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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_9 树下野狐(当代)
土族的飞兽军将士更是瞠目结舌,惊骇莫名。此番爆发的炎热之猛,不但远远胜过先前几次,甚至比起三日前那吞灭北鲜八部的地火还要猛烈!若逃得再晚一步,各族万余群雄,只怕便要与水妖僵鬼一同做伴谷底了。
陆吾皱眉奇道:“皮母地丘内的地火不是每隔一个时辰才喷发一次么?怎地相隔不过片刻,便又重新喷薄?”
应龙干瘦的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像是恐惧,又像是狂喜,褐眼冷冷地凝视着那火浪喷涌的地壑,嘿然道:“若是地火,又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女娲大神一念窝窝头工,慈悲为怀,却为今日留下了惊天浩劫……”
“嗷——呜!”话音未落,地壑内红光爆舞,忽地传来一声震天怒吼,众人脑中嗡的一响,气血乱涌,数十人骑坐不稳,眼前一黑,登时翻身朝下摔落。
“轰!”皮母地丘南侧的地面突然炸裂开来,巨石四射,火浪喷飞,只见一个赤红色的巨大触手冲天破舞,高高地抛过一道弧线,轰然砸在大地上,登时将半截断山击得粉碎!
“嘭!”“嘭!”“嘭!”
紫光迭爆,气浪汹涌,公孙婴侯发狂似的怒吼着,地火阳极刀纵横乱劈,恨不能立即斫开一条生路来,但那石门却始终巍然不动。
他被封印于壶中整整十六年,备受冰寒、炙烤之折磨,几近疯魔。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正想着要报仇雪恨,雄图霸业,岂料竟又被当下最为信任的女人所陷害,再度受困于此。纵是铜心铁胆,这一刻也要狂乱崩溃了。
火焰乱舞,甬道明亮如昼,流沙仙子翩然立于数丈开外,倚着石壁,不断地冷嘲热讽,直笑得俏脸彤红,花枝乱颤,浑然忘记了自己亦被困在壶中。
惟有拓拔野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痴痴地凝视着雨师妾那泪痕闪烁的笑颜,胸喉若堵,悲欣交集,先前的焦急、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了无边无尽的温柔、宁静与喜悦。
只要与她同在,身在何处,通融离开,一时间竟全都毫不紧要了。
公孙婴侯蓦地转过身,双眸怒火如焚,瞪着拓拔野两人,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两个小贼,今日不将你们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左手蓦地扼紧雨师妾的咽喉,厉声道:“在此之前,我要你亲眼看着她死!”
拓拔野又惊又怒,喝道:“放开她!”身形一矮,闪电似的朝他冲去,天元逆刃银光如电,疾斩其右肋。
几在同时,“咻咻”激响,流沙仙子的三十六根子母针亦破风激舞,朝着公孙婴侯的各处大穴怒射而去。
公孙婴侯森然大笑,避也不避,抓起雨师妾当作人盾,朝天元逆刃与银针挡去。
拓拔野叱道:“无耻!”蓦地收刀下冲,反手一掌,碧光爆吐,如涡旋飞带,陡然将雨师妾紧紧缠住,刚想朝外分夺,眼前一红,气浪鼓舞,地火阳极刀已然当胸劈到。
拓拔野心下一凛,只得回旋收掌,顺势反撩天元逆刃,与那炽烈气刀撞个正着。“嘭!”肌肤如灼,整个手臂酥麻如痹,身不由己地朝后跌退。
流沙仙子娇叱声中,银针冲舞翻飞,绕过他的头顶蓬然聚散,继续朝公孙婴侯电身而去。这甬道甚为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三人在此腾挪激斗,每一次交锋都堪差毫厘,惊险万状。
拓拔野真气、法力原本便都不敌公孙婴侯,体内“海誓山盟蛊”又未尽灭,真气一动,立时情欲如焚,加之此刻投鼠忌器,生怕误伤龙女,行动更是大受掣肘。顷刻间便被公孙婴侯逼得险象环生,肩上、臂上、腿上均被地火气刀扫中,鲜血淋漓,火烧火燎。当下引着公孙婴侯且战且退,往宽阔的壶洞中掠去,伺机反击。雨师妾芳心嘭嘭狂跳,若非喉咙被扼,早已惊呼失声。一时间,眼中耳中,全是拓拔野的安危。竟忘了自己命在旦夕,比他更为凶险莫测。
“轰!”四人刚冲入壶洞中,脚下忽然一阵剧震,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接着又是一阵猛烈震动,隆隆作响,偌大的神壶山竟似要倾倒一般。四人大凛,纷纷罢手跃开,凝神聆听。拓拔野右手虚空一探,“咻”的一声,饕餮离火鼎从壶底火焰中凌空飞旋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光芒闪耀,从鼎中缓缓升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散射出万千幻光,映照出地丘外的壮观景象。雨师妾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先前拓拔野、流沙仙子为何会“消失无踪”了!双颊晕红,嘴角噙笑,妙目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又是赞许又是骄傲。公孙婴侯之所以能瞧见拓拔野等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依赖那“潜天三棱镜”,返照出姬远玄手中“鬼影珠”的感应图景。正所谓“借影成形,两两相照”。
各族群雄原想靠此神珠,与拓拔野紧密相连,洞悉地丘内的地形地貌,不料却便宜了公孙婴侯,成了他的耳目。拓拔野必是想明了此节,所以故意将“鬼影珠”收入饕餮离火鼎中,反扣在神壶底壁。被饕餮离火鼎所扣罩,“鬼影珠”所映照出的,自然便是鼎中的景象。
偏偏离火鼎的形状与阴阳冥火壶有些相似,鼎中亦充斥着青冥紫火,外人乍一看,又哪能想到此中奥妙?只道是人去壶空,将“鬼影珠”抛留在了原处。
公孙婴侯惊骇错愕之下,更无暇分辨究底,必定心急火燎地赶来看个究竟。拓拔野二人只需藏在壶嘴,趁其不备,便能突围冲出。
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着了淳于昱之道,将公孙婴侯一齐反锁壶中,拓拔野此刻多半已大功告成,逃出生天了。眼见着拓拔野从饕餮离火鼎中取出神珠,公孙婴侯脸色陡变,亦想明了此节,又是惊恼又是懊悔,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以消心头怒火。群雄惊呼声中,那只巨大的赤红色触手曲弹抛舞,陡然缩入。接着又是一阵天摇地动的震响,原本塌陷的大地突然高高鼓起,地缝被撑得四下迸裂,火焰喷薄。地面隆起如山,顿了片刻,突然土崩瓦解,万千巨石冲天怒射。几在同时,数十只巨大的触手接二连三地破土冲舞,伴随着那雷鸣般的怒吼咆哮,四下抛舞横扫,霎时间,将惊惶狂奔的群兽、盘旋惊飞的凶禽……一一勾卷抓起,朝皮母地丘里塞去。
众人瞠目结舌,惊骇无已。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触手,与之相比,西海的“吞天水母兽”竟小得有如蚂蚁一了。
陆吾从袖中抓起一面白铜六角镜,当空斜照,金光怒舞,笔直地射入皮母地丘,顿时冲天弹射起一圈巨大的光晕,犹如水波一般凌空晃荡。
“那是什么怪物?”群雄大骇,惊呼四起。
从那“九渊洞影镜”所映射的光波中,隐隐可见一个巨大的“圆球”自地壑深处急剧膨胀鼓起,地丘群峰被它拱得不断倾摇崩塌。
那圆滚滚的球体长满了巨大的龙鳞,像是无数只巴眨闪烁的眼睛,忽而明黄耀眼,忽而彤红如火,当中一道巨口似的长缝,无数艳红的触手便是从中伸出,招摇乱舞。
“混沌兽!”姬远玄脸色陡变,沉声道,“公孙婴侯就要将混沌兽放出来了!”
众人大哗,混沌神兽是古往今来至为残暴的妖兽之一,被封印了数千年,更是凶狂难当。伏羲化羽,女娲登仙,就连神农帝也已变成了一尊石人,当今天下,只怕再无人能伏其凶焰了!
若不能尽快制止公孙婴侯,这场浩劫势必给原已动荡不安的大荒带来更为惨烈的灾难。
当是时,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黄帝遗诏,太子黄帝速来接旨!”
群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绝色美人御风飞来,衣带飘飘,翩翩若仙。身后两个娇俏女童怀抱长剑,踏风相随。赫然正是土族圣女武罗仙子。
众人呼吸一窒,被其美貌所慑,竟连气息也不顺畅起来,心想:“都说武罗仙子与姑射仙子并称大荒两大仙子,果不其然。”有些心思促狭的,又想:“传言十六年前,他景慕公孙婴侯,险些连圣女之位也不想要了,还与龙女大斗了一场。今日来此,难道是旧情难断,为公孙婴侯求情来了么?”
思忖间,土族将士纷纷弯腰行礼,姬远玄从麒麟兽上一跃而下,凌空倒,朗声道:“儿臣姬远玄接旨。”
姬少典驾崩半年有余,姬远玄三年丧期未满,不肯正式登基。长老会以内忧外患,急需稳固人心、团结御敌为由,再三劝进,他才勉强接受“太子黄帝”之称。但土族神庙之中,当朝黄帝的牌位仍是姬少典。因此当下土族,算是有两位“黄帝”。
武罗仙子凝空立定,从袖中取出一轴黄卷,徐徐打开,柔声念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土族黄帝诏曰,本族弃民登山队,潜居地丘,纵蛊逞凶,祸害无辜,其罪罄竹难书,人神共愤。后又妄解女娲之印,欲轩大荒于水火之中,幸得神帝复以阴阳冥火壶封印此獠,镇伏混沌凶兽,又以息壤神土平补地丘,渡此浩劫,诚天下苍生之幸!”
“神帝化羽,九州无主,妖孽尽出,假若寡人百年之后,皮母地丘重现大荒,后继之黄帝当竭尽所能,补地裂,平妖魔,不教中州生灵再涂炭。自古正邪不两立,法义不空情,若有趋附妖魔,助其为虐者,天诛地灭,杀无赦……”
她的声音如玉石激撞,清脆动听,这彷遗诏由她读来,格外婉转悦耳。
群雄闻听,无不耸然动容,才知道当年公孙婴侯与皮母地丘突然消失的秘密。姬少典生前必已预见今日情形,故而才预先设立此诏,以平众议。
想不到武罗仙子当年对公孙婴侯情深一往,十六年后,却偏偏由她亲口宣读此诏。真可谓世事无常,天意难料。开创读完圣旨,将卷轴收起,递与姬远玄,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黄铜密匣,脸容淡定如秋水,瞧不出半点涟漪,柔韧道:“武罗奉长老会之命,特将‘息壤神土’交呈陛下,封补地壑,镇伏妖魔。”
众人哄然,“息壤神土”又称“混沌天土”,比之“七彩土”更有神力。相传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残留的神泥,遇风膨胀,大至无穷;一旦凝固之后,又坚逾玄铁,任何神兵也难劈开。
女娲补天之时,便曾借用息壤神土、后又觉得此土威力太大,稍有有慎,祸害无穷,于是仅留了三尺见方,分别存在九个黄铜密匣之内,藏于九座圣山之中。
数千年来,土族说东道西女娲之命,即便是被水族洪水围攻,也不敢擅用此土。想不到今日为了封补皮母地丘、镇伏混沌,竟不惜动用这大荒第一神土。
楚芙丽叶俏脸登时变得雪白,忍不住高声道:“黄帝陛下,拓拔太子尚在皮母地丘之中,生死未卜;龙妃也仍陷于公孙婴侯之手,性命交关。现在若心息壤神土封堵地壑,岂不是连他们也一起埋在地底了么?”
各族群雄轰然附应,议论纷纷。
有的说混沌兽虽然凶狂,但合众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将之降伏,与其妄动神土,倒不如齐心协力,将凶兽拿住。有的说拓拔野既已不在神壶之中,龙女又已不见踪影,多半早已双双脱险,当务之急,乃是以最小之代价封镇混沌兽,以免大荒再遭浩劫。一时间声如鼎沸,争论不休。
应龙骑龙上前,金发飞舞,枯瘦的脸上木无表情,淡淡道:“天地裂,凶魔出,能平混沌者,惟有混沌天土。若再犹疑不决,良机错失,要想平定浩劫就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了。还望陛下速速定夺。”
姬远玄捧着那盒神土,脸色凝肃,沉吟不决。
当是时,下方轰隆巨震,山崩地裂,眼看着混沌兽一点点地往地上冲挤,距离地面不过百丈之遥了,众人心中大凛,嘈声渐止,纷纷转头朝他看去。
第一卷 鲲鹏 第十八章 弹指红颜
狂风呼啸,地火喷舞,众人身在两百丈高空仍能感觉到那炽灼的炎浪。
姬远玄皱眉沉吟不答,目光闪动,环顾扫望着烈炎、祝融、陆吾等人,无声地征询他们的意见。
烈炎沉声道:“大哥,不如由我与祝神上作先锋,先去下面探个究竟。如若三弟仍在地壑之中,我们自当全力救他出来。如果找不到他的踪迹,再以‘息壤’封平这地壑便是……”
“轰!”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混沌兽的六条巨大触手破土飞扬,直冲蓝穹,挟带着凛冽狂风,擦着群雄下方不足四丈处怒卷而过。
气浪强猛已极,群雄气血翻腾,险些骑坐不稳,飞兽怒吼,惊呼四起,纷纷朝上盘旋冲去。
“陛下,来不及啦。”武罗仙子翩然立定,美眸凝视,淡淡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治天下者,不可以小失大,更不可因私废公。拓拔太子若知道眼下景况,也必定会恳请陛下作此抉择的。”
陆吾、祝融等人略一迟疑,纷纷附应道:“仙子说得不错,眼下情形,已无其他选择了。公孙婴侯处心积虑,为的便是在各族英雄面前解印混沌,一逞凶威。若不趁着此时将其封镇,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混沌将出,各族领袖又无异议,群雄议论之声渐渐消止,齐毅等一干游侠面面相觑,虽心下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惟有楚芙丽叶盈盈行礼,道:“息壤神土一旦使出,再无转圜之机。事关拓拔太子与龙妃生死,还望黄帝陛下三思。”
姬远玄摇了摇头,叹道:“楚国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关切拓拔太子与龙妃的安危。倘若还有其他选择,寡人也绝不会这般踌躇了。三弟吉人天相,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盼他此次也已逃脱险境。”
楚芙丽叶双靥飞红,还待说话,姬远玄却已转身环顾群雄,高举黄铜密匣,沉声道:“列位朋友,此土为女娲大神所传之圣物,今日姬远玄奉诏伏魔,神土出,天地合。但愿自今日起,大荒再无分裂之疆土,九州再无异变之人心!”
“神土出,天地合。大荒一,九州同!”土族众将士如潮呼应,群雄听得热血如沸,也不由得跟着呐喊起来。
楚芙丽叶秀眉轻蹙,晕红的俏脸登时又变得雪白,闭上眼,默默祈盼寒荒大神再度显灵,保佑拓拔野化险为夷。
拔祀汉、天箭等寒荒英豪也纷纷凝神祷告。
“嗷——呜!”皮母地丘下的混沌凶兽似是听见了众人呼喊,蓦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触手纷飞,彤红闪亮的巨大身躯急速朝上拱挤,大地龟裂,崩舞四炸,地火汹涌喷薄。姬远玄再不迟疑,喝道:“放箭!”
群雄轰然呐喊,万箭齐发,狂风暴雨似的攒集密射。
混沌兽咆哮如雷,数十只巨大的触手张舞横扫,狂风席卷,顿时将众箭震得冲天倒射,数百人避之不及,格挡不住,纷纷中箭倒冲翻飞,惨呼不迭。
饶是如此,仍有近千枝利箭穿透气浪,“咄咄”连声,钉入混沌兽的触手之中。
混沌兽吃痛狂吼,触手尽皆勾蜷曲弹,猛地缩入地缝之中。
姬远玄等的便是此刻,纵声喝道:“祈天,布阵,求风!”骑乘麒麟兽当先俯冲而下,左手扣握铜匣,右手均天剑破空冲起刺目的黄光。
土族将士山呼海啸,随之驾兽疾冲而下,瞬间布成祈天大阵,枪戈刀剑直指苍穹。
武罗仙子在阵心翩然飞舞,默念法诀,两个女童齐声呼叱,乾坤双剑破匣冲起,当空交缠飞绕,光芒大炽。
“轰!”万道剑光枪芒交汇一处,晴空中顿时响起一声震耳霹雳,霞光飞舞,天色陡然黯淡。
几在同时,一个黄衣白发的苗条女子骑乘巨翼黑鸟,冲天飞起,挥舞一枝巨大的圆形铜扇,叱道:“东南西北,天下皆风!”正是与风伯并称“大荒两大风神”的风后。
铜扇扫处,霞云汹涌,狂风怒号,众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衣裳、头发鼓舞乱飞,若非早有所备,紧紧伏身抓住兽骑,早已被刮得飞至九霄云外。
平原上长草起伏,沙飞石走,那熊熊奔窜的火海被狂风席卷,登时朝地缝下倒冲而去,遍野红光纵横闪耀,蔚为壮观。
姬远玄真气鼓舞,左手蓦地将黄铜密匣凌空抛向皮母地丘,大喝道:“女娲大神在天英灵,助我补地裂,伏凶魔!”右手均天剑轰然横扫,剑芒爆舞,登时将铜匣劈开……
“砰!”乌油油一蓬泥土纷扬抛洒,闪电似的冲入地缝之中,被那狂风一卷,陡然膨胀迸鼓,瞬息间便涨大了千万倍,将那巨大的地壑充盈得满满当当!
风后挥扇狂舞,轰隆连声,息壤高高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山丘,接着又急速塌落,朝着四周地缝急速蔓延。从下往下俯瞰,犹如一个乌黑的章鱼瞬间张舞触手,向四方闪电延伸……
壶身剧震,火焰狂舞,壶壁上的石块崩落如雨,重重地砸落在四人周围,被青冥紫火吞卷,哧哧连声,青烟四冒。
“砰!”那“鬼影珠”恰巧被一块巨石撞中,应声迸裂,幻景如水波般晃荡开来,姬远玄等人的身影模糊摇曳,再也看不见了。
拓拔野等人无不大凛,息壤既将地缝封堵,皮母地丘再不复存,他们也注定将被活埋在这地底深处!
且不说这阴阳冥火壶坚不可摧,即便出得了此壶,要想突破四周凝固的、比玄冰铁还要刚硬的息壤神土,也难如登天。
公孙婴侯又是惊怒又是绝望,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你的这些结义兄弟、各族佳朋待你可真不薄呀!千里迢迢号称要来救你和你的新娘子,敢情是来举办你们的葬礼,妙极妙极!”
拓拔野眼见淳于昱阴谋挫败,混沌兽业已随同他们被镇伏地底,焦虑忧惧之心反倒消减了许多。生怕他狂怒之下伤及龙女,高声喝道:“公孙婴侯!现在我们四人都在一条船上,你若想活着去找那南蛮妖女报仇,就快快放了雨师姐姐,暂时抛下恩怨,齐心协力,离开这里……”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就别指望啦。这狗贼惟我独尊,睚眦必报,眼里若是进了一颗沙,宁可挖出自己的眼珠,也要将沙子摘下。对你恨之入骨,又怎会甘心和你合作?”
公孙婴侯目光闪烁,嘴角勾起一丝森然的冷笑,蓦地松开手,将雨师妾朝他推了过去,喝道:“好,给你便给你!这等残花败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稀罕了!等到了外面,再与你算帐不迟!”
拓拔野微微一怔,没料到他竟突然变得这般爽快。不及多想,一把抱住雨师妾纤腰,掌心一吐,真气绵绵输入,登时将她周身经脉解开;右手抽出天元逆刃,顺势轻轻一划,将地火蚕丝尽数切断。
雨师妾“嘤咛”一声,还不等呼吸,腰上一紧,已被他紧紧地抱入怀里,抱得如此用力,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四目相对,肌肤相贴,闻着他那熟悉而好闻的气息,好似作了一场大梦一般,心中悲喜恍惚,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心潮激荡,哑声道:“好姐姐,是我对你不住。说过再不与你分开,却还是……还是让你受委屈啦……”
雨师妾用手捂住他的嘴,双颊如醉,温柔地凝视着他,摇了摇头,嫣然而笑,泪珠涟涟涌出。四周烈焰纷摇,也不知是火光映红了她的秀发,还是她的红发令周遭一切燃烧。
拓拔野热血如沸,泪水模糊了眼眶,再也按捺不住体内那汹汹如爆的“海誓山盟”,蓦地低下头,封住了她那花瓣般颤动的双唇。
雨师妾身子一颤,如棉花般地瘫软了下去,任由他狂暴橇开她的唇齿,贪婪而温柔地吮吸,那甜蜜而又痛楚的滋味如烈火似的卷过咽喉,烧入心底,带给她天旋地转的战栗。
多么想就这么被他深深地、深深地吸入到身体中去呵!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这一瞬间,在这炎火如炙的炼狱里,他们忘记了生死,忘记了身侧的大敌,忘记了所有的一切,除了那火热而真实的彼此。
流沙仙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妙目中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黄昏,他所说的那句话来。“生与死的差距,就在于你和她的距离”。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种苍凉寂寞、遗然世外的苦痛。斯人已去,天下之大,再无一事一物值得留恋。而自己于这尘世,也不过是一个多余的影子罢了。
几丈开外,公孙婴侯苍白的俊脸更是阴沉如鬼魅,目光灼灼,嘴唇翕动,带着一丝森然微笑,似乎也在沉吟着什么。过不片刻,目中精光大作,忽然大喝道:“杀了他!”
雨师妾脑中嗡地一响,蓦地抽出一根青幽幽的碧玉发簪,朝拓拔野背上扎去!
流沙仙子失声道:“小心!”银针怒舞,闪电似的朝她素手射去,却被公孙婴侯凌空一掌劈得四散冲飞。
拓拔野背心一凉,心中大凛,突然明白公孙婴侯为何会这般大方将雨师妾送还自己了!这厮想必早已在她体内种下了御心奇蛊,只等自己将她救出后,便御蛊操纵,让她亲手杀死自己。
相隔咫寸,避无可避。若换了旁人,他早已旋动定海珠,反弹真气,将她瞬间震飞了;但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如何自保,势必将她心脉震得粉碎!
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万千个念头,却苦无两全之策。惊骇惶乱之意稍纵即逝,心想:“罢了!被息壤埋困在这万丈地底,横竖都是一死。能与雨师姐姐同葬于此,也算上天待我不薄。更何况还是死在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中登时变得安宁平静下来,嘴角微笑,暗想:“好姐姐,这下谁也不能将你我分开啦。”
簪尖即将刺入他后心的那一刹那,雨师妾心中陡然一颤,神识清明,失声道:“拓拔!”素手猛地一收,“吃”的一声,玉簪顿时刺入自己的脉门。
手腕微微一痛,象被蜜蜂蛰了一口,殊无半点麻痒酥痹等中毒之感,她心中陡然大松,惊魂未定,却听拓拔野“啊”地失声叫道:“雨师姐姐,你……你……”又惊又骇地盯着她的脸,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雨师妾芳心一沉,右手凝气为镜,斜斜照去。身子一晃,霎时间如被焦雷当头劈中,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乱响,呼吸、心跳齐齐顿止。
气镜中,她那艳红如火的秀发不知何时竟变得花白一片,原本光滑细腻的脸上皱纹遍布,眼角更是长出了细密的鱼尾纹,就连那修长光洁的脖子也多了几道显眼的横纹……刹那之间,竟象是突然老了数十岁一般!
“红颜弹指老!”流沙仙子心中大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普天之下,能让人瞬间衰老的剧毒,只有这种传说中仙界才有的异草。
当日她领着拓拔野在灵山之上与十巫斗法,比试草药之时,十巫便曾故意耍诈,以“刹那芳华”冒充这种奇草,妄图将他们吓退认输。原以为灵山上都找不着的药草,人间断不会有,岂料竟会被这厮粹炼为剧毒!
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道:“不错!红颜弹指老,白发瞬间生。雨师妹子,我原想成全你们,让这小子一夜之间与你白头到老,想不到你宁可自残,也不肯伤他分毫。嘿嘿,却不知对你这鸡皮鹤发的老妪,他会不会也这般情深义重呢?”
雨师妾听若罔闻,怔怔地凝望着气镜中的自己,白发如霜雪,凝脂滑玉般的皮肤急速松弛起皱,仍在不断地变老,脸色惨白,象是置身梦魇。
拓拔野惊怒交加,喝道:“公孙婴侯,拿出解药来!”飞身上冲,天元逆刃银光爆舞,连绵不绝地朝他猛攻而去。
他越是急怒,公孙婴侯越是快意,地火阳极刀纵横飞扫,将他攻势一一化解开来,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连老天爷也没法子,我又哪来的解药?横竖都是一死,能这么寿寝正终,有什么不好?”
拓拔野一凛,记起巫姑、巫真那日所言:“俊小子,这‘弹指红颜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间可没有解救之药。即便是在这灵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缓解的药草。倘若你选错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连灵山十巫也束手无策,这“红颜弹指老”只怕果真无药可解了!难道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瞬息苍老,气息奄奄么?女人最为在乎的,莫若于容貌与年龄,雨师妾亦不例外。想到她为了自己,受尽折磨屈辱,成了丑陋卑贱的媸奴,好不容易恢复美貌,却被这狗贼如此坑害,心中之悲怒苦楚已达顶点,杀机大作,喝道:“既然无药可解,就拿你的狗命来解吧!”
体内五行真气次第激增,汹汹激爆为白金真气,直冲入天元逆刃之中,刀芒轰然怒射,大开大合。此时恨怒已极,每一招一式都是金族至为刚厉凶猛的刀法,几近搏命,饶是公孙婴侯修为惊人,也被他逼得踉跄后退。
公孙婴侯纵声大笑,道:“泥神过江,自身难保,还敢说此大话。阁下体内的‘海誓山盟’蠢蠢欲动,这般动气,小心情欲攻心,对着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妖精,没处宣泄哪。”
忽听流沙仙子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道:“公孙婴侯!谁说‘红颜弹指老’无药可解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多亏你娘那老虔婆神机妙算,早在二十年前便备好解药啦。”
说话间,银针激舞,哧哧连声,将雨师妾周身要穴尽数封住。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轻轻一划,凑到她的嘴边,鲜血登时涔涔滴入。
雨师妾无法动弹,只觉得喉中一阵清凉腥甜,周身皮肤灼涨之感登时大消。过不片刻,手背上的褐斑渐渐消除,原已开始松弛的肌肤又逐渐变得光滑紧绷起来,心中又惊又奇,想不到这妖女的鲜血竟有这等奇效!
拓拔野“啊”地一声,陡然醒悟,失声道:“是了,不老之药!”又是惊喜又是感激,高声道:“仙子大恩大德,拓拔野此生永志不忘!”
当年波母为了修炼不老药,以流沙仙子为药罐,害得她二十年来保持女童之身,再也不能长大。但她既是不老之身,体内的血液自然便有如不老神泉了。谁能想到天意冥冥,二十年的因果竟在此刻得以照应?
公孙婴侯惊怒少逝,哈哈大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弹指红颜老’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叫人垂暮老死,有这青冥紫火催化,速度更增三倍……”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壶顶寒气喷涌,火焰俱消,壶内重新飘起了白蒙蒙的大雪。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说晴就来雨,老天也不帮你!‘弹指红颜老’在炎火高温之下速度固然很快,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速度又不知几何?”右掌抵住雨师妾的后心,将真气绵绵传入。
她生性自私冷酷,杀人如麻,若换了平时,换了别人,绝对不会甘心舍己相救。偏偏对公孙母子恨之入骨,又对拓拔野有着莫名的情愫,加之此刻身陷地底,逃生无望,是以打定了主意,哪怕牺牲自己,也誓要帮助拓拔野挫败公孙婴侯,以消心头之恨。
雪花纷飞,飘落在雨师妾的脸上、身上,顿时凝结成淡青色的薄冰,白汽蒸腾。脸上的皱纹一丝丝地减少,就连那雪白的秀发也渐渐转为嫣红之色。
公孙婴侯扬眉冷笑道:“壶内水火相替,半个时辰为一周天。小贱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鲜血,能弹压到几时?”
地火阳极刀紫光大炽,气焰冲涌出十几丈长,接连七刀,雷霆似的怒劈在天元逆刃上。
“轰!”“轰!”
气浪叠爆,拓拔野喉中腥甜乱涌,双臂尽麻,急忙飞旋定海珠,借势翻身冲退,既而大喝一声,再度揉身扑上,狂风暴雨似的猛攻,不敢让他靠近二女分毫。
狂风卷着冰雪,不断扑面而来,寒意入骨。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冻得彤红,牙关格格轻撞,一边将鲜血涟涟不断地滴入雨师妾的口中,一边输送真气,将其体内的奇毒逼向各处大穴的银针。
在这骤冷骤热的温差跌宕之下,洛姬雅与拓拔野体内的情蛊又汹汹发作起来。但此刻关系到雨师妾的生死,不能再以饕餮离火鼎来提升壶内温度,惟有凝神聚念,一边各行其是,一边强行抵御体内情欲,难受已极。
拓拔野体内真气原本便不如公孙婴侯,这般一心二用,更加不支,苦苦强撑了片刻,喉中、体内仿佛烈焰焚烧。心中大凛,目光再不敢扫向二女,生怕绮念横生,难以自制。公孙婴侯越斗越勇,地火阳极刀如奔雷天火,狂飙怒卷,四周壶壁上岩石被气浪扫中,接连迸裂炸碎,露出青幽幽的铜壁来。
对于别人,水火共济、冷热交替,自是难受已极,但他原本就是水火同德之身,又在这神壶中封印了十六年,对此再也适应不过。
拓拔野连连后退,虽有定海珠借势随形,反弹真气,却也招架不住了,被他气刀光焰所迫,“咝咝”激响,头发、眉睫都似焦枯卷曲起来了,衣裳更是不断地着火。
心中忽然一动,大骂自己糊涂,五行火克金,明知自己真气稍逊,这厮的“地火阳极刀”又是极尽狂猛的火属气刀,自己偏偏还以金属真气、金属神兵来抵御,那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
当下凝神聚意,真气从体内的“手太阴肺经”等金属经脉中汇流而出,直卷入“足少阴肾经”等水属经脉,再冲入右手的天元逆刃之中……
“叮!”金水相生,龙吟不绝,天元逆刃蓦地鼓舞起刺目的黑光,气焰大盛。拓拔野纵声长啸,真气如潮汐奔涌,长刀怒舞,寒光如爆,朝着公孙婴侯拦腰疾斩。
“轰!”地火阳极刀紫飚倒卷,撞个正着,两人呼吸一窒,双双翻身飞退。
“五行真气!”公孙婴侯又惊又怒,虽然早已听说这小子会“五行相化大法”,但心中始终不信,这一交手,才知传闻非假。普天之下,能在瞬息间将白金真气激化为玄水真气的,除了神农,就只有这小子了!
他天生水火同德之躯,百年罕遇,自恃极高,惟独对五德之身的神农心怀敬畏,本以为神农化羽之后,天下再无敌手,岂料竟又冒出一个五德之身的小子来!
妒恨交加,杀机更甚,哈哈狂笑道:“好!好!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五行真气了得呢,还是我的水火神英更加强猛!”
双臂一振,四周雪花乱舞,森寒白气如飓风似狂卷,绕着他的身体形成巨大的涡旋,“呼!”突然绕臂飞冲,如素龙怒吼,朝着拓拔野当胸冲来。
拓拔野早有所备,故意仿照他的口气,扬眉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蓦地急旋定海珠,周身陀螺似的盘旋飞转,“嘭嘭”连声,那凛冽的玄水气浪陡然撞在他的身上,气浪横飞。
拓拔野呼吸一窒,寒意彻骨,强忍剧痛,借势朝他螺旋电冲,将那阴寒无匹的玄水气劲瞬间导入“足少阴肾经”,汹汹奔涌,折转冲入“足少阳胆经”。
水木相生,周身碧光大炽,滚滚冲入左臂脉门。他大喝声中,左手抽出无锋断剑,翠光轰然激爆,一记“万木争春”,朝着公孙婴侯当胸刺去。
“轰!”风声激吼,周围的雪花、白雾宛如被漩涡卷入,气浪狂爆,公孙婴侯身形一晃,踉跄飞跌出十余丈,气血翻腾,骇怒交集。
流沙仙子和雨师妾在一旁瞧见,无不大喜,齐声欢呼。两人交手至今,这是拓拔野头一次占得上风。
公孙婴侯怒极狂笑:“好一个借势随形,水木相生!拓拔小子,看来我太小瞧你啦!”丹田内紫光鼓舞,周身蓦地冲起熊熊火焰,矮身急冲,地火阳极刀轰然狂扫。
拓拔野精神大振,已然找到克敌之道,笑道:“是么?我倒是太高看你啦。就这么点本事,竟然敢妄称‘大荒十神’,也不怕天下英雄笑掉大牙么?”
当下急旋定海珠,再度螺旋冲起,一边挖苦相激,一边凝神聚气,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顺序,将五行真气在体内经脉次第奔流相激,冲入右手天元逆刃,朝着他纵横怒斩。
公孙婴侯真气之猛,犹在双头老祖等人之上,比之祝融的紫火神兵,地火阳极刀亦不遑多让。加之水火双德,变化多端,当世五族群雄之中,能胜过他的,的确寥寥无几。
若以真气强行硬拼,眼下的拓拔野,自然远非公孙婴侯的对手,但他研习《五行谱》已四年有余,深谙五行生克之妙;又在与双老头祖、五行鬼王,乃至幽天鬼帝、烛龙等大荒绝顶高手的生死激战中,将五行绝学融会贯通,挥洒自如。
此刻仗着五德之身,又有定海神珠、断剑、天元逆刃等神兵法宝相助,借势随形,因势利导,时而以金水相生,形成汹汹狂猛的水属气兵,压制其地火气刀;时而又火土相生,克制对方的水属真气,辅以五族各种奇功心法,一时间倒也与公孙婴侯斗得难解难分。反倒是公孙婴侯久战不下,微微有些焦虑烦躁。见他五行激化,流畅自如,每每使出见所未见的奇招怪式,杀得自己措手不及,原先的狂妄嚣张渐渐被惊怒骇妒所替代,轻敌之心尽收,凶焰大敛。
心中一动:“这小子真气运行越速,‘海誓山盟’发作得便越是猛烈。且由他嚣狂片刻,等他将这些怪招全使遍了,再发力收拾他不迟。”当下一边凝神激斗,一边观察拓拔野的各种奇招妙法,暗暗记在心头。
当是时,雨师妾体内的“红颜弹指老”已被流沙仙子的鲜血暂时封镇,肌肤恢复了光滑紧绷,秀发也大半转为火红之色,惟有眼角的若干鱼尾纹仍未散去,脸容瞧来颇为憔悴,象是大病初愈一般。
从石棺冰雪上瞧见自己映照的容颜,雨师妾五味交织,感激、喜悦、苦楚、凄凉一齐在心头翻腾,微微一笑,低声道:“洛仙子,多谢你啦。”
流沙仙子输了许多鲜血,脸色雪白,听她道谢,双颊微微一红,格格笑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公孙狗贼罢。若不是他非要置你于死地,我才懒得救你呢。”
顿了顿,淡淡道:“更何况这‘红颜弹指老’剧毒无比,我的血液能封镇到几时,还难以预知呢。说不定你明日醒来,镜中人又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妪,那时你别怪我医术不精就成啦。”
雨师妾微笑摇头,凝视着半空中腾挪激斗的拓拔野,心下凄楚,暗想:“被埋困在这万丈地底,朝不保夕,还妄谈什么明日?只要死在他怀里之时,还能是不教他生厌的容貌,我就知足啦。”
流沙仙子转头望去,见拓拔野手持金、木两大神兵,绕着公孙婴侯上下飞冲,犹如穿花蝴蝶,飞天蝙蝠,极尽灵巧曼妙,任地火阳极刀如何狂猛霸冽,也难伤及分毫,偶一反击,更是威力毕现;忍不住大声喝彩。
公孙婴侯对她最为仇恨,闻声大怒,忖道:“先杀了这小贱人,再来慢慢收拾拓拔小贼。”
当下凌空一掌,将拓拔野生生逼退,翻身朝着流沙仙子电冲而下,喝道:“小妖精,还我兄弟命来!”地火阳极刀轰然鼓舞,炎风如爆。
流沙仙子适才为了压制雨师妾体内奇毒,真元大耗,气血两亏,此时眼见火浪当头卷来,呼吸窒堵,踉跄跌坐,竟连翻身飞退的气力也没有了。
拓拔野大凛,不及多想,蓦地旋身飞冲,天元逆刃银光怒卷,斜地里猛撞在那火焰气刀上。
轰隆剧震,两人身形一晃,地火阳极刀向左倾摇,狂飙似的擦着流沙仙子身侧冲过,重重地撞击在壶壁上,迸石裂舞。
拓拔野急冲而下,天元逆刃余势未衰,银光如电,冲撞在八角高台的乾卦图案上,“砰”的一声闷响,那雕刻着乾卦图案的巨石陡然朝下陷落,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滚滚,狂风怒舞,众人眼前一花,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那道白光投映在北面壶壁上,青幽幽的铜壁隐隐浮凸起数百个扭曲奇怪的太古篆字。
四人心中大震,公孙婴侯更是惊骇无已,他被关在壶中十六年,为了逃出此地,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查遍了每一寸壶壁,却直至今日,才知道这神壶竟然还有如此玄机!
四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神壶暗藏机关,或许便有离开这里的出口!”心中嘭嘭狂跳,狂喜、惊异、担心、侥幸……充盈胸膺,不约而同地罢手止斗,仰头凝神查看。
拓拔野虽然遍阅《大荒经》、《五行谱》等书,但却从未见过这种扭曲如蛇的太古篆文,就连天元逆刃、十二时盘上的文字也与此大不相同。横看竖看,始终不知究底。
其他三人更是瞧得云里雾中,有若天书。
雨师妾脸上红晕泛起,蹙眉道:“这些文字想必就是女娲大神亲手刻写的蛇族文字。只是三千年前,蛇族便已被土、火两族所灭,就算现在出得了神壶,又上哪里找认识蛇族文字的人呢?”
流沙仙子心下大为失望,哼了一声,冷笑道:“若能出得了神壶,还需要找什么人么?女娲故弄玄虚,害我们空欢喜一场。”
公孙婴侯呆呆地抬头看着,脸色铁青,想到好不容易涌起的一丝希望就此破灭,注定要永生困陷在这幽暗地底,心中越来越悲郁狂躁,怒火蓦地在头顶爆炸开来,纵声大吼,地火阳极刀纵横乱舞,发狂似的劈斫着那北面铜壁,火花四溅。
惟有拓拔野兀自苦苦沉吟,心道:“女娲大神如此布置,必有其深意。《五行谱》中提到,八卦是伏羲大神所创,暗合阴阳五行,涵盖了宇宙万物的至理。她为何将这高台设置成八卦形状,安放在神壶底部?”
低头凝视着那八卦台,缓缓绕行,心想:“适才我一刀劈中那‘乾卦’,机关启动,倘若我再劈中‘坤卦’,又会如何?”
当下凝神聚气,挥刀凌空劈向那“坤卦”图案,“轰”地一声震响,气浪迸飞,高台纹丝不动。
公孙婴侯听见响声,象是突然惊醒了一般,转过身来,苍白的俊脸狰狞扭曲,双目恨火欲喷,狞笑道:“没有牺牲,焉得神助?老子杀了你,来祭祀女娲神明!”双臂气光怒舞,交缠飞绕,突然迸炸为滚滚玄龙气浪,朝着拓拔野当头猛轰。
二女惊呼声中,拓拔野飞身冲起,堪堪避过,天元逆刃银光横扫,接连反击。
“轰!”“轰!”刀芒闪处,两股气浪正好怒撞“兑卦”图案上,接连两声爆响,“兑卦”巨石陡然下沉,又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第一卷 鲲鹏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
轰!”兑卦图案的巨石陡然陷落,白光笔直地冲映在西北面的壶壁上,又浮凸起数百个蛇形太古篆文。
四人大震,既惊且喜。八卦巨石已动其二,说明这神壶中果然有秘密机关,绝非偶然。只要能找出其中的玄密关联,或许便能离开此地了!
拓拔野心想:“方才那‘乾卦’误打误撞,只击了一下便已陷落,这‘兑卦’为何却要接连击上两次?难道以此类推,第三个机关便要击上三下么?罢了,横竖这八卦台只剩下六块巨石未曾试过,碰碰运气便是。”
当下凝神聚气,天元逆刃弧光怒卷,在那“巽卦”图案的巨石上接连猛击了三下,气浪鼓舞,雪花迸飞,巨石依旧巍然不动。
于是又从南向西,再由北而东,依次向“坎卦”、“艮卦”……直至最后一块“离卦”巨石,各劈了三刀,震得虎口酥麻,却始终没半点异动。
公孙婴侯在一旁瞧得不耐,喝道:“闪开,让我来!”毕集全力,地火阳极刀光焰怒爆,朝离卦石接连轰然电斩。
“砰!”第三刀方甫劈下,紫光怒射,离卦石陡然下沉,西面铜壁上登时又浮现出数百行篆文!
雪沫纷扬,众人失声齐呼,无不大喜。
公孙婴侯目光闪动,扬眉大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需得从南向东,逆向递增!”气刀轰扫,又接连四下猛击在震卦石上。岂料这次火光四舞,巨石竟又一动不动。
他心中一沉,满脸喜色登时僵凝。大喝着再向其他卦石劈去,无一动弹。
众人复转失望,怔怔地凝望着八卦台,苦苦沉吟。
流沙仙子低声喃喃道:“中间阴阳两仪,是为太极。四周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是为八卦。他曾说伏羲的太极八卦图包含了阴阳相化,五行生克的宇宙至理,与那龙马所驮的河图丝丝扣合。但河图所列乃是一至十的排列阵图,与这八卦究竟又有什么关联?”
拓拔野心中一动,想起《五行谱》中所画的那神秘河图来。但那阵图之中,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与这伏羲八卦交相比对,却又似乎没有任何关联。
心想:“伏羲既是从河图悟出八卦,二者必有相通之处。倘若将这数字列阵依照八卦稍作变化呢?适才‘乾卦石’第一个被击陷,又只击了一次,这正南乾位便放置以‘一’。‘兑卦石’第二个被击陷,又击了两次,这东南兑位便放置以‘二’……”
心中嘭嘭大跳,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难以捋清。又想:“伏羲以九为尊,八卦却只有八个卦位,那么‘九’又该放置何处呢?”凝视着八卦台,陡然一震,太极!“九”既为至尊,自然应当放在中央太极之位了!
灵光霍闪,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太极是阴阳交泰、宇宙终极之意,那么是否意味着,隔着太极相对的两个卦位,所相加之和应当等于‘九’呢?”
当下指尖真气激舞,依照这规则,将八卦所对应的数字在雪地上一一列明。
正南乾位是“一”,正北的坤位自当是“八”。东南兑位是“二”,西北的“艮位”自然便是“七”。正东离位是“三”,则正西坎位必为“六”。剩下的震、巽两位自然便是“四”与“五”了。
如此一来,纵横斜交,八个数字两两相加所得之和果然都是“九”,浑然天成,毫无瑕疵!
拓拔野又惊又喜,象是突然窥见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奇妙世界。这八卦台的机关玄秘霎时间了然在胸。
但心中一沉,转念又想:“奇怪,方才我明明也砍了离卦石三刀,怎地没半点反应?何以被公孙婴侯击了三下,卦石却立时下沉了呢?倘若只是真气悬殊的缘故,先前他胡乱劈斫之时,分明也曾击中过‘乾卦’、‘兑卦’两石,为何也殊无变化?难道……难道竟是因为我和他的真气属性不尽相同么?”一念及此,犹如醍醐灌顶,“啊”地一声大叫,又是惊喜又是激动,一把抱住雨师妾,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我们可以出去啦!”
残阳如血,彩霞满天。
壮丽广袤的真陵之野已变成了百里焦土,四处断石横亘,尸横遍地,满目疮痍。狂风刮来,火焰明灭跳跃,空中尽是淡淡的腥臭焦灼之气。
一群群兀鹫、尸鸟当空盘旋,纷纷俯冲而下,拍翅扑打,争相撕扯啄食着人兽尸体,尖叫欢鸣,此起彼伏。
此时各族群雄都已经陆续退散了,蹄声寥落,旌旗远去,只有寒荒国的八百兽骑依旧整整齐齐地沿河而立,悄无声息,象是凝固了一般。
楚芙丽叶秀发飘飞,衣裙翻舞,痴痴地凝视着前方那微微隆起的乌黑土丘,淡蓝色的美目滢光闪烁,脸上木无表情。
众人神色黯然,都是说不出的难过。
拓拔野不单解救了寒荒近千女童,更助八族平定叛乱,避免刀兵之祸,早已是他们心目中的好朋友与大恩人。眼看着他埋困于万丈地底,却偏偏无计可施,心底之悲痛愧疚,莫以言表。
天箭默默地抽出弯刀,在手指上划出一道鲜血,滴落在箭尖上,转身弯弓如满月,“嗖!”箭如流星,直没苍穹,那点红光在夕晖中闪过一抹妖艳的亮色。
拔祀汉等人纷纷划破指尖,滴血于箭镞,而后弯弓搭箭,朝天怒射。
破风激响,群鸟惊飞,漫天箭矢划过无数道弧线,“咄咄”连声,远远地钉射在大地上,宛如一片芦苇。
天箭取下腰间的琥珀野牛角,仰头呜呜吹响。一时间,群角呼应,苍凉悲壮。这是寒荒八族传统中,为找不到尸身的勇士所进行的“箭葬”。
楚芙丽叶睫毛微微一颤,泪水从眼中倏然滑落。想要忍住哽咽,肩头却反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仰起头,夕光耀眼,灿烂得就象他的笑容。霎时间,喉咙象被什么噎住了,心底如割的剧痛让她无法呼吸。
“走吧。”她转身骑上寒虎兽,不敢再回头去看,泪水却依旧涟涟不断地流了下来。长鞭挥扬,虎兽悲嘶,飞也似的朝着天际残阳奔驰而去。
众人纷纷翻身跃上兽背,策鞭急奔,尾随其后。
到了极远处,拔祀汉转过头来,只见最后一抹夕晖镀照在那连绵迤俪的黑丘上,闪耀着淡淡的金光,就象一条沉睡着的苍龙,他眼眶一热,转过身,继续策兽狂奔,在心中默默地道:“拓拔兄弟,但愿你吉人天相,他日还能相见。保重!”
但他却没有瞧见,就在他转回身的刹那,黑丘南侧的真陵河中气泡喷涌,波涛起伏,“哗”地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来。
那女子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成数十根细辫,象牙色的俏脸水珠流淌,柳眉斜挑,月牙眼闪亮亮地凝视着远去的众人,又瞟了眼左腕上那橙黄温润的玉环,丰润的樱唇漾开一丝喜悦而又得意的微笑,重新慢悠悠地潜回河中。
“轰!”拓拔野二话不说,断剑青芒飞舞,接连在震卦石上劈斫了四记,巨石陡然下陷,碧光冲天,映射在西南铜壁上,顿时又浮现出数百古篆蛇文。
雨师妾、流沙仙子妙目一亮,又惊又喜,双双失声道:“五行真气!”蓦地明白这八卦台的机关玄秘了!
“不错!”拓拔野此刻心情大佳,容光焕发,笑道,“八卦各有五行属性,这八个卦石必须以相对应的五行真气,再按照特定的次序,才能一一打开!”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是了!乾、兑属金,次序又分别排在第一、第二,所以被你的天元逆刃与白金真气所撞击,就相继打开了。离属火,排第三,故而你用天元逆刃无法震开,被公孙狗贼的地火刀撞了三下,便即沉落。而震属木,排第四,只有用木属神兵和木族真气才能打开……”
公孙婴侯恍然大悟,这神壶八卦台的第一重机关惟有以金属真气才能启动,而要将八重机关尽数打开,更要以五行真气交替而为。难怪他被封镇在这神壶内整整十六年,竟始终不曾察觉端倪。
然而莫说是他,放眼天下,除了已故的神农和眼前的小子,又有谁具备五德之身,深谙五行之妙?自己今日若非与他同困此处,只怕穷尽一生,也再不能离开了!
想到这里,心中惊喜、骇怒、妒恨、羞愤……翻江倒海似的交参汹涌着,脸色从惨白转为酱红,又从酱紫转为铁青。
他心胸狭隘,自负嚣狂,绝对不能容忍有谁能胜己一筹,当初便是因为嫉恨神农,才不惜解印混沌神兽,引得神帝龙颜震怒。现下要他承认这黄毛小子资质远胜于己,还顺带救了自己一命,实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眼见着二女为他欢呼雀跃,眼中满是景慕的神色,他心中更是怒火熊熊,杀机越来越盛,右手紧握成拳,青筋直暴。
拓拔野心中喜悦,竟丝毫没有察觉,笑道:“仙子说得不错,巽属木,排在第五,自然就该以无锋剑连击五下了!”
说着挥剑凌空疾刺,光浪叠爆,“嘭”地一声,那巽卦石果然沉落,碧光怒射。
拓拔野足不点地,回旋抄掠,接连变幻体内五行真气,又分别以玄水真气、黄土真气将坎卦石、艮卦石、坤卦石一一击得朝下沉去。
轰隆连声,八道彩光纵横交错,投映在壶壁上,古篆文水波似的晃荡着,氤氲着连成一片,数不尽的雪花在霓光气柱里飘舞跌宕,四人的脸容也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拓拔野屏息凝神,心中嘭嘭大跳,静候了片刻,再不见任何动响,大为失望。
公孙婴侯却转怒为喜,哈哈狂笑道:“拓拔小贼,你罗里八唆了一通,自以为参透玄机,就出来这么一圈的古字么?倘若真有机关能离开此地,公孙某人还能被困上十六年么?嘿嘿,上苍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不过是为了拿你们这三个贱人给老子殉葬!”
话音未落,左臂黑光滚滚冲爆,右臂地火阳极刀轰然怒斩,水火神英同时出鞘,朝着拓拔野三人雷霆横扫!
拓拔野一凛,抱起二女冲天飞起,“轰”“轰”连声,玄水气刀和地火光刀正好撞中八卦台当中的太极图案,气浪横飞。
几在同时,太极图案轰然剧震,急速飞转,阴极、阳极分别冲起一黑一红两道刺目光芒!
狂风怒舞,霓光耀目,整个神壶仿佛都被那飞旋的太极图案所带动,急速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强猛无匹的巨大漩涡。
众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冲入其中,盘旋绕舞。被那气旋压迫,头发乱飞,衣裳鼓舞,就连肌肤都象波浪似的起伏,胸肺似被千钧所压,憋闷欲爆。
拓拔野大凛,紧紧地抓住二女的手,急旋丹田中的定海神珠,随势借形,但体内好不容易压制蛰伏的情蛊又汹汹蠢动起来,欲火如焚。左手所紧握的流沙仙子的柔荑亦滚烫如火,簌簌颤抖,显然也在苦苦克制“海誓山盟”。
“轰!”一道炽烈的气刀擦着他的左侧怒扫而过,肌肤灼痛,衣裳登时着火,赫然正是公孙婴侯的地火阳极刀。
拓拔野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当口他还不忘突袭暗算,喝道:“你疯了么……”被狂风迎面鼓舞,舌头、口腔酥麻如痹,剩下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公孙婴侯哈哈狂笑,在气旋中跌宕飞绕,地火阳极刀与玄水气刀接连不断地朝他猛攻而来,擦着三人周围纵横冲过,激撞在飞旋的壶壁上,轰爆连声,霓浪炸射。
拓拔野两手分别紧握二女,无法抵挡反攻,惟有借助定海神珠,凝神计算四周各种气浪交冲的落差,因势利导,惊险万状地飘飞闪避。
忽听雨师妾失声痛吟,拓拔野目光扫处,心中陡然一沉。霓光之中,雨师妾的红发又渐渐转为银白之色,眼角、嘴角的细纹更是清晰可见……必是这狂猛气旋加速了她体内“弹指红颜老”的发作!
正自惊忧悲怒,又听“轰”地一声巨响,那壶底的太极图案突然飞旋冲起,如盘龙柱般直贯壶顶,将石棺砸得粉碎。
霓光乱舞,涡旋狂转,众人烦闷欲呕,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仿佛随时都将被压碾为粉末,恐惧、迷惘、骇异、悲凉……全都涌上心头。
狂乱中,只听见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那道滚滚飞旋的玄光气刀从拓拔野左侧轰然卷过,怒撞在斜下方的坎卦石上,接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狂涌,众人身下一沉,象是突然被吸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雨师妾的手腕,左手却微微一松,流沙仙子“啊”地一声,滑落冲出。
还不等他伸手再抓,耳中如金钟交鸣,眼前一黑,气血乱涌,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
迷迷糊糊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滑腻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拓拔野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心中一凛,叫道:“雨师姐姐!”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只听一个清甜娇媚的声音格格笑道:“乖!哪里来的聪明弟弟,竟一下就猜到姐姐是雨师氏呢?”
转头看去,只见雨师妾笑如春花地坐在身后,红发如火,容貌娇艳如初,双眸闪闪发亮,看起来还平添了几分俏皮娇憨之态,象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拓拔野又惊又喜,一把将她抱住,笑道:“好姐姐,你的脸!你的脸又变得这么好看啦!”
雨师妾“啊”地一声,羞得双靥绯红,蓦地挣脱起身,“呸”了一声,嗔道:“讨厌!还以为你只是嘴甜讨巧,原来却是个油嘴滑舌的无赖。早知如此,就让你继续昏迷好啦。”但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拓拔野微微一怔,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但此时喜悦不胜,也不及多想。环首四顾,只见四周冰柱雪墙,银装素裹,竟是在一个冰雪雕砌的房屋之中。
身下是一个别致的冰床,铺了厚厚的兽毛皮毡。墙角摆了两个淡青的冰炉,碧烟袅袅,芳香袭人。就连把烛台、灯罩,也都是坚冰所制,玲珑剔透。
从狭窄的窗口朝外眺望,蓝天如洗,阳光灿烂,浩淼的汪洋上漂浮着龟裂的浮冰,偶有雪白的北极鸥划过天际,发出清脆的叫声。景致如画,颇为秀丽纯净。
拓拔野大奇,愕然道:“这是在哪里?北海么?我们怎会到了此处?”
雨师妾笑道:“你这人当真有趣,我还想问你为何到了此处呢。至于我么,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年啦。当初为何要到这里,你得问我师尊去。”
拓拔野大凛,听她口气,竟象是不认识自己一般!难道她……她竟当真不是雨师妾?心中狂跳,狐疑忐忑,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哑声道:“敢问姑娘是谁?姑娘的师尊又谁?”
见他面色突变,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雨师妾睁大眼睛,似是颇为诧异,忽然格格娇笑起来,双颊晕红,柔声道:“乖弟弟,你不是叫我雨师姐姐么?怎地还明知故问?”
凝神扫探,她五官容貌浑然无异,只是眉心中多了一点紫红,神情多了几分俏皮,少了几分妖媚,瞧起来更为年轻单纯,拓拔野心中微微一松,暗想:“难道是那乾坤冥火壶以及流沙仙子不老之血的神力,使她变成这般了么?就连记忆也一并失去了?”
再仔细扫看,发觉她的身材较之原先稍矮,也更为苗条削瘦,远没有从前那么玲珑浮凸,妖娆惹火,倒更象是当日在昆仑南渊不死树下,所见着的螭羽仙子……
他心中大震,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那乾坤冥火壶也具备和不死神树一样的神力,因与自己所携带的十二时盘、天元逆刃发生契合感应,导致时空逆转,将自己瞬间溯回了某年某月,见到了另一个“雨师妾”么?
一念及此,拓拔野冷汗涔涔,遍体侵寒,摸了摸怀中的乾坤袋,所幸天元逆刃等法宝均在其中,并未遗失。
正想说话,“雨师妾”柔声道:“你饿了么?姐姐去去就来。”黑袍鼓舞,翩然朝门外走去,在阳光的透射下,婀娜多姿的身材若隐若现。到了门口,又回眸低声道:“乖乖地在这等着,千万别让旁人瞧见啦。”嫣然一笑,闪身出门而去。
拓拔野惊疑不定,倘若她当真不是眼泪袋子,那么雨师妾此刻又在何处呢?是否也正在另一个时空心焦如焚地寻找着自己?
想到这些,心中如刀割般的绞痛,恨不能立时回到那炼狱般的神壶之中。哪怕和她一齐受尽苦痛,死在彼处,也远胜于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苟活于此!
正自心乱如麻,不知所以,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拓拔野一凛,飘然掠至门沿,屏息凝神。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近,冷香扑鼻,与方才“雨师妾”的甜香体味截然不同,拓拔野想也不想,立时右手疾点,真气鼓舞,将其周身经脉尽数封住,一把拽进屋来。
那人秀目圆睁,冷冷地盯着他,尖瘦的瓜子脸满是娇嗔薄怒,竟是个极为清丽的少女。黑衣长袍由真丝所制,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黑玉葫芦,更衬得肌肤莹光胜雪。
拓拔野心下一宽,只觉触手柔软,这才忽地醒悟自己的右手赫然搂在了她胸腋之间,脸上一烫,急忙撒手,歉然道:“得罪了。”
当下将她扶直坐在冰床上,解开哑穴,微微一笑,低声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有一些疑惑希望姑娘解答。一旦明白来龙去脉,立即离开此地,绝不伤姑娘一根毛发。”
那黑衣少女冷冷地凝视着他,也不回答,神容竟比满屋的冰雪还要冷漠。
拓拔野的笑容温暖亲切,言辞诚挚,天生有让人信任倚赖的魔力,对于女子尤其如此。惟独这少女竟象是绝缘一般,冷冰冰的殊无反应。
他微感尴尬,咳嗽一声,道:“请问姑娘,这里究竟是北海何处?”等了半晌,见她不回答,只好又苦笑道:“那么姑娘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黑衣少女依旧不说话,冷冷地盯着他,雪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嫣红,过了片刻,转头低声道:“你解开我的经脉,闭上眼睛,我便告诉你。”声音一如她的脸容,冰冷清脆,象是寒冰风铃一般,极是悦耳。
拓拔野略一迟疑,将她经脉解开,闭上眼,微笑道:“这样可以了么……”话音未落,香风扑面,嘴唇突然被两瓣温软湿润之物封住。
拓拔野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却触着两团柔软丰满之物,急忙又松开手,只听得她急促的低吟喘息,脖子一紧,已被滑腻柔软的手臂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绕,一时间,软玉温香贴满怀,丁香暗渡,这冰冷雪屋登时满是旖旎春光。
拓拔野又是惊讶,又是狼狈,万万没想到这冷如冰雪的少女竟突然判若两人,变得如此热情逾火!
当下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护体真气陡然鼓舞,将她震得微微一晃,趁势滑身抽离,退出几步开外,沉声道:“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得罪了。”
黑衣少女娇靥酡红,呼吸急促,胸脯急剧起伏,黑玉葫芦在莹白的乳沟中摇曳,更添媚惑。双眼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犹如春水流动,似悲似喜,似羞似怒。怔怔地木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突然一红,两行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拓拔野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心中大软,苦笑道:“姑娘,你……你若不愿解答我的疑惑,直说便是。又何必……”
“这里是北极天柜山。”话音未落,她忽然插口截断,擦去泪水,又回复了先前那冰冷高傲的神态,冷冷地凝视着他,说道,“七天前,我们在天柜山的海渊洞发现了你,就将你带回来了。”
“北极天柜山?”拓拔野心中大凛,天柜山在北海极北,是水族的三大圣山之一。山上的“极圣宫”是历代水族圣女静修苦行之地。
山高万仞,方圆数十里,终年冰雪覆盖,周围是浩淼无边的北冰洋。南侧山脚的海平线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幽黑深洞,涡流滚滚吸入其中,传说海水从这里注入地底。是名“海渊洞”。
想不到自己竟会从大荒东南万丈地底,折转万里,到了这天下至寒之地!这七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海渊洞中?
适才自己所见到的“雨师妾”究竟是不是她本人?如果不是,此刻她又在哪里?是否和流沙仙子、公孙婴侯同在这天柜山上呢?
疑窦丛丛,正想追问个究竟,却听冰门响动,“雨师妾”端着一盘花果、肉食进来了,“啊”地一声,笑道:“琳姐姐,你也来啦。我正想告诉你,他醒了呢。”
黑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转身欲走,“雨师妾”又道:“对啦,我刚才在祈天殿里瞧见师尊了,她正和强良师伯讨论明日祭祀之事呢,还说要找你好好谈谈……”黑衣少女身子一颤,顿住脚步,脸上霎时间变得惨白如雪。
“强良师伯?”拓拔野心头大凛,沉声道:“你们的师尊是九凤仙子么?”
“雨师妾”格格笑道:“乖弟弟真聪明!”将那盘花果端到他面前,笑道:“昏睡七天,肚子饿了么?姐姐奖励你好吃的。”不容分说,将一颗饱满酸甜的紫玉冰葡萄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杂,一时间竟连口中什么滋味也感觉不到了。
强良、九凤号称“北极双尊”,是水族称得上“小神位”的两名绝顶高手,常年在北极修炼,九凤更受命镇守天柜山,协助圣女管教“极圣宫”中三十六名后备圣女。
自从昆仑蟠桃会后,乌丝兰玛率领二十一城反抗烛龙,便被水族削去了圣女之位,改由九凤仙子暂接圣女之职,日后再从三十六名女弟子中择优接任。
这少女既是九凤仙子的弟子,自然便不可能是雨师妾了。如此说来,自己也并未穿越时空,仍在当世大荒之中。只是想不到晕迷醒来,居然便遇见和龙女如此相象之人。
黑衣少女忽然转身,凝视着拓拔野,冷冷道:“你想要去看看我们发现你的‘海渊洞’么?”
拓拔野正想去彼处查找雨师妾等人的下落,见她主动提出,大喜点头。“极圣宫”戒备森严,自己虽然不怵水妖,但若打草惊蛇,暴露了行踪,大大不利于寻找龙女。有她们相助,自当容易得多了。
“雨师妾”却似吃了一惊,脱口道:“不成!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宫里宫外到处都是巡查的圣使,师尊原本就不让琳姐姐踏出宫门一步,要是再让她发现我们藏了一个男人,那可就糟糕啦。”
黑衣少女冷冷道:“你既然这么害怕,当日又为何冒险将他藏入宫中?想要吃鱼,却又怕惹一身腥,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雨师妾”被她说得又羞又恼,满脸飞红,顿足嗔道:“水龙琳!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和师尊说去!”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闪过一丝恨怒而又悲凉的古怪神色,淡淡道:“好啊,等师尊来了,瞧见你在闺房里私藏了一个俊秀小子,猜猜她会怎么说?原来她最宠幸的乖弟子雨师薇,也是个春心萌动、私坏族规的小……”
“雨师妾”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瞟了拓拔野一眼,耳根尽红,恨恨道:“好啦,怕了你了。若是出宫之时被人瞧见,你可别赖上我。”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想:“原来你的名字叫雨师薇。这可真巧了。”此时再看,才发觉这少女与雨师妾果然还有许多的差别,虽然容貌相近,但一个俏皮可爱,一个风情妖娆,气质相去甚远。
“这才是我的乖妹妹。”黑衣少女水龙琳嫣然一笑,犹如冰雪初霁,从脖子上摘下那黑玉葫芦,递与雨师薇,说道,“你将我们都装进这‘源坎壶’里,就算是圣女亲临,也察觉不到啦。”
雨师薇无奈,只好依照她所言,默念法诀,黑玉葫芦光芒闪耀,陡然冲起飞旋,越变越大。葫芦嘴黑气滚滚,蓦地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拓拔野、水龙琳二人凌空拔起,朝里吸入。
拓拔野呼吸一窒,眼前黑光闪耀,已飘然落到了葫芦内。小不盈寸的玉葫芦,其中竟别有天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石洞,容纳百人仍绰绰有余。
异香缭绕,心旷神怡。水龙琳淡淡道:“‘源坎壶’是水族上古神器,隔绝阴阳,无坚可摧,我们藏在这里,再也安全不过。”
拓拔野念力探扫,四下打量了片刻,果然瞧不见葫芦外的半点影象,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些许声响,微微一笑,转头正想说话,猛吃一惊,失声道:“水姑娘,你这是作什么?”
但见她赤条条雪白一身地站在满地的衣裳里,在四周乌玉莹光的映照下,肤如凝脂,玲珑有致,美得让人窒息。
她抬起头,俏脸酡红,妙目泪光滢滢,凝视着他,低声道:“公子,七天之前,我在‘海渊洞’外祈天祷告,恳求上苍救我。结果不过片刻,便在‘海渊洞’里发现了你。若是常人,沉于深海之中,早已死得透啦。而你呼吸悠长,心脉缓慢,真气如渊海不可测。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上苍派来救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泪珠夺眶,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徐徐地躺在地上,颤声道:“公子,只有你才能救我。如若你……你不取走我的处子之身,明日此时,我便注定万劫不复啦。”
拓拔野惊愕迷惘,云里雾中,转身不敢看她,沉声道:“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可否慢慢讲来?我相信除了这个法子之外,定然还有其他方法。”
水龙琳摇了摇头,浑身颤抖,满脸玉箸纵横,凄然道:“没有啦。如若还有其他的法子,我还会这般轻贱自己么?如果不是大仇未报,不能轻身,我……我早已跳入冰洋之中,了此残生了……”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葫芦剧震,似是撞到了什么。两人身子摇晃,心下大凛,莫不是雨师薇遇见了什么意外?
拓拔野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动弹,自己飘然飞起,冲到葫芦嘴边。
狂风气旋轰然扑面,刮得他双眼酸疼,连眼都睁不开了,只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又亲切地说道:“汁姐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啦,只能明日吉时一到,你我便可登坛祈天作法,祭祀神兽了。”
凝神望去,只见冰雪似的大殿之中,肃然围立了数百名水族将士,正前方的高台前罗列了三十几个黑衣少女,想必就是“极圣宫”的圣卫与众后备圣女。
而在那高台之上,翩然站着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高挑女子。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着装素雅,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转过身,黑发高髻,碧眼如秋水,顾盼神飞,浅紫色的嘴唇牵著一丝淡定从容的微笑,不是乌丝兰玛又是谁?
拓拔野大凛,蟠桃会后,乌丝兰玛与烛龙反目,乃是当下水族最为仇视的叛徒,又怎会如此从容地出现在这天柜山的“极圣宫”中?这些圣卫、后圣女又何以依旧对她如此必恭必敬,奉为座上宾?
这水族圣女眼下虽已经成了己方盟友,但隐隐之中,拓拔野总觉得她心机深远,别有图谋,此刻在此撞见,那浓雾般的忐忑不安不由更加强烈起来。
凝神扫看,高台上还坐了三个人。
左首一人虎头人身,手脚如蹄,双臂上缠绕着两条赤练蛇,咻咻吐信。碧绿色的三角眼凶光闪耀,虎嘴笑嘻嘻地咧着,嘴里还有一条赤练蛇在盘蜷渠缩,瞧来恶心之极。赫然正是昆仑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强良。
右首那女子丹凤眼斜斜高挑,神情冷若冰霜。头上戴着九头凤冠,紫黑色的长袍上绣着九只凤凰,相比就是烛龙亲封的当今水族圣女九凤仙子了。
正中那女子头发雪白,秀丽绝伦,周身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在阳光下瞧来颇为诡异,颇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女子似乎便是乌丝兰玛所称的“姐姐”了,微微一笑,神色傲慢,淡淡道:“很好。鲲鱼封印一旦解开,烛龙老贼就算有不死神蟒之身,也无从抵挡了……”
“鲲鱼封印!”拓拔野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她们所说的明日祭祀是什么了!敢情她们竟是想要通过祭祀,解开与混沌兽齐名的太古凶兽的封印,来对付烛龙的不死神蟒!
又惊又怒,正想跃出葫芦力陈厉害,那白发女子又一扬秀眉,森然道:“乌丝兰玛妹子,还有一样东西,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乌丝兰玛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放心,只要鲲鱼封印一旦解开,你们母子自然便能团圆。普天之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骨肉分离。惟其如此,我们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败烛老妖,还天下太平,让所有百姓永不再受骨肉分离之痛……”
白发女子脸上红晕泛起,悲喜交集,微微一笑,柔声道:“什么天下百姓,关我何事?我只要能找回儿子,再杀了烛龙妖,为我大哥汁光纪报仇,此生便再无怨憾啦。”
波母!拓拔野心中大震,倒抽了一口凉气,才知道这女子原来黑帝的妹妹、公孙婴侯的母亲——汁玄青!
第一卷 鲲鹏 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1)
  
  阳极宫内,红幔低垂,烛火如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当中的玉石案上,斜立着一个三面铜棱镜,碧光闪耀,投映在屋内的三个墙面,影象浮动,栩栩如生。
  第一块镜面里,万兽奔腾,群禽飞舞,正与各族群雄奔突激战。大地震裂,烈火不断喷涌而出,不断有猛兽和战士被火焰吞噬,战况极之惨烈。
  第二个镜面中,火焰熊熊飞窜,翠绿的石棺烟气缭绕,隐隐可见两个人影并躺其中。
  第三个镜面映照出雨师妾明艳娇媚的脸容。
  她霞帔凤冠,软绵绵地斜坐在玉案边的床椅上,经脉俱封,丝毫动弹不得。螓首微抬,泪痕犹在,秋波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第二个镜面,嘴角微笑,心中却是忧恐、悲怒、难过、焦虑……交相翻涌,仿佛万剑齐绞,烈火焚烧。
  公孙婴侯负手站在一旁,苍白的俊脸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嫣红,双眸光芒闪耀,又是狂喜又是快意,哈哈笑道:“洞房花烛夜,棺穴共枕时,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心上人还能坚持多久!”
  低下头,伸手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好妹子,今晚是我们大喜之日,你若是好好地伺候我,从今往后只惦念着我,瞧在咱们的夫妻情份儿上,我或许便会大发慈悲,放了拓拔小子……”
  雨师妾知他阴狠脾性,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故意折辱自己,想要诱使自己放弃尊严,哀求讨好,然后再以更狠辣百倍的手段折磨拓拔野,以报仇取乐。自己越是表现得伤心、忧惧,他便越是得意、快活。
  当下任他如何劝诱,始终微笑自若,一言不发。心中念头飞闪,苦苦想着如何脱身,解救拓拔野。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彩衣蛮女推门而入,瞧见雨师妾,月牙妙目中登时闪过妒怒厌恨的神色,冷冷道:“鱼都已经上钩啦,饵还留着作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和她洞房吗?”
  赫然正是多年未见的火仇仙子。
  公孙婴侯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拖入怀中,嘿然道:“我有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还要这媸奴作甚?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耍弄那拓拔小贼。等那小贼和小妖精双双毙命,再把她一并丢进去陪葬便是。”
  雨师妾听他盘算狠毒,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下悲怒益甚,格格大笑道:“淳于妹子,你和他相识十八九年,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么?若论寡恩薄情,冷血善变,天下再没人比得过他啦。今日枕边人,明日棺中尸……”
  火仇仙子俏脸陡沉,喝道:“住口!”仰头凝视着公孙婴侯,冷冷道:“当日我费尽千辛万苦,从阴阳冥火壶中放你出来,你所立的誓言可还记得么?”
  公孙婴侯笑道:“自然记得。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只喜欢你一个,只听你的话,绝不再伤你分毫。如若违反,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脱。”
  雨师妾闻言大凛,她冰雪聪明,适才从三棱铜镜中瞧见火仇仙子将拓拔野二人诱入神壶山时,便已猜到这南蛮妖女必定与公孙婴侯重现大荒有着隐秘联系,此刻果然印证。
  普天之下,能将公孙婴侯封入阴阳冥火壶的,恐怕只有神农帝了。难怪这厮费尽心机,也要将拓拔野骗入这神壶之中报仇雪恨。只是以火仇仙子的真气、法力,又怎能解得开神农所设的封印?隐隐之中,觉得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火仇仙子冷冷地凝视着公孙婴侯的眼睛,象是要洞穿到他的心底去,眼圈忽地一红,伸出手,一字字道:“你那日发誓之时,说只要能出得神壶,愿将‘混沌环’交于我保管,以表真心,永不辜负。‘混沌环’呢?”
  公孙婴侯脸色微变,哈哈一笑,道:“我说的话,何时反悔过?‘天地之初,万物混沌’,你我之间,便如混沌一般密不可分。”从怀中取出一个橙黄色的玉石环,套入淳于昱的皓腕,光芒闪耀。
  雨师妾“啊”地一声,惊怒交加,心中寒意大起。
  混沌神兽是太古土族的第一凶兽,与水族的鲲鱼、火族的大金鹏鸟并称“三大凶魔”。数千年前,这三大凶兽肆虐九州,搅得天迸地裂、洪水连连。
  女娲大神采石补天,又以剩余五色石炼制神兵,与三兽激战了七天其夜,才将它们一一封印镇伏。而收纳的混沌神兽的,正是“混沌环”。
  谁想时过境迁,这太古神器竟落入了公孙婴侯的手中!一旦混沌妖兽被他重新解印放出,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大荒,又不知要遭受怎样的劫难了。
  火仇仙子抚摩着那玉环,示威似的朝她横了一眼,粲然展颜,轻轻地偎入他的怀里,柔声道:“公孙大哥,只要你永远记得这个誓言,我为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不怕啦。”
  公孙婴侯目光闪烁,凝视着铜棱镜中的景象,嘴角勾起森然微笑,傲然道:“你放心,当今之世,舍我其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管他烈碧光晟,还是祝融刑天,我要火族上下,全部跪在你我面前称臣!”
  阴阳冥火壶内烈火熊熊,拓拔野二人并躺在棺内,意守丹田,动也不动。
  流沙仙子接着说道:“那烈贱人吓得脸都白了,刚想大声呼救,便被公孙婴侯封住了经脉,抛在我的面前。看着那贱人和卫犰满脸惊怖地蜷在地上,象癞皮狗似的簌簌发抖,我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孙婴侯弯下腰,将刀子递给我,笑嘻嘻问,想不想亲手杀了这两个仇人?我接过刀子,浑身发抖,走到烈贱人的跟前,想起我娘,象起这些年受的种种苦楚,心里象是被火烧着,一刀就扎了下去,鲜血喷了出来,热乎乎地溅了一脸。”
  “那贱人张着嘴叫不出声,筛糠似的颤抖着,泪水涟涟,眼里都是痛楚、恐惧、哀求的神色。我心里痛快极了,用手指从她胸口蘸了些鲜血,放在嘴里尝了尝,腥腥甜甜,竟比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佳肴都要美味。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报仇的滋味,从此再也不能忘记……”
  拓拔野又是惊愕又是难过,颇有些不忍。但转念又想,倘若是自己,面对双头老祖、公孙婴侯、水伯天吴这些卑劣无耻的仇敌,也未见得会多么仁慈。
  流沙仙子眯着眼,嘴角微笑,象是在回味那时的情景一般,柔声道:“我接连在她的肚子、大腿、双臂、双足上刺了十几刀,又在她的脸上划了几十道口子,偏偏不刺她的心口,看着她鲜血流了一地,浑身抽搐,过了半晌才断气,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恍惚,就象在做梦一般。”
  “公孙婴侯笑嘻嘻地拍着我的头,夸奖我,说对待仇敌,便要这般让他生不如死。于是我又照着他说的法子,将卫犰的手脚全部挑了筋,刺瞎了眼睛,割断了舌头,最后再将他的孽根一刀一刀地切成了细条……唉,可惜他不经疼,才切了一半,就断气啦。”
  “那时候屋外火焰乱舞,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没人想到要来救我这水族的贱种。公孙婴侯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蛊毒法术,将所有讨厌的人全都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时早已将他当作上天派来救我的大英雄,欢喜不迭地答应了。嘿嘿,我又哪知道,我不过是他报仇雪恨的工具罢了。”
  拓拔野一凛,忍不住道:“公孙婴侯不是你爹……不是公孙长安的侄子么?又为何要上门索仇?”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孙长泰是当时土族最具人望的大长老,族中甚至有传言,姬少典想把黄帝之位禅让给他。公孙长安这老贼表面上与他大哥情深义重,暗地里却是说不出的妒恨,时时刻刻想要取而代之。”
  “当年波母之事,便是他悄悄告发的。公孙长泰被逐到这皮母地丘后,他仍觉得不解恨,几次三番地设计陷害,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见了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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