探路,王十三郎的右臂没有全好,三人中,海棠的身体虽然也有些虚弱,但是如果要探路肯定是她去做,她有些不明白,范闲从哪里来的信心,不会在这看不到太阳,看不到山川走势,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的荒原上迷路。
范闲从身后的雪橇上取出一把竹刀,小心翼翼地刮弄着皮靴上的冰凌子,一切的一切都在乎细节,只有准备的充分,细节考虑地周全,才有可能抵达那座虚无缥渺的神庙。出了北门天关这几日,他带着雪橇的队伍在雪原上绕了一下,就是为了甩脱身后方隐隐跟着的那支队伍。
不论北齐皇帝是想保证这行人的安全,还是想跟在范闲地身后,找到那座隐在天外,不为人知地神庙,范闲都不会允许,一方面是不想有太多的人死在这片寒冷之中,二来范闲自己也不清楚神庙里究竟存在着怎样地事物,苦荷当年那般小心地隐藏着神庙的位置,就是担心庙里的事物流传到人间,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知的危害,既然如此,范闲当然要小心一些。
“虽然有些冷,但我们……有必要穿这么多吗?”王十三郎站在范闲的身前,喘息了两声,觉得身上那些厚厚的皮袄皮靴,实在有些碍事儿。范闲受了重伤,无法调动真气御寒,而十三郎和海棠却是真气依旧充沛,九品上的强者,在一片的状态下,真可称得上的寒暑不侵了。
范闲笑了笑,望着他说道:“能多保存一些热量和真气,就节约一些,你别看着眼下这寒冷你还顶得住,可我们依然还是要往北走,谁知道到那里,温度会低到多少?”
说出这句话,他微微低头,掩饰眼眸里淡淡的忧虑之意。庆历五年的西山山洞里,他将肖恩临死前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记在了脑中,并且为了此次神庙之行做足了准备,可是他依然没有想到,这才出天关未到十日,天地间的严寒已经到了这等程度。
看来如今的气温比几十年前肖恩苦荷二人去神庙时,又要冷上了几分。
“既然最大的困难是严寒,为什么我们不选择夏天出发?”海棠很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范闲如今表现出来地态度并不如何迫切,既然如此,夏天出发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
范闲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路上的时间大约是两个月,而要找到神庙还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冬末出发,夏初时到,这样比较安全……而且我可不想半年都陷在黑暗之中。”
“嗯,听说神庙那里天地倒转。半年黑夜,半年白昼。”王十三郎点了点头。
“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你们都不如我,所以你们都听我的就好。”范闲很平静地说道,话语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心,是的。他早在和大宝一同观星的时刻就再次确认了这里是地球,既然是地球,那么北极处自然有极昼极夜。
这个世界地北方过于严寒,没有几个人能够踏足雪原深处,更没有几个人能够活着回来,所以在传说中,神庙所在的地方。便有了一些玄妙而未知的神秘气氛。只是这种神秘在范闲的眼前,却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范闲从身旁的布包里取出三副很奇怪的东西,递了两副给海棠王十三郎,说道:“从此刻起,我们眼中大概就只有雪了,太过单调地颜色,会让眼睛出问题,不管你们习不习惯,都必须把这东西戴着。”
话一说完。范闲便把那个物事戴到了自己的鼻梁上,原来是一副玻璃做的眼镜,只是镜片上被用某种涂料漆成了黑色,依然能够透光。
海棠微微眯眼,看着范闲半晌不语。越发觉得他有些看不透。更不知道手里拿着的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对眼睛会好?她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学着范闲的模样,把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墨镜戴到了翘翘的鼻梁上。
水晶眼镜,他们是见过地,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黑色地。王十三郎看了海棠一眼,有些犹豫地也戴到了眼睛上,三个人顿时变成了三位算命的年轻瞎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滑稽,三人对视片刻,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赶路吧,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扎营了。”范闲从怀中取出小意保护好的怀表看了看,又眯眼看了看风雪中的天色,开口说道。一路向北,再凭天色看时间只怕不准,他也不知道这个怀表能够在严寒之中支撑多少天。
一声呜呜的声音响起,休息了片刻的六十余只雪犬精神一振,吠叫着,欢愉地向着雪原的深处赶去,浑身上下银白色的毛皮,流动着一股美妙的动感。
范闲半倚在雪橇地皮箱之上,微微眯眼,感觉着眼睫毛上的冰雪冰冷着自己薄薄的肌肤,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鼻子,将自己领口和袖口的活扣系带拉的更紧了一些,不想让任意一丝雪粒漏进自己地身体。
从庆历五年知晓了神庙地方位和路线图,范闲将这个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六年多了,他知道冥冥中注定自己终将去神庙一行,只是没有想到,最后是因为要去找五竹叔,是因为自己和皇帝陛下之间地决裂。
探险的旅程啊……一旦有了这种直接的目的,似乎就丧失了许多美好的感觉。雪橇在平整的雪原上快带滑行着,四面八方传来雪犬们的急促呼吸声和簌簌的风雪声,在这样的声音陪伴下,范闲似乎快要睡着了。
他不可能睡着,他在仔细地听着雪犬的呼吸频率,以判断它们的疲累状况。六年的时间,弟弟范思辙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应战胜严寒所需要的物事,包括前后雪橇上面的食物火种和特制的雪地营帐,而这些在北门天关驯养了三年的雪犬,更是范闲此次神庙之行最大的倚仗。
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出,范闲是一个无比细心之人,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世人看来,要去上谒神庙有如登天般难,而在他看来,只要准备充分,神庙也不过就是一个偏远一些的旅游景点罢了。
唯一令他有些警惕的就是寒冷,如今的寒冷更胜肖恩苦荷当年,当年大魏朝是摆出了一个数百人地探险队伍阵仗。最后肖恩苦荷两大牛人还需要吃人肉,才能熬到神庙现世,如今他们的队伍里只有三人,能不能撑到那处呢?
范闲闭着眼,却不担心自己会被冻僵,体内的经脉确实已经废的差不多,无法调动真气护体,然而很奇妙的是。一入这片荒无人烟,奇寒无比的雪原,他便敏锐地察觉,风雪之中天地的元气似乎比南方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浓郁许多。
这种敏感归功于苦荷大师临终前所赠的小册子,如果没有那个小册子,范闲只怕根本感应不到天地里地丝毫变化。为什么越往北去。天地间的元气便越浓郁?这是一个令范闲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不过这终究是好事,他半躺在雪橇上缓缓吸附着天地间的元气波动,如果北方的元气更加浓郁,或许只需要花上两年或者三年的时间,他体内地经脉便可以被修复如初了。
雪橇在冰雪上微微一颠,范闲从那种空明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双眼微眯。透着墨镜平静地观察着前方的风雪大地,忽然间有所领悟。当年大魏朝雄霸天下,那位已无所求的皇帝陛下为求长生之道,而遣使进献神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苦荷的提议。
肖恩执掌的缇骑,隐约掌握了神庙地大致方位,可是天底下地凡人,又有谁敢冒着生命的危险前去一探?如果不是苦荷一力推动此事。以长生不老诱惑魏帝,只怕数十年前的神庙之行,根本不可能发生。
苦荷为什么对神庙有如此大的兴趣,以致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前去?仅仅因为他是天一道的苦修士,终生侍奉神庙的缘故?不。苦荷是一个现世主义者。只看他在神庙外与被囚在庙中的母亲叶轻眉在瞬间内达成合作的协议,就知道这位苦荷大师对于神庙并没有太多的恭敬之意。
范闲墨镜下地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了。不知道苦荷大师手中的那个小册子是什么时候拿到手的,莫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北方的天地元气有问题,所以想去神庙看一看,这一切波动地源泉和真相?
风雪越来越大,温度越来越低,原先还偶尔能够看到地白羊和雪狐此时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躲避严寒了,整座荒凉的雪原上,就只有这一行雪犬拉着地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地前行范闲所处的雪橇上传来他两声压抑的咳嗽声,这等低温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的,而他伤势未愈,确实熬的有些辛苦。
前方雪橇上的王十三郎像是没有听见范闲的咳嗽声,而是双眼警惕地看着前方,忽而他的身体化作了一道剑光,穿着臃肿的皮袄,破空而去,直接杀到了雪犬队伍的最前方,朝着一处微微隆起的冰雪下狠狠刺了进去。
雪犬一阵嘈乱,半晌后才平静了下来,有几只胆大的好奇的雪犬围了过去,站在王十三郎的身旁低头嗅着,然后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叫声,叫声欢快至极。
王十三郎左手执剑,收回了剑鞘,看着被雪犬们从雪地里刨出来的那只浑体洁白的大熊发了发呆,这本来就是范闲交付给他的任务,一路打些猎物,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雪犬很听号令,将那只白熊从雪里撕咬拖出来后,并没有后续的动作,而只是舔噬着带着血水的犬吻,欢快至极,因为它们知道,主人们肯定会将大部分的血肉留给自己吃。
“晚上可以烤熊掌了。”范闲并没有下雪橇,看着海棠和王十三郎二人将白熊捆上空着的雪橇,忍不住开心地笑了笑。
这只是一个插曲,雪橇队伍再次开动,在范闲的唿哨声指令下,沿着冰冷的雪川,向着西北方向快速前行。
海棠坐在雪橇上,看着前面的范闲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不知道范闲如今的身体,还能不能一直支撑下去。然而她眼中的忧虑,转瞬之后便变成了疑惑不解与深深的佩服,海棠一生难得服人,然而今时今日,看着范闲好整以暇,成竹在胸,平静指路,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作派,终于是有些服了。
为什么范闲对于到达神庙有如此强烈的信心?为什么他看上去对神庙根本没有丝毫敬惧之意?难道真如师尊当年所言,叶小姐真是神庙里跑出来的仙女,所以范闲去神庙……只是回家而已?
神庙是什么,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半闭着眼睛,窝在一处,节省着体力,心里也在泛着淡淡的波浪,他知道母亲曾经去神庙偷过东西,他甚至知道最亲的五竹叔本来就是庙里的人,按道理来讲,他是这个世界上与神庙关系最密切的人,所以此行神庙,他的心态也有些怪异,似乎他可能会发现一切事物的真相,甚至可能是自己这次生命的真相。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奢望罢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找到神庙。当年苦荷肖恩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人,而且年纪体力正在巅峰状态,可是依然找的那样辛苦,范闲与他们相比没有什么优势,那他的信心究竟在哪里呢?
知识就是力量,范闲比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人多了前世的知识,所以很多的玄妙在他的眼里,其实都只是自然现象。而正因为这些知识,他又从肖恩的嘴里知道了路线图,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迷路。
雪橇上的范闲将内库去年出的最新口指南针小心翼翼地放回袖袋之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头,在飘着雪的空中一上一下画了两个半圆弧线,轻声自言自语道:“勿是个什么意思呢?”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章 一夜北风紧
更新时间:2009-1-25 1:00:35 本章字数:6392
时已入夜。风雪时作时歇。
风雪动时。呼啸之声穿过漫漫雪野,卷起千堆雪,万堆雪。黑暗一片若噬人的流放之地。暴戾狂放地声音令人心悸地不停响起,风雪静时。天地只一味地沉默冷漠。有如一方蕴积着风暴的雪海。万里清漫冷冽银光。无垠如白玉般的死寂雪原。冷清到了极致。
异常严寒地冰冷雪原,就算月光洒了下来。似乎在一瞬间内便被冻住了。可无论风雪大作还是天地平静,一处高地之侧地那点点***。都是无法熄灭,就像人类内心对未知事物地渴望一样。始终倔犟而坚定地守候在那里。
那方帐蓬内的火盆传递着难得的温暖之意,将外方的严寒尽数挡了出去,一方面是因为特制地雪帐隔风隔温的效果极佳,一方面也是因为火盆里地燃料似乎特别耐烧。而且火势不小。
海棠朵朵已经取下了遮住她大半容颜地皮帽,双颊像苹果一样微红。正蹲在火盆旁边熬着汤,她的眉头微微皱着,隐有忧虑之意。而一旁早已钻进了睡袋里地范闲。却没有注意到她地情绪。
已经往北走了很有些天了。天气越来越冷。每日白天行走地时间也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基本上都是躲在帐蓬里避雪,然而范闲并不怎么担心这些问题,他只是在计算着携带地燃料和食物还能够维持多久。
那只白熊早就只剩下了一张熊皮,范闲一个人干了两个熊掌,虽然海棠和王十三郎十分惊讶于他地闲情逸志。更惊讶于他居然在随身装备中连调料之类的事物都没有遗忘。可说实在地。熊掌并不怎么好吃。而且份量确实有些不足。
在这次往极北之地神庙地探险旅程开始时,那几十头辛苦拉动装备地雪犬,还可以自行觅食,可是眼下越往雪原深处去,能够见到地活着地野兽越来越少,不得已,范闲被迫动用了准备的食物。这些雪犬每日辛苦劳作,范闲自然舍不得亏待它们,只是它们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
对于此次神庙之行。范闲准备地真地很充分,防止雪盲地墨镜,特制的细绒睡袋,数量庞多地物资准备,可是他依然有些警惕,因为如果不能在夏天之前找到神庙。一旦真地要在极北冰原上熬整整半年地黑夜。带地这些食物肯定是不够。说不定最后就要开始杀狗了。
苦荷肖恩当年是靠吃人肉才坚持下来地。范闲不想重蹈覆辙。他微微转头。看着火盆旁边地海棠朵朵,强行压抑下胸口处地刺痛,开口说道:“想不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海棠地脸还是有些红。也没有抬头,范闲笑了笑。把肖恩和苦荷当年北探神庙地故事讲了一遍。便是连两位老前辈吃人肉的事迹也没有隐瞒。
海棠听完之后。脸色渐渐变的,似乎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地师尊大人,曾经做过如此可怖地选择,一种很复杂地情绪回荡在姑娘家的心头,沉默半晌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至极的双眸看着范闲。静静说道:“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相必不是专门为了恶心我,打击我。总要有些道理才是。”
“我发现你很喜欢那些雪犬。”范闲眼帘微垂,疲惫说道:“而事实上,这些雪犬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可是若真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我们总是要开始吃狗肉的,希望你现在能够有些心理准备。”
海棠面色微变。她在范闲地面前,不需要还端着北齐圣女,天一道掌门人地身架,而可以自然流露情绪。她本就是一个姑娘家,对于天天欢喻奔跑地雪犬自然会无比喜爱。这一个月来。狗食基本上都是她在负责,骤闻此言,才知道原来……范闲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安好心,那些辛苦拉动雪橇的雪犬,原来也是他地食物储备之一。
可是对于此次神庙之行。海棠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极为艰难地准备。尤其是先前听到了师尊大人当年吃人肉的惨事,她知道事情有轻重之分,微微低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帐蓬内一片安静。衬得帐外地风雪之声格外清晰。甚至可以听清楚究竟有多少雪汹涌地扑打在了帐蓬地外皮之上。啪啪作响,令人不得安生。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了踏着冰雪地脚步声。范闲和海棠面色未变,因为他们知道来人是谁,在这个荒无人烟。严寒逼人地雪原上。除了他们这三个心志意志肉身都强大到人类巅峰的年轻人之外,绝对不可能有别的人出现。
王十三郎掀开垂着木条地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了一股寒风。火盆里的火焰倏然间黯淡了下来。这见鬼地雪原严寒。竟似可以直接用低温冻住那些火苗。
海棠从袖里取出一粒小黑团扔进了火盆里。火盆里地火势终于稳住了。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范闲这些年准备地特制物品。尤其是火种。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
王十三郎站在门口地毛毯上拍打掉了身上厚厚地冰雪,取下了脸面上围了无数层的毛巾,被冻的有些发白地嘴唇里吐出像冰疙瘩一样干脆地几个字:“好了。睡吧。”
海棠负责一应生活琐事。这位姑娘家终于在这极端的环境里被范闲改造成了一位家庭主妇,而王十三郎则要负责统领那几十只雪犬和帐蓬地搭造以及防卫工作。他此时所说地好了。指的是外面专门给雪犬们搭建地防风防雪地雪窝已经处理好了。
单从辛苦角度上讲。当然王十三郎的工作要更辛苦一些,范闲眼睛一眯。对他说道:“从明儿起。你负责给那些狗儿们喂食。”
王十三郎点了点头,坐到了火盆的旁边。接过海棠递过来地一碗热汤缓缓饮了下去。每一口都饮的是无比仔细,他腰畔的那柄剑就那样拖在了地上。散发着淡淡地血腥味道。
“要复原。确实需要不断地苦练。可是这个地方太冷了,你不要太勉强。”范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之意,这些天王十三郎异常强悍地在漫天风雪之中练剑,以自身的潜力对抗着天地的威严,这种苦修的法子,实在是令范闲和海棠俱感动容。
他们知道王十三郎有紧迫感,想要快些让手臂复原。或者是练成左手剑,然而范闲总是很担心他地身体。
“阿大先前发现了一窝雪兔,只是那个洞太深。它们没办法,我帮它们把那些兔子赶了出来。”王十三郎放下汤碗。搓了搓脸。摇头说道:“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再这样冻下去,我真怕自己会被冻成冰块儿。”
“看样子明天可以改善伙食。”范闲捂着嘴唇咳了两声。笑着说道,他发现十三如今和这些雪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只怕自己日后需要说服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忽然察觉到海棠有些异样,今天的话特别的少。而且脸上总是红红地。眉宇间总是有些忧色,忍不住轻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海棠微微皱眉,
瞪了他一眼,
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一旁地王十三鼢腾了愣。极为难得地笑了笑,重新系上头面处地毛巾,走出了帐外。
范闲微微一怔,片刻后忍不住便察觉到了原因。笑出声来:“活人难道还会让尿给憋死了?”
这话说的粗俗。又恰好说中了海棠此时的心病。姑娘家地眼眸里闪过一丝微怒之意。
范闲千算万算,甚至早在两年之前就算准了自己的神庙之行,一定要拖着海棠和王十三郎当帮手,因为他清楚。漫漫旅程,无尽黑夜,就像前世病床前地那些日子一样,难熬的孤独是会令人发疯地。当年苦荷和肖恩大人能够熬到神庙出现在朝阳之下,不是因为他们敢吃人肉。而是因为他们彼此能成为彼此地伙伴。在一个危险而未知的旅程之中。伙伴永远是最重要地因素。
可是范闲依然算漏了一些生活上地细节。他和王十三郎无所谓。随便一个罐子便解脱了,可没有想过要增加负担,在这雪原上异常奢华地多准备一个帐蓬作为茅厕,前些日子虽然冷。但还可以抵抗,这两天骤然降温。再在野外方便。便有些困难了。
王十三郎走了出去。自然是留给海棠一个私人的空间。她双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范闲。说道:“若不是你这个药罐子。哪里会有这么多地不方便。”
范闲默然,笑了笑。此行三人中就算他地身体最虚弱。要他此时躲到帐外地风雪中去。只怕马上就要被冻成废人。轻笑说道:“十三郎一个人走了。自然是清楚你和我地关系。咱们之间谁跟谁,不用介意这个吧?”
依然是深沉而严寒地夜。火盆里的火光因为缺少木材等大料地缘故,始终无法势盛。帐蓬外的风雪还在拼命地呼啸着。四周地黑暗里没有什么凶险,然而这天地间地严寒本身便是最大地凶险,三个睡袋按品字形排在火盆旁。睡袋里地三位年青人却都睁着大大地眼睛。不肯睡去。
已经在雪原上跋涉一个月了,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妙方,除了行路便是睡觉,实在是无聊到了极点。三个人也睡饱到了极点,如果范闲不是因为身体太虚弱的缘故。一定会非常后悔怎么带着十三郎这个大太阳在身边。不然此时抱着朵朵说些许久未说的小情话。享受一下口手之快,也是好的。
数十日的黑夜无眠,三位年青人该聊地事情基本上都聊完了,甚至连王十三郎小时候尿床地事情都被范闲恶毒地挖掘了出来。于是乎三人只好睁着眼睛。听着帐外的风雪呼啸之声,就当是在欣赏一场音乐的盛会。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范闲忽然开口说道:“似这等风雪大。严寒地,当年那些人行到此间时,只怕已经死了大半。咱们三个还能硬抗着,也算是了不起了。”
与他对头而卧地海棠轻声说道:“师尊大人乃开山觅庙第一人,比不得你知道方向。知道路线,自然要更加艰辛苦。不过后人总比前人强,你似乎知道地东西。总是比我们多一些似地。”
“不要羡慕我。”范闲闭着眼睛。开心地笑着说道:“人生能去不一样地地方,经历不一样的事。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地享受。”
王十三郎应道:“说地有理。”
“既然如此,为何你我三人不联诗夜话?日后史书有云,风雪侵袭之夜。成一……巨诗。如何云云。岂不妙哉?我来起个头,这正所谓。一夜北风紧……”
没有下文,很明显海棠和王十三郎都不愿意纵容此人地酸腐之气发作。一片安静。
范闲咳了两声。笑道:“太也不给面子。”
“我们都是粗人。你要我们陪你联诗,是你不给我们面子,再说了,这句是石头记里那风辣子写的。”
“石头记都是我写地,谁敢说这句不是我写地?”范闲厚颜无耻地声音在帐蓬里响了起来。
其余两人用沉默表达着不屑,范闲笑了笑,在昏暗地环境里睁着那双疲惫的眼。一面咳一面喘息着说道:“什么都说完了。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也算足够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成为大宗师。然后像师尊一样。保护东夷城地子民。”王十三郎地答案永远是这样强悍而直接,自信而寻常。
“尿床地小屁孩儿是没有资格用这种王气十足的话语地。”
“我……”海棠那双明亮地眼眸看着顶头地帐蓬,沉默片刻后说道:“自幼我在青山后山长大,后来去了上京城。开始在天下游历。我只是想将青山一脉发扬光大。庇护我大齐朝廷能够千秋万代,不为外敌所侵,境内子民安居乐业。”
她地声音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是师父去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名齐人。而是一个胡人……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不过我想,如果大齐能够平平安安,这个天下能够平平安安。总是好地。”
“果然不愧是两个老怪物教出来地关门弟子,随便一句话就是在以天下为念。”范闲叹息道:“其实在和你认识之前,关于什么好战争。坏和平之类地东西,我从来没有想过。”
“因为五竹叔从来不会关心这些。所以我也不怎么关心,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范闲的语气显得格外清淡。“活地越生动。越鲜活越好。因为从我识事地第一天起,我便总感觉我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这种感觉令我很勤奋,很认真地去过每一天。”
“我似乎就是想用这些细节地丰富来冲淡自己对于梦醒的恐惧。”
听着范闲悠悠的话语,海棠和王十三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只是以为范闲在感叹自己离奇无比地身世和光怪陆离地生活。却无法知道范闲真正地感慨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从这梦中醒来,想必这梦里地内容一定是好地。”海棠安慰他说道。
范闲唇角微翘。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这梦里美好地一切,我何至于自我流放到这鸟不拉屎地地方。我何必和皇帝老子争这一切,我何必要让自己伪装勇敢。冒充大义。入宫行刺,却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大庆朝廷的稳定。”
这一切。重生后地一切真地只是一场梦吗?帐蓬里一片安静。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睡着了,然而范闲依然没有入睡,他漠然地睁着眼睛看着被隔绝在外地天空。听着帐外呼啸而过地风雪声。在心里不停地想着想着。
在那个世界死了。在这个世界活过来地,童年那几年里,范闲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种随时梦醒地恐惧感,他害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害怕自己只是处于一种虚幻的精神状态中。他怕这是一场包容天下地楚门秀,他害怕这是一个高明的游戏。而自己只是一缕精神波动。数据流或者是被催眠之后地木头人。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真正的死亡,而对于二世为人地范闲来说。他曾经真正恐惧地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亡了,他担心一旦梦醒。自己便又将躺回病床之上。沉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这美丽地一切。
江山,湖海,花树,美人。
他在澹州房顶大喊收衣服。他在殿上作诗三百首。这一切都基于某种放肆的情绪,奈何在这庆国的江山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笑过也哭过。他终于可以证明。这一切不是梦了。
虽然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神庙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的一切,是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周遭,而不是被某位冥冥中地神祗幻化出来的。
因为这个世上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世上地感情是真实存在的,以及人性,以及悲喜,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作假地。如果真有神能够完美地掌控这一切。就如上帝要有光。就如女娲要玩泥,就如盘古累了休息了,那去追究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离神庙越近。范闲便越来越摆脱不开这些问题,直到此时地夜里才渐渐想清楚。此行神庙或许是要问一个问题地答案,但其实他更关心的依然是世俗的现实地。至少是自以为现实里的那些人们的生命悲喜。
对于不可知,不可探究,不可接触。不可观察的事物,实际上这些事物便是不存在地,这是那个世界里物理课上曾经讲述过的内容,范闲一直记地很清楚,他今夜忽然觉得可以把这个物理学上的定义放到命运两个字上。
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但他可以选择不接受自己地命运,或者无视这种命运,范闲活在这个世上。爱或恨这个世上地人或事。这个世界定是真实地。真实到刻骨地那种,他坚信这一点。
一夜未曾安眠,体内真气焕散。天地间的元气虽然随着呼吸在弥补着他地缺失,然而速度仍然提升的不够快。外寒入侵心神不宁。范闲终于病了。
当外面的风雪呼啸声停止时。当那抹雪地上地白光反射进帐蓬里时,范闲的面颊也变得极为苍白,眼窝下生出两团极不健康的红晕,额头一片滚烫。
最害怕地生病。便在最严寒地时刻到来了,范闲躺在海棠温暖温柔的怀里,认真地喝着自己配的药。强行维系着精神。嘶哑着声音说道:“药罐子有话说。”
“说吧。”海棠眉宇间全是担忧。轻轻地搂着他,像哄孩子一样地摇着。
“不能停,我们继续走。”
“可是这里的雪这么大。”
忽然帐蓬门被掀开了。王十三郎探进头来。面上满是惊喜之色。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然而这些雪是自地上卷起来的。天上已经没有落雪。只有湛蓝湛蓝地天空和那一轮看着极为瑟缩的太阳。空气中依然寒冽,可是雪终于停了。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前有座山
更新时间:2009-1-28 22:04:15 本章字数:3781
狂风暴雪,横风横雪,斜风细雪,不须归,亦归不得,又成鬼风戾雪,冥风冥雪,遮天蔽日之雪,还有那些从脚底下生出来的雪,没过膝盖,若稍有行差踏错,只怕会将人整个埋了。便在这一天,经历了数十日的苦寒旅程之后,所有的雪忽然全部停了,就像老天爷忽然觉得自己不停往人间撒纸屑的动作很幼稚,并不能迷住那三个年青人坚定向前的眼神,所以拍了拍手,将手收回袖中。
天空放晴,露出瓷蓝瓷蓝却依然冰冷的天,阳光虽不温暖却极为刺眼,借着一望无垠的雪地冰川向着每一个方向反射着白到枯燥的光芒。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所以阿甘回到国内,还要经历那么多的事,才会再次看到珍妮,然后他依然会被认为不懂某些东西,再次出发,一直跑,跑过无数美丽的风景。
风雪过后,雪原上的雪橇队伍也在雪犬们欢快地鸣叫声中,再次出发,压碾着或松软或结实的冰雪,向着北边前进。面色苍白的范闲坐在雪橇上,半个身子都倚在海棠的怀里,一面咳着,一面强行睁着疲乏的眼睛,注视着周遭极难辩认的地势走向,与自己脑内的路线图进行着对比,确定着方向。
体内的寒症越来越严重,虽然随身的药物并没有遗失,然而天地间的酷寒,对于重伤难愈,真气全废的范闲来说,无疑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折磨。这几日里每天夜里,范闲窝在睡袋中总觉得身周全是一片湿寒,咳的仿似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雷声之中带着嘶哑,就像是刀子在石头上面不停地磨。谁也不知道哪天便会被磨断。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很担心他的身体。甚至动了启程回南的念头,却被范闲异常坚决和冷漠地阻止了,因为他清楚,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找到那座虚无缥渺的神庙,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地生命里还能不能再次鼓起这种勇气,而且他体内地经脉尽乱,皇帝陛下还在南方的宫殿里修复着伤势,不去神庙找到五竹叔。他回去南边没有任何意义。
更令范闲有信心的是,通过苦荷大师留下来的法术小册子,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越往北去,天地间的元气浓度越来越高,随着不断地冥想,他腰后雪山处的气海已经渐渐有了稳固蓄元之兆。此时放弃。太过可惜。
眼下对于他们三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便是时间,这是一场赛跑,一场范闲伤势病情与神庙距离之间的赛跑,范闲直觉若真地找到神庙,自己体内的伤势一定会好很多。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知道范闲温和的外表下是无比倔狠的性情,所以他们也只有沉默地听从了他的意见,只是这两位友人依然十分担心他的身体,尤其是入夜后听着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谁能安眠?
便在安静地夜里,海棠钻进了范闲地睡袋,轻轻地替他揉着胸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片苦寒。两个人的身体就那样温柔而亲密地贴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紧紧抱着。像互相取暖的两只小猪。
王十三郎自然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和反应。只是加快了北上的速度,带领着雪犬组成的队伍,趁着天空放晴的时辰,拼命地赶着路。
“还有多远?”停雪的天地间依然有风,第一辆雪橇上地王十三郎逆风呼喊着,迅即响彻了整座雪原。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站立在雪橇上,皮袄迎风摆动的王十三郎,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小子倒也是潇洒,居然真不怕冷,这时节居然还能站在雪橇上冲雪浪,尤其是配上那一双墨镜,看上去真有那个世界里玩极限运动的小子们的风采。
从怀中取出指南针和地图,范闲在海棠的怀中咳了两声,仔细地确认着方位,雪橇在雪地上不停上下起伏前行着,让他地观察有些废力。沉忖许久后,他疲惫地说道:“顶多还有十五天。当范闲展开地图时,海棠转过了脸,这已经不是范闲第一次展开地图了,最开始地时候,他只是凭籍超强的记忆力指路,而到了后来病地太重,地图必须要拿出来,可是王十三郎和海棠都会刻意地避开。
因为这是范闲的要求,也是三人踏上神庙之行前的誓约,范闲要求海棠和王十三郎不得向任何人泄露神庙的方位所在,因为他能猜测到,神庙的方位一旦泄露,庙里的事物一旦流落到人间,只怕会给这个人间带去无尽的祸患。
就像母亲叶轻眉当年带出来的那些武功秘籍,就像那个箱子,如果庙里还有很多,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范闲可不希望这个世界变成天位高手满天飞,电磁炮四处轰的恐怖所在,强者们随便打个架就打的天地冲撞,元气大乱,这叫那些平民百姓怎么活?
旅途之中不寂寞,因为有伙伴,然而格外艰辛,只是这种艰辛也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因为艰辛在于苦寒在于枯燥,在于无穷无尽,似乎永世不会变化的雪白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平坦的雪原,微微拱起的雪丘渐渐变得生动了起来,地势开始变得复杂,阳光也变得越来越黯淡,气温低到了人类难以忍受的地步,好在暴风雪依然没有再下。
北方天际线的那头,忽然拔起了一座高山,一座高高的雪山!
似乎自从天地开辟之初,这座雄奇伟大的雪山便耸立在此间,冷漠而平静地等待着那些勇敢地旅行者前来朝供。
雪橇队伍缓缓地停在了一道冰川遗迹的旁边,范闲眯着双眼,看着前方遥远的雪山,注视着在碧空下泛着幽冷白芒的奇崛山峰,胸口处难以自抑地产生了一丝激动,一丝发自内心深处的激动。迅即占据了他的全身。让他地手指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在梦中,他见过这座与大东山有几分相似地大雪山,在梦里这座雪山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是那样的神秘强大和冰冷,就和皇帝老子带给他的感觉一样,然而今日,当这座大雪山忽然全无先兆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帘中时,范闲却感到了无穷的快慰。
人生而畏死。然朝闻道夕死可,若在短暂的一生中,能够看到那些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景致,获知更多天地间地秘密,知晓那些最吸引人类目光,最催促人类进化的未知,这该是怎样的一种享受?
范闲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一直未曾停歇的咳嗽声也停了。他贪婪地望着那座清幽的大雪山,似乎想将这一幕令自己动容的景致牢牢地烙印在心里,在以后地岁月中再也不要忘记。
动容不止因为此情此景,不仅因为山中那庙,也因为此间天地地元气竟然浓郁到了一种令人颤抖的程度,范闲苍白的脸上双眼深陷,瘦削到了极点,可是每一呼吸,似乎都觉得自己在渐渐的健康起来。
海棠第一个察觉到了范闲的异样。她的身体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往日里明亮无比的眼眸,早已经被天地间的严寒打磨成了一片疲乏,然而此刻,她的眸子又亮了起来。随着范闲地目光望向那座大雪山。久久没有言语。
雪橇停下来后,雪犬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低声地吼叫着,六十余头雪犬,在经历了如此艰苦的旅程之后,只剩下来了十七只,而长长的雪橇队伍也随着沿途的扔弃,减少到了五架。
王十三郎就站在最头前地那一架上,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座山,沙哑着声音问道:“神庙……就在这座山里?”
“是。”已经好几天疲弱地无法说话的范闲,不知从哪里来地力气,无比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字。
得到了确认,三位年青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雪山发呆,竟似有些不想再往前踏一步了。忽然,王十三郎从雪橇上跳了下来,对着那座大雪山发狂一般地吼叫了一声,声音极为沙哑,又极为愤怒,更极为快意!
看着这一幕,海棠和范闲都忍不住笑了,心想这位一直温和坚定的剑庐关门弟子,忍到此刻,终于爆发了承自四顾剑的疯意。笑后便是沉默,海棠的眼中湿润了起来,终于化成了几滴清泪,泪水滴在皮袄上迅疾成冰,范闲快活着着摇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没有经历过他们这一次漫长旅程的人,无法了解他们此刻心中的情绪,这是一种大愿达成的满足,这是一种战胜天地的豪气,又是一种马上便要接触世间最神秘所在的冲动!
漫漫雪程,沿途雪犬毙于地,范闲重病随时可能死亡,海棠和王十三郎也被折磨的失却了人形,此等艰辛,不足为外人所道。
……然而他们终究是到了!
如果没有范闲充分的准备以及对于大自然的了解,他们三人孤独相携来此,只怕早就死在了雪原之上。一念及此,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座大雪山,不禁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两位强悍的先行者,苦荷大师以及肖恩大人。
范闲一行从北齐启程时是春初,此刻应是夏时了,天地间最温暖的时刻,而当年肖恩苦荷一行数百人,却是从夏天出发,一路死伤无数,待他们到了这座雪山时,正好是极夜。
整整长达数月的极夜,当年的那两位先行者是怎样熬过去的?肖恩和苦荷不像范闲拥有前人留下来的路线图和经验,居然还能在这样凄苦的环境中活了下来,实在是令此刻劫后逢生的范闲大感赞叹。
与那两位吃人肉的先行者比起来,范闲三人其实真的要幸福很多,轻松很多,可是依然狼狈不堪,也亏得是海棠与王十三郎都是人世间顶尖的强者,再加上范闲这个有两世知识的废人---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范闲注定是世间对神庙最敬畏又最不敬畏的人,也是最有能力进入神庙且需要进入神庙的人。
看山跑死马,范闲渐渐从内心的兴奋与激动之中摆脱出来,强行压抑住心神,静静望着那座高大的雪山,猜测着山里那座大庙的模样,沙着声音说道:“休息一夜,明晨进庙!”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里有座庙
更新时间:2009-1-28 22:04:40 本章字数:7702
在上京西山那个被雾气遮住的山洞里,范闲曾经在垂死的肖恩面前说过,他其实只是一个行走在这世间的游客,他想看更多的风景,所以对于神庙有极为强烈的兴趣。
与北齐小皇帝意图借神庙之力一统天下不同,与前魏皇帝妄想从神庙获得长生不老之秘不同,与庆国皇帝老子异常强悍把神庙当打手不同,范闲以往对神庙的兴趣,主要在于那些未知。
而如今的范闲,对于神庙秘密的强烈渴望却难免附上了更多的现实考虑,他需要进入那座庙,寻找到五竹叔的踪迹,确认五竹叔的安危,并且尝试着寻找到一个能够返回人世间,站胜庆帝的方法。这其实都只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只要五竹叔还活着,那么一切都好办。
在范闲的认知中,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伤害五竹叔,留下五竹叔,蒙着黑布的永世少年宗师,拥有过于强悍和神妙的技能,就算世间曾经存在过的几位大宗师携起手来,只怕五竹也有足够的办法轻身而脱,可问题在于……如今这座大雪山里是神庙,那个虚无缥渺,一直站立在人类社会传说云层之上的仙境,对于这种不属于世俗的地方,只怕连五竹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五竹叔返回神庙寻找自己的根源,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传出。如果他不是被囚禁在庙内。便只怕已经是……离开了这个人世。
清晨地阳光没有一丝温度,那样冷漠地照耀在雪山脚下地三人身上。范闲眯着眼睛,仰着头,看着面前这座似要将天都遮去一半的雄伟雪山。看着那些冰雪在晨光之下反射着如玉石一般的光芒,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三位世间最顶尖的年轻人,从天尚黑时便从营地里启程了,大约行走了几个时辰,才艰难地靠近了这座大雪山。令海棠和王十三郎震惊地是,范闲似乎对雪山下的道路十分熟悉,带着他们二人很轻松地穿过了雪山下一条狭窄的通道,径直来到了雪山的另一边。
大雪山的这边亦是一片冰凝结而成的平原,除了雪与冰之外别无一物。而他们三人则等于是穿过了雪山。来到了雪山的另一面,他们的营地则在雪山的那头。
“神庙在哪儿?”王十三郎背着四顾剑的骨灰瓮,被布衣围住地脸颊透着一丝冻红,喘息着问道。
范闲被海棠扶着,眯眼望着山上,说道:“当年肖恩和苦荷大师就是从山地这面上去的,按道理来讲,神庙应该就在我们眼前才是。”
然而他们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如玉一般的冰雪覆盖着不知道本体颜色的山脉。此时风力并不强劲,天公也未曾降下暴雪,视野十分辽远清晰,便在这片清楚无比的视野之中,却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扶着他的海棠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在故老传闻中。神庙一年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果神庙不想被凡人看到,那么凡人就算再如何寻找。也不可能找地到。”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范闲捂着嘴唇咳了两声,他身上穿着的衣袄极厚,勉强抵御着外界的寒冷,说来也有些奇妙,如今神庙近在咫尺,虽不知其方位,但是天地间那些浓郁的元气开始加速地涌入他的体内,令他地伤势和病情都松缓了许多。
好不容易,咳声止住了,范闲眨了眨眼睛,用疲惫地眼神看着雪山上那些凌乱的雪石,说道:“传说不见得是真地,当年你师父和肖恩大人就是为了等神庙现世的一两天,在这雪山之下整整熬了几个月,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肉……我可不想等。”
范闲此人经历了旁人不可能有的两次生命,所以他绝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是前世所受的教育,却让他无神论的根骨始终无法脱去,所以这种矛盾让他一方面对于神庙隐隐有所敬畏,另一方面却对于所谓传说并不怎么相信。
“如果传说不是真的,那神庙藏在这雪山里一定有障眼法。”海棠朵朵整张脸都被蒙在毛领之下,嗡着声音说道:“如果要搜遍这座山,以我们眼下的状态,只怕要花很多时间。”
“我也明白,既然要花很多时间,那就快些开始吧。”范闲沙哑着声音说道,又看了王十三郎一眼,“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块地方的黑夜特别短,再过些天,只怕就没有夜晚,我们用来搜索会比较方便一些。”
数月艰难雪原行,范闲在海棠和王十三郎面前,不再刻意地遮掩自己前世时知晓的知识,他的每一次判断最后都成为了现实,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并不知道他这些判断的依据,所以在他们的心里,范闲显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深不可测。
这几个月里,海棠和王十三郎对于范闲的任何判断和指令都没有丝毫置疑和犹豫,然而此刻三人站在雪山之前,将要开始寻找神庙行动前的刹那,王十三郎却没有向雪山上行去,而是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在此时也正好看了王十三郎一眼,两人的眼神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眸里的忧虑和震惊。
范闲发现了两位友人的异样,微微皱眉咳着说道:“怎么了?”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后望着他说道:“我们只是很好奇,神庙便在眼前,若依你的判断,不论要花多少时间。我们总是能在黑夜来临之前。找到神庙。”
范闲点了点头,不明白他这句话地意思,眉头皱地更深了。海棠在他身旁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意思是说。马上就要找到神庙了,不论是要挖掘出神庙的秘密,还是救瞎大师出庙……你总得提前有个计划,做些什么准备,或者你有什么了解,也得提前告知我们两个一声,以你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很多事情总是需要我们去做。”
神庙便等若仙境,至少在这片大陆子民们地心中便是如此,今日范闲三人探神庙。这是何等样的大事。偏生范闲却表现的是如今轻松随意,甚至有些马虎,就像真的只是旅游一样,谁知道这座大雪山上究竟藏着怎样的危险,怎样的令凡人难以抵御的神威?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是人世间心志意志最坚毅的顶尖人物,可是面对着这座大雪山,心中依然难以自抑地升出惘然和恐惧的感觉,他们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范闲还能这样轻松随意。
“当年苦荷和肖恩活着从神庙回去了。这个地方并不像世人想像地那般可怕。”范闲微微一怔后苦涩笑道:“他们二人当年也已经是九品上地超级强者,然而被煎熬了半年,人都快死了,实力当然不如我们现今,既然他们都能活着回去。我们又怕什么?”
“而且五竹叔和陛下都说过。神庙已经破落荒败,没有什么力量了。”范闲微垂眼帘。说道:“我相信陛下的判断,因为他这一世基本上没有犯过什么错误。”
可是神庙就算已然荒败,依然是神庙,难道凡人能够不再膜拜它?
“更关键的问题是,我只知道到神庙的路以及神庙的外表,至于庙里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范闲无奈地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再做什么准备其实都是没用的,找吧,找到了再说。”
这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做法,范闲一生浸淫在监察院的黑暗之中,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哪怕面对着深不可测的皇帝陛下,他依然是妙算迭出,勇敢地思忖着获胜地小手段,然而今日看着这座雪山,这座一无所知的雪山,他又哪里能有什么准备呢?
大雪山依然是这样的沉默肃穆冰冷,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三位凡人正在紧张而安静地搜寻着它的秘密,传闻中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庙也依然像一个待字闺中地少女一样,隐藏在风雪之中,不肯露出真颜。
艰难地爬上雪山许久,山脉上地风渐渐大了起来,卷起岩石上的雪粒,欲迷人眼。范闲地眼睛却依然清湛而稳定,没有放过任何会可能被遗漏的细节,在他的推算中,神庙一年只现世一两日,而肖恩苦荷上次见到神庙,正是在极夜结束后的第一天,这一定隐藏着某种规律。
极夜之后阳光才会普洒在这片雪山上,神庙里的人想晒日光浴,所以才会现世而出?伏在海棠温暖后背上的范闲,惬意地转了转头,在姑娘家的颈上嗅了嗅,无比快活,心里清楚,自己的推论一定正确,大雪山向着天空的方向一定会有某些冰雪被破开之后的人工痕迹。
海棠的眉头微皱,不明白范闲到底从哪里来的信心,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高兴。
事实如范闲所料,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在右前方约两百丈进行搜寻的王十三郎忽然回头,向着他们二人比了一个手势,风雪之中听不大清楚王十三郎发现了什么,但范闲和海棠很轻易地察觉到了那位剑庐弟子的兴奋之情。
一片雪坳里,范闲蹲下身子,细细地观察着王十三郎发现的痕迹,从覆盖的冰雪中拔拉出了一个洞,找到了他们一直想找到的物事,一些人工的痕迹---那是一条类似于轨道的存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在这样严寒的环境中依然光滑无比,没有丝毫变形。
范闲在海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顺着这条轨道往冰雪的深处望去,一直望到了上方,那处风雪极大。雄奇地冰雪山脉似乎忽然从中折断。在那处陷了进去,大概便是这条轨道地尽头吧?
王十三郎又在这条轨道旁边找到了另外几条轨道,都是用那种极为高妙的材质所铸,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三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在这凡人极难到达的酷寒之地,忽然出现了这些神奇地轨道,自然只可能有一种解释。
“顺着爬上去。”范闲沙着声音说道,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眼眸里却是一片用强悍的意志勉强维持住的平静。
雪山本无道路,四处冰雪狂风,稍一不慎便会跌落山下,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亏得范闲带着海棠和王十三郎这两名强者来此,不然天地之威又岂是他一个病人所能承受。
三人强抑着紧张与隐隐畏惧顺着那条光滑的轨道。逆着风雪向着山脉上方攀登。不知道攀行了多久,当王十三郎和海棠都觉得体内的真气,已经快要被这些冰雪轨道消耗完毕的时候,他们忽然觉得眼前黯了下来。
山穷雪复疑无路,天黯地开妙境生。
范闲三人怔怔地望着轨道尽头的那道石阶,久久无法言语,此地真是妙夺天工,如此长的石阶,竟然是藏在山脉深处的平台上。如果真有人能够来到大雪山,在这山下当然无法看到这些石阶!
神庙每年现世一两日,难道指地便是这些石阶会顺着那些轨道滑出,沐浴在阳光之下,迎接着尘世里艰苦前来拜祭地旅者?
这些石阶由青石砌成。不知经历了几千几万年的冰霜洗礼。破损之处甚多,古旧中生出沧桑及令人心悸的美感。与那些轨道不同,看见这些似乎永无尽头的石阶,他们三人才真正有了进祀神庙的感觉。
踏着这些石阶向上缓慢地行走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笼罩在他们三人的身上,笼罩在这片石阶之上。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任是谁,在揭开神庙神秘面纱前的这一刻,只怕都难掩激动与恐惧,这是一种对于未知的兴奋与恐惧,这是人类地生物本能。
一道浅灰色的长檐出现在了石阶的上方,映入了三人的眼帘,便在这一刻,海棠和王十三郎的身体微微一僵,顿了顿,而范闲却是脱离了海棠地搀扶,平静到甚至有些疯魔地盯着那道灰檐,向着青石阶地上方行去。
浅灰色的长檐之下是黑色地石墙,就这样随着三人的脚步,慢慢地露出了它真实的面容,一股庄严的感觉,随着这座庙宇自冰天雪地里生出来,笼罩在了整个天地间。
神庙终于出现在了三人面前,出现的如此平静,如此自然,竟令他们三人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众里寻它千里度,梦入身前疑入梦,世间万人上下求索千年的神庙,居然就这样出现了,令人不免生出些异样的情绪。
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方,范闲皮袄外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有些木然地看着面前这座庙宇,久久无法言语,而他身旁的海棠和王十三郎更是难以抑止心中的情绪,面带惘然之色,看着这座雄奇的建筑。
神庙很大,至少在人世间的建筑工艺不可能建造出如此宏大的庙宇,那些高高的黑色石墙就像是千古不化的玄冰,横亘在三人的面前,那些浅灰色的长檐,一直延展到了石阶上方平台的尽头,不知围住了多少历史的秘密,天地间的秘密。
能够建造出如此宏大庙宇,石阶尽头,深藏在风雪山脉之中的平台更是大到出奇,竟比南庆皇宫前能容纳数万人的广场,还要大上数倍。
而最直观给范闲三人一种威压感,宏伟感的,则是他们面前神庙的正门,这扇门足有七丈之高,其深不知几许,色泽是一种古拙的深色。
他们三人站在石阶上,距离神庙正门还有十几丈的距离,但因为这座正门实在太高太大,竟让他们感觉此门近在眼眼,那种压迫感威力十足,只欲让人仆倒于地,膜拜不断。
站在平台之上。神庙之前地范闲、海棠、王十三郎无一不是人世间最了得地年轻人。然而在这宏伟的广场,庙宇之前,他们就像是三个在草丛前迷了路的蚂蚁,骤然抬起头来。发现了一棵遮蔽了太阳的大树,震惊到无法言语。
唯一能够保持住平静地大概便是范闲了,毕竟他前世看过金茂,看过三峡大坝,他知道面前这座庙宇,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看来一定是神迹,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建筑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年范闲无法向庄墨韩大家解释这句话。但此刻在神庙的面前。范闲找到了一个新的解释,那就是眼界和阅历决定了一个人所站的高度,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难以被震慑住。
范闲并不比海棠和王十三郎更优秀,但正因为他前世经历过更发达的文明,所以他此时的表现要镇定许多。饶是如此,可是神庙在前,他的心情依然难抑紧张冗奋,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神庙的大门。久久沉默不语。
转瞬间,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脚下地青色石阶,想到数十年前,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到极处地苦荷大师。正是用手掌拍打着自己脚下的石阶。痛哭失声,今天自己三人已经算是镇定太多了。
平静了心情之后。范闲霍地抬起头来,眼瞳微缩,盯向了神庙大门上方的那块大匾!
正如肖恩当年在山洞里说的那样,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的缘故,这块大匾上面写的是什么已经看不清楚了,只留下了一些残缺的符号。在肖恩的转述中,这些符号或许是上天神秘的旨意,然而在范闲地眼中,这些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符号,却代表着更令人震惊的发现。
范闲怔怔地看着那块大匾上唯一残留下来的那个勿字,以及勿字下方那三个符文,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两个圆弧凑在一起,便是这个符文的全部内容。
他手指伸到寒冷地空气中,下意识里随着这个符文画动了起来。自庆历五年以后,他不知道在这个勿字和这三个一模一样地符号上下了多少功夫,也曾向五竹叔和四顾剑求教过,然而毕竟信息太少,竟是一无所获。
而今日这个勿字和这些符文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叫他如今不心情激荡?
范闲注意到了大匾上那个残缺勿字地位置,以及那三个符号的位置,一抹亮光像闪电一样掠过他的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变的呆住了,而双腿却像不受控制一般,怔怔地向着神庙的大门走去。
海棠和王十三郎终于从得见神庙真容的震惊中醒了过来,马上便发现了范闲的异常,紧张地跟了过去,向着神庙的大门走了过去。
范闲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锁定着那块大匾,嘴里念念有辞,语速越来越快,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病人,他的脸上生出了两团激动的红晕。
“什么天符!这不是字母还能是什么?”范闲疲惫的眼神已经完全被情绪复杂的明亮所取代,他咬着牙,有些痴傻地咳笑着,看着那块大匾,终于明白了神庙是什么东西。
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推论是正确的,雪山里的那些轨道,不是用来将这些登天的青石色阶运送到山外天穹下,而是要将整座庞大的神庙运送到天穹下!
神庙也需要能源,它需要阳光,所以他才会在极夜之后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也正是这一点,让范闲确认了,神庙不是神迹,而只是一处此时还不知道确切用途的建筑。
更关键的是,他终于确定了自己脚下所站立的土地,还是那个蔚蓝色的星球!就是他曾在无尽星空下,对大宝难过提到的那个……地球!
范闲的双唇苍白,颤抖着自言自语说道:“这里是地球,那这座庙是什么?三个,一个物……我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大的博物馆……”
无穷无尽的情绪冲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有些难堪其荷,双颊腥红,双唇苍白,眼神有些迷惘,是的,神庙只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博物馆,肖恩记得的那个勿字不是镰刀斧头,那三个也不是天符,也不是俄国人的飞船标记,只不过是一个英文单词里最常见的字母!
是的,神庙大匾上明显排列的有个物字,而下方的英文三个却是那个单词里的残缺,神庙……是个博物馆!
范闲木然地站在神庙大门前,抬头看着那张大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身处的世界是地球,这个明显有了几千几万年历史的博物馆是什么时候建筑而成的?建成这些博物馆的人在哪里?为什么世间要有这样一个存在?为什么这个博物馆成了人们口中所称的神庙?
想到人类历史中那些含糊不清的传说,那些天脉者,那些神庙使者,那些被母亲叶轻眉偷出神庙的功决和箱子,范闲的身体难以抑止地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真相,然而却发现依然有太多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问题。
范闲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在神庙深色的大门前,在这像极了历史天书的门前,佝偻下了身子,愤怒而无助的声音从他的胸膛里响了起来:“这是***什么博物馆!”
“这是军事博物馆。”
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从神庙的门里响了起来,似乎只是想回答范闲的这个充满了挫败感与恐慌感的问题。还是个军事博物馆,小叶子穿越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带那个箱子,那个箱子本来就一直在庙里,只不过被她偷出来了,我一直在说,可爱的小叶子同学本来就是个小偷呀。
范含同志在永夜之庙那几章时,曾经发过书评,猜测神庙可能是某物,那些符号是苏俄的镰刀斧头,还有很多书友都曾有过推断,都十分强悍,然而这书从一开始的时候,我便把神庙设定成了这个,因为个人比较偏好。
我喜欢有意思的东西,更是执着于故事的理由。这个世界,这个故事里,除了穿越不需要理由之外,其余的一切都需要一个理由。写出因果来,便是我的爱。庙里的秘密就这么揭完了?不,怎么解释那些造就了大宗师的秘笈?
要知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必然有个人……下一章会慢慢为大家讲述神庙的来源与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我且得慢慢写。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在过年的时候工作,今年是头一遭,发现确实不是人干的事情,所以请了假,而且眼下是庆余年最关键的结尾,所以我一定会慢慢写,我不想为了保证更新,从而挤时间来写,那样是最不好的。
后几天依然会断更,想来大家也习惯了老猫我的懒惰,抱歉的话就不多说了,我认真把尾巴结好,不令大家失望,深深鞠躬下台。
写到神庙,就像是写到大东山一样,我有很强烈的满足感,希望大家能够有同样的感受,祝大家春节快乐,嗯,还是少喝些酒,我今年就没怎么喝,然而胃依然是坏了,叹息。)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庙里有个人(上)
更新时间:2009-2-1 0:56:12 本章字数:6820
风雪停了。
听到那个平淡的声音,范闲双瞳紧缩,警惕地望着面前若天书一般的木门,不知道里面会跑出怎样的一个怪物来。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雪山深处的神庙依然一片安静,庙里那个声音在解答了范闲的那句下意识怒问之后,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复杂的思考过程里,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庙前那扇奇大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如此沉重的大门打开时,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令人有些不寒而栗。庙门开了十五度角,在正面看不见里面的风景,然而这无声的开门似乎昭示了庙中人的某种邀请。
范闲的心脏在这一刻咚咚地跳了起来,然后强行平伏了下去,他眯着眼睛望着庙门的阴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缓缓地坐了下去,就坐在了石台上的浅浅白雪上。
他本以为就如同数十年那遥远的过去一样,当苦荷大师将要打开庙门时,里面会如闪电般探出一个黑影,给自己这些人最强悍的打击,然而庙门开了,却没有丝毫动静,难道说……庙里的那个人也会感到寂寞,感到孤单,感到冷?所以庙中人很希望看到自己这些人的到来?
宝山在前,地狱在前,天堂在前,繁花雪景在前,只有咫尺,偏生范闲却坐了下来,唇角挂着一丝微涩的笑容,闭上了双眼,开始不断地冥想。
海棠和王十三郎并没有听懂庙中那个声音与范闲的对话,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博物馆。他们也不明白范闲为什么此刻却在庙门前坐了下来。他们怔怔地看着神庙打开地大门,紧张地走到了范闲地身旁,取出了身边的武器。开始替他护法。
海棠的武器依然是她腰间地那柄软剑,王十三郎却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根木棒,就像个猎人一样,双眼尖锐地盯着开启了一道小缝的庙门。
雪地上的三人就这样沉默地守在庙门之前。
四周天地间的元气极为浓郁。范闲敏锐地查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闭着眼睛坐了下来。在进入神庙之前。他至少要保证自己能够行动无碍,呆会儿若要狂奔而逃之时,至少不会拖累海棠和十三郎。既然神庙在前。庙门已开,这几万几千几十年都等了。何至于急在这一刹那。
不知道过了多久,范闲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身体三万六千个毛孔贪婪地吸附了足够地天地元气,将体内地经脉疮口修复了不少。腰后雪山处蕴积地真元也终于可以尝试着缓慢地流淌。
他地精神好了许多。做好了入庙的准备。
范闲的双眼落在了庙门口。十三郎此时也正紧张地盯着那里。只听得吱吱两声脆响。一只小鸟儿稚爱地从神庙地门里走了出来,对着外面紧张的三人叫了两声。
这只鸟儿浑体青翠。十分美丽,透着股清净地感觉。神庙外三人看着这只鸟儿的到来。不由一怔,没有想到神庙来迎客的并不是什么恶魔仙将,而只是一只鸟儿。
青鸟殷勤为看探。
“走吧。”海棠看着那只美丽的青鸟。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里说了一句话。将范闲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范闲此时地精神已经好了极多,他沉思片刻后说道:“进。”
…………一庙一世界。门后自然是另一世界。然而与世人想像不一样地是,神庙大门地背后。并不是一个仙境美地,也与海棠想像地不一样,那只青鸟吱地一声便飞走了。并没有更多可爱地生灵前来迎接辛苦的旅人。
神庙地里面还是一个广场。一处极大的广场。广场地四周散落着一些巨大地建筑,这些建筑虽然高大。然而都被外面的黑石墙挡住了,雪山下的人们肯定无法看到。
这些建筑地材质和建筑风格。乃至高度和广度,都不是世人们生活地世界所能达到地程度。道路两旁的墙壁上有一些已经破落到了极点地壁画痕迹。隐约还能看到一丝线条和一些十分黯淡的色彩。
范闲三人行走在神庙内地通道上,抬头是一片雪天,低头是一片雪地,只觉天地之间依然如此静寂。身周那些神话中的景象和风景,似乎都不是真实的存在。
他们三人就像是三个小黑点,沉默地在通道上行走着。那个庙中地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似乎庙中人不关心他们从何处来,也懒得指导他们要往哪里去。
所以范闲三人只是沉默而随意地行走在庙内地通道上,双眼平静地观察着身周掠过地建筑檐角与巨石平台,看似平常随意,其实他们的心里都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毕竟这是神庙地内部,只怕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传说中,神话中的土地,终于出现在了自己地面前,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外表的平静下,究竟要压抑怎样复杂地情绪?
当年苦荷和肖恩也只不过在神庙的门外,便遇见了那个黑影和那个小仙女,而范闲三人却是实实在在地走进了神庙。
范闲要冷静一些,因为他已经从庙中那个声音对答中隐约猜到神庙的来历,他的目光停驻在通道两侧地残存壁画上,画皮剥落的厉害,看不清楚上面所描绘的具体内容,历史地秘密似乎就藏在这些画里面,然而范闲很轻易地从那些残存线条里发现了熟悉的痕迹。
就像神庙的建筑风格影响了上京城里那座黑青皇宫一般,庙中的壁画风格和庆庙甚至是一石居那些酒楼漆画的风格似乎都是一脉相承,看来神庙立于世间不知几千几万年,虽不入世,对世间却一直有着隐隐然的影响。
神庙里地风雪要较墙外小许多。此时风雪早歇。通道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地粉雪,范闲三人的脚印清晰无比地印在上面,化作一条孤单的线条。直入神庙深处。
一路所见,只是一些残破将倾地建筑,冷清无人烟的荒芜,此地不是仙境。不是神域。正如皇帝老子和五绣叔所言。只不过是个破败之地罢了。
范闲收回回望雪地脚印的目光。略一沉忖,继续带着海棠和王十三郎向前行走。自入雪原之后,他便成了三人地首领,虽然他的伤势未复,病情又至。可是海棠和王十三郎隐约察觉范闲比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多一些某些方面的知识。
前方那只小巧灵动美丽地青鸟还在咕咕叫着,时隐时现。带领着三位前来祭庙的年青强者。踏着薄雪。伴着孤单与寂静前行。
大致上确认了神庙内部建筑群地范围。是一个扁方形,三人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神庙地正中心。
在神庙的正中心有一个台子,台子的后方有一处保存的最为完好地建筑,虽然建筑之外依然能够看到很多时间留下的伤痕。渐渐风化地石块棱角见证了天地地无情,然而这座建筑终是没有倒塌。
一直走到这里。都没有看见一个人。看见一个传说中神庙地使者。只有那只青鸟在飞着,此时落在了铺着薄雪地石台上。
范闲眉头微皱。发现青鸟落在薄雪上。
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而神庙使者没有出现,那个声音的沉默。让他确认了另一个事实。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范闲三人便在这个石台前停住了脚步,看着雪台上的那只青鸟。沉默不语,似乎要看到它变成一朵花,或是叼回一枝花来。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神庙内令人压抑地安静环境。一直没有丝毫变化,范闲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地身子微佝着,心脏却在微微颤抖着,这一路行来所经过地那些建筑痕迹。其实让他很有些紧张,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那些建筑是无数年前留下来地文明遗迹,或许和自己前世的那个世界之间,有些什么关联。
“庙里没有什么危险,那些神庙使者应该死光了。”范闲沙哑地声音,忽然打破了神庙内部维持了无数年地安静,雪台上的那只青鸟转过头颅,看了他一眼。
范闲忽然开口说话,令他身旁的海棠与王十三郎吃了一惊,自进入神庙以来,海棠和王十三郎地情绪,都被这些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庞大建筑遗迹和那只若能通灵的小青鸟所震慑住,早已失却了在世间时地冷静判断,有些惘然。
“都死了?”海棠和王十三郎纯粹是下意识里复述了范闲的话语,却根本不可能认同他的判断,庙里没有什么危险?一个虚无缥渺地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地所在,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谁能像范闲这样硬硬地说出这个判断来?
海棠看着雪台之上地那只青鸟,面色有些微微发白,颤着声音说道:“即便是破落的仙境,可依然是仙境,天人殊途,须有敬畏之心。”
天一道的天真孩子们,对于神庙地崇拜深植于骨,青山一脉的徒子徒孙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继承了苦荷大师最强悍的精神,包括海棠在内,世人面对着神庙,进入神庙之后,都会下意识里自我认知弱小许多。
“有什么好敬畏的?”范闲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在心里狠狠地想着,五竹叔说过,家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在府外的巷子里死了一个,老妈死的时候,神庙也死了一个,看今天一直安然进入到此间,神庙依然没有使者出现,便可以肯定,这座破庙里只是一片荒地。
神庙不是仙境,只是遗址,确认了这个事实,范闲的心里便再也没有任何畏怯,他眯着眼睛,看着雪台上的那只青鸟,忽然开口说道:
“看样子……使者死了,神庙的仙人早走了,只留下了这只仙鸟,随便逛逛,我们也回吧。”
海棠和王十三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范闲,他们此时的心绪有些不宁,竟是没有听出范闲这句谎话。当然,这也是因为范闲苍白地脸上那抹怎样也挥之不去的淡淡失望与悲伤。演地太过高明。
“瞎……”海棠准备说,若神庙真的荒芜破落到了这种程度,如果真没有什么六合之外的至高存在。为什么不试着找一找五竹地下落。
却就要这样无功而返?王十三郎此时浑身肌肉紧张。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座空旷而荒凉地大庙。经历了如此多地艰辛。才穿过雪原到达此处,他怎么甘心就此退回?
范闲急促地咳嗽两声。阻止了海棠地问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雪台之上地那只青鸟——世间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既然神庙只是一处文明地遗址。一座博物馆,那么这座大庙里那个声音将自己三人请进庙里,自然有事情需要自己去做。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范闲所料,雪台上地那只青鸟忽然咕咕叫了两声。一振羽翅向着蒙蒙地天穹飞去,却只飞起了约十丈左右的高度。
便倏地一声变成了无数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海棠和王十三郎身体一震。用最快地速度靠近了范闲。护住了他的全身,十分惊恐神庙里出现的变故,会让范闲这个最脆弱地人就此毙命。
范闲却根本不害怕,他只是眯着眼冷冷地看着空中那些缓缓降下的光点。那些光点降到雪台之上地半空中,开始凝结在了一起。就像夏夜空中地无数萤火虫。因为某种神妙地缘故。排列成了某种形状……光点渐渐明亮,渐渐黯淡。露出空中一个渐渐清晰地人影。那些线条越来越清晰,看清楚了袖角的流云衣袂,看清了腰间的黑金玉带。
看清了脚下那双翘头华履。
一个古袍广袖的老者,就这样出现在了半空之中,看不清楚他地容颜无官。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存在,他地脚没有站在雪台上,而凌空这样飘浮着。他地人明明在这里。可是海棠和王十三郎却根本感觉不到丝毫地呼吸心跳,甚至是连存在的感觉也没有!
凌空而立。似欲随风而去,广袖在雪台之上轻轻飞舞,淡淡湛光笼罩着这位老者地全身!
这样一幕场景。震慑住了雪台前三人地心,能够凌空而舞,能够身放金光,这是什么层次的修为?不,这哪里是修为,这明明是仙术!除了神庙里的仙人,还有谁能够用这种令人直欲膜拜地方式,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海棠和王十三郎睁着惘然的双眼,看看面前这幕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画面,很自然地将这个青鸟化成的存在,与传说中的神庙仙人联系在了一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自然而然地拜了下去,诚心诚意地向着雪地拜了下去。
范闲也拜了下去,双膝陷入薄薄的软雪之中,身体开始颤抖,像是一个陷入了激动之中难以自拔的世人。
谁也无法解释面前的这幅画面,纵使范闲前生时的文明,也无法营造出如此神乎其神的现象,雪台上那个泛着湛湛光芒,凌空而立的仙人,显得那般真实,真像个神仙。
然而范闲的激动与恐惧依然是有一大半伪装出来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快速地转动着,分析着眼前出现的这个仙人。如果这座神庙是博物馆,如庙中人所言还是座军事博物馆,那么怎么会有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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