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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_10 猫腻(当代)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二章 早夏
  (要票!要票!强推中,推荐票太少了……)
  又听着范思辙骄傲说道:“这只是小钱,等挣完这头一拔后,哥哥再写个七八十回,这就不能海着卖去,得细细校订,做个珍印本,然后全部私下拍卖,价高者得,谁想先看到结尾,谁想看到多姑娘到底嫁了宝二爷没,就得先把银子乖乖掏出来。”
  范闲一拧他的耳朵,骂道:“多姑娘和宝二爷又有个屁的关系!你这小子连书都没看过,就想卖!”
  范思辙委屈道:“昨天你在街上买的那本,回府后向姐姐要来看过,只是……看了几十个字,觉得好生无趣,所以困着了。”这位一心钻在钱眼里的范府小少爷实在是很不明白,为什么京都里的那些女人像发疯一样地喜欢这本嚼之无味的东西。
  “得,不和你争这个。”范闲无可奈何道:“只是这些事务繁杂,你一个小小孩童,又要入学读书,哪来的时间做这些,还是等几年后再说吧。”
  “几年后?红花菜儿都凉了。”范思辙惊声尖叫起来。
  “那不然怎么办?你毕竟是范府子弟,若真的抛头露面去经商,这怎么瞒得过柳姨娘还有父亲?当心他们撕烂了你皮。”
  范思辙痛苦无比说道:“是啊,所以我决定向庆余堂借个掌柜,自己就只好隐藏在幕后了。”
  范闲实在很是意外,眼前这个少年除了性情蛮横无理之外,在经商这方面竟是如此的有天赋,居然想到了职业经理人这一招,心神激荡下,便将庆余堂三字有意无意地漏了过去。
  见小家伙心意已定,他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这些年来积攒的银票,加上妹妹孝敬自己的,递了过去,嘱咐他慢慢来,先和府上那几个清客商量商量,养着那些人不用也不是个事儿。
  范思辙眉开眼笑地数了数,发现这个哥哥还挺有钱的,再加上自己存的那些,第一笔启动资金应该差不多了。
  范闲不再说旁的,只是小心提醒道:“要走上层关系,打压下层良民,这种手法除了仗着老爹的名头之外,你还得许别人一些好处才行。”
  “哥哥这说的是哪里话?”范思辙恶狠狠说道:“贿赂自然是要给的,将来你若做了大官,总有让他们再吐回来的那日。”
  范闲险些绝倒,赶紧推门而走,往日总觉银钞亦有别样异香,今日始知铜臭之味果然薰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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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正午,阳光炽烈的厉害,道路两旁的树木都恹了神,有气无力地垂着,不能给可怜的行人些许安慰与遮蔽。
  范闲在路边端了碗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啜着,他知道喝的太快并不能解渴,而且肚子会受不了。他听着旁边树上的“知了,知了”噪声,很是纳闷,这才几月份?春天都还没有过去,这夏天怎么就来夹塞儿了?
  远处的庆庙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庄严,将原本的一些秀清气全晒干了,黑色的圆檐反射着阳光,画面感很神圣。
  今天的庆庙比昨天要热闹一些,不时有民众进去参拜祈福,范闲有些好奇,为什么昨天自己去的时候会那样的冷清?他自然不知道,昨天那位贵人偷得半日闲时,道路两边早就布了关防,而他之所以能够施施然走到门边,与那位高手对了一记,全是依赖于某人暗中的纵容。
  五竹确实很纵容他,纵容他饮酒,纵容他瞎整,就连他想去庙里看看,五竹甚至可以为了这样一个很小的问题,出手击昏那么多侍卫。
  范闲并不知道自己昨天实际上惹了多大的篓子,还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板凳上喝酸梅汤,跷着二郎腿,等着那位姑娘。
  离庆庙很近的一个房间里,阳光无法穿透入屋,所以显得有些阴暗凉爽。宫典冷冷地坐在椅子上,调理着自己的内息,让自己晋入最佳的状态。
  昨夜他值晚,今天一大早却没有回府,而是又来到了庆庙。因为他想来想去,总觉得昨天那个少年出现的有些古怪,自己属下的那些小崽子在同一时间内被宗师级的高手击昏,与那个少年进入庆庙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宫典总觉得那个少年今天一定会再来这里,说不定那个不知道模样的绝世高手也会来这里。
  这是一种高手的直觉,虽然不见得准确,但值得一赌。但那个该死的洪太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是一昧在侍卫内部调查着,他只好一个人来了。
  宫典安静地坐在屋内,目光穿过窗楼下极狭细的那道缝隙,冷冷地看着庆庙的门口。
  外面,范闲终于忍受不住太阳的曝晒,一口饮尽杯中……汤,解开襟上的两粒布扣,伸着舌头就往庆庙走去。
  范闲的脚步离庆庙越来越近。
  宫典似乎听到了什么,微微皱眉。
  ……
  ……
  漫天阳光之下,范闲的脚落在青石板上都觉得有些烫人,他似乎有些讨厌这种感觉,将脚收了回来。
  然后他系上胸前的布扣,微笑着转身,回到卖酸梅汤的摊子旁边又要了一碗,然后缓缓喝了下去,紧接着迈着悠悠地步子远离庆庙而去,直等上了在街口等待的马车后,才吐了口气出来,喊道:“速速回府!”
  藤子京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大少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范闲坐在马车上,回头掀开后帘往庆庙的方向望去,皱着眉头,不知道五竹叔为什么会传音让自己离开,更加不知道那里是谁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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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典满脸冷峻地看着眼前,耳中听着那脚步声竟是往回去了,双眼里精光一盛,便准备起身,不料却感觉到了身后一阵阴风吹来,自己的脖颈处一片冰凉。
  暮春时节,天热胜暑,宫典却滴了一滴冷汗下来。
  他的双手平稳地放在膝盖上,指甲修剪的很合适,而那把式样简单却锋利无比的快刀,就摆在手前三寸处。
  然而,他却不敢拔刀。
  因为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个人比自己更强、更快。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三章 简单的理由
  宫典是公认的京都最强高手之一,他这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生与死的考验,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在戒备森严的京都内,庆庙旁,遇见如此强大的人物。
  身后那人的气势并不如何强盛,但那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完美感觉,宫典这一生,只在师叔的身上见过——他与京都守备是同门师兄弟,他的师叔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叶流云。
  在他的认识之中,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宗师级的高手竟然会不顾身份,像个刺客一样出现在自己的背后!
  屋内安静了很久。
  宫典左手的尾指轻轻抖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维持这种被动的均势,双瞳里寒光乍现!
  毫无先兆的,他体内真气疾出,整个人化作一道灰龙,左脚向后踢出,右手一勾,“铮!”的一声清响,刀锋割破空气,化作毫无畏惧的一斩,砍向了身后!
  一声闷哼,这一刀斩在了空处,先前那个神秘的宗师级高手早已不知所踪。
  宫典内力雄浑,如此舍体而出的一刀挥空之后,根本无法收敛神息,胸口如遭雷击,热流急冲而上,两道血从鼻孔里渗了出来。
  望着空无一人的地面,宫典的眼神里并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迷惘,对方明显拥有轻易刺杀自己的能力,为什么最后却离开了?
  他转瞬间想到了昨天那位少年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手法,心里猜测着,刚才一来即逝的宗师级高手,说不定与自己师门有什么关联,所以才对自己手下留情。
  休息了一会儿,他神情有些委靡的走出潜伏的小屋,准备回府。
  五竹为什么没有杀他?很明显不是看在叶流云的香火之情上,要知道五竹是一个连叶流云都敢杀想杀的怪物。其实原因很简单,昨天宫典让范闲吐了一口血,所以今天五竹就要让宫典吐一口血,事情就这么简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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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范府,天时尚早,范思辙还在书房里鼓捣他的挣钱大业,若若不知道被到谁家去了,整个园子里面,就只有些毕恭毕敬的下人丫环,虽然有些丫环生的真是俊俏,但范闲此时心情不好,加上环境不对,当然没有调笑的兴趣。
  整了杯茶喝,他皱眉想着,今天在庆庙的人究竟是谁?对方在那里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那位白衣姑娘留的家人,专门在等自己?
  一想到这种可能,范闲的心就热了起来,但再想到五竹的传音,心马上就凉了,如果是自己猜想的模样,五竹叔一定会不管不问,他那个木头人,对于儿女情事是不怎么好奇的。
  换了件轻快些的薄裳,将腰间的系带胡乱一挽,范闲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有些意外地发现司南伯居然在书房里。
  “今天部里事情少。”范建让儿子坐了下来,静静说道:“你来京都也有几天了,不要整日只在外面胡闹,昨天在酒楼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种冲突,以后能免则免,不要和你那个不成材的弟弟一样。”
  范闲苦笑,也不想多解释,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开口问道:“父亲,我什么时候能去见见那位林家小姐?”
  范建似乎很吃惊于少年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笑着说道:“等你成亲之后,天天要见的,难道还急在这一时。”
  范闲抿嘴一笑,说道:“成亲后是成亲后的事情,我可不想到洞房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家媳妇儿长什么模样。”他想了想,又笑着说道:“我看妹妹,那位叶灵儿,还有柔嘉郡主他们也时常在外,这男女之防,也没什么吧?”
  “青年男女,见上一面自然不算过份。”范建微笑解释道:“但你要知道林家小姐身份有些特殊,她虽然姓林,但与宰相府里却没有太多关联,从小就是在皇宫之中长大,陛下为了皇家脸面,又为了长公主能够时常见着女儿,所以收她为义女,封为郡主——但这郡主与柔嘉那小姑娘又不一样。”
  范建的声音有些压抑:“虽然或许天下有很少的人知道她是长公主的女儿,知道她是林大人的女儿,但是……这件事情没有人敢说,也没有人敢承认。她长年住在宫中,很少有人能够见到她,直到年初的时候,因为那件事情,加上身体不好,才搬了出来。”
  范闲叹了一口气:“正是听说她身体不好,所以才想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范建皱了皱眉,说道:“你和费介只在一起呆了一年半的时间,难道就敢说自己比御医更厉害?年轻人,要谦虚谨慎一些。”
  范闲应了声是,却仍然不死心:“可是您总得让我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吧?”
  “你娶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身后所代表的东西。”范建冷冷地看着他,“你必须舍弃一切不实际的想法,像块石头一样坚硬地砸烂任何陈腐的温情。”
  范闲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说道:“我觉得您这话说的陈腐气也很重。”
  范建微怒道:“你是怎么说话的?”
  范闲一笑,态度恭敬应道:“以前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很好控制的人。”
  “难道你不想夺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一切?”范建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复了平静。
  范闲一怔,然后很认真地说道:“其实……在澹州的时候,我学了很多东西,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在这个世上获得与自己能力相应的东西,如果能够拿回母亲的家业,我当然不会反对,但这必须建立在我的意愿之上,如果我愿意,我就去做,如果我不愿意,我就不会去做,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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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四章 初吟
  范建叹了口气,知道面前这少年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不可能被人说服的角色,眼中怜柔之色渐起,轻声说道:“这次两家联姻的事情,真正的推手并不是我们范家,也不是宰相府邸,由于牵涉到许多事情,所以事情有些复杂,你既然一心想见见那位姑娘,那你自己想办法去吧,我是不好出面的。”
  范闲行了一礼,应道:“只要父亲应允,怎样去见,我自然会想办法。”他想到先前听到的这句话,心头有些小小疑惑,问道:“如果宰相大人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怎么办?”
  司南伯冷笑道:“我说过,这件事情后面有极大的力量,由不得他不同意……你不要忘记了,那位林家小姐其实并没有归宗林家,眼下的身份还是陛下的义女,宫中的郡主。”
  四五月的天气,范闲像是被人用一大桶冰水从头淋到了脚上,那叫一个寒啊——他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的婚事因为牵涉到皇帝陛下决定将那一大笔产业将来由谁打理,所以根本不像表面这般简单,幕后真正的决定者,竟然是隐在重重深宫里的某位大人物。
  只是不知道是太后还是皇帝。
  “宰相为什么要反对?”他皱眉问道。
  司南伯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似乎嫌今天的茶泡的有些苦,用舌尖抵了抵发涩的齿缝,含糊不清说道:“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范闲微微一笑,直接指出父亲的语病:“上次您说,宰相是怕陛下怀疑他与范家联姻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但事实上,既然这门婚事是宫中点了头的,他还怕什么?”
  范建一时语塞,半天才缓了过神来,笑着将茶杯搁在桌子上,说道:“好吧,告诉你实话,其实是长公主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范闲一怔,心想这算什么事儿?闹来闹去,人家爹妈都不愿嫁,自己凑这热闹干什么?还不如一甩手求个干净,自个儿去求那贵人家的白衣姑娘去。想是这般想的,却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单看在长公主和宰相都反对的情形下,父亲大人依然可以说动宫中某位大人物,强行指亲,可想而知,在这个过程当中,范家运用了多少隐在暗处的力量。
  “长公主为什么又不愿意?”他好奇问道,心里想着:“那位林家小姐出身和我差不离,大家孔子对小种马,都是私生子,摆什么高姿态?”
  “此乃异数,陛下万分疼惜那位郡主,甚至比公主还要疼爱一些。曾经酒后无意提及,若郡主大婚,便要长公主将手上的权力下放给郡主未来的驸马,免得皇族血脉日后如何如何。”司南伯轻轻捋动颌下四寸之须,似乎心情很好。
  范闲一摊手叹息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位长公主也是喜好权力之人。当年却不知为何不嫁给宰相,养儿抱孙,岂不更加快乐。”
  司南伯冷笑道:“这终究是情之一字害人。当年若公主下嫁林若甫,林若甫贵则贵矣,却是无法一展胸中所学,又怎能像如今这般成为百官之首,风光无限。”
  范闲皱眉,这才想起来,但凡驸马,都不能入朝为官,只是空有爵位而已。
  “你若娶了那位林家小姐,虽然她这郡主只是宫中叫着,没有上皇册,但你的仕途,只怕也会有些问题。”司南伯看着他皱了眉头,以为他在担心这个,所以干脆明说。
  范闲站起身来,微笑道:“再说吧。”
  “也是,明年大比,过些日子你就要开始温书。”
  范闲心想难道自己还真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和那些范进们争食儿?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接下来司南伯又告诉他,第二天靖郡王府一月一度的诗会又要开讲,让范闲做些准备。这句话落到范闲耳朵里,倒不像要自己去八股那般可怕,但想到可能又要被迫杜撰出几个卖私盐的老辛老苏老李老杜,范闲也有些头痛。
  范建看着他微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有诗才的,在某些场合,不需要太过隐藏锋芒,虽然宫中有人助这婚事,但如果你在京都文场能得些美誉,长公主那里嫁女儿可能也会甘心一些。”
  范闲苦笑着应了下来,知道自己往时给妹妹的信,看来面前这个老不修通通偷看了,那自己写红楼梦一事,自然也没能瞒住他,只是看父亲居然一直忍到现在才暗中点明,不由暗自佩服对方的隐忍老辣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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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代没有星期天,就算你工作,也没有上帝会拿刀来劈你。同理可证,这个时代也没有星期一二三四乃至五,总之就是,没有工作日与休息日的明显分别。
  商铺必然是每天都开,部务是每天都办,据说连皇帝陛下批奏折都没有停一天的可能。但对于京都里随处可见的高门大族子弟而言,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玩了。
  十六年前大战之后,北魏分裂,积弱难起,西蛮远遁,只有千匹胡马在阴山那里吃草,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就让大皇子领着十万大军跑到西陲去扩边,这也是玩。
  其实庆国武风颇盛,但皇帝陛下打厌了之后,忽然变得喜欢吟诗作对。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别的高门大族子弟,大部分没有做事,又没有资格带兵玩,好在都要准备科举进身,可以玩的文雅,玩的与那些贩夫走卒拉开层次,要读书,又要解书,要读诗,还要写诗。
  所以眼下京都最风行的不是武道高手之间的决斗,而是所谓诗会。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五章 王府
  靖郡王府的诗会与太子召开的诗会是京都里最热闹的两个社交场合,每月一次,风雨无阻,不知多少贫门才子、寒家诗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想借一诗一辞一句名动天下,求个晋身的阶梯。
  太子好文,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靖郡王虽然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却一向立志做一个富贵闲王,所以并没有太大权势,两相比较,那些有着明确目的的门人,自然更愿意去太子那边。
  但是如果能得到靖郡王世子的一声称赞,也是大长名声的好方法,所以每次诗会时,在世新门外不远处的郡王府总会迎来许多客人,这些客人有的坐着轿子,有的坐着马车,也有人步行而来,但门口的那位老管家,却是一视同仁,验过名帖之后,恭谨请入。
  范闲坐在轿子里面,脸色十分难看,一阵青一阵白,时不时捂住自己嘴唇,强行压下呕吐的冲动。
  因为想到是来参加诗会,斯文盛事,坐青帘小轿可能应景一些,所以他要求和妹妹坐轿子,只是常年住在澹州海边,船晃不晕他,这轿子却让他晕的有些厉害。他一边难受着,一边拉开轿边侧帘,有气无力地问藤子京:“还得有多远。”
  藤子京忍住笑意,回答道:“过了路口就到了。”
  范闲噢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双手指如兰花一绽,将拇指与无名指搭在一处,任由真气缓缓释出,洗涮着内腑,烦恶稍去,但终究治不了晕轿。
  此时他的心中有极多的疑问正盘桓不去,加上身体不适,所以眉头如锁皱了起来。这些天在府里住着,总觉得父亲大人与自己想像当中很不一样,而且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比如他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自己这个私生子?难道真是因为母亲,所以爱屋及乌的关系?
  他转头向轿外看了一眼,隔着薄薄的青布,看着坐在马上的那个人影,心里知道,藤子京虽然目前倾向于自己,但毕竟是父亲的人,自己不可能完全相信。他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一定要给自己找些可以信任的手下才行,五竹叔像鬼魂儿一样,可不是自己能随意指挥的角色。
  范闲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从前在京都里做过些什么,和自己的父亲是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这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好奇和孺慕,而是他认为,只有知道了历史,才能更好地把握自己的现在以及将来。
  在郡王府里,一处园子门前,几名士子正受宠若惊地向一个年青人行着礼,他们断断想不到,今天的诗会,靖郡王世子竟会亲自在园门外迎接。
  两抬青帘小轿慢悠悠地晃了过来,靖王世子有些不耐烦地与那几位行礼不迭的家伙拱了拱手,便迎了上去。直到此时,那几名士子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思,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情,依旧自矜的笑着,潇洒地一拱手,在管家的带领下,往后园去了。
  王府门口的下人们也有些好奇,是何方贵客,竟然可以让世子亲自出门相迎。
  等看见从第一抬轿子里走下来的那位黄衫罗裙姑娘,下人们才知道,原来是范府的大小姐到了,不说靖王府与范府之间的关系,单论柔嘉郡主与范小姐的私交,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这在园外迎一下也是应该。
  “若若妹妹。”靖王世子姓李名弘成,在京都内的风评一向与青楼之类的地方离不开关系,但在范小姐面前,世子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分守礼。
  范若若微微裣身,问世子安,然后微笑说道:“柔嘉今天又出得什么题目?”
  世子笑答了几句,眼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后面那抬轿子,心想都半天功夫了,那位仁兄怎么还不下来?已有下人走上前去,很恭敬地将轿帘掀开,不料……轿中空无一人,一时间,郡王府众人大惊,心想这演的是哪一出?
  范若若掩嘴一笑,解释道:“哥哥在后面。”
  说话间,众人便看见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赶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位亲随。这年轻人身上穿了件淡栗色单衣,领扣也没有系好,看上去不免有些轻浮,但一配上那副可爱亲切的干净脸庞,旁人便感觉,这人,便应如此放松打扮才是。
  “抱歉,抱歉。”范闲对世子抱拳行了一礼,尴尬说道:“晕轿晕轿,所以一路走着来的,天又热了些,所以先前在府外喝了碗酸浆子才来,晚了晚了。”
  “不晚,不晚。”李弘成一见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便觉十分心喜,哈哈大笑道:“范兄能来便是好的。”
  范闲听见他的称呼,发现比前日多出了一个范字,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想表示怎样的态度,略顿了顿,微笑浮上脸庞:“王府外面的酸浆子都比别处要好些,自然是要来看看。”
  世子李弘成微微一笑,见对话答话竟是轻轻飘到天边,更觉得有意思,将手一领,接着他兄妹二人入了园子。
  范闲在澹州的时候,就知道妹妹做的一手好诗——虽然在他看来这些诗其实往往也只是伤春悲秋,逃不出某些框框——这个时代依然是有好诗的,但很显然经常来参加诗会的太子党和那些年轻书生们并没有太强的造诣,所以范若若依然有了小小诗名。
  所以他很好奇,在这样的场合里,妹妹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还有那位造成红楼梦外流,便宜死了盗版书商的柔嘉郡主又长的什么模样。
  但是跟随李弘成走进回廊流水的后花园,他才知道,原来在这样一个看似开放的国度里,依然是男女分座,女士们坐在湖对面一个亭阁之下,前方有层层白色缦纱挂着,随清风而舞。
  范闲有些失望地跟着世子走到湖的另一边,看着远处随风飘动的轻纱,不由想起了前世最爱的周星星,在内心深处叹道:“真有初恋的感觉啊。”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六章 又遇郭保坤
  靖郡王府后花园中。
  想到两家相熟,世子请范闲自便,便去招呼旁的客人,毕竟今天来了几位有些刺眼的人物。
  范闲却不知道今日平波之下的暗流,随意走着,在看似散乱的座位之中,找到符合自己性情的偏僻处,坐了下来,看见几上有酒,很自觉地倒了一杯,小口抿着。
  只见四周无白丁,交谈必引经,范闲心里叹息一声,抬头望天,暗道幸亏今天太阳不是太毒,不然这什么劳什子诗会上又看不到美女,还要听酸词儿,再被太阳一烤,真要变成醋熘风干鸡了。
  士子们看似随便坐着,实际上都围着正中草地上的那方小几,所以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边上的他。靠着他边上的几个贵族子弟看他面生,却又是世子亲自领进来的,于是好奇地上前行礼相见,准备套些背景。
  哪料得范闲笑容可掬,言语却是无缝,嗯嗯哈哈半天,那些人依然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是谁家子弟,聊了几句,不免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各自讷讷退开,静待诗会开场。
  话说这日不比前几日,阳光温柔,杨柳飘拂,扬扬洒洒的春风可着劲儿地往人衣领里钻,春暮之风,当然没有什么峭寒力道,像无形的小手般轻轻动着,十分舒服,正是睡觉的大好辰光。范闲本不是一个浪荡形骸的狂人,所以起先还堆着笑脸,强睁着眼帘,听着场间诗来词去,看着席上酒来筹往,但被这春风一吹,小太阳一晒,觉得诗会实在无聊,所以感觉脑袋渐渐昏沉,便要睡去。
  只模模糊糊听着几个句子,像什么“梦中雷州道,又来走这遭。须不是山人索价高,时自嘲……”,又有“酒杯浓,一葫芦春色醉琉翁,一葫芦酒压花梢重……”还有“东夷人物尽飘零,赖有斯人尚老成……”
  范闲暗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自己不大喜欢吟诗作对,但在这种场合里,总不能流露出十六年依然没有洗刷干净的前世性情,于是他微笑着,却有些木然地望向场中。
  这一望,却看见了几位半熟不熟的人物,这几人坐在湖边最舒服的位置上,正是前天在酒楼上发生过冲突的郭保坤、贺宗纬一行人。范闲微微皱眉,心想靖郡王世子明明知道范府与郭家那天的意气之争,为什么今天却偏偏两边都喊过来了?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正隔着一片湖面,向对面的佳人们展现自己沉熟稳重风姿的郭保坤转过头来,一看是范家那个使黑拳的,面色一变,再也无法保持儒雅风度,下意识里把手中正在招摇的折扇扔在了桌上。
  场间正有一位太学生在讲解经义,所以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郭尚书的公子有如此反应。
  与郭保坤同桌的那几位顺着他的眼光望来,一下子就发现了躲在偏僻处的范闲,众皆变色,心想己等是满腹藻华的读书人,今天又没有带护卫,呆会儿若那范府小子再使一招黑拳,谁上去挡着?
  范闲却是微笑望着他们,点了点头,像是朋友一般打了个招呼。
  那一桌人低声商议了一些什么,脸上渐渐流露出来略显阴沉的笑容,一向阴沉的郭保坤脸上,却是多出了几分快意,只有那位贺宗纬似乎一脸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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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湖那边白缦之下的姑娘们在做什么,但早有府中女史不停将那边女子作的诗篇抄录后送到这边,供诸位才子品评。
  世子朗声笑道:“虽说巾帼不让须眉,但这文学之道不比斗蛮力,诸君不用客气,可不能输给那些弱女子。”
  众人齐声称是,笑语渐起,便有人出主意以某物为题,作诗一首,择其最佳者三首,与对岸相和。
  郭保坤那桌上一名书生眼珠一转,拱手道:“晚生不才,不知便以为湖水为题如何?”
  “极妙,今日碧波浮金……”有人做托。
  “极是,看那湖光山色……”有人做庄。
  郭保坤眼珠一转,望向范闲,高声说道:“不曾想到今日范少爷也来了,不如这轮便由范少爷开始吧?”
  范闲今日来,本就是依父亲大人的命令,在京都众人面前亮个相,摆个身段而已,听到要自己作诗,微笑摇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还是诸位请吧。”
  见他退让,郭保坤愈发觉得对方果真是个绣花枕头,冷笑说道:“前日范兄在一石居中高谈阔论,将这天下才子尽数不放在眼里,今日一见,竟是吝于指教,看来眼界果然极高。”
  听他如此说法,场间众人才知道,原来两边早有嫌隙,这是借诗寻衅来了。府中大半都是靖王府客人,虽不知道范闲是谁,但看他与世子似乎相熟,所以有人便在猜是不是范族子弟,却没有几个人猜到他是司南伯范建的儿子。
  见旁人议论纷纷,郭保坤喝了口茶,阴沉笑道:“这位范兄,便是近日进京的那位,诸君应当听过才对。”
  众人都不是蠢货,一下就知道了范闲的身份,再看向范闲的眼光便多了一丝怜,一丝不屑,诸多复杂情绪。
  范闲面色不变,犹自挂着浅浅的微笑,却是坚持不肯作诗。靖王世子看着他面上的笑容,愈发瞧不清此子深浅,眼瞳里闪过一丝异色,圆场道:“诗在诗意,范世兄今日无意,诸君还是自行吟诵吧。”
  范闲自懒懒地半倚在斜几之上,看着场中诸人你来我往,听得对方乏善可陈的句子,十分无聊。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有些放肆,不免有人讥笑道:“范家小姐诗文闻名于京都贤达,不料范家少爷却是另行默言之道,实在是出人意料。”
  郭保坤压低了声音笑道:“毕竟不是府里养大的,当然要与众不同。”虽说他压低了声音,但其实还是刻意让身周人听的明白,庆国虽然风气开放,但私生子的身份,终究上不得台面,而范闲的身份更是敏感,听他刻意这样说,一时间,场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七章 湖那边
  
  湖后白缦之下,是一个亭子,五六个姑娘家坐在里面,有的在吃着果子,看着湖那边捂嘴笑着什么,有的在皱眉提笔想着什么,看这些女子穿着,非富即贵,想来都是京都官宦家的小姐。其中一位身着淡黄色紧身小马甲的姑娘,眸子异常清亮,就像是半透明的西海玉石一般,正是范闲在京都外曾经远远瞥过一眼的叶灵儿,京都守备的独女。
  叶灵儿的目光往湖那边一扫,转过头望着范若若问道:“若若,你家那个见不得人的,今儿也来了吗?”
  范若若听着这话,心中无名火起,将手中毛笔重重搁在案上,淡淡道:“叶灵儿,平日你这张嘴就像你家那些刀刀枪枪……有些棱角倒也罢了,今日又是从哪个酱坊里回来,染了这么些气味儿?”
  亭间诸女听见这声儿,刷的一下全静了下来,谁也料不到锦口绣心、温柔无比的范家小姐居然也有如此说话的时候。
  叶灵儿心里因为某件缘由,对范府那个私生子十分厌恶,所以先前说话才会如此无礼,此时见向来温柔的范家大小姐对自己说话如此刻薄,哼哼两声,怒上心头,却是一时找不到话来反击回去。
  柔嘉郡主正在范若若身旁磨墨,听着二女之间的对话,嘻嘻一笑,天真说道:“你们两个平素也是极好的,怎么今天偏偏像吃了磺石一般。”柔嘉郡主在这些姑娘之中,年纪最小,身份最为尊贵,偏生性情最是温和,所以她一说话,倒让“气场”之中的两个一时不好再发作。
  叶灵儿冷哼一声说道:“谁知道范大小姐今日是如何了。”
  范若若微微一笑,强忍怒气,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虽说是官宦家女子,而且范若若素有才女之称,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些二八年华的青春女子,心里谁能忍住多少?温柔应道:“语涉兄长,小妹自然不敢无礼。”
  叶灵儿冷笑道:“我又哪里无礼?难道今天与你一同来的那位,已经认祖归宗,上了范氏宗谱?”
  范若若冰雪聪明,当然知道叶灵儿是为了何事迁怒于哥哥,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只往亭外走去,不知为何,叶灵儿也随了上去。柔嘉郡主轻声哎了一声,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亭间诸女也不知道叶灵儿说的那人是谁,更不知道二人为何忽然动怒,不免一头雾水。
  亭外,丫环们并没有跟上来,范若若说话也直接了许多,面色一沉道:“你与林家小姐交好,那是你的事情,她不甘心嫁给我哥哥,是她的事情,可若你再对我家兄长对言不逊,休怪我不再顾往日的情份。”
  叶灵儿极好看地皱了皱鼻尖,埋怨道:“昨日你来我府上,我就与你说过,晨儿根本不愿嫁你那哥哥,我要你回府去说说,谁知你今天还把他带到郡王府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存的什么念头,只怕就是想借机在这诗会上抢些名堂,好为……”她住嘴不言,十分恼火地一挥衣袖。
  范若若见她神情,心里叹息一声,发现这些小姐们看待事情果然如同哥哥说的那样,单纯至极,说道:“你要我与谁说去?父亲大人还是哥哥?你也清楚,像我们这种人家,婚事更不可能由我们自己决定。”
  叶灵儿咬咬下嘴唇,带着丝期盼说道:“……要不然,让你哥哥离开京都吧。”
  范若皱眉看了她一眼,发现对方说话实在是有些荒唐可笑,她却哪里想到,自己可能受范闲影响,所以显得成熟许多,但对方却依旧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少女:“少说这些昏话了。”
  叶灵儿望着她,冷笑道:“你那哥哥什么身份?我那林姐姐又是什么身份?”
  范若微笑道:“我那哥哥有父无母,你那林姐姐无父无母,什么身份?还是这等身份。”
  那林家小姐虽说是宰相私生女,宰相却是不敢认她,不能认她,而至于她的母亲,更是庆国敢知而不敢言的秘密——所以说她是无父无母,倒也不为错。
  叶灵儿似乎想不到范若微笑之下说出来的话,竟然如此尖刻,气的双唇微抖,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以为这婚事就定了吗?谁知道将来有些什么变故。”
  范若心里却是微微一凛,脸上却依然满是温柔微笑,只是往前缓走了一步,拉近与叶灵儿的距离,却压迫感十足回应道:“你也许不是很清楚我那位兄长,不过我劝告你不要做些什么不得体的事情,至于这门婚事……我也不认为就定了,也许哥哥见过你一心怜惜的那位林家小姐后,说不定马上就逃出京都了。”
  叶灵儿虽然有一身家传武道修为,但在这文弱女子面前却是气势渐低:“就凭你那哥哥,也敢对晨儿挑三拣四?”
  范若叹口气,神态像极了范闲某些时候会表现出来的味道,说道:“我只是不明白,这是范府与她家的事情,你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叶灵儿想了想,放低姿态轻声说道:“你也知道林家姐姐身体不大好,既然如此,何必要逆她的意思,让她嫁给一个她不想嫁的人。”
  这话算是扎中了范若的心尖儿,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女不想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将心比心,范若也知道那位无力把握自己爱情的林家小姐确实有些可怜,但是……“这件事情首先由大人们决定,其次再看哥哥的意见,我是没有什么法子的,叶小姐。”
  她微笑着回应了最后一句。
  这时候,柔嘉郡主终于担心她们之间的冲突,走出亭子来寻她们,看见她们似乎还好,不由松了一口气,甜甜说道:“回去吧。”
  范若忽然眼神一宁,柔声说道:“叶小姐,听说您那位朋友身体不行,正好家父认识一位名医,不知道方不方便去那位小姐府上看一看?”
  (这章必须存在,交待一些事情。关于诗词,其实这么个穿法,好多诗不能抄的,比如西湖比西子,比如什么什么。最近天热气燥,心情无来由地灰暗,所以很少在书评区回复,大家多担待,马上还有一章,明天就只有两章了,大家多体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八章 出诗打人第一记
  叶灵儿是京都守备叶重的独女,家学渊源——可惜都是在武道之上,所以没有落个文雅淑静的性格。有个四大宗师之一的叶流云当叔祖,叶家在庆国的地位本就有些特殊,但这小姑娘本身却不是什么霸道蛮横之辈,只是心疼林家姐妹天天病榻之上缠绵,还要被迫许给一位未曾见过面的男子,所以显得着急了些。
  前些日子,京中少数高门之间流传着一个消息,听说宫中准备将林家小姐指给范府远在澹州的那位私生子,这消息一出来,林家小姐羞怒相加,夜里又受了些风寒,咳了几口血,病情加重。叶灵儿本在定州兄长处,听到这事赶紧回京,正是范闲在城外门看见的那个场景。
  又过几日,京都传闻,范府那位私生子已经回京了,只是和范府小少爷范思辙一样,都是个横行霸市的纨绔子弟,这个消息,让叶灵儿更是恼火。她昨日去看林家小姐,发现她眉眼间略有羞意,几经盘问,虽然没有问出什么,但猜出来林家小姐一定是有了心上人。
  她不忍心见姐妹伤心难过,所以去求父亲向宫里求情,断了这门婚事,谁料道竟惹得父亲大怒,没办法之下,才请范若过府,是想看看能不能有办法将这婚事缓上一缓——原本也知此事不大可能,但总得试上一试,才算尽了姐妹间的一场情义。
  叶灵儿看了一眼柔嘉这个性情温柔的小姑娘,再看向范若的眼神就趋于平静,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范府这位一向以恬淡闻名的若若小姐,竟然骨子里也是位厉害人物,此时听对方要介绍名医,淡淡说道:“不用了。”
  范若却是没有就此罢了,微笑说道:“若真是心疼那位小姐,让那位名医去看看又怕什么?”
  “御医都没有太好的法子,你说的那位名医……”叶灵儿强忍着,不在郡主面前流露出不屑的神态。
  范若极有礼貌解释道:“那位医生是费先生的学生。”
  叶灵儿轻噫一声,眼中一亮,上前拉着范若的手:“那就麻烦姐姐了。”
  说完闲话,三人便回了亭子里,其余的姑娘们看见这两位小姐面色平静,以为事情已经了了,才松了一口气,旁边自有丫环婆子们在服侍着,又有女史将已经抄好的诗卷送到湖对面去。
  过不了几时,湖对面那些才子所做的诗也抄了过来,诸女翻拣着看,间或赞叹一声,范若若却支着颌,看着湖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灵儿想到那人,好奇接过诗卷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却没有看见有姓范的落款,惊讶问道:“范公子的诗呢?”
  她心想,范府既然是让那男子来王府搏名,那便断断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女官恭敬说道,范公子并没有作诗,如何如何。柔嘉郡主看了栏边的范若若一眼,小姑娘天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纳闷,追问当时的场景,直到此时亭子里面的诸女,才知道湖那边的唇枪舌剑比这边也不稍弱。
  柔嘉郡主甜甜一笑说道:“若若姐姐,你怎么不来看这些才子诗作?”
  诸女议论之时,范若若早听在耳里,知道兄长在湖那面受辱,她从栏边回头,平静的眸子里其实隐藏着一丝怒意,冷冷道:“这些人也会写诗?”
  诸女虽然一向知道范家小姐精通诗文之道,但听见她说出如此言语,还是有些意外。范若若回身,拾起砚旁细毫,在纸上悬腕而挥,写了几句,待稍干后递给女史,吩咐道:“送这两首过去,让那些人看看。”
  女史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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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枝,各表一朵,且说湖这面郭保坤暗点范闲身份,闹得满座俱静,场间气氛有些怪异。
  靖王世子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觉得太子手下这群人果然毫无体统,轻轻握紧手掌,暗自想着是不是要给对方一点教训,但转眼一看范闲模样,又觉得此子定有应对的手段,应该不用自己出手。
  司南伯让范闲来参加诗会的原因很简单,是要让他出个大大的名,抢个入京头彩,以便打动那位长公主“芳心”,但范闲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真让人瞧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待众人所作诗词送到湖亭之后,过不多时,便有女史回话,将范家小姐作的诗递给了郡王世子。
  郡王世子眼光一瞥,不禁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
  身旁幕僚清客凑了过去,细细一品,也是频频点头:“果然不错,只是……”他是觉着这诗由一女子写出来,总有些不对路数,但想到范家与郡王家的关系,所以住嘴不言。
  众人好奇,纷纷凑了上来,只见那纸上用娟秀小楷写着:“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澹州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好诗,果然不愧是范家小姐所作。”贺宗纬也夹在这些人当中,称赞的声音格外响亮,似乎要传到湖对面去,“写湖景洒然,转议论自然,实是佳作。”
  郭保坤却皱眉道:“眼前小湖一方,用气蒸似乎不大妥当,何况云梦泽在南方,澹州城却在海边,范小姐只为字面漂亮,在这自然二字上却欠缺了一些。”
  靖王世子却从这首诗里看出了别的味道,所谓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虽然隐晦,却仍然透露出作者不甘心为隐,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心思,是个干谒诗的套路——他转头望向一直安静坐在偏僻处的范闲,心想这诗……莫不是你做的?
  但这诗确实不错,所以众人交口称赞,没有几个人附和郭保坤的意见。世子正思琢间,已经有人将意见转到对岸,范小姐的解释也已经来了。
  “湖是水,海亦是水。由云梦而思之东海,我家兄长身坐澹州,心在江海,随意用之,有何不可?此诗乃是家兄十岁所作,今日抄出,只为请诸位一品。”
  话里前面的意思先不理,但却明明白白说清楚了,这首诗不是范府小姐所作,却是……那边一直默然不语的范闲所作!
  这个时候,阖园士子再望向范闲的神色就不再是不屑与复杂,而是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十岁便能作此诗,这范闲,难道是个天才?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二十九章 抛诗砸人
  
  “刷刷刷刷!”无数道目光射向范闲的身上,他腼腆的一笑,拱了拱手,没有扎个花头巾冒充艺术家,毕竟他是范闲,不是范伟。
  世子看着他这模样,险些笑了出来,范家小姐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会信的,一个十岁的少年或许真能写出好诗,但像这种小心翼翼拿捏分寸的进谒诗,应该不会写,他估计是范闲昨天夜里写好了,今天才故意让范若若拿出来,好在诗会上一举惊人。
  他并不反感这些,反而觉得有些有趣,像范闲这样看上去十分洒脱的人物,居然也会写出这种诗来。范闲并不知道靖王世子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首前世孟浩然拍张九龄马屁的诗,比场中这些人的水平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点,所以他就很满足了,至少这满足了父亲大人的交待。
  郭保坤看着场间众人的眼光,心头大怒,万万想不到这个“绣花枕头”居然还有这样一首保命之诗,他不肯善罢甘休,冷笑说道:“不知范兄还有何佳篇?毕竟这是您……十岁时的大作。”
  话中的意思,明显不相信这首诗是他自己写的。
  范闲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为什么总有人喜欢逼自己做这些事情呢?说起作诗作词,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是自己的对手?毕竟自己是李杜苏三神附体,五千年诗力加持的怪物,微笑应道:“我向来不做命题作文的。”
  郭保坤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咬咬牙道:“那请范兄随意作首,让诸位京都才子也见识见识。”
  范闲皱皱眉,冷冷地看了这个讨厌的家伙一眼,然后抛下了一首诗,起身便离开了花园,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上茅厕去也。
  此诗一出,掷地有声,全园皆惊,落花流水,横扫千军。
  一阵喝彩之后,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郭保坤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世子此时再也顾不得手中扇子该如何拿才不会中了范闲风骨之评,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吟诵道: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
  ……
  “哀、清、无边、不尽、万里、秋、客,百年、病、独、千古忧愁,尽在浊酒一杯!好诗,好诗!”世子大声赞叹,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外表悠闲,实则心头苦闷的父亲,不知怎的,竟是心中一酸,复又一戚,摇头良久无语。
  只是许久之后,他才醒过神来,你范闲小小年纪,虽然身世凄苦,又怎能说雪鬓多病?这真真是不可解,完全说不通,。但众人犹自沉浸在诗句气氛之中,看着夕阳西下,不论达者还是寒门,都生出些许人生无常,悲戚常在之感。所以众人无意间,将范闲的人生经历与这诗中的沉重丝毫不协之事,完全忘记。
  也没有人怀疑是他人代笔,毕竟这首诗,非诗坛一代大家断然做不出来,若是一代大家,便是为天子代笔也不愿做,更何况是范家一小儿。
  “有这一首诗,范公子今后就算再不写诗,也无所谓了。”靖王世子叹息道。湖畔才子们各自默然,知道今日自己是无论如何再也作不出更好的句子来,所以整个诗会就因为范闲的这首诗而陷入了沉默之中,却没有发现作者早就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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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首诗并不合景,也不合时,但范闲实在是憋急了,所以赶紧背了一首打击完敌人了事。憋急了,一方面是说被那个叫郭保坤的小混帐给憋急了,另一方,是他真的有些急,先前无聊,喝的酒水稍微多了一些。
  提着裤子从茅房里出来,他十分舒服地叹了口气,系好了裤带,从下人的手上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回去的路上,他忽然看见有一片苗圃生的十分喜人,嫩绿的叶子,碎碎的小花,在高树之下,暮光之中,透着一股子生机。
  范闲回身问那下人,可不可以去逛逛。下人当然知道这位是范府的大爷,那范家小姐和思辙少爷向来在王府里是随意走动的,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恭敬地回答道,没有问题。
  范闲有些高兴,将下人遣走,自己走进那方苗圃,随意观看着,发现这圃园里倒没有种一般大户人家喜欢的奇花异草,反而是种了许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看模样都粗拙的很,应该是些野菜或者农作物。
  他有些好奇,这靖王爷家里真是与众不同,居然种这么些东西。
  在园子里随意走着,天光其实还是很亮,只不过头顶上有树木遮蔽,所以显得比较幽静,可以听见头顶鸟儿归巢时的欢快鸣叫,身边全是绿绿的颜色,很是舒服。范闲得以摆脱那个很无趣的诗会,大觉快意,哼着小曲往深里走去,一面走一面笑着想道:“不会像段誉一样,碰见个仙女姐姐吧?”
  “你是谁?”
  一个人从植物丛里站了起来,很好奇地看着范闲。
  ……
  ……
  范闲一惊,心想凭自己的耳力,居然走到这么近才发现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杀手,那自己一定完蛋了,这才发现自己入京之后,警惕性似乎减少了很多。
  他看着眼前这人,自嘲一笑。
  对方当然不可能是王语嫣,也不可能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衣女子,而是一位四五十岁年纪的花农,手里拿着锄头,脚边放着泥筐,面相中正,眸子里的神情微有慌乱,想来是见着范闲的衣着打扮,有些敬畏。
  范闲微微一笑,对着花农拱手一礼道:“惊着老人家了,我是王府的客人,顺路走到这里来,看这片圃园收拾的极好,所以逛一逛。”
  老花农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听见他称赞这片园子收拾的好,有些憨厚地笑了起来。
  (诗会就此结束,可能会觉得不够刺激,但是如果枝脉太多的话,会有拖稿注水的嫌疑,所以就这样吧,当然,余波在后面。)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章 靖王发话
  
  范闲四处看了看,发现左右无人,所以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接过老花农递过来的水壶,也不嫌弃,喝了几口,随意与他聊些种花种草的事情。他对这方面基本上一无所知,所以听着花农眉飞色舞的讲解,有些新鲜,但听多了,也有些厌烦,本想离开,但想到那个更加厌烦的诗会,还是罢了,叹了口气。
  听见这公子哥叹气,花农好奇问道:“公子怎么不高兴?”
  “王府诗会,很无聊的。”范闲向他眨了眨眼睛,心想对方不过是个仆役,一定不会对诗会感兴趣。
  果然,花农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吟诗作对,都是闲人才做的事情,又不能换碗饭吃,真是些蠢猪。”
  范闲一怔,心想这岂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旋即心头一动,哈哈大笑道:“确实是蠢猪”他终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吟诗之事就此挥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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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会散后,各人各自回家或翘家,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要到第二天才传遍了整个京都。
  当天晚上,靖王府日常家宴,世子本准备去醉仙居风流风流,结果被老管家请了回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饭桌上,和妹妹一起等着父王训话。
  靖王爷坐在桌头,竟赫然便是下午范闲在苗圃中聊了半天的老花农。他看着下方一向自命风流的儿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骂道:“你这蠢猪!天天就只会去那些地方!”
  世子李弘成知道蠢猪二字是父王的口头禅,也不如何生气,苦笑应道:“父亲今日又因何发怒?”
  靖王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发作,问道:“今天你又开那个什么诗会了?”
  李弘成一怔,苦笑应了声是,他知道父亲不喜欢这些文人的事情,但是自己要为二皇子拉拢京中文人,这些事情总是需要做的。出乎他的意料,靖王并没有生气,反而感兴趣问道:“今天来诗会的有个小子,穿着一身淡栗色的单衣,那是谁家的小子?”
  李弘成心想今天来的人杂,自己哪记得住这么多。
  靖王皱了皱眉,似乎在想那人的特征,憋了半天之后说道:“那小子长的很漂亮,像个娘们儿似的。”
  李弘成噗哧一笑,知道父亲说的是谁,赶紧回答道:“您说的,一定就是范府的那一位。”
  靖王眉毛一挑,竟是露出了几丝凶戾之气,暴喝道:“什么?你说他是范建在澹州的那个儿子?我干他娘的,就范建那模样,也敢生这么漂亮的儿子!”
  柔嘉郡主在一旁听着父王暴粗口,脸都羞的红了,不过她也很感兴趣,若若姐一直奉若师长的那个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弘成有些恼火地看了父亲一眼,心想幸亏没有下人在旁边,不过转念一想,下人们应该早就习惯了靖王那张嘴,赶紧问道:“父亲大人问那少年做什么?”
  “做什么?”靖王哼哼了两声,他下午撞见不知自己身份的范闲后,便觉得对方有些面善,却总是想不起来,又因为范闲讨厌诗会,却能听他说了半天自己最得意的莳艺之道,所以有些喜欢那小子。但他却没料到,那个漂亮小子,竟然是范建的儿子,心头一阵火起,继续教训道:“你要学学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范闲。”
  “学学那个范闲,别看他出身不正,但是眼光还是很好的。”靖王叹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儿子,教训道:“范闲这人,能和一个花农说半天话,你却太过于自重身份,要知道自矜这种品性,实在是很不适合你现在做的那些事情。”
  世子李弘成知道自己与二皇子交好的事情,当然瞒不过表面忠厚暴燥,实则精明无比的父亲,赶紧应了声是。吃完饭后,世子正准备回书房读书,以便让父王心中高兴些,哪料到靖王沉吟半晌却说道:“你刚才不是准备去醉仙居吗?”
  醉仙居不是酒楼,而是青楼,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世子心里一紧,赶紧连道不敢。靖王爷盯着他的双眼,骂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去就去,别这么毫无担当。”说完这话,便喊人把他踢了出去。
  李弘成直到坐在醉仙居的雅座里,抱着京都最红的清倌人袁梦姑娘,仍然有些寒冷地想着,为什么父王今天会忽然变了性。
  深夜的靖王府中,靖王爷一边喝着酒,一边痛骂道:“***犯贱,当年最喜欢泡妓院,居然还生出这么个漂亮种来,老子也让儿子去泡去,将来也抱个漂亮孙子。”
  —————————————————————————————
  靖王逼子嫖妓的家事暂且不提,先说范闲待诗会散后,早早地钻进了轿子,与藤子京和几个护卫会在了一处。诗会散后,众人对范家子弟那首诗是议论纷纷,见到范府轿子,有些士子便上来与他告别,范闲赶紧下来,一一微笑送走,又吩咐那几名护卫将若若送回府去。
  范若若上轿之前,向他点了点头。范闲知道那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精神一振,便开始安排晚上的事情。
  “郭保坤肯定是住在尚书府上,每隔大约三天要入宫一次,名为编纂,实际上就是太子伴读。”
  范闲皱眉道:“太子今年多大了,还要伴读?”
  “太子是皇后亲生,在皇子中排行第三,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范闲好笑道:“十八岁的大人,还要伴读做什么。”
  藤子京苦笑道:“只是贪玩而已,所以找些人名目张胆地陪着玩。”
  “难道皇帝也不管?”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
  从前些天酒楼上的事情发生之后,范闲就担心那位郭保坤会咽不下心中闷气,会有些什么下作手段,所以吩咐藤子京打探了一下,也摸清楚了郭保坤常去的几个地方和回家的路线。
  今天诗会之上,那姓郭的小匹夫言语带刺,范闲就算性情再好,也只能保持表面微笑,内心深处仍然是十分恼火。只是他此时才想明白,原来自己让藤子京去打探那些事情,竟是潜意识里早就做好了欺负郭小匹夫的准备,而不是担心被郭小匹夫欺负。
  (关于上章的诗,其实真是范闲或者我憋急了,所以随便抛的最熟一首,而且要说抛诗打人,要打的实在,打的整个庆国人都无话可说,算来算去,这首号称古今七言律第一的杜诗,是最不容易挑出毛病来,最容易立名。至于与范闲经历不合,前章其实借世子口已经点了,后面因这诗又会惹出一些事情来,希望能自然些。自认为这书的情节推动还算快,不知道大家以为如何,今天只有两章,因为后天就要上架,但是自己没什么存稿,还指着拼拼新票榜,所以有些头痛,请大家多体谅。)
第二卷 在京都 第三十一章 司理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主辱……”范闲看着藤子京。
  藤子京的话接的极快:“臣死。”
  “混帐话,你死了我又没个好处,当然是要别人死,知道怎么做吧?”
  藤子京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虽然他心中知道,如果当街痛揍郭保坤,先不说他与太子的关系,单说他是尚书之子,这就是极重的罪,如果司南伯不管这档子事,主办此事的自己只怕要逃离京都很多年才是。但他依然毫不含糊地应了这事,因为他相信,跟着面前这位年轻人,将来一定会脱离现在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生活状态。这种信心来自于很多方面,包括范大少爷的学识谈吐手段心性,还包括他藤子京的直觉。
  范闲点点头,很满意对方的态度,却说了句有些怪异的话:“你不知道怎么做。”
  藤子京有些诧异,不明白少爷是什么意思。
  “打是一定要打的,不然怎么出我心中这口恶气。”范闲温柔无比的笑着,这阳光灿烂的笑脸却让藤子京如同往常一样有些不寒而栗,“只是要想好怎么打?谁去打?怎么能打的痛快淋漓而不担心被官府的板子打!”
  “本来我也嫌打他会脏了自己的手,但如果是你或者你喊家里的护卫动手,将来在官府那里也不好说话,相信父亲也不会因为几个下人而去得罪郭家。”范闲继续微笑解释道:“如果是我动手,身份不一样,后果自然也会轻很多,范林两家联姻在即,父亲和宫中那位一心想促成这门亲事的贵人,总不能让我出什么事情。”
  藤子京皱眉劝道:“少爷万万不可自己动手,再说了,京中权贵子弟打架,毕竟只是件小事,如果要扯老爷和范府在宫中的助力进来,实在是有些……”
  藤子京住嘴不语,范闲却接过他的话去:“有些因小失大?有些胡闹?”
  他接着微笑着摇摇头:“我这只是说的如果,但事实上,我不准备打了他之后还给他任何反咬回来的机会。”
  藤子京心中一寒,心想这位少爷不是准备搞出命案来吧?
  范闲猜到他心中所想,哈哈一笑不做解释,只是问道:“靖王世子请了吧?”
  “请了。”
  “订在哪里?”
  “醉仙居。”
  “这酒楼的名字倒也雅致。”
  “……少爷,这是一处青楼。”
  范闲一怔,苦笑着就应了下来,问道:“麻袋准备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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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西面有一条流晶河,在这条河流将要流入苍山之前,走势渐缓,窝成一大片泓成镜面般的水潭。每到晚上,很多座花舫在湖面上随意行走,上面张灯结彩,像是水晶宫一样夺人眼目,十分美丽。
  百姓们都知道这上面是做什么营生的,不过世风渐开,也没有太多人会指指点点。
  醉仙居不是妓船当中最大的,却是其中档次最高的,二层楼船,精巧美丽,设置清雅,最关键的却是这座花舫上,拥有如今京都***场上最红的一位姑娘,司理理姑娘。
  这位司理理姑娘模样性情自是不用说,自个儿也会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虽然不见得有多深的造诣,但在诸多京都才子有意无意间的吹嘘下,也搏了个才女的名声。
  当然,能够让这位姑娘家在京都秀场异军突起,成了花中翘首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在更大的程度上依赖于某个流言——传说理理姑娘其实并不姓司,就姓理,却不是这个理字,而是李,皇室的姓氏。江湖流言中说,这位姑娘竟是开国之初的某位皇族遗孙,只是因为祖上犯了大事,才落魄到如今地步。
  真正了解皇家的人,自然对这种流言嗤之以鼻,那些俗人们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消息绝对是假的,只是司理理姑娘从不解释,众人干脆将错就错,反正皇帝陛下也不会来理会一个妓女姓什么。这种心理其实也很好解释,试想那些天天在朝上当叩头虫的官员们,如果想到在自己身下辗转反侧的妙人儿竟是陛下的“远房亲戚”,估计会愉悦许多。
  所以醉仙居很红很红,很贵很贵,但每到晚间依然热闹,愿意一掷千金成为理理姑娘幕下之宾的冤大头不知道有多少。但今儿个有些奇怪,花舫停在岸边,却不许那些翘首以待的公子哥儿们上去,几个面相凶狠的大汉守在跳板之外,险些与那些人冲突了起来,幸亏老鸨下来解释了一番,那些公子们才知道今天醉仙居竟是被人给包了。
  要包下醉仙居来得多少?那些最喜轻折章台柳的公子们悻悻离去,不免暗中咒骂包下醉仙居的那人是个败家子。
  范闲看着桌上的精巧点心,喝着那双纤纤素手递过来的美酒,确实觉得自己很败家。虽然这些银钱是藤子京从司南伯府的帐房里支出来的,虽然父亲掌管庆国银钱,范府的帐房等于是庆国的小小帐房,这些小钱还不会看在眼里。但范闲一想到今天要花费的数目,依然有些肉疼,加上不知道父亲若是知晓自己用公中的钱来逛青楼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所以他有些不安。
  不安的源泉还来自于怀中这位姑娘。
  司理理姑娘眉若柳叶,黑眸顾盼流转,唇若涂朱,轻轻开合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风情,最要命的是她这一身的丰润,坐在范闲怀中,每一方寸间的触感都让范闲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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