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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42 猫腻(当代)
“西征草原,是你的旨意!范建当时只是太常寺司库兼户部员外郎,负责一应军需供应,他为什么也被你调到王帐随军?”陈萍萍的眼睛眯的极紧,无数的寒意从那些稀疏而苍老的眼睫毛里往外渗去,“军需后勤,按我们当年的手法,一向是交给范建全权处理,我大庆铁骑外伐之时。他惯常都是留在京中处理一切,为什么那次你非要让范建跟着你投身西征军中?”
“你在怕什么?你怕范建留在京中,他手下秘密训练出来的虎卫,会坏了秦业的大事?”
陈萍萍地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是啊,又提到秦家这位老爷子了。谁能想的到。这位三朝元老,原来才是当初陛下您留在京都的杀招……时任京都守备师的叶重也被急召入了定州,整个京都,都在秦家的控制之下,就算皇后想造反。想攻入太平别院,可是秦业若不点头,谁能做到这一点?”
“三年前京都谋叛,秦业跳出来地时候,陛下您是不是很高兴,终于有机会,有借口,可以把当初唯一知道您在太平别院血案里所扮演角色地人除掉。杀人灭口?”陈萍萍对着庆帝冷冷说道:“当然,您是不屑杀人灭口的。就算秦家说什么,您也不会在乎。然而范闲终究长大了。你不得不接受,你和她的儿子。是你所有子息当中最成材的一个人,相处的愈久,你愈看重范闲,你也就愈不愿意让他知道他地亲生母亲是死在你的手上,所以秦业……他不死怎么行?”
陈萍萍微尖微沙的声音在御书房里不停地响起,庆帝没有说话,只是冷漠而冷静地听着,听着这些字字句句,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怪异,似乎有淡淡悲哀,但似乎又有淡淡的解脱。
“说回二十二年前的太平别院。”陈萍萍说的有些太急,这些话大概是这位老跛子在暗中隐忍了数十年的话语和推断,此时终于有机会在皇帝陛下地面前一吐而尽,他大声的咳嗽了起来,咳地面上生起两团不健康的红晕。
许久之后他才平息了下来,叹息着说道:“再说说我吧,当时既然你已经决定向太平别院动手,当然不会允许我还留在京都,所以整个北方地防线忽然靠急,不时有风声传来,北方那个国度即将全力南攻。我身为监察院院长,首谋军事,陛下您又忙于西征之事,我只好代圣驾北狩,亲身前去擦探情况。”
“如今想来,能让整个军方系统都配合此次演出,甚至还能调动异国地力量,除了陛下您的意旨之外,有谁能够做到?”陈萍萍地眼睛眯了起来,说道:“然而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能让当年那个初初新立的北齐朝配合陛下的心意,莫非您与苦荷那个死光头暗中有勾结?”
“当然,苦荷已经死了,我也没处去问人去。”陈萍萍摇了摇头。
“朕没有找苦荷。”陈萍萍的指控到了此时,庆帝终于冷漠地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朕不需要找任何人,也没有找任何人。”
陈萍萍用一种怜惘而不屑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最后说到五竹,他是最不可能离开她身边的人,而他当时却偏偏离开了京都。毫无疑问,这是我这些年来最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要五竹在她身边,这个天下无论是谁,只怕都很难把她杀死。”
庆帝的眉梢微微跳动一下,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陛下,我对您一直有猜忌,我甚至对范建也一直在猜忌,我始终不知道,当初的这几个伙伴里,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情。”陈萍萍的唇角耷拉着,缓声说道:“然而直到很多年以后,五竹告诉我,他在范府外面的小巷子里,遇到了一个人,他杀了那个人,而且自己也受了重伤,我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上能够伤到五竹的人太少,除了四位大宗师之外。”陈萍萍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判定,神庙又有使者来到了人间。”“既然神庙中人能够在那个时刻来,那么二十二年前,他们也能来人。你我都清楚,只有神庙来人,才能让五竹如此警惕,甚至会离开她的身边,务求要让神庙来人不靠近她。”
“神庙来人在范府外面摊上的那次刺杀,针对的是范闲,伤害的却是五竹,那是因为陛下您一直想知道五竹究竟在哪里。”陈萍萍说道:“而第一次神庙来人的出现,针对的是她,调走的却依然是五竹。”
“五竹似乎就是一面墙,一面只有神庙才能撼动以及调动的墙。”陈萍萍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虽然只有两次,但两次都太巧了,都出现在陛下您有动机地时节。”
“陛下,我知道你一直忌惮老五。”陈萍萍的眼瞳显得淡漠起来,静静地望着庆帝说道:“从范闲入京之后。你就一直想知道五竹的真实下落。好在……范闲他一直连我都瞒着,所以陛下您自然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忌惮老五?”陈萍萍的唇角微翘,嘲讽笑了起来,“你怕老五知道当年的事情,拿着那把铁钎就杀到皇宫里来杀你?你身为九五至尊。难道还是依然有害怕地人?”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不,只是像老五这样地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自何处来便归何处去。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初安之在澹州的时候,朕就请流云世叔去看过老五一次,只要老五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对朕,便没有任何威胁。”
“这是你一惯以来的看法。像大宗师这种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陈萍萍冷漠说道:“所以我很好奇。那为什么你还活着。不去自杀算了?”
这句话很恶毒,然而皇帝的面色没有丝毫颤动。或许那种情绪正在他的内心酝酿,然而此时却依然没有爆发出来。
陈萍萍没有丝毫怯色,依旧冷漠说道:“当年你调走了我们所有地人,又挑得皇后那个蠢货发疯,再让秦业在一旁注视操控,太平别院的血案就此发生,这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实际上却是无比困难,当中的环节只要一处出问题,她……或许依旧不会死。”
“一个简单而强大到没有缺点的谋划,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陛下你才能够营织出来。”
陈萍萍轻轻地抚摸着轮椅光滑的扶手,叹息说道:“尤其是关于神庙来人的事情,我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为什么神庙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或许是因为你们的目地本来都是一样的,都想让她这个傲立于世地角色,悄无声息地被抹掉。”陈萍萍微讽看着庆帝。
庆帝沉默许久,没有反驳这个推论,只是温和笑着说道:“你这老狗,一生都在想着如何害人,要想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朕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此事一直念念不忘。”
“然而。”他加重语气说道:“朕……没有杀她。”
“是的,你没有杀她。”陈萍萍笑了起来,笑地极为怪异,“我们伟大地皇帝陛下,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杀死对庆国有再造之恩的那个女子,你当然不会杀死帮助老李家坐上龙椅地大恩人,你当然不会杀死自己心中最爱慕的女人,你当然不会杀死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
“血是很难洗清的,你当然不会让血流到自己的手上。”陈萍萍的眉头皱的极紧,声音从胸膛深处逼了出来,寒意逼人,“你的双手依然洁白,你永远是无比的光明正确,手上有血的只是龙椅下面那些愚蠢或是暴戾的人们……”
“我们替她报仇,扫荡干净了庆国内所有的顽固王公贵族,那一夜京都流了多少血?那个夜里,皇后和太后所有的亲族被杀光,你是不是笑的很快意?”陈萍萍幽幽问道:“所有的光耀灌注入你的身体,所有的黑暗与无耻归于你的臣下和亲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你当然没有杀她。”陈萍萍抿着唇,一面轻声咳着,一面缓缓说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尤其是老秦家死后,世上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年黑暗中的一切,没有任何人有证据,说是陛下你亲手操控了太平别院血案。”
“然而……”这位坐在黑色轮椅上的老跛子微讽地摇着头,“你永远说服不了你自己,也说服不了奴才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二十二年前,你亲手杀死了她,杀死了一个伟大的……不,就是一个刚刚替你生了儿子,处在人生最虚弱时刻的孤独的女子。”
“人世间最卑劣与无耻的事情,莫过于此。”陈萍萍说完了最后这句话,整个人的身体都显得疲惫了起来,靠坐在黑色的轮椅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皇帝也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直平静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他沉默许久之后轻声说道:“不错,是朕杀了她。”
旋即,他睁开了双眼,眼眸里一片平静与肃然,说道:“那又如何?”
第七卷 天子 第九十四章 监天察地不肯退
更新时间:2008-12-7 19:42:58 本章字数:7630
那又如何,只是四个字,然而从这位君王薄而无情的双唇里吐露出来后,却像是给整间御书房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气息,无限无尽无度的寒冷就这样无由而生,僵冷了所有的玻璃明窗,红木矮几,青色室内盆栽,似乎有肉眼看不见的白霜,正在这些物事上面蔓延着,然后一直蔓延出去,将整座冷沁沁的皇宫都笼罩了起来,让冷变成了冻,寒意甚至直刺上天,袭向东方遥远天边的那几团灰灰乌云。
云朵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受此寒意一激,身体整个急整缩小了起来,打着寒栗,颜色渐深,不得已的挤出了一些万里云雾间深深藏着的湿意。
湿意凝为水,凝为雨,缓缓自天上飘落。灰沉沉的京都,皇宫,所有已经醒来的人眯着眼向着天上那朵云望去,这才知道,初秋的第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了。
然而庆帝身上的寒意并不是欺天压地,没有丝毫缝隙的一块,薄薄的双唇的颜色并不怎么好看,心意当中依然留下了一抹余地。陈萍萍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位自己服侍了数十年的主子,静静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若庆帝对于当年的事情从来没有丝毫负疚之意,他的内心深处根本没有那么一丝隐痛,绝情绝性若真到了极致,那么他便是世上最没有缺点的那个人。无论是谁站在这位君王的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臣服之意,败退之意。而不会像陈萍萍这样冷漠地看着他。
陈萍萍的眼角耷拉着,如果皇帝陛下真地是心如千年寒冰,那又何必说出那四个字来?虽然是最寒冷的四个字,却依然是字句。
皇帝就是不服在陈萍萍的心目中,他比不上叶轻眉。所以他这才真正的愤怒。
“叶轻眉对于陛下您来说,依然不可能是一位路人啊……”陈萍萍幽幽叹息着。双眼掠过皇帝陛下的肩头,望向御书房后地那方墙,直似要将这堵墙望穿,一直望到某张画像之中。
皇帝陛下笑了起来,笑容很清淡,很冷漠,很自嘲,很伤痛,很复杂。他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朕不想提过去的事情。”
“为什么不提呢?”陈萍萍眯着眼睛看着他。“是觉得她太过光彩夺目,已至于完全压过了陛下你地骄傲,所以你一直从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皇帝微嘲一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小叶子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
“原来您也知道。”陈萍萍嘎声笑了起来,尖沙的声音里挟着一丝渐渐浓起来的怨毒,“你究竟有什么容不得的?”
“朕容不得。还是这个天下容不得?”皇帝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陈萍萍的双眼,十分冷漠肃然。“或许你们这些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冷漠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很明显庆帝根本不想谈论任何有关当年的事情,哪怕是面对着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伙伴,哪怕是在这样地局面下。他依然强悍地保有着自己心里的那块冥土。不愿意去触碰。
然而陈萍萍今日归京赴死,为的便是要撕开这个中年男人。这个看似强大到无可抵抗的男人心中那块隔绝千里万年的纱,露出对方心里可能存在的那抹伤口,如此方能让对方虚弱!
陈萍萍盯着庆帝的双眼说道:“是太后地大不喜,是王公贵族强大的反弹,还是你的骄傲,让你做出了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地决定?”
庆帝一脸漠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眼瞳却是渐渐空蒙,焦距不知飘向了哪里,冷冰冰地转了话题:“那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决定?你是个阉人,难道也会喜欢女人?”
“阉人啊……”陈萍萍缓缓垂下眼帘,说道:“先前就说过,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她对我的好,我一直牢记于心。她死的悲哀,想必也死地疑惑,我守了这几十年,就是想替她来问问陛下你。”
“莫非朕对你不好?”庆帝地目光在陈萍萍苍老的面容上轻轻一拂,淡淡说道:“朕赐予你无上荣光,朕赐予你一般臣子绝不会有地地位,朕赐予你……信任,而你,却因为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女人……要来问朕?”
陈萍萍似笑非笑地望着皇帝,忽然开口说道:“她待我好,是像朋友一样待我,陛下待我好,是像奴才一样待我,这能一样吗?”
皇帝挥了挥手,有些疲惫,不想说这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人生在世的遭逢总是极为奇妙的,尤其是庆国当年的这些伙伴们,彼此间的纠葛,只怕再说上三日三夜也说不清楚。
陈萍萍却在继续说:“我只是诚王府里的太监,她却从来不因为我的身体残缺而有丝毫不屑于我,她以诚待我,以友人待我……啊,这是老奴这一生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在她之前没有,在她之后也没有。”
他忽然微笑着说道:“好在范闲还比较像她。”
此时安静的御书房内,范闲这个名字显得格外刺耳,一直以强大心神保持着冷漠的皇帝陛下,听到范闲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也极为细微地皱了皱。
“关于小叶子为庆国,为李氏皇族,为我们这些人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不想再说了。”陈萍萍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是的,过往的事情不需要说,其实都是蕴积在这些伙伴的心里脑间,谁都不会刻意记起,但谁都不会忘记。
他的声音微显尖锐。说道:“是的,当年你初初登基,朝政不稳,要推行新政,着实反弹太大。我掌着地监察院监督吏治,也让整个京都有些不稳的动静。再者,太后一直很忌惮那个不肯入宫的女人,尤其是当她发现那个女人对陛下你的影响力,更远在她之上时!皇后那个蠢女人刚刚嫁给你不久,更是不清楚,为什么你天天不在宫里呆着,却要去太平别院爬墙!”
“叶轻眉帮你都帮到了,在澹州的海边,她曾经许过地画卷也渐渐展开。老叶家已经在闽北修好了三大坊,庆国的根基已经打地牢牢实实,她似乎对于陛下再没有任何作用,相反……她却是朝廷宫廷里最不稳定的那个因子,如果按照她的画卷走下去,庆国将不会是今日的庆国,而陛下你。却是根本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遑论在过程之中,你可能要得罪全天下的官员士绅。”
陈萍萍双眼微眯。微尖嘲讽说道:“要立不世之功,便需有不世之魄力,你却没有这种魄力,你也根本不想舍弃你已经拥有的一切,只要叶轻眉死了。你享有她赠给你的一切。却不需要承担她所带来的任何危险。”
“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就算你有无数个理由,因为这把龙椅,因为这个国度,因为你自己地野心,去杀死她。”陈萍萍抿着唇,不屑地摇着头说道:“可是这个人是你,你没有任何资格去做这件事情。”
庆帝的眼神依然一片空蒙,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陈萍萍直刺内心的句句逼问,只是缓缓说道:“靖王府里还留着当初的文字,想必你还应该记得清楚,似她那样背离人心的奇思异想,虽则美妙,却是有毒的花朵,一旦盛开在庆国的田野里,只怕整个庆国都将因之而倾倒。朕身为庆国之君,必要为天下百姓负责。”
“朕这一生,最是惜那女子。”皇帝陛下转头冷漠地望着陈萍萍,“朕比天下任何人,更惜那女子。”
“和百姓有什么关系?小叶子是个什么样地人,陛下和我都很清楚,她从来不是一个空有想法而无力付诸实践的人,她所说的话,留下地字句,或许只是她想留下来的东西。”陈萍萍冷冷地看着皇帝,“而你,却是被那些可怕的想法所惊煞住了,陛下你忽然发现,你忽然发现她的想法,对于这把椅子有太大的伤害,就算她现如今不做,但她留下地火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这把外表光鲜,实则腐烂不堪地椅子烧成一片灰烬。”
“腐朽的椅子?”皇帝怪异地笑了起来,看着陈萍萍说道:“朕没有想到,你这条老狗,居然还是这样一个人物。”
陈萍萍没有应话,只是咳了两声后,继续无力说道:“陛下,您何必解释那么多,还不若先前那四个字……您只是贪恋这把椅子,你有太多地雄心壮志,或者说野心要去践酬,你怎么能够容许有人可能危害到这个过程?又说回最先前,您只是……不可能永远让一个女人隐隐约约地压制着你。”
听完这番话,庆帝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这算是默认,还是在思考着自己当年最隐晦的内心活动,许久之后,他冷漠开口说道:“朕便有任何野心雄心,难道不是她给朕的?”
“朕当年只是诚王府的一个不起眼的世子,虽然心有大志,怜民甘苦,想改变这战乱纷争的一切,但朕又有何德何能去实现这一切,甚至去梦想这一切?”皇帝微嘲说道:“是她,是你,是范建,是所有所有的人,让朕一步步走到了龙椅之上,拥有了梦想这一切,实现这一切的可能。”
庆帝的目光尖锐了起来,声音沉稳了起来,大了起来,微厉说道:“朕既然坐上了这把龙椅,就要完成当年的想法,不论是谁,也不要试图阻止这一
“当年的想法?”陈萍萍望着他,冷漠说道:“陛下您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想法?”
“朕知道你这老狗想说什么。”皇帝坐在软榻之上,两袖龙袍如广云展开,整个人的身上浮现出一股强大而庄严的气息,如云间的神祗。沉声说道:“朕要打下一个大大地江山,一统整个天下,让三国亿万百姓再不用受战乱之苦,千秋万代,难道这不是她的意愿?”
庆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带着一声阴寒看着陈萍萍:“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谈话了,朕才发现。原来你这条老狗,居然还是个悲天惘人的角色,但你不要忘了,朕才是庆国的皇帝,朕根本不在意当年地约定,也不在意曾经背离了什么,但朕……在意她,朕答应她的事情,朕一件一件都在做。所以……不论是你还是范建,哪怕是她从阴间回来,问朕这数十年地作为,朕都可以不屑地看着你们说,只要朕才能做到这一切!”
陈萍萍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是一个神秘的女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她很幼稚。只是朕没有想到,原来你也很幼稚。”皇帝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只有那双薄薄的嘴唇在微微开启。话语寒意十足,“治国不是扶花锄草,不是靖王那个废物天天自怨自艾就能行了。身为君王,为了达成目标,死任何人都可以。”
“死任何人都可以。”
“所以她死了。”陈萍萍在轮椅上佝偻着身子。忧伤说道:“所有庆国内部的乱因都可以死。比如皇后,比如长公主。比如太子,比如很多很多。但我只是不明白,如今的庆国和以前的庆国又有什么区别?这天下和二十年前的天下又有什么区别?陛下你说你才是世间被选择的那个人,所以为了你地目标,你可以牺牲一切,但如果有一天轮到你被牺牲,你会不会愿就此慨然而赴。”
“朕……必将是天下之主,人间之王。”庆帝冷漠说道:“有朕一日,这天下便会好过一日。”
“依然是个虚名罢了。”陈萍萍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你精力过人,明目如炬,庆国吏治之好,前所未有,但你死后怎么办?人总是要死的。”
旋即这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跛子挥了挥手,淡淡说道:“你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我忽然想到这句话,我忽然想到这句话问的有些多余,陛下,我还是高看了了你一层,你终究只是一个被野心占据了全部身心的普通人,不论是大宗师,还是一代帝王,依旧逃不过这一点。”
皇帝并不如何愤怒,只是望着他淡淡说道:“至少朕当年答应她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在做了。”“是吗?老奴临死前,能不能听陛下讲解一二,能让我死的也安心些,就当陛下给老奴最后地恩典。”
皇帝注意到了陈萍萍唇角的那丝讥讽之意,不知为何,这位君王的心底忽然颤抖了一丝,生起无数地怒意,大概身为帝王,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帝王,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被人无视或者刻意轻视于这一生在这片大陆上所造就的功业。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朕不需要向你这阉贼解释什么,待朕死后,朕自然会一件一件地讲给她听。”
“陛下您死后有脸去见她?”陈萍萍今日完全不似往日,人之将死,其心也明,其志也雄,当着这位天下第一强者的面,他冷漠而刻薄地刮弄着对方地心,“听说在澹州海畔,你曾经向范闲解释过这所谓……一件一件地事,您是想安慰自己,还是想通过范闲,让冥冥之中的她谅解你?”
这句话很淡然,却恰好刺中了庆帝地心。庆帝睁开双眼,眼中依然是那片怪异的空蒙,面色却有些微微发白。
“朕为何不敢见她。”庆帝沉默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御书房里,“当年在澹州海畔,在诚王旧府,朕曾答应她的事情,都已经做到,或将要做到,朕这一生所行所为,不都是她曾经无限次盼望过的事情?”
陈萍萍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庆帝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冷冷说道:“她要改革,要根治朝堂上的弊端,好,朕都依她,朕改元,改制,推行新政。”
“她说明君要听得见谏言。所以朕允了都察院风闻议事的权力。”
“她说建立国度内的邮路系统,对于经商民生大有好处,好,朕不惜国帑,用最短的时间建好了遍布国境内地邮路。”
“她说宫里的宦官可怜又可恨。”庆帝冷漠地看了一眼陈萍萍。“所以朕废了向各王府国公府派遣太监的惯例,散了宫里一半的阉货。并且严行禁止宦官干政。”
“她说国家无商不富,朕便大力扶植商家,派薛清长驻江南,务求不让朝廷干涉民间商事。”
“她说国家无农不稳,朕便大力兴修水利,专设河运总督衙门修缮大江长堤。”
“她说要报纸,朕便办报纸。”
“她说要花边,我便绘花边。”
皇帝越说越快,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竟似有些动情,看着陈萍萍大声斥道:“她要什么,朕便做什么,你,或是你们凭什么来指责朕!”
陈萍萍笑了,很快意,很怪异地笑了。他望着皇帝陛下轻声说道:“这一段话说的很熟练,想必除了在澹州海畔,您经常在小楼里。对着那张画像自言自语,这究竟是想告慰天上地她,还是想驱除您内心的寒意呢?”
庆帝地面色微变,然而陈萍萍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推行新政。不是把年号改两下就是新政!改制更不是把兵部改成老军部。然后又改成枢密院就叫改制。陛下您还记得太学最早叫什么吗?您还记不记得有个衙门曾经叫教育院?同文阁?什么是转司所?什么又是提运司?”
“新政不是名字新,就是新政!”陈萍萍尖锐的声音就像是一根鞭子。辣辣地抽在了皇帝的脸上,“改制不是改个名字就是改制,什么狗屁新政!让官员百姓都不知道衙门叫什么就是新政?你这究竟是在欺骗天下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都察院风闻议事?最后怎么却成了信阳长公主手里的一团烂泥?允他们议事无罪?庆历五年秋天,左都御史以降,那些穿着褚色官袍的御史大夫,因为范闲的缘故,惨被廷杖,这……又是谁下的旨意?”
“更不要提什么邮路系统!这纯粹是个笑话,寄封信要一两银子,除了官宦子弟外,谁能寄得起?除了养了驿站里一大批官员的懒亲戚之外,这个邮路有什么用?”
“严禁太监干政?那洪四痒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刺客入宫,牵涉朝事国事,他一个统领太监却有权主持调查。好,就算他身份特殊,那我来问陛下,姚太监出门,一大批两三品的官员都要躬身让路,这又算是什么?”
“朝廷大力扶持商家?朝廷不干涉民间商事?”陈萍萍地声音越来越尖厉,鄙夷说道:“明家里怎么有这么多权贵的干股?如果陛下您不干涉商事,范闲下江南是去做什么去了?商人……现如今只不过是朝廷养只着的一群肥羊罢了。”
“兴修水利,保障农事?”陈萍萍笑的愈发的荒腔走板起来,“……呵呵,河运总督衙门便是天底下最黑的衙门,老奴多少年前便要查了,但陛下您帝王心术,知道这个衙门里藏着半个天下的官员瓜葛,你不想动摇朝政,只好任由他腐坏下去,结果呢?大江崩堤,淹死了多少人?庆历五六年交地冬天又冻死了多少人?就算是这两年范闲夫妻二人拼命向里面填银子,可依然只能维持着。”
“还有那劳甚子报纸,花边。”陈萍萍的眼角眯了起来,嘲讽地看着庆帝,“她所说的报纸是开启民智地东西,却不是内廷里出的无用狗屎,上面不应该只登着我这条老黑狗的故事,而是应该有些别的内容,陛下您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皇帝地脸色越来越白,白到快要透明起来,根本没有听到陈萍萍最后地那句话。
“你或许能说服范闲,能说服自己,这些年来,你为了当年澹州海畔,诚王府里的事情,在努力做着什么,在努力地弥补着什么,实践着什么。”陈萍萍刻薄地望着皇帝陛下,“但你说服不了画像中地她,只不过如今的她不会说话而已。但陛下你也说服不了我,很不凑巧的是,我现如今还能说话。”
皇帝沉默许久,苍白的脸色配着他微微发抖的手指,可以想见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愤怒到了极恨,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陈萍萍冷漠说道:“朕这一生,其实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听她说,朝廷百官需要一个独立的衙门进行监督,所以朕不顾众人反对,上书父皇,强行设立了监察院这个衙门。”
“朕更不应该听她的,让你这条怎么也养不熟的老黑狗,这个浑身尿臊味的阉人,做了监察院的第一任院长。”庆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中却夹杂着无穷的寒意。
陈萍萍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十分平静说道:“就连监察院,我这条老黑狗死命看守了数十年的监察院,只怕也不是她想看见的监察院。”
皇帝听着这位老跛子幽幽说道:“监察院是监督百官的机构,却不是如今畸形强大的特务机构,尤其是这个院子本身还是陛下你的院子。”
陈萍萍忽然难看地笑了起来,双眼直视皇帝的那张脸:“还记得监察院门前那个石碑上写的是什么吗?”
那是一段金光闪闪的大字,永远闪耀在监察院阴森的方正建筑之前,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京都百姓的目光,然而却永远没有人会真的把这些字看的清清楚楚。监察院的官员都背的很清楚,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段话背后所隐藏的意思。
最关键的是,当年的那些人或许知道这段话的全文,然而不论是皇帝还是别的人,或许下意识里都遗忘了这一点。整个天下,只有陈萍萍以及监察院最早的那些人们一直记得那段话。
“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
这是叶轻眉留给监察院的话,然而这段话并没有说完,后面还有两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这样的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陈萍萍漠然地望着皇帝陛下,枯干的双唇微微颤动,一字一句说道:“我希望庆国的国民,每一位都能成为王,都能成为统治被称为自己这块领土的……独一无二的
“陛下,我的王。”陈萍萍的眼光里带着一抹灼热,以及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执着。
“监察院……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用来监察你的啊。”
第七卷 天子 第九十五章 陈萍萍的复仇
更新时间:2008-12-8 21:41:54 本章字数:8412
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到朝阳跃出大地,再到暖暖晨光被乌云遮住,淅淅沥沥的秋雨飘絮似地落了下来,在这样一段时光之中,御书房里的声音,就像是天气一样,时大时小,时而暴烈,时而像冰山一样的安静,此间的气氛更是如此,一时紧张刻薄,一时沉默铁血,一时忆往事而惘然,一时说旧事而寒冷。
庆国的皇帝陛下与陈萍萍本就不是一般的君臣,这二人之间的战争,也与一般的战争有太多形势上的差别。直到此时,陈萍萍只是言语,或许只是言语所代表的心意,在那里举着稻草刺着,扎着,盼望着能将对方赤裸而娇嫩的心脏扎出血点,刺出新鲜的伤口来。
一抹并不健康的苍白在庆帝的脸颊之下久久盘桓,不肯散去,他的眼眸空蒙,不,应该说是十分空洞,微显瘦削的脸颊,配上他此时的神色与眼神,显得格外冷漠。
谁也不知道庆帝此时的心头究竟有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萍萍,在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你凭什么来监察……朕?”
他冷漠地开口:“朕舍弃了世间的一切,所追寻的是什么,你们何曾懂得?”
这是身为帝王,对于老黑狗的一种不屑。然而陈萍萍的双手很自然地搁在黑色轮椅的扶手上,淡淡地看着他,眼神中有的也只是冷漠和不屑。君臣二人彼此对彼此的冷,彼此对彼此的不屑,就这样弥漫在整个御书房里。
“陛下您再如何强大,庆国再如何强大,可你依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你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陈萍萍微垂眼帘说道:“庆国之强大。最终还是依靠于她的遗泽,如果不是她留下了内库源源不断向朝廷输送着赖以生存的血液。如果不是她留下了监察院帮助陛下控制着朝堂上地平衡,我大庆连年征战,你如何能够让庆国支撑到现在?”
“你想证明,没有她。你一样能够把事情做到最好,甚至比她还活着的时候更好。”陈萍萍缓缓抬起头来,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想掀开她盖在你头顶上地那片天,然而实际上。你却只是证明了,你必须依靠她。”
“你不如她多矣。”陈萍萍很平静自然地话,刺中了皇帝心脏的最深处。
皇帝忽然想到三年前的那个雷雨夜,自己在后方不远处的广信宫里,曾经亲手掐着李云睿地咽喉,对那位最美丽的妹妹说:“你怎么也比不上叶轻眉。”
他的心头微动,面色微微发白,薄而无情的双唇抿地极紧,冷漠说道:“历史终究是要由活人来写,朕活着。她死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说,陛下你何必还解释什么?你只需要承认自己的冷血、无情、虚伪、自卑……”陈萍萍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这样就足够了。”
“她真的是一位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大慈大悲?”皇帝忽然微嘲开口说道:“还是说在你的心中,只允许自己把她想像成这样的人物?不,不止是你,包括范建。包括靖王那个废物。恐怕还包括安之在内,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朕冷酷无情。却放肆地凭由自己的想像,在她的身上描绘了太多的金边。”
“她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仙女,更不是一个来打救世间的神。”皇帝幽幽叹息了一声,眉头渐渐皱得极紧,缓缓说道:“她只是你们这些人,不,以往包括朕在内也是,她只是我们这些人地想象罢了,朕往往在想,这个女子是不是根本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任由我们的想像汇聚在一起,在凝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陈萍萍冷冷地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不是事实。”
“可依旧是想像!”皇帝地面容冷酷了起来,唇角微翘看着陈萍萍说道:“你们这些废物,把对世间一切美好的想像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在你们的心中光辉无比,甚至连一丝暗影都找不到。”
“冰雪聪明,却无谋人的心机,悲天悯人,却不是一个不通世务地幼稚女子,而是有实际手段去做地实干家。”皇帝双眼冷漠继续说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没有任何缺点和漏洞地人,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悲哀而戾气十足地笑了起来:“可惜,世上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人。她一样是个凡人,有喜有怒有光彩有阴暗有心机有阴谋的普通人,说到底,她和朕又有什么区别?”
“陛下。”陈萍萍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若真是你所想像的那种人,她又怎么可能死在你的手上?”
“是吗?”皇帝的眼瞳微缩,怪异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每个人都成为自己的王?好狂妄的想法,监察院原来是监察朕的……朕直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这老黑狗竟然是她留下来监视朕的!她当年若不疑朕,若不防范朕,又岂会留下这样一句话来?”
“错了,陛下。”陈萍萍面色木然说道:“不论是谁坐上龙椅,我监察院便要监督于他,这并不是她从一开始就提防你,想要对付你的证据。”
“那霸道功诀呢!”不知为何,皇帝的语气忽然变得极为阴暗幽深,声音虽然高了一些,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气,他的声音就像是被九幽冥水泡了亿万年的剑一样,直刺御书房的四周。
皇帝的脸没有扭曲,只是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寒之色,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她传朕霸道功诀,朕本以为她是想着北齐东夷两地各有一位大宗师,她才有此决断,朕感激至深……凭这霸道功诀,朕带着你,带着叶重。带着王志昆,纵横沙场。横扫四合,难得一败,然而谁会料到,这所谓的无上功法。背后里却隐藏着无上的祸心!”
皇帝的声音在出离愤怒之后,变得异常冷酷起来,“当年初次北伐之时,朕便察觉体内的霸道真气有些蠢蠢欲动。不安份起来,然而事在必为,朕领军而进,与战清风在北部山野里连绵大战,然而却在这个时候,隐患爆发,朕体内……经脉尽断!”
陈萍萍默然,他是对这段历史最清楚的人之一,当年北伐艰难,战清风大师用兵老辣至了极点。大魏兵员尤盛,南庆以数万之师冒险北进,着实是九死一生的选择。然而大魏已然腐朽不堪。民不聊生,若想改变天下大势,从而开创出新地局面和将来的可能性,南庆地发兵是必然之事。
时为太子殿下的庆帝,领兵北征。而陈萍萍却是留在了初设的监察院之中。一方面是要保证京都的安全,二来也是与战场保持着距离。保证冷静地眼光决策。本来便是敌强我弱之势,恰在大战最为激烈,战清风率大军于崤山外围包围庆军之时,庆军的统帅,太子殿下最忽然受了重伤,全身经脉尽断,僵卧于行军营中不能动!
虽然时为副将的叶重以及亲兵营少年校官王志昆,在最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然而战场之上南庆本就处于弱势,统帅忽然又不能视事,转瞬间,战清风大军挺进,南庆军队被打地四分五裂,而太子也被困在了群山之中。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陈萍萍带着监察院黑骑完成了他们震惊天下的第一次千里突进,生生在大魏军队营织的罗网上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冒着无穷的风险,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庆帝救了回来。
一路艰辛不用多提,黑骑几乎全军覆没才将今日的皇帝陛下救了回来。在那时,陈萍萍心头就有一个疑惑,究竟陛下是受了怎样奇怪的伤?外表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但内里的经脉却全部碎断,变成了一个废人。
这些年里,陈萍萍猜到了一些什么,而且范闲也曾经面临了一次险些经脉尽断的危险,他自然知晓当日皇帝陛下诡异而可怕地伤势由何而来。
想必就是霸道功诀练到一定境地之后,必然会出现的危险的关口。
“朕身不能动,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体内若有无数万把锋利地小刀,正在不停地切割着我的腑脏,我的骨肉。”皇帝的眼神空蒙,冷漠说道:“那种痛苦,那种绝望,那种孤独,那种黑暗,不是你能想像的。朕心志一向强大,然而在那时,却也忍不住生起了自尽地念头……然而朕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想死……居然都死不成。”
皇帝地唇角微翘,自嘲地笑了起来,“这是何其可悲和凄惨的下场。”他淡淡看了陈萍萍一眼,“当日若不是你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我,或许我当时便死了。”
陈萍萍沉默不语,不讥讽,不应声。
皇帝的鼻翼微微抽动,冷漠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上天未曾弃朕,在这样的痛苦煎熬数月之后,朕终于醒了过来,而且不止醒了,朕还终于突破了霸道功诀那道关口。”
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已经数十年过去了,他想到那可怕的,非人类所能承担其折磨的关口,坚强的心依然止不住摇晃了一下。
他低下头来,微嘲地看着陈萍萍说道:“她传我这个要命的功诀,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朕问过她,怎样能够突破关口,她说她不知道。”皇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眼帘微眯,从缝隙里透出寒意,“她不知道!她造就了苦荷,造就了四顾剑,造就了朕,她居然说……她不知道!”
“她想拿着朕这个要害,要朕一生一世都听她的,应允她的。”皇帝的唇角怪异地翘了起来,嘲讽说道:“但……朕怎是这样的人,朕过了这生死大关,也将这世间的一切看的淡了,也终于明白你们眼中这个光辉夺目的女子,其实也有她最残忍地那个部分。既然天不弃朕。朕如何肯自弃?”
听完了庆帝的这番话,陈萍萍微微地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将那微敛地笑容继续展露到了尽处,摇着头哑声笑道:“多疑啊多疑……陛下你这一生,大概从来就没有办法摆脱这一点了。”
陈萍萍的笑声很沧桑。很悲哀,他静静地看着皇帝说道:“借口永远只是借口,或许陛下你当年是这样想的,然而范闲如今也练了。如果不是有海棠帮他,只怕他也会落到那个地狱一般的关口之中。”
“天一道地心法,她的手上本来就有。”皇帝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可那有可能永远停留在九品的境界之中。”陈萍萍微嘲说道:“你甘心吗?”
不等皇帝回答,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叹息说道:“过去的事情,再去提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你既然连她都能疑,自然能疑天下所有人,只是……这种疑也未免显得太可笑了些。”
既然可笑,当然要笑。所以陈萍萍笑了,在黑色地轮椅上笑的前仰后合,浑浊的眼泪都快要从他苍老的眼缝里挤了出来。
“朕只是要让你这条老狗死之前知道。你所记得的,只是一个虚无缥渺的幻像罢了。”皇帝睁开了双眼,从回忆中摆脱出来,冷酷地看着陈萍萍说道:“你是朕的狗,却要替她来问朕。朕要你知道。你所忠诚守护的那个女主子,也不是一个纤尘不染的仙子。”
陈萍萍住了笑容。双肩微微下沉,沉默片刻后应道:“老奴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也没资格做圣人。先前指摘陛下,不是为这天下苍生,也不是心头对这苍生有何垂怜,只是这是她地遗愿……是的,陛下,今天相见,为的不是天下苍生,只是私怨罢了。”
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皇帝:“你杀了她,我便要替她报仇。此乃私仇,不是什么狗屁大义,这只是件很简单地事情,不需要承载什么别的意义。我根本不在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谪落凡尘的仙子,还是一个内里别有机谋的小魔女,那有什么关系?”
“她叫叶轻眉,这就足够了。”陈萍萍看着皇帝缓缓说道。
皇帝望着轮椅上地老战友,许久许久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而这抹笑却代表了更深一层地意思,在他的眼中,这条老黑狗已经死了。
“这是一种很畸形荒乱地情绪。”皇帝冷漠说道:“监察一国之君,一个阉人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原来很多年前你就已经疯了。”
“当然,朕必须承认,朕被你蒙蔽了很多年……监察院在你这条老狗的手里,确实有些棘手。整个监察院到了今日,只知有陈萍萍,却不知有朕这个皇帝。这是朕对你的纵容所至,却也是你的能耐。只是朕不明白,你凭什么向朕举起复仇的刀,你又有什么能力?”
皇帝带着淡淡不屑看着陈萍萍,自身边取起那杯许久未曾饮的冷茶,缓缓啜了一口。
陈萍萍也自轮椅扶手的前端取起那杯犹有余温的茶水,润了润自己枯干的双唇,片刻后轻声应道:“想必言冰云此时已经在替陛下整肃监察院了。”
皇帝的眼光看着茶杯里的澄黄茶水,微微一凝,然后回复自然。
“我既然单身回京,自然是不愿意整个庆国因为老奴的复仇而陷入动荡之中。”陈萍萍说道:“所以言冰云那里,我并不会理会。”
“慨然来赴死,就是为了骂朕几句?”皇帝的唇角泛起一丝颇可捉摸的笑容。
“陛下了解我,所以才会陪注定要死的我说这么久的闲话。”陈萍萍微笑说道:“因为你也不知道我最后的后手是什么,所以你必须陪我说下去,直到我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此时话已经说完了,朕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底牌还没有掀开。”皇帝温和一笑,此时他早已经从先前的心神摇荡与往事带来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回复到了平静而强大的帝王模样。
陈萍萍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帝陛下。忽然开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二十年里,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事。难道陛下你现在还不了解?”
皇帝的手指头缓缓地转头着青瓷茶杯,目光却缓缓地落在了地上,黑色轮椅脚边地地上平静地躺着几份宗卷,上面记载的都是陈萍萍这些年里。是如何一步一步将皇帝身边所有地亲人都驱赶到了他的对立面中。
“回春堂的火是院里放的,那名太医是老奴派人杀地,那名国亲也是如此下场。至于太子殿下用的药,是费介亲手配的。当然,费介如今早已经离开了这片大陆,陛下就算要治他死罪,想必也是没有办法。”陈萍萍冷漠而无情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长公主与太子私通一事,是我在一旁冷眼旁观,稍加帮助,然而想尽一切办法,让陛下您知道的。”
皇帝转动茶杯地手指头停了下来。
“那夜下着雷雨。陛下在广信宫里应该有所失态,虽然老奴没有亲眼见到,但只要想到这一点。老奴便感老怀安慰。”陈萍萍满脸的皱纹都化开了,显得极为安慰,“陛下,长公主与太子私通,您为何如此愤怒?是不是您一直觉得这个胞妹应该是属于你的?然而碍你心中自我折磨的明君念头。你只有一直压抑着?”
“谁知道太子却做了。”陈萍萍低沉尖声笑了起来。“你不能做,无法做的事情。却被太子做了,你如何能不愤怒?他们如何能够不死?”
“太子死了,长公主死了,皇后死了,太后死了,老二也死了。”陈萍萍刻厉的目光盯着皇帝,“你身边所有的亲人都等若是死在你的手下,你是天底下最自私最狠毒的君主,我便要让你的亲人因为你地自私死去。”
皇帝捏着茶杯的手指头微微颤动,轻轻地击打着杯声,发出脆脆的清音。
陈萍萍地声音比这个声音更脆,更冷,更冽:“老奴没有什么底牌,老奴只是要回宫来告诉您一声。您当年如此冷酷地让她孤独地死去,我便可以让你也嗅到那种孤独的滋味,然后就在这种折磨之中死去……或许我无法杀死你,然而让你这样活着,岂不是一种最美妙的复杂手法?”
“朕还有几个好儿子。”皇帝缓缓说道:“你居然连老三那个小子都想杀死,朕……不得不惊叹于你心中的阴寒与仇恨。”
陈萍萍冷漠开口说道:“只要是这宫里姓李的人,都该死。”
“安之呢?”皇帝敲打青瓷茶杯地手指忽然停顿了下来,皱着眉头微嘲说道:“他是朕与轻眉地儿子,你对她如此忠诚,又怎么会三番四次想要杀死他?只怕安之他直到今日还以为你是最疼爱他的长辈,却根本没有想到,包括山谷地狙杀在内,包括那次悬空庙之事的后续,他险些丧身匕首之下,全部都是你一手安排出来的事情。”
陈萍萍沉默片刻后,用一种戾寒到了极点的语气低沉说道:“范闲只是个杂种……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她儿子的父亲?范闲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耻辱的烙印,我看着他便觉着刺眼。”
皇帝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怨意:“很好,你果然是个变态的阉货……朕如果就这么杀了你,岂不是太如你的意?”
“怎么死,从来都不是问题。”陈萍萍嘲讽地看着皇帝说道:“我只知道我的复仇已经成功,这便足够了。”
皇帝握着杯的手悬停在半空之中,半晌后,他幽幽说道:“朕还有三个儿子……”
“可是我既然回京,你那三个儿子只怕都不可能再是你的儿子。”陈萍萍的眼瞳渐渐缩了起来,带着一丝寒冷的快意尖声笑道:“我死在陛下你的手中,范闲会怎么看你?老大会怎么看你?你能如何向范闲解释?难道说我是为了替她母亲报仇?那你怎么向他解释当年的事情?”
陈萍萍微缩的眼瞳里寒意大作,脸色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别的情绪而渐渐苍白,他盯着皇帝一字一句说道:“陛下,你必将众叛亲离,在孤独之中,看着这天下的土地。却……一无所有。”
看着天下地土地,却一无所有。这是何等样恶毒的诅咒与仇恨!皇帝地身子微微一震,面色又渐渐苍白起来,他用噬人的威势目光看着陈萍萍,寒声说道:“你敢!”
当皇帝说出这两个字时。就表示他已经知道陈萍萍这绵延二十年的复杂,在最后终于渐渐踏上了一条不可逆转的成功之路。不论是范闲还是大皇子都与陈萍萍关系极为亲厚,而庆帝若想向这两个儿子解释什么,却又要触及许多年前地那椿故事。根本无法开口。
这位天下最强的君主,难道只能在自己的儿子们带着愤怒与仇恨目光注视中,渐渐地苍老,死亡?
庆帝的面色苍白,他地心里感到了无穷的寒冷与愤怒,他看着陈萍萍同样苍白的脸,知道对方已经算准了后续的一切,他是用自己的死亡,向这片皇宫发出最后最黑暗的一记攻势。
御书房里陷入一片如死寂一般的沉默,外面的秋雨依然在缓缓地下着。润湿着皇宫里本来有些干燥的土地,还有青石板里的那些缝隙。御书房装着内库出产地玻璃窗,窗上那些雕花。像极了一个个的人脸,正看着庆国这一对君臣之间最后的对话。
“你求死,朕却不愿让你死地轻松。”皇帝面色苍白,双瞳空蒙,如一个强抑着万丈怒火的神。冷漠而平静说道:“朕要将你押至午门。朕要让你赤身裸体于万民之前,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条老黑狗是个没有阳具的阉人,是个令祖宗先人蒙羞的畸货……朕要让无数人的目光盯着你地大腿之间,看看你这个怨毒地阉贼,是怎样用双腿这间的那摊烂肉,构织了这些恶毒地阴谋。”
庆帝的话语很轻,却夹着无穷的怨毒,无尽的羞辱,不绝的愤怒,他冷漠说道:“朕要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朕要让整个庆国的子民,一口一口地将你身上的肉撕咬下来,然后把你的头骨埋到三大坊的旁边,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朕是如何先杀了她,再杀了你,再利用她留下的东西,杀戮江山,一统天下,成就不世之基业。”
“朕要让你,让你们知道,朕可以杀了你们,朕还要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一点办法没有,让你们在冥间哭泣,挣扎,后悔……”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的话音却越来越平静,他的眼瞳也越来越空蒙,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坐在黑色轮椅上的陈萍萍的脸色也很苍白,他知道皇帝陛下的血脉里也流传着疯子的基因,他也知道皇帝陛下疯狂的愤怒之下,自己会面临怎样惨绝人伦的下场。
君臣二人,用彼此的言语割裂着对方的心,割得彼此血淋淋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就像两个苍白的鬼,在互相吞噬着彼此的灵魂。
陈萍萍缓缓地、艰难地佝身将茶杯放在了地上,然后两手握住了轮椅的扶手前端,双肘为轴,两只小臂平静而慰帖地搁在了黑色而光滑的扶手之上,他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些年里重复了无数遍的习惯动作。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了皇帝陛下苍白的脸,瘦削而强大的双肩,直视着御书房后的墙壁,似乎看穿了这道墙壁,直接看到了后宫那座小楼上,看到了那幅画像,画像上那个黄衫女子的背影无比萧索寂寞,看着山脚下的大江万民修堤景象,久久无语。
陈萍萍久久无语,他在心里自言自语想着,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小叶子?”他的唇角泛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似乎看到了御书房后的空气中,正浮现出了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那个小姑娘苦恼地看着自己,问道:“你真是太监?那咱们到底是以姐妹相称,还是怎么办?”
皇帝陛下听见了陈萍萍说出的这三个字,小叶子……这个名字藏在他的心里很多年了,这个名字就像是个诅符一样,始终让他不得解脱,虽然可以许久许久不曾想起,然而一旦发现自己没有忘记,那张脸,那个人便会平空浮现出来,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悲伤,一丝不屑地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里顺着陈萍萍的目光微微侧首,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
轰的一声!御书房内狂风大作,两道夹杂着强大威力的火药,铁砂,钢珠的狂暴气流,猛烈地轰向了庆帝的身体。
第七卷 天子 第九十六章 御书房内竹开花
更新时间:2008-12-9 21:32:58 本章字数:7667
毫无疑问,陈萍萍是一位高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曾经是一位高手。再准确一点,那就应该说,当年宫里的常守小太监之一的陈五常,虽然比不上那位天才绝艳的洪四痒公公,但毕竟也是排在序列里的人物,一身武艺修为,不可轻视。
若不是一位强者,当年怎么可能在天下动荡的局势中,与北方那位强大的肖恩抗衡,如何能够在满朝敌意目光下,生生建造出了一座阴森的监察院。如果陈萍萍不是一位强者,他怎么能够率领黑骑如黑色的风暴般在大陆上进行了那几次震惊天下的千里突袭。
然而时光和经历是世上最能折磨人的利器,年月已过太久,陈萍萍已经老了,最可惜的是,当年捉拿肖恩回京的突击行动之中,陈萍萍身受重伤,半身瘫痪,腰部以下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他的一身修为也被风吹雨打去,不再留下半分。
这是所有庆国臣子百姓都知道的历史,是他们或惋惜或喜悦的事实。所以当皇宫里传出捉拿陈萍萍回京的旨意之后,不论是叶重、宫典,姚太监,以及亲自负责此事的大将史飞,包括最后知晓这个大秘密的贺宗纬,都没有把警惕的目光投向陈老院长的身体,投向他坐着的那辆黑色轮椅。
因为他们知道陈萍萍自己只是一个废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个人力量。他们心中凛然警惧害怕,不是因为陈萍萍的肉体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而是对这位老跛子脑子里的阴谋诡计,以及他能够操控的强大的监察院力量,产生了一种难以抵抗的念头。
陈萍萍单身回京,监察院处于严密地监视和内部某位大人物的强力配合之中,这些皇帝陛下身边地重臣们同时松了一口气。只要陈萍萍无法使动他那枯瘦手指牵扯的黑暗力量,那么皇宫便是安全的。
正因为有这种判断。所以他们不曾担心陈萍萍在御书房里会对陛下有任何有利,即便陈萍萍还是当年黑色战马上的那位强者,可在陛下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面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反击力量。而至于那辆黑色的轮椅?老院长身下的这座轮椅已经坐了很多年了,所有的人都习惯了轮椅地存在,甚至将这轮椅看作了与陈萍萍合为一体的一个部分。
习惯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让人们完全无视。所以陈萍萍坐着黑色的轮椅进了御书房,姚太监在内地任何人,都没有生出任何警惕的感觉。这些大人物们犯了个大错误。
同样,皇帝陛下在这晨间阴暗秋雨衬托下的长时间谈话之后,心神回复漠然平静的刹那,也犯了一个错误。当面色苍白的陈萍萍看着他身后御书房雪白的墙壁轻声唤出那个女子的名字时,他的心神微微一松,顺着陈萍萍的目光向后望去,而忽略了陈萍萍扶在轮椅黑色扶手上双臂的动作。
在所有人小地时候,或许都玩过这种幼稚而可爱的小游戏,一个小伙伴假装看见了自己的身后走来了一位严肃地长辈,或是厉害的师长,惊呼出声,自己心头大惊,扭头一看。身上却着了狠狠的一拳头,然后两个人笑骂着追逐着在院子里跑开了。
这样幼稚的手段,却用在了庆帝这位天下最强大的人身上。不得不说,陈萍萍地心思很奇,很妙,而且……很有效果。或许也是因为皇帝陛下地心神在这刹那有所震动的关系,或许是因为皇帝陛下在苦荷四顾剑已死。叶流云出海地如今。整个身心都陷入在一种绝对自信的心境之中,根本不在乎什么。因不在乎,所以他转了头。
如今的天下,应该没有谁能够伤到这位强大的皇帝陛下了,就算是范闲,海棠、王十三郎,云之澜、狼桃,加上影子,这六名九品上的绝对强者,同时出现在御书房内,向皇帝发出致命的一击,只怕皇帝陛下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然而当他回头,只见一片雪白,空无一物,双瞳微缩,扭头回视轮椅中的陈萍萍时,看见了陈萍萍一直扶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双手……死死地握紧了扶手的内侧,小臂猛地向后一缩!
喀的一声脆响,轮椅两只光滑而黑色的扶手,忽然间向着两旁一散,发出一连串金属机簧的美妙声音。随着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巨响,两道强大的气流,就从扶手前端忽然出现的两个空洞里喷了出来。
砰砰!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冷漠,冷酷,陈萍萍握着轮椅的扶手,这两把他摸了无数年的扶手,抠动了扳机。
无数的铁屑,钢珠,在强大的火药喷力加持下,挟着强大无比的威力,轰向了庆帝的身体。
黑色的轮椅开出了两道艳丽的,夺人魂魄的火花!
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够伤到皇帝陛下,但不代表没有事物能够伤到他。至少皇帝和陈萍萍都知道,那个一直显得无比神秘的黑箱子一定能对皇帝造成威胁,而今天,陈萍萍坐了数十年的轮椅,似乎也在发挥了极为相似的作用。
这辆黑色的轮椅是数十年前内库和监察院三处精心打造的一辆轮椅,而那一对蕴藏了无数年怒火的火器,却是那位已经死去许久的女子,亲手替陈萍萍打造。
那时候陈萍萍跛了,她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她调动了所有的能力,极为秘密地为他安排了这样一个最好的保命法宝。这些年里,这辆黑色轮椅的椅圈,靠背,不知道换了多少次,而就是这对扶手从来没有换过。
很多人知道陈萍萍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喜欢轻轻抚摩这一对光滑的扶手,而像范闲这些亲近的人,更是知道,每当安静独处之时。院长喜欢用指节轻轻地敲打扶手,扶手每每会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是中空的竹子一般。
竹有节,有劲,有骨,陈萍萍也有。
两朵火花在轮椅扶手前一爆即逝!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巨声闷响之后,便是无数钢珠铁屑火药喷击在那位九五至尊肉身上地声音响起,噼噼啪啪,似雨打沙滩,似雹落大地,击出千点坑。打折无数芭蕉叶。
御书房内烟雾弥漫,却异常迅疾的散去,渐渐露出坐在软塌之上皇帝陛下地身影。
庆帝是大宗师,然而大宗师终究不是神。他们的肉身依然是凡人的肉身,他们的心念无比强大,然而却不可能做出神一般的反应。
当陈萍萍抠动了轮椅上的扳机时,他距离庆帝的距离近在咫尺,而扶手前端喷射出来的霰弹,却是异常强悍的覆盖了半个空间地广度,即便庆帝如仙人般须臾间掠开,却也逃不出这些快速射出的噬魂利器的杀伤范围。
所以庆帝没有闪躲,他依旧坐在软塌之上,身周的墙壁已经被打成了烂疮一般。灰石碎砖在簌簌而降,几块破损地墙皮,正悬在半空之中。他身下的矮塌已经碎了一半,他身前的案几,更是被击成了一片碎木。
皇帝陛下身上那件龙袍出现了许多洞,细微的,撕裂的。以不同形状。不同轨迹出现的洞,洞口略有焦糊的感觉。
一双手覆盖在他的面容之上。左手食指微屈,拇指微翘,那个青翠欲滴的小瓷茶杯,正在虎口之中,丝毫未动。
连茶杯都未碎,天子的容颜自然无碍。
其实所有这一切地发生,都是在极短的刹那之间,皇帝陛下浑身上下的劲气有若实质,如风一般呼啸起来,而他手指间地那枚青瓷茶杯,嗤的一声破空飞了出去。大的反震力一冲,以奇快的速度向后滑去,轮椅吱吱吱吱与御书房地地面摩擦着,像是要磨出火花来一般,最终狠狠地撞在了御书房地那面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萍萍面容漠然,双瞳微缩,然而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看见了映入自己眼帘的那抹翠绿。
喀地一声脆响,自天外飞至的茶杯狠狠地钉在了陈萍萍瘦弱的胸膛之上,不知有几根胸骨就此断裂。
无数碎成粉末一般的瓷屑,就像无数根毛针,扎入了陈萍萍的身躯之中,其痛其痒,非凡人所能承受。
一口黑血从陈萍萍的双唇里喷了出来,打湿了胸襟。紧接着,空气中一股无形无质的磅礴真气汹涌而来,于刹那间制住他体内残存的三经六脉,控制住了他每一根肌肉的运行,令他不能言语,不能动作,无法了解自己的生命。
更可怖的是那道皇气十足的王道真气,竟是隔着空气,隔着衣衫,迅疾地渗入了他的体内,沿袭着他经脉行走四方,转瞬间将这位老院长早已服下的剧毒缓缓地逼了出去。
空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握着陈萍萍枯干的身躯,将他从黑色的轮椅上提了起来,悬停在半空之中,看上去这个场景显得格外诡异。
陈萍萍花白的头发早已乱了,潦乱不堪地散落在他的额前,轻轻地覆在脸部的深深皱纹之上,衣衫上全是东一道西一道的裂口,整个人的生命气息,在一瞬间内,被压制到了死亡的边缘。
然而这位老人的眼眸冷漠着,冷酷着,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带着一丝惋惜,一丝不屑,渐渐地,他的眼眸中连这些情绪也没有了,只有平静。
沉重的脚步声在御书房内响起,皇帝陛下缓慢而沉重地踏着地面的碎砾,向他走了过来。
皇帝的右手虚张,数道强劲的真气破空而出,将陈萍萍瘦小的身躯死死地扰在半空之中。
皇帝的眼神冷漠之余,染着一丝狂怒的血红之色。
皇帝的双手微微颤抖,上面全部是鲜血与恐怖地伤口。
皇帝身上龙袍上的那些小洞口开始向外流血,不停地向着体外渗流着,冲掉了伤口上地铁屑和焦糊的火药残留。龙袍已经被薰成了一片黑糊之色。
皇帝受了重伤,那些可以击穿青石的钢珠应该还停留在他的体内。但他终究……没有死。
青瓷杯的碎片在陈萍萍的身体之内,他也开始流血,或许是他体内的血本就不多了,流淌的速度并不快,却也转瞬间打湿了他那件破烂的黑色监察院官服。
皇帝走到陈萍萍地身前,胸膛微微起伏,君臣二人的身上全部都是深入骨肉的小裂口,痛到了最深处,血不停地流着。看上去十分相似。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腹处惨不忍睹的伤口,眉角轻轻地颤动了一丝,似乎没有想到如今地世间,居然还有人能够让自己距离死亡如此接近。一股难以自抑的怨恨与愤怒。在这位君主的身体内开始发酵,开始升腾。
皇帝的手扼住了陈萍萍的咽喉,盯着他的眼睛,闪过一抹令人寒到骨子里的怨毒之意,一字一句说道:“朕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御书房玻璃窗外数道灰影闪过,几个人猛地撞开了御书房的木门,冲了进来。在园门处,叶重姚太监等几位大人物远远地避着御书房,但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两声巨响。他们心知不妙,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护驾,然而依然迟了。
叶重到的最快。姚太监次之。然而当他们进入御书房后,看着眼前这血淋淋地一幕,却同时保持了沉默,因为这一幕太过灼痛他们的眼。
他们看到浑身是血的皇帝陛下,扼着浑身是血地陈老院长。他们的内心震骇。不知如何言语。躯从自己手间颓然堕下。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脚下的老战友,老伙伴,老奴才,用冷郁而怨寒到了极点地声音说道:“押往监察院地大牢,明日将这逆贼凌迟处死。若在三万六千刀之前,让这老狗死了,你们和太医院的废物,就给他陪葬。”
叶重和姚太监如堕冰窖,而刚刚满脸惶急跑到御书房外地贺宗纬听到这句话,更是吓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也不是因为陈萍萍的罪名,也不仅仅是因为皇帝陛下那寒到骨子里,愤怒到骨子里的旨意。
国朝三十年来,从未有极品大臣被凌迟处死,这是一种最羞辱,最残忍的死法,更何况,这道旨意所指……是陈萍萍。
然而这三人根本不敢说任何话,他们只是马上跪了下来,跪到了皇帝陛下的脚下,不敢有丝毫进谏。
皇帝陛下最后看了一眼正用一种讥诮眼神望着自己的陈萍萍,忽然觉得胸腹处火辣辣的痛。
朕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皇帝在心里这般想着,然后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陛下遇刺,快传太医!”
御书房里响起了贺大学士惶急而焦虑的叫唤声,叶重此时正满心惊惧地扶住了陛下玉山将倒的身躯,下意识里微微侧首,斜眼看了这位用心狠毒的大学士一眼。
皇宫之中一片慌乱,太医在宫殿内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不时有脸色苍白的宫女太监端着金盆进出,盆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姚太监此时在殿内服侍受伤后的皇帝陛下,宫典带领着禁军和内廷高手将整座皇城死死包围,而叶重在对枢密院发下几道手令之后,便守在了殿外。
太医院的医正满头大汗地走出殿外,叶重冷冷地看着他,问道:“陛下如何?”
太医院医正看到是他,颤声应道:“回叶师,陛下虽然受伤,但是脉息浑厚有力,应该无碍,只是……”
叶重的眉头一皱,厉声喝道:“只是如何?”
“只是……那些扎在陛下肌肤血肉的铁屑已经被除了。可是下臣观陛下身上伤口,应该有些锐物还留在陛下的身体之内。伤了腑脏,如果不将这些锐物取出来,只怕……”
“只怕什么?陛下难道会有危险?”
“陛下洪福齐天,本就不是凡人。”太医院医正颤着声音,换了一种方式描述了陛下大宗师的境界,说道:“想必不会出大问题,可是谁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还不想办法取出来!”叶重身体矮胖,一向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然而就在此刻。他脸上的煞气,却是无比恐怖。
“臣……实在没有这种好手段。”医正看着叶重地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吞了口唾沫,抢着说道:“不过小范大人当年曾在宫中主持过类似的医案。请大人速召小范大人回京,有他主持此事,想来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澹泊公?”叶重听到这外名字后咯噔一声,心里凉了半截,今日自晨间至此时,京都内外,皇城地御书房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干净,此时听到范闲的名字。才想到陈萍萍行刺陛下,会给庆国这片江山可能带来的极大冲击。
叶重的嘴唇有些发干,半晌后缓缓说道:“小范大人一时回不来。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范家小姐,如今在澹泊医馆行医,她师承青山,又有小范大人亲手……”
叶重眼瞳寒芒一现,直接说道:“速速传她入宫!”
待医正领着侍卫走后。叶重忽然觉得后背里全部是冷汗。湿了一大块。此时他才有时间来分析一下眼前的局势,医正提到了范闲的名字。他不禁想到,再过不久,这位年轻的权臣,便要挟着吞并东夷之功,赫然回京。
然而到那时候,范闲若发现陈萍萍已经被陛下凌迟处死,他会做出什么样地反应?
叶重感觉身上被笼罩了一股寒意,此时陛下受了重伤,陈老院长命在旦夕,另一批太医正在救治,然后便要连夜押入监察院的大牢之中。
他清楚陛下为什么最后会命令将陈萍萍押入监察院之中,帝王心术,在这样的时刻,依然不忘展现自己的寒意。如今整座京都防备武力,全部在叶重地手里,他当然没有丝毫反抗陛下旨意的意思,只是他感到了一丝难以承担的沉重,如果监察院真的反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好在陛下只是受伤,并没有真正的昏迷。
不用理会陛下和陈老院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在御书房内,陈老院长行刺陛下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事情,没有人能,也没有人敢替陈老院长说情。行刺陛下,本来就是凌迟的死罪。
叶重的心里生起一丝寒意,他很了解陛下与陈萍萍曾经有过的关系与情谊,只怕陛下也是愤怒和失望到了极点,才会赐陈老院长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只是……庆国自开国以来,皇权虽然如这片大陆数千年历史一样,极难动摇。但是庆国地历任皇帝陛下,对于臣子都持着一种温和的态度。尤其是这数十年来,庆律几经修订,已经废了无数酷刑,便是对于谋逆之辈,往往也就是斩首灭族。
尤其是对于士大夫及朝中大臣,陛下向来温和,哪怕三年前的京都谋叛一事,最后也只是剐了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一人。
然而与监察院地陈老院长相比,张德清又算是什么?
叶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由又想到了陛下先前倒在自己怀里时,贺大学士高声凄厉唤出来的那句话,他的唇角不由闪过了一丝寒意。
陈萍萍行刺皇帝的消息,经由贺宗纬的那声喊,顿时传遍了整座皇宫,惊动了宫里所有地人,然后自然也成了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地消息。
皇帝陛下事后可能念及庆国朝堂的平稳,念及范闲和整座监察院官员地态度,或者说……念及这些年来陈老院长为庆国立下的件件功劳,
不,叶重了解皇帝陛下的性情,就算他要赐陈老院长一个光彩些的死法,也不可能是因为陛下与这位老院之间的情义,在御书房里那个古怪武器的响声之后,陛下对于陈萍萍有的只是愤怒有怨毒,而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唯一可能让陛下收回凌迟旨意的,只能是为庆国的将来着想,为了范闲以及正驻兵东夷城的大皇子心情考虑,为这片江山考虑。
死也有很多种死法,无比屈辱和残忍的凌迟与一方白绫,一杯毒酒相比,肯定前者会让监察院、范闲、大殿下生出更多的怨怼之意。
然而这一切,因为贺大学士那“恰到好处”的一声惊呼,变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天子有天子的尊严,天子的愤怒。
叶重叹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秋雨之下的皇城,心里百般滋味杂陈,不知道今夜的监察院方正建筑之内会发生多少故事,自己与史飞奉命押在监察院外的那上万精兵,会不会真的需要大杀一场。
秋雨缓缓落下,他轻轻地咳了几声,知道陛下愤怒下的旨意不可能改变了,只希望范闲回来时,事已成定局,不然谁知道这个庆国会乱成什么样子。
监察院那座方正建筑之外也在飘着秋雨,越来越冷,越来越寒。言冰云冷漠地站在窗边,那幅一直蒙在窗上的黑布已经被他撕了下来,扔在了脚底下。
他静静地看着皇宫的方向,平静而有力地发出一道道命令。凭借陈萍萍和范闲的信任,他已经在监察院里掌握了很多力量,然而就凭这些力量,他依然无法压下监察院内部正在幽幽燃烧的鬼火。
从这些穿着黑色官服的官员心中所生出的黑色的鬼火。
好在事前言冰云已经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老资格的官员,对于陈老院长无比忠诚的那些官员,已经被他提前支到了西凉还有江南东夷诸地,他们已经离开了京都,不然事态更难控制。
宫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院中,陈老院长行刺陛下的消息也已经变成了事实,陛下受了重伤?言冰云不知道这是陛下的借口,还是自己一直无比崇拜的陈老院长,真地做到了很多人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冷冷地转了目光,看着监察院外那些街巷中,并没有遮隐痕迹的庆国精锐军队,摇了摇头,自己必须保住这个院子,尤其是在陈萍萍必死,范闲未归的时候。
没有人能够和陛下,和庆国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哪怕监察院是这个机器里最强大的一环。
言冰云转过头来,看着屋内的七位主办大人,幽幽说道:“准备接手……”他的眉头皱了皱,略顿了顿后,十分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
“钦犯陈萍萍。”
第七卷 天子 第九十七章 一根手指与监察院的臣服
更新时间:2008-12-10 21:00:41 本章字数:9256
随着钦犯陈萍萍这五个字从言冰云薄薄的双唇里吐了出来,监察院这间密室里所有的人们都疯了,他们的脸依然平静,眼眸里却闪动着一丝戾寒的味道,狠狠地盯着言冰云的脸,似乎想用目光将言冰云撕成一片一片。
监察院八大处,除了六处的主办是临时负责之人,五处荆戈此时正在缓缓向庆国东方行进的车队之外,所有的高级官员们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是监察院真正的实权人物,一处头目沐铁,二处头目是那位老人,三处头目是范闲的师兄,七处八处头目均是启年小组的成员,包括兼任四处头目的言冰云在内,这密室里所有的人,其实都是范闲的嫡系。
当然,范闲的嫡系也就是陈萍萍的嫡系,虽然他们与陈老院长的交流不多,但如同监察院里每位官员密探一样,老院长就是他们的老祖宗,在他们的心里拥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
除了言冰云之外的六个人都霍然站了起来,盯着言冰云的脸,一处主办沐铁那张满是黑铁之色的面容,愤怒无比,沙哑着声音吼道:“言大人,你想做什么?”
言冰云毫不退缩地回视着这六个人的目光,自从打北齐那片土地归来之后,陈萍萍和范闲都懒得处理繁杂的院务,实际上这几年里,监察院的大小事宜,都是由这位冷冰冰的公子哥在打理。他是言若海府地公子。在院里的资历极老,当年不过少年时节,便被派到了异常凶险的北齐进行间谍活动,事后被长公主反手卖出,不知道经受了怎样残酷的折磨,所以在院里的名声也极高。
尤其是范闲逐步接手监察院大权后,他身为范闲的伙伴和最密切的下属。不论是在处理江南明家之事。还是在与长公主,皇宫地战斗中,在京都谋叛事中,都表现了极为强悍地梳理、分析情报的能力,决断的能力。
有资历,有经历。有付出,有牺牲,有背景,小言公子很顺利地在监察院里获得了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的官员,哪怕是名义上平级的各处主办,也默认了他地调派,他们从心里佩服这位小言大人。
言冰云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丝,看着面前这六个人。没有一丝退让,一字一句说道:“陈萍萍行刺陛下,明日凌迟处死。我院奉旨接受此钦犯,你们……想造反吗?”
宫里关于陛下遇刺的消息早已传了出来,而监察院的这些高级官员更是在第一时间就掌握了这个情报。他们在震惊之余,也才知道原来老院长并没有随着那三十辆黑色的马车回乡养老,而是令人意外地再次出现在皇宫之中。而且……居然行刺陛下?
所有监察院的官员。没有一个人相信这就是所有事实的真相,更遑论这六位各处的主办大人。他们冷冷地看着言冰云,终究还是沐铁开口大怒说道:“院长回乡养老,怎么会又出现在皇宫里?行刺陛下?是谁造的谣?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沉默的三处主办低着头缓缓开口说道:“我以为现在最关键地是查清楚……”
言冰云大怒,一掌拍在长桌之上,嗡嗡作响,厉声说道:“陛下亲口下旨,叶帅,姚公公,贺大学士,众人亲眼所见,查?查什么查?”
此间资历最老,辈份最高的二处情报主办忽然耷拉了一下眼帘,嘶哑着声音沉声说道:“亲眼所见又如何?我看……陛下只不过是想对我们这个破院子动手了。”这位老人冷冷地抬起脸来,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想杀人,什么样的理由找不出来?只不过这件事情涉及到老院长,除了谋逆刺君地罪名,还能有什么别的罪名能够制他?”
密室里一片沉默,那片本来覆盖着黑布的玻璃窗,今日格外透明,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习惯,而外面渐渐西沉的太阳,将暮光打在皇宫朱红色的宫墙上,又映入了监察院这间密室,让整个房间里都被包融在一片血红色地光芒里。
二处主办眯着眼睛,看着言冰云,缓缓说道:“言大人,提司地最终任命还没有下来,你没有资格指使我们做什么事情?你……更没有资格把这块黑布拉下来。”
密室里的沉默愈发令人心悸,所有地监察院高级官员都看着言冰云,想看他究竟想怎样处理这件惊天大事,而沐铁等诸人听着二处这位老前辈的话语,眼神里的疑惑之意渐渐浓郁了起来,看着言冰云的目光开始冷了下来。
“院里所有的情报都要经过我的梳理,前些日子京都守备师离奇失踪,禁军与宫防的忽然加紧,枢密院暗中的调兵……这些情报我都送到了你的案头。”二处主办冷冷地看着言冰云,说道:“如今看来,这自然是陛下对付老院长的手段,可是你……为什么一点反应没有?”
言冰云先前的愤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他冷着脸,浑身上下透着一丝冷冽的味道,就像他整个人都是一块冰一样。
“就在这半个月里,你把我处里的人调了一大半去了西凉,去了东夷,大部分人只怕如今还在路上。”二处主办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如今院里的实力,不及往日里的三分之一,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所以提前在替宫里做准备。”
“六处的剑手与刺客,也被调了一大半离开了京都,就在前些天的时候。”六处的临时主办冷漠地看着言冰云。他是自影子以下,监察院最厉害地刺客,他的目光就像一把剑般钉住了言冰云,就像要把这块冰钉在暮色之中,任他渐渐融化,“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监察院里武力最强大的三处便是四五六处,五处的黑骑一向不能停留在京都左右。而且如今的黑骑一部分随着黑色的车队走了。一部分正在燕京附近接应范闲的归来,四处本身就在言冰云地控制之下,而且分散在各州郡异国之中,也不可能集于京都之中发力。
当言冰云下令抽空了六处地剑手刺客,整个监察院最强悍的武力部分,已经被削弱到了最极限的程度。
沐铁的心震动了一下。他打理着京都一处,所以这些天里监察院的命令调动并没有牵涉到他,他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言冰云竟然已经在暗中抽空了院中如此多的力量,联想到今日皇宫里地惊天之变,联想到陈老院长,他的心寒冷了起来。
“我是庆国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是监察院的官员。”言冰云被这些官员直接揭破了前些日子做的准备,脸上却没有丝毫负疚之意。他冷漠地看着长桌两旁站立的人们,一字一句说道:“你们不要忘了,入院之初。你们所学会的第一句话“一切为了庆国!”言冰云极常冷漠地一挥手,“忠于陛下,是我们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你们先前的话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是地。先前监察院高级官员们对皇宫的怨怼之心。表现的十分充分,如果被院外地人知道。这和欺君之罪并没有两样。
言冰云缓步走到窗旁,眯着眼睛看着外面反射入来的血红暮色,寒冷的声音从他的牙缝里渗了出来:“陈萍萍行刺陛下,谋反事昭,你们若一意孤行,想与这个逆贼勾结起来做什么事,休怪本官无情……”
密室里再次沉默。
六处临时主办缓缓地握着了身旁腰侧的铁钎把手,冷漠地看着窗边地言冰云,说道:“虽然你调走了我手下地大多数人,但我想,我六处要杀你,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杀了我又能如何?”言冰云语带冷漠不屑,“你想谋反?你地家人,你手下剑手们的家人亲人,能逃到哪里去?外面有一万大军,你就算救了老院长,你能杀出去?”
暮色打在言冰云冰霜难褪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血色,他缓缓转头,看着六处主办冷漠说道:“陛下的旨意晨间已经到了,我手里有院长的手令,从现在开始,本官便是监察院第三任提司!本官的命令,你们必须恪守,否则以院务条例处置。”
“言大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样想的。”最近这几年一直表现的有些沉闷,有些糊涂的沐铁,忽然开口诚恳说道:“是的,六处刑大人仅凭那些剑手刺客,顶多能在院内将老院长救出来,却没办法将老院长送出京都。”
“但是。”沐铁的眼睛亮了起来,在他那张黝黑的脸上格外晶莹,“我一处还在!八大处配合起来,在这京都里,不论要救任何人,都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一处在各要害衙门里都藏着人,四处也一定还有后手……如果大人你不行,老言大人一定有这个手段。”二处情报主办冷漠地说道:“八处马上去挑动太学闹事,不论用任何理由,只要让京都乱起来。三处马上出手,将京都内部的水源下毒污了,逼得明日京都必须开门,四处火起,一朝发力,只是救老院长一个人,轻松地狠。”
果然不愧是监察院最老的那一拔人,随口一说,便将援救陈萍萍的几个动作梳理的清清楚楚,更是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如此恶毒辛辣的计划。
“在京都水源下毒?”言冰云的眼瞳缩了起来,“你是想让整座监察的官员亲眷,整座京都的百姓……替他陪葬?”
“我监察院有能力让京都变成一座荒城,如果真能下这个决心的话。”二处主办冷着一张脸,就像在说一件很寻常地事情。“只要老院长能活着,死几十万人又算什么?”
言冰云的内心震抖了一丝,直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为之付出了整整一生的监察院,原来骨子里早已忘记了皇帝陛下的存在,所有的官员都是疯子,他们为了陈萍萍。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做出无数疯狂的事来。
“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言冰云地眼睛眯了起来,轻轻敲响了长桌上地小铃。
密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八大处的头目们的脸色霍然而变,知晓事情有异,沐铁的手指微颤,看着言冰云的脸。愈发激动,大声说道:“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老院长明日受刑屈辱而死?”
言冰云冷着脸,一言不发。密室地门被推开了,隶属于他的亲信官员鱼贯而入,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控制了房间内的各个角落。
六处临时主办握着铁钎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他根本没有理会身后走进来的这些人,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言冰云。
京都监察院的实力极为强悍,但是这座方正的阴森建筑却只是一个大脑,他们真正的实力都隐藏在各个分理衙门。及每个阴暗的地方。这座密室里地几位主办,便等若是监察院的大脑,只要将这大脑废掉。监察院的官员们群龙无首,再因为陈萍萍地事情如何愤怒,也很难凝成一股巨力。
言冰云明显为了今天的异变准备了许久,当密室里的局势被初初控制之后,一直守在外围的庆国精锐军队。分出了一个千人列。向着监察院靠拢过来。
方正阴森建筑的四周响起了一连串密集地脚步声和轻甲碰撞地金属声,令人十分压抑。十分动容。楼下监察院大厅里隐隐传来几声呼喊,然后隐隐似乎有人在宣读旨意。
密室里的人们却没有人在意这些声音,六位主办只是愤怒而怨毒地盯着言冰云地脸。
言冰云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神情的沐铁,平静说道:“在京都之中,你一处能掌握的人手最多,所以本官不能放你出去,你先在大牢里委屈一段时间吧。”
沐铁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他和言冰云都是范闲的亲信,二人交情不错,凭惯常的理解,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言冰云竟然会为了荣华富贵,而选择在陈老院长的背后,狠狠地戮了一
二处情报主办闭上了眼睛,细细听着四周的响声,大脑快速地转动着,不停地分析着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睛,十分悲哀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以有计算无心,言冰云在朝廷强大军方力量的帮助下,已经成功地将监察院的头脑与手脚分离了开来,更准确地说是,言冰云只要控制了这座方正的阴森建筑,监察院便等若是成了半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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