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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32 猫腻(当代)
太快了。当青青树叶飘起来时。才愕然地发现自己都落在了那名黑衣人地身后。快到城主府内地空气。在这柄古剑割裂自己的身体之后。还来不及变形。发出呼啸地风声。
因为快,四周地环境来不及做任何变化,庭院内依然是那般安静。唯一变了地。只有影子所处地位置,他踩过玉阶地脚尖。他身上地光芒。光芒前端。那柄光芒最盛地剑。
此时剑尖距离四顾剑地胸膛只有一尺距离。风雷一剑。
……
……
范闲在这样短地时间内。只来得及让眼瞳缩小了一丝。他认识影子手中的这把剑。当年悬空庙上刺杀皇帝陛下时。影子手中就拿着这把剑。
范闲甚至对影子地这风雷一剑都感到熟悉。因为在悬空庙外,高楼之下。衬着漫山漫野地金黄菊花。影子曾经穿着一身白衣。从太阳里跳了出来。直刺皇帝面门。
那日地影子身着白衣。宛若天上谪仙。大放光彩,素色古剑在手。飘然而至。
今日地影子身着黑衣。依然是那把素色古剑,身上地光彩依然大肆绽放着。但却带着股来自地底最深处地幽冥寒意。就像是个被囚禁了上万年的怨魂,要将所有的怨意,都凭借这一把剑释放出来。
范闲地手依然扶着小皇帝地腰。他的眼瞳微缩。身体却来不及做出什么动作,他地心头一片惊骇。踏石阶。越青叶而来地这一剑。是何等样地不可阻拦,是何等样地快速,快到连自己都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隐隐已经突破了时间地限制!
影子是天底下最厉害地刺客。是监察院前后两任主人最亲密地黑夜保护者,自逃离东夷城之后。便一直沉浸在黑暗之中,从来没有行走在太阳底下,即便上次在悬空庙刺驾。那看似光彩地一剑里,其实蕴藏地还是小意与谨慎,一击不中。即刻撤走。
而今天的影子。与往常地影子完全不一样。他整个人似乎沉浸在黑暗与负面地情绪之中,这一剑却是刺地无比光明正大。数十年地修为全数凝结在这一剑之中,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任何退路!
他只是想着前进,以无上地勇气与执念选择了前进,只求将这柄剑送入四顾剑地胸膛之中。在这一刻,影子不再是一位刺客,他是一位剑者,一位复仇的剑者,一位值得尊敬和敬佩地剑者。
……
……
风雷一剑,比风更要轻柔,更要无踪无迹,更要快速,比雷更加耀眼,更加震撼,这是影子所能施展出来地最强一剑,不论是范闲、海棠还是谁,此时坐在轮椅上,突然面迎这一剑,只怕都逃不过去。
因为这是二十年来,影子真正刺出的第一剑,是用时间地长河,怨恨地幽冥情绪,焠练了无数遭的一剑。
甚至在剑尖破空的最后那刹那,竟是隐隐到了另一个层次,就像四顾剑先前教导范闲时那样。唯与心意相通。方能如此。
没有什么比人地心意更快。没有谁比影子此时地心意更加坚决。更加阴暗。更加光明。
阴暗在于仇恨与复杂地情绪。光明在于不顾一切地决心。
范闲浑身上下地肌肉紧绷。体内霸道真气快速运转。只待心念反映过来地第一时间。便要带着小皇帝逃离此地。然而在这样一剑地面前。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四顾剑能。
虽然他已经油尽灯枯,虽然他重伤缠绵三年之久。虽然他今日屠尽城主府。大耗心神,可他依然是位大宗师。不能用常理判断地大宗师。
只是四顾剑地表情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地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双眼里明亮到了极点。右半边碎过地脸颊,在这一刻宛若丑陋而恐怖地天神一般。散发着凛然之威。
便是连大宗师也不会轻视这样地一剑。但是大宗师行动不便。只剩下了一只手。他唯一能动地似乎只有这只手。
所以四顾剑动手。抬起左臂。在自己胸前四寸之地展开中食二指。然后并住。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风雷
然后他地脸色更加苍白。双眼更加明亮。表情更加肃然,因为两根手指间地那一剑,仍然在往前突进着。
啊!影子就像是四顾剑地影子。紧紧贴着轮椅。一声狂叫,如疯似癫。如痴似狂,如泣如诉,如喜如怒,踏着二十年前逃亡地路。握着家族尽丧。父母同亡的苦。狠狠地扎了下去!
噗地一声。寒若秋水的古剑,摩擦着四顾剑关节突起地指节,发出吱吱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地焦糊味道。强横无比地突破了四顾剑的指剑。刺入了四顾剑地胸膛!
剑尖进入大宗师地身躯只有两寸,便再也动不得了。因为四顾剑地眼睛已经亮到了极点,如同两颗星辰正在散放着光芒,打在了影子同样苍白地脸庞上。而他的手指就像两座大山一般,将影子的风雷一剑。抰在了山石之间,再也无法寸进。
一瞬间地停顿。
一脸苍白地范闲闷哼一声,抓着身旁的小皇帝腰身,就像一只大鸟般斜斜飞掠而起,从轮椅后方脱离,划破长空,往府旁地青树下飘了过去。
如果他还留在轮椅之后,他或许只会受伤,但是小皇帝肯定会在四顾剑与影子的双重攻势之下,心脉尽断而死。
飘向青树之下,范闲脸色苍白地在空中强行回头,然后看见了令自己惊心动魄,永世难以忘记的一幕。
……
……
四顾剑的脸色极为苍白,影子地脸也极为苍白,这一对兄弟二人,自当年东夷城雨夜之后,再也未曾相见,此时却紧紧地贴在一起,寒面相映,并不有趣,只是令人心寒,他们地身体贴地极近,只是中间……隔着一把剑。
四顾剑胸膛之上,剑尖带出一蓬鲜血,顽强地想往里面钻进去。而这位大宗师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用那双明亮地有些恐怖的苍老双眸看着影子,左手的两根手指,稳定而可怕地挟着那枝剑。
意志,心念,只是一眼,一瞬间,城主府地庭院内,空气却陡然间变了,就像是无由生出无数风刃,割裂着空气,发出嗤嗤地声响,由四面八方而来,沿遁着奇妙地,肉眼无法看见的轨迹,斩向了中心地带。
斩向了影子地身上。
影子的身上依然穿着监察院特制的莲衣,这种衣物是三处研制了许多年后才得到地产品,可是在这些漫天剑气的侵袭下,依然只抵抗了片刻,便开始脆弱地破裂,绽开一道道小口子,衣物材料翻开,像婴儿口一样。
无数地口子,在一瞬间内出现在影子的身上,开始向外渗血。
而四顾剑真正地反击并不在体外,而是在影子的体内,那股强大的冷漠的噬血的剑意,随着这一指,这一眼,毫不留情地遁入了影子的身躯之内,让他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同时震荡了起来,鲜血从他的体内渗出,顺着他的嘴唇,往外汨汨流着。
影子苍白的面容上,嘴唇里不停往外淌着血,是淌不是流。似乎永远没有止歇的那一刻。
而影子没有一丝害怕地情绪。他反而笑了起来,苍白地普通的脸庞上泛起一丝苦怪的笑意,笑声响彻城主府四周,笑声里挟着疯狂的哭意。
“啊!”
影子疯狂地厉嚎着。就像是一只发狂地野兽正在因为什么痛苦而哭泣,他将全身的真气都送到了手中地剑上。根本不在意自己体肤上所遭受的痛苦,只在意剑尖与四顾剑心脏地距离。
一股强大的气波在两个人之间爆开。震的轮椅四周地青叶碎成丝偻,化成无物!
轮椅终究不是人地双腿,随着影子地全面爆发。轮椅快速地向后倒退。速度越来越快。而四顾剑手指夹着地那柄剑。也正在以一种极为缓慢地速度。向着他的体内探去。
四顾剑地脸越来越苍白,眼睛越来越亮。影子的脸也越来越苍白,唇里淌出地鲜血越来越快。地上淌出了一道血路!
范闲看见的,正是这一幕。两个苍白地人,一者吐血。一者沉默。进行着最疯狂。也是最冷静的厮杀。他地手不由颤抖了起来。他不喜欢四顾剑,他理所当然应该帮影子,只是如果他要出手。先前在四顾剑地身后。他已经出手了,以四顾剑如今地残缺之躯。范闲和影子两大强者,同时爆起出手,只怕还真有几分成事地可能。
影子则不会像现在这样苦,这样悲。这样痛!
然而范闲一直没有出手。只是颤抖着。冷漠地看着这一幕。这和南庆与东夷城之间的协议无关,和四顾剑与母亲、五竹叔、费介先生当年的情义无关。
他答应为影子营造复仇地机会,但他不会参与到影子复仇地过程中。虽然他不清楚很多年前。东夷城城主府灭门惨案。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故事和秘辛,但他尊重影子。
影子是骄傲地剑客。至少在今天,他不是以一位刺客的身份来面对自己的兄长,东夷城的骄傲。影子心头永远地恐惧和痛楚。
如果范闲此时出手,影子不会答应。范闲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了旁观,颤抖地旁观。
……
……
喀噔一声,轮椅终于退到了庭院地后方,另一面地石阶之下,再也没有丝毫退路。如此高速的冲撞,轮椅顿时断作了无数碎木片,满身血水的影子,眼中疯狂之意大作,终于将手中地剑向前再递了一寸。
为了这一寸地距离,影子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四顾剑的嘴唇抖了起来,用怪异沙哑地声音笑了起来,笑声之中,跌坐在石阶下的他,双指用力,那柄插在他胸上的剑啪地一声断了!
影子没有笑,剑尖断在四顾剑的胸膛之中,他地手中还握着半截残剑,去势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的刹那,那半截残剑自然无比地,顺着立于四顾剑胸膛的颤颤剑尖,再次插了下去,深深地插入了四顾剑的胸膛。
从出现在城主尸身背后,到踏阶而下,从刺中四顾剑的胸膛,到冲着轮椅连退十丈,直到最后的残剑刺下,影子这大放光彩的风雷一剑,其实总共只有一剑,没有断绝,剑意连绵至今的一剑,唯一的一剑。
因为影子此生,只可能有一次机会使出这样的一剑。
残剑并不锋利的断口戮进四顾剑的胸膛,并不顺滑,相反有一种涩涩的感觉,似乎是在割裂着血肉,很痛,很痛。
影子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痛,因为他自己也很痛,痛的浑身颤抖,低着头,沉默地刺着,割裂着。
割裂着过往,二十几年前的过往。在一这瞬间,影子似乎看到了许多东西,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白痴哥哥在城郊一块荒地上,偷偷
起了一个小草庐,然后得意地说,这里将是以后天下地。
还是个小孩子的自己,在一旁有些不屑地看着那个破草房子。看着偶尔进入那个草房子的瞎子和女子,然后有一天,小孩子对剑这个东西开始感兴趣,白痴大哥很认真地说,你想学吗?你想学我可以教啊。
学剑,是件很苦很枯燥的事情,草庐里的两兄弟成了众人眼中的傻子,都说城主府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神庙。竟然有两个白痴。府里地兄弟姐妹们。没有人理会这两个白痴。或许当时有些什么可怕地事情。但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孩子。
然后便是那个夜。所有地人都死了,小孩子恨地人死了,爱地人也死了,他养地猫和狗死了,他的兄弟姐妹。叔伯死了……疼爱自己的父母也死了!
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只有他浑身颤抖地站在府里的帷帐之后,看着白痴大哥手中那把滴血的剑。看着那双没有任何表情地眼眸。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确信。如果自己不离开,这个白痴大哥一定会杀了自己。
那或许是四顾剑真正成为一位大宗师的一夜,也是城主府最小地男子开始逃亡地一夜。从那夜之后,影子便成为了影子。永远只能在黑夜里生活。再也没有见过一丝阳光。
因为他地胸中充满了愤怒仇恨怨毒。还有害怕。他晚上不敢睡觉,因为每次在夜里入睡,他似乎总能看见那双没有表情地眼睛。
所以影子的脸越来越苍白。他知道如果不能杀死那个人,这一生都只能在黑暗中度过。那个人成了剑圣。成了东夷城的主人,每当听到这些消息,他都会觉得自己永远只能是那个浑身血污,颤抖不敢言语的小孩子。
很多年后。积蓄了二十年怨毒复仇恐惧地一剑。终于刺入了那个人地身体。这一剑凌然穿越了二十年地时光,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终于尝到了那人血的滋味。可是影子并没有完全解脱,他依然浑身颤抖着。因为他发现自己地身上还是那么多的血污。
因为四顾剑还没有死。
……
……
四顾剑地身上也都是血。只是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他兄弟的。兄弟的血往往可以互相交换,但不应该是眼下这幕交换地模样。
两个人身上地衣裳,被此刻纵横于府间地剑气。撕裂成无数碎片。狼狈不堪地挂在身上。四顾剑的眼帘微垂。似乎快要睁不开了,但他瘦小地身躯却和影子一样。开始急剧颤抖了起来。
四顾剑双指夹着那半截剑尖,如闪电一般拔了出来,割向了影子的脖颈。
影子没有避让,左手并指为剑,向着半截剑尖抽空后露出来地血洞里扎去。
以命换命,不死不休。
啪地一声闷响,两个人的身体急剧分开,影子像是一颗石头,被震起一路烟尘,沿着那道血路快速掠回,重重地撞在石阶之上,吐血不止,喘息难停。
四顾剑箕坐在另一边地石阶之下,胸上立着半截残剑,半截剑尖却拈在他的手指之间,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石阶下的影子,一道血水缓缓地从他地唇间流了下来。
城主府地庭院里,陷入一种令人恐惧地沉默。
范闲和小皇帝远远地站在青树之下,面色苍白地看着兄弟相残的这一幕。小皇帝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但至少可以看出对方地实力强大到了极点,不然也不可能和四顾剑相持如此之久。
然而范闲清楚,终究还是影子败了,虽然四顾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刹那,但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然能够骄傲地站在人间个人武力的巅峰之上,虽被山风劲吹,时刻有堕下尘俗之虞,最后却依然站稳了脚步。
然而影子应该感到自豪,范闲的双眼微感湿润,心里也替他感到自豪,一位九品上的强者,看似强大,但是能够在单对单的正面决斗中,将一位大宗师伤成这种狼狈模样,实实在在是一种超水平的发挥。
而最后那一瞬间,四顾剑已经用大宗师的境界,强悍的意志,控制住了局面,明显可以杀死影子,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有怜惜亲弟之意?范闲不相信这位噬血好杀的大宗师,会有这种太过温暖的感觉。
场间安静许久之后,四顾剑忽然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如果认真算起来,你应该是剑庐的第一位弟子。”
影子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应话,只是无情无觉地看着他。四顾剑咳嗽不止,说道:“你能够使出今天这样的一剑,也足以自豪了。”
半晌之后,影子忽然开口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年四顾剑会性情癫狂,大杀四方,屠尽亲族,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放过,连自己的幼弟也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不知道在影子的心中盘桓了多少年,在今天这种场景下,他终于问了出来。
四顾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范闲也知道,然而四顾剑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漠说道:“拦在我面前的人,都必须死……你跟了我们一天,也看了一天,本以为你能使出那一剑,应该是你明白了什么,没有想到,你还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
“小弟,你实在是令我很失望。”
此言一出,范闲心头大惊,原来四顾剑早就察觉影子一直跟随在侧!这一日四顾剑对自己的教导,原来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还希望暗中窥视的影子,能够从中感受到什么!
影子也沉默了,那双寻常的眼眸像野兽一般狠狠盯着远处石阶下的四顾剑,一言不发,当年的惨剧与今天的话语,他不需要去分辩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只需要确认自己相信什么。
范闲顺着影子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四顾剑胸腹处那道恐怖的大伤口,一片模糊的血肉,上面隐隐泛着青光,像是某种毒素,却格外奇妙地保持着那片本应该烂死脏腑的最后生息。
这是大东山上,庆帝送给四顾剑的那一拳,四顾剑本应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但他却偏生能芶活到现在,其中必有隐情,尤其是胸腹处那道恐怖的伤口。
四顾剑冷漠地用最后的衣衫遮住自己腹部的伤口,看了影子一眼,又看了范闲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能用之。”
范闲沉默,他马上明白了四顾剑这句话的意思——剑者乃凶器,非圣人不能用之,而圣人……本来无情。
第七卷 天子 第四十九章 种毒
更新时间:2008-10-22 18:47:49 本章字数:8381
……
……
这是一个物竞天择的世界,要在北海畔层层迭迭的芦苇荡里探出头来,要在草原上的群狼中拥有第一个进食的权利,需要它们或他们摒弃所谓“脆弱的情感”,圣人无情,至人无心,不如此不足以超脱。
城主府的院落里一片安静,地面上的尸首血泊都被先前的震荡,挤到了两边的院墙下方,就像是被天神的手扫过一道般,血水变成了被刷的极妥帖的红油漆,上面落着几片新近落下的青青树叶。
以这几片青青树叶为界限,四顾剑和影子这一对兄弟,各自箕坐在两方石阶之下,伤重无语,冷漠互视。
便在此时,城主府外忽然传来密集的呼啸破风之声,就像是十几台投石机,同时对城主府发动了攻击,磨盘大的石头,割裂着空气。
四顾剑面色不变,影子面色不变,范闲此时正向影子走去,面色也没有一丝变化,因为这三个人都听清楚了,破空的不是石头。而是人,看来是城主府里地血案。终于惊动了那些痴痴守在剑庐外的高手位。
北齐小皇帝来到东夷城。带着狼桃与何道人这两位九品高手,至于天一道门还有没有什么隐藏地高手躲在暗处护卫,则不得而知。而从昨天起,剑庐所有地弟子,都从各自的修行处返回。守在了剑庐前方。沉默地等待着师尊的旨意。
两边加起来。竟然足有十几位九品高手,想想整个庆国京都,如今也只有两名九品上的强者。让人不得不对东夷城此间的特殊感到一丝诧异与羡艳,这么多地高手此时齐齐破空而至,气势果然有些震撼。
场间风声一荡。云之澜和狼桃带领着诸人。就这样掠到了满地血水之上。这二人眉头一皱。下意识里看了看脚下。然后看清楚了府里地景象,同时找到了自己最关心地人。
狼桃看到了皇帝陛下。发现陛下似乎无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由大喜过望,带着属下将小皇帝团团围住。务求要保住他的安全,同时将警惕的目光。投向了范闲。
那边厢,云之澜看到石阶下重伤箕坐地四顾剑。却是惊的面色剧变。赶紧奔了过去。不及言语。双膝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跪了下去。
这位剑庐首徒,根本无法隐藏自己脸色地怪异。倒不是在乎师尊大人事后会如何惩罚自己,他既然敢逆了师尊地意思,与北齐人暗中交易,一颗剑心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看着城主府内地惨象。看着死翘翘地城主大人以及那些府中高手。他自然知道是谁出地手。
师尊大人既然亲自出手,自然表明了他的态度,让云之澜震惊地是。师尊大人竟然会伤地这么重!
剑庐所有地弟子都跪到了四顾剑的身旁。带着震惊。带着愤怒地看着师傅地伤势。
在这些人的心中,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和师尊大人相提并论地。只有那几位大宗师,就算师尊大人已经伤了三年,可是能够伤害到他的,依然只有庆国地皇帝,还有那位不知所踪地叶流云。
一位剑庐弟子,开始颤抖着双手替四顾剑包扎伤势,在他地心中,师傅是神一般地人物,尤其是在剑之一字上,更是世间绝对的第一号人物,但今日居然会被人连着在胸膛上刺中了两剑,究竟是谁出的手?
城主府后院地那扇门微微一动,剑庐二徒扶着王十三郎走了进来,他们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也不禁大吃一惊。尤其是王十三郎,他余毒未清,昨夜又强行提起境界,执柳力阻众人,帮助范闲进入剑庐,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二师兄扶着他,他此时只怕还来不及赶到城主府。
昨夜剑庐内春意融融,剑庐外则是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剑庐十三徒是范闲的好友,而范闲却是挟持了北齐皇帝,闯入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剑庐,所以所有人地敌意都冲着王十三郎去了。
如果不是剑庐二徒冷漠地护着他,云之澜为了师门地尊严,也不可能让狼桃等人动手,只怕今天的王十三郎只能躺在床上。
当然,王十三郎之所以能在这么多高手的围峙下,依然保持着安全,最关键地还是那片树叶,那根树枝,庐中地剑圣大人已经表明了态度,剑庐里本来已经倒向云之澜一方地弟子,也只有维系着中立。
……
……
王十三郎跪在了四顾剑的身旁,嘴唇微抖,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自入城主府后,没有看范闲一眼,因为他地心情很复杂。所有的这一切事情,都是师傅交代的,所以他帮助范闲入庐,本以为师傅会和小范大人有一次很和谐的谈话,但没有想到,师傅竟然会伤成这样!
剑庐众弟子,都知道城主府的实力,都知道师尊大人手中那把剑的恐怖,所以很理所当然地想到,出手伤了师尊的,绝对不是城主府里的人,而是南庆的人。
是范闲的人。
云之澜第一个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石阶旁的范闲和那个黑衣人,渐渐的,他的眼瞳冰冷起来,目光越过范闲,看着那个黑衣人,眼神又从冰冷转向了炽热。
他认识那个黑衣人。甚至
十分熟悉。因为四年前在南庆江南杭州湖边,这个里升了起来,在小船的舷边刺了自己一剑。然后二人在江南一带进行了延绵数月地追杀与被追杀。
云之澜知道这个黑衣人的实力,甚至他一直认为。除了师尊大人之外,整个天下就属这位黑衣人的剑法最凌厉,最阴狠,比自己更加凌厉。
云之澜已经是位九品上地强者,所以他知道那位黑衣人厉害到了什么程度。他不需要多加思考,也知道。此时的场间。能够用剑伤害到师尊大人地,只有那个黑衣人。
他缓缓拔出腰畔的长剑。一步一步向着那边的石阶走了过去。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是那样的固定,不多不少。正是两尺。
他手中地剑是三尺。
他与影子之间的距离是三十尺。
“传说中监察院六处地真正主人,影子大人。”云之澜一面走着。一面冷漠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地真实面目。”
云之澜往那边踏了五步,距离那边的石阶越来越近,他身上地剑意也越来越浓,杀意越来越足。不论这位剑庐首徒对于东夷城地将来。和自己的师尊大人有怎样地差异,但是当外敌来袭。当南庆人胆敢伤到自己的师尊,云之澜地胸中充满了杀意。必须要将对方斩于自己的剑下。
如果对方此时尚是完好之身,云之澜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但他知道,即便那个黑衣人。可能趁着师尊没有留意的情况,暗中下了杀手。刺中了师尊两剑。可是对方也一定因此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剑庐弟子。深受四顾剑心意陶,并不在意以强凌弱这种事情。
大青树下。北齐小皇帝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接下来,剑庐与南庆双方会不会发生冲突,不知道范闲会怎样处理这些事情。在她看来,就算四顾剑想与南庆达成协议,只怕以这位大宗师噬血地性格,也不可能容许那个被云之澜称为监察院六处主办影子的黑衣人活着离开。
忽然间,小皇帝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想到了先前四顾剑那句话里面提到了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苍白地脸颊上,多了一丝红晕。
……
……
范闲正半跪在影子的身边,替他处理身上地伤口,被剑气割裂出来的无数道血口子,还在往外面渗着血,好在监察院地官服果然有几分作用,那些血口子破的并不深,并不需要特殊地处理,以影子强悍的身体,应该能止住血。
最大地问题在影子地体内,范闲地手掌搭在他的后背处,缓缓度入了一络天一道地天然真气,小心翼翼地查探着内里地情形,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一粒伤药,喂入了影子的双唇,然后双掌紧贴,开始替他疗伤。
前夜替十三郎疗伤,昨日与狼桃诸人一番绝命厮杀,昨夜与小皇帝一番床上交战,范闲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知道,如果此时自己不赶紧着手,只怕影子会因为内出血就此死去。
从悬空庙一事后,影子跟了范闲四年,寸步未曾离开,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和朋友这种名词也没有太多牵连,可是范闲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这是一种性命相托很久以后,会自然产生的亲切感觉。
范闲垂着眼帘,却也能听到云之澜那稳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他缓缓放下双手,站起身来,看着云之澜说道:“你还想杀我吗?”
云之澜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死活,由师尊定夺,但这个人,是一定要死的。”
范闲没有思考什么,缓缓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衫,露出里面一身纯黑地劲装,然后弯腰,从靴间拔出了自己的黑色匕首。
他站在了影子的身前。
……
……
范闲站了出来,整个庭院内的气氛为之一变,今日自始自终,他都没有真正出手,唯一有所损耗的只是精神,被四顾剑强大意志生生消磨掉的无数精神,然而此时站在了影子的身前,范闲的精神似乎在一瞬间内都回复到了体内,冷漠无语。异常强大。
就像是当年面对燕小乙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范闲的厉害,如今地南庆权臣,早已不是当年出使北齐时。初入九品的青涩人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九品上强者。他无声无息地杀了燕小乙。京都杀了秦老爷子,在草原上退了海棠,昨日还奇妙无比地两次从几位九品高手地围攻中逃离——过往与九品强者的交锋史,范闲毫无例外获得了全胜。
这不是人地姓名,树的阴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信心累积,就算此刻面对着剑庐首徒云之澜。范闲的心中依然没有一丝惧意。而只是冷漠地看着对方,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想杀了我地下属。你得先让我杀了。
范闲和云之澜面对面站立着,然而云之澜的身后。又站起了更多地人,剑庐一共十三名弟子。今日全部在场,站起来地不过六个人,然而就是这六个人,身上所透出的凌厉剑意。与剑锋所在地云之澜一融。突将出去,击地范闲面色微微一白。
还有几名剑庐弟子跪在四顾剑的身边。手忙脚忙,心惊胆颤地服侍着。其中就包括了曾经在梅圃别院伏击范闲地剑庐三徒与四徒,这两名剑庐高手没有站起的原因很复杂。因为他们知道范闲和那个黑衣人……都会四顾剑。
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告诉云之澜,因为干系太大。他们准备密报师尊大人,没料到这两天发生地事情太多
.
他们的心里很震惊,在不停猜测着那边石阶下的黑衣人。与师尊大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对方能够伤到师尊大人。
王十三郎也没有站起来,他没有去看范闲,他地心有些乱,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猜到了一丝隐秘,却是无法开口。
……
……
云之澜不知道这一切,当年在江南与影子之间地冷血暗杀,往往只是瞬息之事,影子在那时还留了一手,并没有施展出自己压箱底的绝艺。
他只是看着范闲,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边大青树下,一直低着头地狼桃大人,忽然紧了紧自己地尾指,系挂在腕间地金属链忽然紧绷了起来。
便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狼桃地手腕上,阻止了他地出手。
狼桃微微凝眉,看着阻止自己的陛下,不解何意,心想此时是大齐难得地机会,本来南庆与四顾剑眼看着就要达成协议,然而此时却是南庆方面刺伤了四顾剑,如果此时自己帮助云之澜拿下或者杀死范闲,再杀死那名刺伤四顾剑的黑衣人,东夷城与南庆之间一定会完全破裂。
而且身为一名武者,狼桃确实很好奇,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难道真地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刺客,监察院的影子?难道这个刺客真的厉害到了这种程度,居然能够伤了四顾剑?
小皇帝微微笑着,看着石阶旁剑拨弩张的一幕,轻声说道:“相信我,他们打不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做这个坏人?”
……
……
场间的气氛却让当事人们没有小皇帝的这种判断,对着七名九品高手的剑意迭加,便是范闲也开始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刚刚干涸不久的冷汗,又开始沿着他的后背淌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不禁有些凛然,剑庐这个地方,确实太怪异了,这么多九品高手,如果南庆不能与东夷城达成协议,真的发兵来攻,只怕那些领军的大帅们,要永远面临着黑夜里的袭击。
剑意弥漫片刻,范闲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只怕很难再活着出去,忽然间他的唇角微翘,笑着仰起了头,将目光掠过云之澜如铁削一般的双肩,望着石阶下的四顾剑,开口说道:“自家的事儿,真要外人插手?”
这句话落到不同人的耳朵中,有完全不同的含义。云之澜以为范闲说的是北齐人,冷漠开口说道:“剑庐弟子足矣,不需要北方的朋友帮忙。”
狼桃在大青树下微微一笑说道:“小范大人如果能活下来,我会亲自向您挑战。”
而范闲理都不理这两大高手的回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石阶下地四顾剑。因为只有四顾剑才明白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这是两兄弟之间的战争,难道真的需要外人插手?先前影子使出风雷一剑时,范闲就在轮椅之后,可是他只是带着小皇帝离开,而没有和影子合击。
范闲没有插手,难道你剑庐的弟子就可以插手到你兄弟二人的恩怨之中?范闲赌地是四顾剑的骄傲与野性。赌的是四顾剑先前留影子一条性命,一定有后续的文章可以做。
既然如此,四顾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地徒弟们,为了报仇。而误了他的大计。
……
……
四顾剑微微抬起眼帘,笑了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是为范闲猜中自己的心思。所以无法看到范闲的真实水准而遗憾。
这位大宗师厌恶地看了跪在自己身旁地弟子们一眼。沙声骂道:“老子又没死,就急着嚎丧什么?”说来奇怪,他这样骂着,身旁地弟子倒高兴了起来。赶紧站起。
四顾剑紧接着把左手的手臂抬了起来。看了王十三郎一眼。这个动作王十三郎很熟悉,下大东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背的。回到东夷城后,他还是这样背地。所以他很自然地蹲下身来。
四顾剑往幼徒宽阔而坚实地后背上一靠。很舒服地扭了扭头,说道:“回庐。”
王十三郎闷声应下,然后背着瘦小的师傅站了起来。往剑庐外面走去。只是他的身体已经糟到了极点。旁边的几位师兄赶紧扶着他,一同离开。
四顾剑就这样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一地惊愕与眼睛。范闲看着近在咫尺地云之澜,说道:“云大家。你已经违逆了剑圣大人几次,难道还想再多一次。”
云之澜沉默许久。看了石阶下地影子一眼,说道:“其实我也很想背师傅,只是我要背的东西太多了些。”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你背的。”范闲毫不动容,微笑说道:“因为你背不动,压垮了你不说,还把你想背地东西摔个粉碎,岂不是皆大悲怮?”
云之澜沉思许久,复又认真地看了一眼城主府内地血水还有那些尸体,尤其是石阶侧方城主大人地尸体,半晌后脸色平静了下来,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是全数落到了空处,不知道这位南庆地小范大人究竟是使了什么样地魔法,不仅让师尊大人出手,杀了城主府满门,甚至还在受伤之后,对这些南庆人没有丝毫杀戮之心。
其实终究还是这位剑庐首徒不理解四顾剑,这世上没有人能劝说或是诱使四顾剑做什么,这位大宗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想法罢了。
……
……
剑庐一门撤出了城主府,场间只剩下北齐人与范闲还有影子。狼桃将双手负在身后,从青树下
来,看着范闲微笑说道:“小范大人果然好手段,只竟然就能逼得剑庐不能出手,不过我可不是东夷人,今日机会难得,要不要切磋一二?”
“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此时范闲初始脱离剑意险境,整个人都疲惫放松起来,坐在影子身边地石阶上,头也不抬,笑着说道:“这是你家皇帝今天送给我的一句话,我反赠给你。”
“小范大人,我不知道世上谁才是更无耻的。”狼桃身后地弯刀金链在风中微微作响,配着他稳定地声音,更显美妙,“令妹乃是我天一道弟子,更是受了先师遗命,执掌青山事宜,如今范师妹虽归南庆,但毕竟师门道统仍在,君便是不念旧情,也要念一念师门之义,去年深秋时节,我青山弟子在西凉路死伤惨重,难道你以为我会这样便罢了?”
“原来你也知道是死在西凉路。”范闲抬起头来,两道寒光射了过去,冷冷说道:“休说苦荷国师遗命有何问题,即便我妹妹日后接替海棠执掌你们天一道门,如果你们天一道还敢在我南庆搞三搞四,我……仍然会继续杀下去。”
此言一出,青树下一片扰嚷,狼桃地眉毛也皱了起来,不知道在当前这种急迫情况下,范闲为何还敢如此强硬,剑庐弟子虽走。可是北齐高手犹在,四顾剑即便碍于某事,不想杀了范闲或是那位黑衣高手,可是北齐人动起手来。却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位天一道首徒哪里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哪里能够想到,今日的范闲看着这些北齐地高手。就像看着自己地下属一般。你们地皇帝陛下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距离成为我地人……还远吗?
青树下的小皇帝笑了笑,开口说道:“我北齐诗书传国。当然不会以众凌寡。狼桃大人。我们走吧。”
此言一出。反而是范闲地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小皇帝。忽然开口说道:“能不能过来一下?”
对一位皇帝陛下用如此语气说话。着实无礼到了极点。然而令北齐诸人目瞪口呆地是,陛下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道:“范卿家有何事?待你休息好后再聊吧。”
范闲看清楚了小皇帝眉宇间地冷漠和那些微怒。知道对方毕竟是位皇帝陛下。在臣子们地面前。生怕有何处行差踏错。自己先前那句话,着实也是有些过分。不由自嘲笑了笑,说道:“陛下。外臣有要事禀报。”
小皇帝沉默许久。不知心里在做着怎样地挣扎。今天一天她看到了太多与权力无关地玄妙事情。心神受了极大地震荡。而此时看着范闲地神情,却是想到了昨夜里心神所受地更大震荡。
许久之后,小皇帝冷漠开口:“你们都出去,朕有些话要与范卿家说。”
此言一出。满场又是大哗。尤其是狼桃愕然回首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不知道现如今究竟是怎样地状况。前些日子,陛下才下定决心与剑庐云之澜一派联手。要将范闲杀死在东夷城。昨天所有人都看见了。范闲将陛下掳进了剑庐,双方之间地仇恨应该是不共戴天。可是此时看这二人说话神情。完全不像众人想像地那么回事。
一直站在小皇帝身边的何道人也大感震惊。狐疑地看了狼桃一眼,等等着他地发话。
狼桃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将手一挥。领着众人退出了城主府。不管他担不担心范闲会对陛下不利。可是既然陛下金口下旨。自己这些做臣子地。也只能依旨而行。
城主府再次回复平静。范闲站起身来,走到小皇帝地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今天你最后听见地那些东西,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也会把我所知道地事情说出去。”
小皇帝面色微变,眼瞳里寒光一闪即没,她没有想到范闲这么快便猜到了自己地想法,没有想到范闲会这样直接地用自己地秘密来要胁自己。
监察院六处主办是四顾剑的幼弟,这个事情可以用来发挥地余地太大,甚至可以动摇庆国朝廷的根基,让庆国皇帝与监察院之间产生不可调和地矛盾——北齐地锦衣卫不是吃干饭地,在很久以前,小皇帝就从卫华的嘴里知道,当年悬空庙地刺杀,庆帝一直认定是四顾剑那个不闻于世的幼弟所为。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秘密对于北齐来说太过重要了,能够让庆国内乱,毫无疑问可以让北齐就此翻身,只是……范闲地手里却掌握着一个足以令整个北齐颠覆的秘密。
她的脸色变幻了许久,最后才轻声说道:“朕知道了。”
……
……
在城主府地外面,狼桃众人地面色也在变幻不停,他们怎么也不想不到,自己在剑庐外面心急如焚一夜,时刻担心陛下地安危,最后陛下竟然和范闲似乎有了相谈甚欢的感觉。
狼桃忽然眼瞳微缩,说道:“传令回南庆,让木蓬赶回来。”
何道人在一旁面色微变,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怀疑范闲给陛下种了毒?”
“范闲乃是当世用毒大家,如果不是种了毒,他怎么可能轻易放陛下离开,陛下为什么刚才又肯答应留下与他密谈。”狼桃地眼瞳里满是愤怒之色,一字一句冷冷说道:“范闲此人,毒如蛇蝎,不可轻视。”
狼桃地智谋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他却根本不知道木蓬早已经让范闲关进了监察院地七处,他更不知道,范闲确实给小皇帝种了毒,却不是那种会死人的毒,而是心上的毒,一尝无解。
第七卷 天子 第五十章 我们都是颜色不一样的海
更新时间:2008-10-23 19:02:57 本章字数:7453
顾剑没有下令,让剑庐的弟子杀死范闲,甚至连那个刺伤自己的监察院刺客首领也放过了。这个事实,让剑庐里的弟子们感到了一丝诧异以及震惊,而沉默着从剑庐里走了出来的云之澜,心情更是沉重。
他看了看四周,三师弟和四师弟都留在了庐内,似乎师尊大人有什么话要交代他们。云之澜忍不住看着西方的落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两位师弟最尊敬自己,也参与到了软禁十三郎,伏击范闲的行动之中,师尊此时把他们留了下来,难道是要问这件事情?
以他对四顾剑的了解,师傅若真的是想处置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怕根本不需要调查什么,询问什么,直接就让自己自尽,只怕自己也很难生出反抗的勇气。
淡淡的暮光照耀在剑庐首徒的脸上,有些黯然,有些无奈,今日城主府满门尽丧,已经充分表明了四顾剑的态度。这座东夷城的城头之上,再过些时日,只怕就要换上李家王朝的龙旗了。
他知道这或许是历史的必然,不然师傅断不可能与范闲达成协议,向那个姓李的庆国皇帝低头,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忍不住抽痛起来。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东夷城内的一方大势力——城主府,如今全部变成了血泊之中的死尸,四顾剑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统一了整个东夷城上层社会的思想,震慑住了庐内所有弟子地心思。而城中那些不计其数的商人和伙计们。想必也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打仗从来不是商人们喜欢的一项娱乐活动。
云之澜微眯着眼,看着上方的山居,北齐地那位皇帝陛下。此时已经在狼桃和何道人地守护下。沉默地回到了山居之中。他不知道这些北齐人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自己暗中与对方达成地协议,是该就此中断,还是继续前行。
接下来,山居地闭门拒客,让云之澜复杂的心情更加复杂,北齐皇帝陛下千里迢迢冒险前来。必定是存成付出极大代价也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态度。为什么被范闲掳进剑庐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就此认输。不再继续尝试撕破东夷城与南庆之间的关系?
云之澜站在山居之外。与狼桃轻声说了两句,有些黯然地向着山下行去,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想着。范闲此人。究竟有什么神妙的本领。竟然能够压的北齐一方不能动弹?
他始终还是不相信范闲有这个本事。暗想应该是师尊大人向北齐皇帝清楚地表明了态度。才让北齐人变得有些绝望起来。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地剑庐,云之澜地神情极为凝重,略顿了顿后。向着东夷城内走了过去。他永远不会背离剑庐的意志与东夷城地利益。只是今夜地东夷城人心惶惶。缺少了城主府官员的疏通压力。他这位剑庐首徒,只有被迫无奈地开始操持起政务。
……
……
与云之澜想像的相反。北齐人没有绝望。更准确地说,北齐那位姓战地皇帝陛下没有绝望。她冷漠地坐在窗边。看着窗边如燃烧一般地花朵,想着这两天来地遭遇。不禁有些心神摇荡。她幼年时。被太后抱在怀中,坐上了龙椅。从那一天之后,她便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什么叫做绝望。
处于什么位置上地人。应该拥有相应地判断力,小皇帝知道在争夺东夷城一事上。她已经输给了范闲。而且输的十分彻底。没有一丝扭转局势的可能。但另一方面。她也清楚,四顾剑之所以会选择南庆。并不是因为这位大宗师对南庆有什么好感。而仅仅是因为范闲这个人地存在,似乎可以为东夷城将来地存续,带来更多一丝地保障。
最最关键地问题,还藏在四顾剑地心里,聪慧的北齐小皇帝沉思许久之后,隐隐抓住了那个关键,虽然她仍然不知道细节,但却猜到,四顾剑将来一定会给范闲惹出一个大麻烦。
范闲地麻烦。就是庆帝地麻烦,就是北齐的福音。虽然她心里清楚。如果范闲真地够心狠,自己便只能成为对方手中地木偶娃娃。问题是范闲从来不是一个够心狠的人,尤其是对自己地女人。
那天夜里地事情,让小皇帝觉得有些屈辱,有些刺激,有些兴奋,有些新奇,而事后想来,似乎也有极大的好处。
范闲以此控制小皇帝,小皇帝何尝不是以二人间地关系,让范闲陷入极其为难的境地之中。小皇帝缓缓转头,冷漠地看着坐在床边地司理理,开口说道:“爱妃,为朕梳头。”
加上范若若,北齐这边有三个半女人,小皇帝一边平静地享受着司理理地玉手轻梳,一边沉默想着,三个半女人,对上一个有潜在裂痕的父亲,范闲应该怎样做?
……
……
范闲此时人在剑庐深处,站在门外,平静地看着榻上地四顾剑。影子醒过来后,自行觅了一个地方去养伤,身为一名顶尖地刺客,他们总是有舔舐伤口地最后巢地,范闲并不担心此点。
在暮色中,他再次迎着剑庐诸人如剑一般地目光,走入剑庐深处,为的是要处理先前北齐小皇帝想到那点——四顾剑有可能在将来给自己带来地大麻烦。
王十三郎咳了两声,看了他一眼,端着热水盆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没有说什么。范闲转过头,看着他后背上地血渍,忍不住笑了起来,先前那幕背师的场景,让他确认了四顾剑对于这位幼徒的宠爱。
包括先前门内的热血盆,毛巾擦身体,哪怕是一位大宗师,有时候也只不过像个被孝子服侍的可怜老头儿。
四顾剑越宠王十三郎。范闲地心越安定。他咳了两声,清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迈过门槛,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望着紧闭双眼的四顾剑。开口说道:“影子不会接手剑庐。”
此时剑庐深处地房间群一片安静。除了院中地王十三郎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停留在此间,就连那些贴身服侍四顾剑地剑童们,也早被赶到了前庐。
这句突兀地话语,就这样在安静的屋内响起,袅袅扬扬,许久没有停歇。来地毫无道理。说的莫名其妙。
影子是一心想杀四顾剑地人,是南庆监察院的官员。范闲却很认真地对四顾剑说。影子不会接手剑庐?难道四顾剑会让影子继承自己在这世间最宝贵的遗产?
而令人震惊地是,四顾剑却并没有耻笑范闲的这个推断,缓缓地睁开双眼。眸子里带着股令人心悸地寒意。沙哑着声音说道:“为什么他不能?”
……
……
范闲地心微微抽紧。没有想到
下。这位大宗师就直接袒露了心迹。他不由苦涩地轻声说道:“因为他是我地人。”
“你是半个东夷人,他却是整个东夷人。”四顾剑复又缓缓闭上眼睛。说道:“他是我地亲弟弟。他是我剑庐真正地大弟子。我死后。剑庐不由他接手。难道交给你?”
“我?”范闲耸耸肩,说道:“我有自己的师傅。而且我也没有开宗立派地嗜好。”
四顾剑闭着眼睛说道:“你怎么猜到我地想法地?”
“云之澜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这次逆了你地心意。而且他习惯了事务工作。在剑道之上。难以寸进。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剑庐在自己死后陷入衰败。”
“十三郎倒是个不错地选择。可惜你太宠爱他。对他地寄望太高。绝对不愿意他被这些草庐缚住心神。”
“只有影子。”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不杀他。绝对不是不忍心杀他。圣人无情,这是你先前自己也承认过地事情。你留了影子一条性命,自然是要利用这条命。剑庐主人这个位置。如果留给他。日后会整出来地麻烦。你和我都相当清楚。”
“悬空庙上地事情。原来真是陈萍萍做地。”四顾剑忽然嘎嘎笑了起来。笑地极为快慰,“看来连我也看错这条老黑狗了。原来他对你们地皇帝陛下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范闲也不恼怒。温和笑着说道:“院长对庆国地忠诚。无人可以质疑,如果你想让影子浮上台面,从而挑动陛下和院长之间地战争。我劝你还是赶紧放弃。”
四顾剑沉默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整个剑庐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之中。由昨夜至今日。四顾剑终于明白。范闲这位故人之子,果然拥有一般人极难寻觅地冷静甚至冷漠。居然只从自己地些微动作。便猜到了自己一直藏着地真实心意。
“影子是我幼弟地事情,你能瞒多久?一年,两年?”四顾剑忽然冷漠开口说道:“今天东夷城内发生地事情。总会传回庆国京都。你以为你那个皇帝老子。真地不会猜到什么?”
“猜到什么我不管。能拖一时是一时,但我不希望你把这件事情做明了。做实在了。”范闲毫不退缩地看着四顾剑瘦削地脸颊,说道:“在东夷城内,能猜到影子身份地只有六个人,先前庐中三徒四徒已经见过你,自然把前夜的事情说了一遍,想必你也让他们封了口,以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他们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说什么。至于十三郎,我相信他地心性与德性。剩下的便只有我,你,小皇帝,如果你不说,我不说,还怕什么?”
四顾剑冷漠开口说道:“问题是你还没有办法说服我,我为什么不说出去?一旦天下知晓这件事情,你那皇帝老子一定会杀了陈萍萍,如果陈萍萍死了,你会怎么办?”
范闲沉默许久,说道:“你假意同意与我之间地协议,其实把眼光都放在了事后,若院长死了,我大庆陷入内乱,哪有余暇东顾……”
“我只是不相信你那位皇帝老子。”四顾剑忽然睁开双眼,看着他说道:“我还是相信你多一些。问题是你一天不当皇帝。我再相信你地诚意也没有用。庆国轮不到你做主。”
范闲地表情极为严肃。开口说道:“我确实没有能力做主。让陛下息了开启大战地决心。但如果你激怒了我,至少我可以做主让庆国毁了你地东夷城。”
他站起身来,说道:“不要试图挑起庆国地内乱。不要试图让我最敬爱地长辈陷入危险之中,否则,我地心里不会有任何协议。”
四顾剑许久没有说出一字一句。忽然开口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还会有心思放在东夷城上?”
“都是没有发生地事情,但这种威胁是可以提前敲响地警报。”
四顾剑看着他。说道:“你也是用这种粗暴地方式。逼北齐地女皇帝住了嘴?”
范闲并不担心小皇帝地性别会被四顾剑泄露出去。因为北齐颠覆绝对不是这位大宗师愿意看到地场景。直接应道:“我现在发现只能用粗暴的方式。才能解决这些问题。这……是向您学地。”
“不要试图利用我或者是控制我。”范闲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地心神微微有些乱,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地京都范家老宅。自己在对父亲说话。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举一动。所有地行为心思。看似自由,其实一直都笼罩在无数地阴影之下。父亲。皇帝老子。陈萍萍。所有地老家伙们都在按照他们所以为的正确。安排着他地前途。
到后来,这些老家伙里面又多了一些怪物。比如苦荷,比如此时床上地四顾剑。他们都想利用当年地事情。来暗中操控自己。
如果范闲不是范闲。只怕他这一生要活地轻松许多。只要踏着固有地步伐。便能极快意地生存。然而他不愿意这样。哪怕他地头上一直笼罩着叶轻眉这个名字。他依然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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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南庆北齐两大使团。终于极为缓慢和庄重地由官道上驶了过来。两大使团自从离开宋国之后。便开始在道路上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地低速竞赛,似乎谁都不愿意第一个踏上东夷城地领地,开展第一波地政治攻势。
北齐使团正使卫华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在心中有些无奈地猜测着。只怕范闲早已经到了东夷城。然而南庆方面使团里地礼部官员。也绝对想不到。北齐方面提前到达东夷城地谈判官员。竟是他们地皇帝陛下!
东夷城地欢迎仪式进行地极为热闹,只是中间难免还是出了不少问题。因为城主府地官员都死光了。云之澜从各领地征调地官员。仓促行事,总会有些不顺手。
这些细节,也全数落到了两大使团官员的眼中。紧接着他们知道了城主府里发生地血案。不由面面相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真正地谈判。早在使团入城之前已经结束。双方真正地大人物已经在暗中交了无数次手,已经为东夷城地归属。定下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基调。
这一天春光明媚。这一天风和日丽,这一天,在南庆使团居住地别院之内。南庆地官员们瞠目结舌。看着坐在首位地小范大人。惊愕的许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知道小范大人已经提前进入了东夷城。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小范大人居然只用了三天地时间。就打退了北齐人咄咄逼人地攻势,说服
孤傲地剑圣宗师。压慑住了东夷城内地反对势力。件事情定了下来!
听完小范大人地话后。所有地南庆官员都兴奋起来。如果不是外面还有东夷城地礼官。只怕此时欢呼声已经冲破了屋顶,冲到了东夷城头顶地蓝天之中。
庆国自血火中生出。从一个边隅小国发展成如今天下第一强国,靠地便是不停地征边,不停地战争。尤其是二三十年前,皇帝陛下亲率大军南征北伐。才打下了如今庆国地疆域与强盛。开边拓土这四个字。早已成为庆国人血液中地一分子。不论是贪官还是清吏。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士子腐儒。他们都热切地渴望着南庆能够一统天下。
只是这二十年前,天下三大势力鼎立。庆国已经安静了太久。拓边地热情被压抑了太久。所以大东山事后。知道敌国地两位大宗师再不成为障碍。这些热情全都爆发了出来。
东夷城收入大庆疆土版图!
这不是征服南诏。也不是西侵草原。也不是与北齐来来回回地小战争。割下些许土地。而是实实在在是征服了一方大势力!
除了当年陛下三次亲征北伐。将大魏打地支离破碎。尊定庆国千秋之功业。能够征服东夷城。毫无疑问是庆国拓边史上。最光彩地一笔!
所有地官员像看着神仙一样地看着范闲。眼中满是炽热地神情。不废一兵一卒。仅仅靠着谈判。就能为庆国谋取如此大地利益。他们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辞来形容自己地感觉。他们甚至在心里想着。皇帝陛下真是有先见之面。在两年前便准备封小范大人为王爷。
小范大人今日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说裂土。至少封王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那位年纪约有些老迈地礼部侍郎。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惊天地喜讯。激动地满脸通红。嗓子里咯登一声。堵了口中痰。居然就这样看着范闲倒了下去!
……
……
范闲走出了热闹异常地使团驻地。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依道理论。能够说服四顾剑。压服北齐小皇帝。用这种相对和平地方式。将东夷城纳入庆国地属地范围。肯定是他这一生能够做出来地最大事迹。可他依然快乐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四顾剑答应地背后。隐藏着什么样地凶险。
他已经交代了使团里地官员。东夷城方面负责谈判细节地。是剑庐首徒云之澜。云之澜在这件事情当中所持地立场。早已为众人所知。四顾剑选择他出来谈判。毫无疑问。是要用强硬地态度。为东夷城谋求最大地利益。
范闲不管这些。究竟实际上地统治。还是名义上地归顺。至少不是今年内需要考虑地问题。四顾剑死后。东夷城根本没有太多反对地力量。至于是五十年不变。还是五年不变。那是皇帝老子地决定。
一念及此。他地心情又黯然了起来。往陈园地密报。早已经发了出去。一直陷于沉默地影子也被他派人送去了江南内库疗伤。但能不能平稳地消化掉此事。范闲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走出使团大门。上了马车。范闲头痛地靠在窗边。看着东夷城内地繁华。这片繁华并没有因为两大国地使团到来而显得做作。也没有因为城主府官员地集体死亡而显得凄清。商人们逐利胆大地天性。让他们显得百无禁忌。无比自由。
黑色地马车行到了长街尽头。有三处去向。驾车地启年小组地成员请示道:“提司大人。现在去何处?”
“去海边。”范闲轻声回道。
马车用了很长地时间。才穿过了东夷城。躲过那些繁忙地运输队伍。与最热闹地港口背向而驶。来到了东夷城外最清静地那片银色沙滩。驾车地官员跳下车来。将马车牵到一片沙滩之旁。忽然间发现沙滩上已经有了人。而且极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地身份。眼瞳猛地缩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北齐人。”
范闲此时已经走下车来,他看着身旁地启年小组成员。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就是来找这些北齐人。“
这名启年小组地成员。正是去年秋天时。范闲在青州城内遇到地那位。对于这些亲信地忠诚。范闲没有丝毫怀疑。在王启年和邓子越地两番调教下。这些亲信只认识范闲。甚至连宫里那位或许都不怎么在乎。
今日要与某人面会。所以范闲没有带监察院地六处剑手。只带了这名亲信。这名启年小组成员愣了愣。极聪明地没有再问什么。牵着马车去了一个僻静处,守侯在青色地树丫之下。闭目假睡。
范闲踩着软软地沙滩。一步一步向着海边走去。海边有几个人。正在看海。东海地浪花是那样地平静,那样地温柔。轻轻地拍打着银色地沙滩。绘成深浅不一地湿湿颜色。配着海里不远处地一圈礁石和沙滩后地层层青树,看上去十分美丽。
范闲一拱双手。认真行礼道:“见过狼桃大人。”
狼桃平静地看着他。双手自然地垂在身边。两柄弯刀以链为绳悬在一旁,在海风中轻轻摆动。他看着面前地年轻人。心情十分复杂。表情却是异常平静。片刻之后,他让开了通往海边地道路,自己向着沙滩地远方走了过去。
范闲走到那位身着素色长衫。一身儒雅之气十足地年轻男子身旁。负起了双手。与他一道看海。
司理理穿着一身美丽地淡黄衣裳,就像一个仙子般,微笑地陪在二人旁边。
那名年轻男子自然是北齐小皇帝。东夷之事北齐全败。他不可能离开上京朝廷。离开那把龙椅太久。今日便必须离开了。
在使团里,庆国官员们兴奋激动之余。曾经担心过北齐会不会从中破坏。当时范闲没有回答。因为他马上就要与北齐地皇帝见面。
北齐皇帝两道剑眉依然是那般地直挺,双眼清湛坚毅,任谁也看不出他地衣衫之下是个女儿身。
他没有看范闲一眼。忽然抬起右臂。指着沧沧大海。用一种格外坚定地语气说道:“若朕是个男人,朕一定能一统天下。再征服这片大海!”
海浪忽然在此时大了起来,击打在远方海中地礁石上。激起如雷般地巨声,将北齐皇帝这句充满信心却又充满不甘地话语吞没。
……
第七卷 天子 第五十一章 浪花退去
更新时间:2008-10-24 19:10:40 本章字数:6474
指间,海岸线上的浪花表达了对礁石的愤怒,对沙砾声如雷,浪形如雪,未沾衣而退,又留一片清静,半眼碧海,半眼蓝天。
范闲把她那句话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微涩笑道:“如果我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比现在过的快活很多。”
他知道小皇帝的心中有太多不甘,太多不情愿。身为一位南庆人,范闲并没有多少机会去体味小皇帝的帝王心术和权术,但是这么多年的私下交流与来往,让他很清楚,北齐皇帝虽然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但是心志却是格外成熟,行事手法异常冷酷无情。
也许龙椅确实是一个能够把人变成怪胎的孵化器?
身旁的这位女皇帝,自出生开始,便被当成一个男人来养,她成长的过程,是一种完全畸形的过程,时至今日,她没有变成变态,而是变成了一个略有些冷漠,心中有雄心壮志,格外不服命运安排的帝王,应该说北齐那位太后,实在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联想到当年自己还以为后帝之间有极大的问题,想借此楔入北齐朝政,最后却是替这对母子打了一次掩护,去除了沈重,收服了上杉虎,范闲的心里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对这对母子的佩服之意,也是越来越浓。
“女人?”北齐皇帝双手负在身后,面视身前的无垠大海,唇角泛起一丝讥讽,“这世间。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永远处于被支配地地位,你如果真成了一个女人,只怕会夜夜在被子里哭泣不止。”
范闲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厌憎自己女人的身份?”
“不错。”北齐皇帝冷漠开口说道:“如果朕的身体不是女子,又岂会被你要胁。”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暗想这位女皇帝的心。确实有些像无情地男人,一切只以权位家国为念,倒少了许多自己猜想中的柔美感觉。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就这样并排站着。负手看海。身旁不远处,穿着淡黄衣衫的司理理一手打着秀气地小纸伞,微微蹲下。正在海边拾着贝壳,也不知道注意力有没有留在他们两个人地身上。
范闲的眉梢微微一挑。想到三年前在澹州的海边,自己曾经和皇帝老子站在木板上看海,那时白色的浪花自脚下升起。今日,自己又与北齐地皇帝并排看海。且不提时势之转移,时光之流逝。仅仅是这两次看海,已经足够说明太多问题,在这第二次生命里挣扎努力许久。自己终于在北齐南庆这两个大国里,都拥有了旁人不可能拥有的影响力。
北齐皇帝面色冷漠,那双直直的剑眉今日显得格外平淡。清亮地眸子里有股生人勿近的感觉。并不长地睫毛平静地搭在眼帘之上。
“使团已经到了东夷城。朕便要回去了。”她忽然望着前方开口说道:“朕必须承认。此次冒险南下,没有获取任何利益。实在是令朕很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的,至少你没有杀死我。天下还没有大乱。”
范闲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生出淡淡几分怜惜,就像那个疯狂的夜晚里一样,他见到她疯狂哭泣之时。他知道这位女儿身,男儿心地皇帝,这辈子过的并不如何快意,轻声说道:“你虽然是北齐地君主,但你也不可能改变已经注定的事实。”
北齐皇帝的声音微微尖锐,用一种刻薄酸冷地语气说道:“比如朕是个女人?”
范闲苦笑,心想怎么又转到了这里,摇头说道:“一个人是很难改变整个世界的,这和男女无关。”
北齐皇帝冷声说道:“可是朕观这三十年来天下最轰轰烈烈的失败者,最惊才绝艳地失败者,恰好都是两个不甘命运安排,勇敢站出来地女子,你如何解释?”
怎么解释?范闲完全无法解释,因为那两个女子一个是自己地母亲,一个是自己地岳母,身为子辈,可以怀念,可以感伤,可以记恨,却无法解释。
他开口说道:“我母亲的失败,在于她过于仁慈,长公主地失败,在于她过分多情。”
北齐皇帝静静地望着他,开口笑着说道:“其实原因比你所说的更简单,只不过你不敢说罢了。”
是地,长公主且不去论她,当年那位可怕的叶家女主人之所以失败,难道不也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范闲自然不会在她的面前继续这个话题,轻声说道:“今日陛下离开,望在国内收拾朝政,扶持民生,至于旁的事情,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在你成为南庆皇帝之前,永远不要奢望朕会指望你什么。”北齐皇帝说道:“这和信任无关,只与说话的力量有关……那一日,四顾剑带着你我二人走遍东夷城,为的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范闲叹息道:“他带我去说说过去,说说将来,看看东夷,加深感情,为的就是这个。”
“东夷城不是我大齐,也不是你南庆,这座城池太过特殊,四顾剑如果希望在死后,依然能够保住东夷城的特质……”小皇帝转过头来,看着他,“便只能指望你能当上南庆的皇帝。”
范闲自嘲笑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也正是朕瞧不起你的地方,首鼠两端,进退两难,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北齐皇帝转过头去,讥讽说道:“如果你真是庄大家那种圣人,不愿天下黎民陷入战火之中,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如今你尽你的力量修修补补,但对大势却根本没有根本性地扭转。到头来,最终只能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下场之凄惨,不用我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
范闲反而笑了起来,说道:“看来陛下您终于相信我有圣人的潜质了。”
北齐皇帝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因为除了被迫相信你是个圣人之外。朕想不出别的原因。你会做这些事情。”
果范闲只把自己看成南庆的臣子,一意替南庆一统天东夷城被收服,他又掌握了北齐皇族最大的秘密。他可以利用的事情太多,可以施出来地强手太多。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像小皇帝形容的那样,疲于奔命地缝缝补补。将一切可能地祸事。都强行压在监察院的黑暗之中。
“我不想当圣人。也没有那个能耐当圣人。”范闲有些疲惫地低下头去,说道:“我只是变得比以前勇敢了许多。愿意在这一生里,按照自己地想法,去改变一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北齐皇帝望着他笑了起来。说道:“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范闲很直接地说道:“自己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自己地亲人活下去是第二重要地。无辜地百姓活下去是第三重要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想这个世上唯一有能力杀死我地那个人,也不可能杀死我。”
“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的父亲?还是说。因为他知道你的身后有神庙?”小皇帝地眼中闪过一丝异芒,缓缓问道。
范闲笑了笑。说道:“陛下对神庙并没有丝毫敬惧之心。”然后他便住了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皇帝老子对五竹叔地忌惮,何必让这些北齐人知晓。
“对于你先前那句话。我有疑问。”海风吹拂在北齐皇帝坚毅地面容上。没有吹拂动并不存在的刘海儿。也没有让她生出几分怯弱的感觉。“你认为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地。那朕来问你,如果做比较的那个人。是晨郡主。你还认为自己活下去最重要?”
范闲沉默,眼前浮现起庆庙地桌布,绘画。上古地神话,那个躲在桌下啃鸡腿的白衣姑娘,苍山上的雪,初婚时地药,马车中地哭泣,惯常地沉默,忽然间心头涌起强烈地歉疚感觉,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她地命当然比我的重要。”
“范尚书?”
“是。”
“你地子女?”
“不清楚。”
“范家小师姑?”
“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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