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秀眉一扬,双眸中闪过悲苦怨怒之色,冷笑道:“那时我一心只想救你,却哪知便在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刻。我已经注定了日后的命运?但即便那时真地知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进了两仪宫,在那遍地落花的庭圆里。我终于见到了你。你躺在凉亭里地藤床上,夕阳镀照着你的脸容,闪着灿灿金光。整整十年,仿佛已隔了生生世世,却又仿佛就在昨天。
“我突然象是失去了所有地力气。泪水汹汹而出,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而你看见我。大为欢喜,满不在乎地笑着说,生死有命,有什么可哭?你不过是象所有人一样,败给了‘光阴’。
“在宫中地那七日,过得恍惚飘渺,如在云端。我一生之中,从未有如那七天中那般快乐,却又从未有如那七天中那般痛苦。我炼好了不死药。喂你吞服,悉心照顾。上苍保佑,你真的渐渐好起来了,到了第三天,经脉已愈合了大半,能够由我扶着,下地走路。
“握着你的手,挨着你的身体,听着你的心跳与呼吸,和你一起摇摇晃晃地走在那暮春的花圆里,感觉就像在梦中一般。
“花香氤氲,熏得我象是要醉了。月光照在你的身上,一切都仿佛融化为春水。我浑身烧烫,意乱情迷,目不转睛地望着你好看的侧脸,好几次竟想……竟想亲吻你的嘴唇,但终究还是不敢。”
说到最后一句,她地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顿了片刻,方又低声道:“你险死还生,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我既甘冒天谴,将不死药进献于你,你自当投桃报李,将这十年修炼的秘密告诉于我。
“你拉着我进了宫中密室,将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等神器一一布设,摆成了这‘回光阵’。你说盘古劈开混沌,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始有乾坤。世间万象、四季光阴,全都是因这阴阳两炁地分合所生。
“你还说阴阳二炁分合衍化,形成了万千宇宙,彼此并行交错。‘回光诀’所修的,便是如何聚合阴阳五行,找到那万千宇宙交接的结点,恣意穿梭于时空之间……”
拓拔野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顶。
大荒有八极,得其要诀,再加上神器相辅,便可以瞬间纵横于八极之间,往返数万里。而万千宇宙既然重叠相交,自然也有如这“八极”似的结点,只要能进入其间,穿梭时空又有何难!
又听林雪宜道:“你说‘回光诀’乃宇宙至奥妙术,仅凭一人之力强行修炼,自是凶险莫测。最好的办法,便是找齐盘古开辟混沌时所用地神器,再和修为与你相当的异性,合修阴阳,反其道而行之,才能逆转时光,纵横随心
“九碑也罢,两仪钟也好,全是盘古当年开辟混沌时所用的石斧所化。你苦修十年,几经生死,才尽悟奥妙,布成了这‘回光神阵’。此阵看似简单,却蕴藏了宇宙至理,若由内向外施力,辅以‘回光诀’,便可扭曲光阴,在瞬息之间纵横宇宙,没有到达不了地地方。
“但若是由外向内施力,则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受困其中,如重回太古混沌,无生无灭,无始无终,阵内过了漫漫千年,阵外却不过是短短一瞬。除了盘古,谁也无法破茧而出。”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怪自己倾尽全力,也不得挣脱。又想,时光长短,因地而异,更无标尺可以衡量,而这“回光阵”竟能将内外相隔为迥异时空,实在忒也匪夷所思。
从前常听人说,只要将九碑合一,便可成为一神秘法器,穿梭时空,纵横古今……指的多半便是这“回光阵”了。心中砰砰狂跳,转头望着钟壁上浮现的蛇文,又回想起当日蛇姥所翻译的那段“回光诀”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一沙一世界,一人一宇宙,无穷无极者,又岂在天地之外……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
他几次目睹这神诀残篇,却阴差阳错,始终未能窥得全貌,尽悟其意。如今渐得天人合一之妙。再追想反思,回味着林雪宜所转述地伏羲话语,隐隐中似有所悟。一时却又难以道出。
林雪宜道:“我对世间有多少宇宙,能否穿梭来去,全无半点兴趣,但听说此阵可以回转光阴,不由又惊又喜。倘若果真如此。我便再不必担心陛下会老、会死了!即便眼下不死药救不得你,只要我们启动‘回光阵’,回到你少年之时。你自然也就不药而愈。
“你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说要想启动这‘回光阵’,还少了至为重要的‘阴阳二炁’,否则你早就和女帝一齐阴阳双修,回转时光了。我听了心下很不是滋味,便问你在哪里可以找到那‘阴阳二炁’。
“你说‘阴阳二炁’原由‘混沌’所化,被盘古劈开之后,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残余的混沌之气则滞留于天地之间。这三种‘太极元气’受千万年炼化,都各自修成了精气,变成三只至为狂猛地凶兽……”
拓拔野心中一凛,脱口道:“鲲、鹏、混沌!”
林雪宜嫣然一笑,道:“陛下,你想起来了?太极阳炁化成了‘大鹏’,太极阴炁凝成了巨鲲’,残余的混沌之气,则变成了‘混沌’。那几年之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独独北海、南荒、昆仑三地凶兽肆虐,我听你所说,才知道这三只巨兽竟是太极元气所化,难怪这般凶狂了得。
“你说你之所以走火入魔,便是因为少了‘阴阳二炁’,若能伏镇三兽,将他们重新炼回太极元气,便能回光穿梭,无极不往。
“你越说越是高兴,神采奕奕,脸庞被霞灯映照,说不出的好看。我心里嘭嘭狂跳,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想到你方才所说,将与女帝阴阳合修、回转时光,突然又是针扎刀绞似的酸妒气恼。
“陛下,陛下!在你心底,难道真的只惦记着她,一点也未曾想过我么?等你的伤势好了,不再需要不死药了,我是否将再无法见到你呢?想到这些,泪水竟忍不住夺眶涌出。
“你吃了一惊,问我怎么了。你越是问我,我越是伤心,竟鬼使神差地紧紧抱住你,失声哭了起来,这十年间的思念、委屈、嫉妒、酸楚……仿佛全都汹汹爆发。你愕然地站着,不知所措,手指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背脊。
“就在那时,殿门突然开了,女帝提灯站在门口,冷冰冰地望着我,嘴角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我猛吃一惊,急忙松手退开,耳根烧烫,找了个借口,急急地退出殿去。看着圆月当空,清辉似水,一路上恍恍惚惚,就象做了一场大梦,也不知方才发生之事,究竟是真,是幻?
“回到偏宫,躺在玉榻上,辗转反侧,想着你的笑容,想着你地话语,想到你被我抱着的身体……脸颊如烧,周身滚烫,一会儿羞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妒忌。心想,不知明天进宫见了你,又会是什么情景?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将近黎明时才迷糊迷糊地睡着。
“谁想天色刚亮,我便被长鸣的金钟惊醒,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说你昨夜吃了不死药后,痛苦万状,于寅时变回巨蟒兽身,咆哮着冲飞到帝都远郊,化作了连绵山脉。
“你死了,你死了,陛下。我如五雷轰顶,过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我浑身发抖,打开窗子,越过城墙,那原本一望无垠地草野上果然多了几座高山,景翠崔崽,宛如碧蟒蜿蜒。
“一夜之间,我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沼。你为什么会死?绝不会是因为我的药,更不会是因为‘回光阵’,那么还能因为是什么呢?突然。我想起女帝冰冷的眼神,周身猛地打了个寒战,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悲伤。是她杀了你!一定是她!”
听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怨毒刻骨,拓拔野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丝寒意。将信将疑,难道伏羲真的是被女娲所杀么?
林雪宜咬着牙,妙目中怒火闪耀,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落脸庞,森然道:“你死了,举国皆悲,女帝封你所化地山脉为灵山,又在众人面前故作宽大,驳回了八大长老治我死罪地提议,说你的死是真元耗尽。与旁人无关。
“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心疑。那几天夜里,我悄悄七上灵山。寻找蛛丝马迹。山里覆冰积雪,寒冷彻骨,连雪鹫也不敢飞下停歇。我掘地百丈,终于挖出了你鲜血所化的冰泉。不出我所料,泉水中果然有这‘两仪神蛊’地蛊卵!”
拓拔野大凛。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龙女、泊尧种下此蛊。她必是认定女娲借此害死了伏羲,令他僵冻为冰山,故而以牙还牙。特意用“两仪神蛊”来为伏羲报仇雪恨!
林雪宜冷笑一声,道:“我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想不到那贱人竟真的会如此待你!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夜冲入宫中,拿着‘两仪神蛊’质问那贱人。她却若无其事,淡淡地说你真元已尽,回天无力,给你种蛊,不过是践诺誓言罢了。还惺惺作态地说陛下之死。绝非‘不死药’所致,让我无需自责。
“我见她事已至此,还在胡言狡赖,气极反笑,当下便想大闹一场,引来众长老,为陛下伸冤雪恨。那贱人先发制人,瞬间将我擒住,遥望灵山,忽然惺惺作态地流下泪水。
“她说这蛇蛊由‘阴阳二炁’所化,又用‘长相守’的花蜜喂养,是她与你誓约相守的证物,所以起名一个叫‘天长’,一个叫‘地久’。还说你们早已约定,无论谁先化羽,另一位便给他种下此蛊,化作青山,与天地共老……”
听到“长相守”三字,拓拔野心念一动,想起当年流沙仙子、丁香仙子都曾中过这种奇毒。传说中,这种上古奇花花开不谢,其蜜剧毒无比,一旦误食,周身立即僵冻,三日之内便必化作石人。“两仪神蛊”以此花喂养,难怪寒毒如此猛厉。不由对龙女、泊尧越发担忧起来。
忽然又想,丁香仙子、流沙仙子同中“长相守”花毒,为何当日离开南海穷山之后,前者寒毒日甚,后者却反而安然无事?倘若能查出此中关窍,或许便能化解龙女母子的蛊毒了!一念及此,精神大振。
林雪宜妙目中泪光滢滢,咬牙道:“她说若不是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大荒中还有叛党、妖兽蠢蠢欲动,她早已给自己种下‘两仪蛊’,与你一起托体山阿了。哼,这贱人嘴上涂油抹蜜,说得好听,我险些也被她骗过了。
“我斗她不过,为了救你,又不能与她舍命相拼,惟有忍气吞声,假意认错,继续做神族亚圣。暗中四处寻找九碑、三兽的下落,只盼终有一日尽数找齐,再按照你当日所说之法,布设成‘回光阵’,回到你还活着的时候。”
“天可怜见,过了整整五十年,终于让我查到了大鹏与盘古九碑的封存之地,我悄悄释放九黎囚民,煽动各族叛乱,以便有可乘之机。不想却被奸人告密,功亏一篑。”
拓拔野心下恍然,暗想:“原来从前蛇族八长老说你觊觎盘古九碑,煽动九黎叛乱并非冤枉你了。”想到她费尽心机,寻找九碑,解印大鹏,今日又诱他进入这“回光阵”,都不过是想扭转光阴,救回伏羲,其苦情痴心,历经三千年而不变,不禁大感怜悯。
但从她转述来看,女娲对伏羲当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只是囿于女帝身份,不能理情,也无力相救罢了。而林雪宜对伏羲一厢情愿,又对女娲心存妒恨偏见,才有了这样的偏执与臆想。
心中一动,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来了!是你!是你!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便有这等熟稔地感觉。”
林雪宜只道他真已想起,悲喜交织,哽咽道:“陛下!”想要伸手抱他,却又畏缩顿住,泪如泉涌。
拓拔野摇头叹道:“女娲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既对你无意,早就当与你说明才是,害你枉自相思这么多年,生不如死……”
林雪宜一震,脸色酡红,又陡转惨白,怔怔地望着他,低声道:“陛下,你……你说什么?”
拓拔野心下颇感不忍,但以她这样地性子,既已认定自己和龙女是伏羲、女娲转世,无论自己如何申辩,也无法改变其心意了,倒不如索性将她激怒,或许还有机会可寻。
当下扬眉道:“女娲没有骗你,当日我确是真元耗尽而死,临死之际,我让她为我种下‘天长地久’,化作青山,永伴在她左右……”
林雪宜浑身颤抖,蓦地掩耳大叫道:“你胡说!她如果真的喜欢你,当年镇伏鲲、鹏、混沌后,为何不将三兽炼回太极元气,回转时光去救你?自己不救便也罢了,为何还将太极三兽、盘古九碑,一齐封镇在最为隐秘之处,不让我找着?不让我找着便也罢了,为何还让八长老治我以罪?
“那贱人惺惺作态,装作宽宏大量,暗地里早已恨我入骨!否则延维狗贼又怎能……怎能用淫药玷我清白?又怎能趁我昏迷之时,潜入药圃,盗吃八斋果?我又怎会犯下渎职之罪,被永囚九黎,生不如死?
她越说越是激动,玉箸纵横,哭道:“陛下!陛下!为什么她害死了你,你还这般为她开脱?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般迷了心窍?”
右手紧握天元逆刃,咬牙颤声道:“我要杀了她!我要亲手杀了她,为你报仇雪恨……”盛怒之下,竟似忘了身在何地,挥刀将身上的阴阳八卦链绞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被钟内气浪狂旋怒卷,顿时侧身飞转,踉跄前冲。
“叮”地一声,天元逆刃斜划在钟壁上,激溅起一串刺目地火星,那浮动的五彩光浪陡然朝外一鼓,刀芒反撞翻卷,突然朝拓拔野脖颈上猛劈而来!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寒毛尽乍,想要闪避却丝毫也动弹不得,心中倏地闪过一个不知是惊骇还是滑稽的念头:原来我竟是死在天元逆刃之下!
突然,强光耀眼,气浪陡消。
刀锋在距离他一尺处霍然顿住,她斜握天元,身子前倾扭转,明明便要跌撞在钟壁上,却如石人似的动也不动,脸上泪珠亦如霜凝冰挂,张着嘴,怔怔地凝视着他,妙目中满是惊惶、懊悔、伤心、恐惧。
两仪钟、十二时盘、飞旋鼓舞的气浪……尽皆停顿,就连四周那闪耀变幻地绚光也仿佛被什么冻结了。一切倏然静止,万籁无声。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依然在浊重而韵律地起伏。
拓拔野从未经过这等怪事,又惊又奇,仿佛自己突然被封凝在了刹那之内……刹那?心中一震,蓦地转眸往壁上的蛇篆望去,“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那十六个字如雷光电舞,陡然劈入他地心底。
他呼吸一窒,惊喜如爆。
还不等欢呼出声,绚光怒舞,四周一切又陡然转动起来,“咻!”刀芒耀眼,凉意彻骨,鲜血从他脖颈上飞溅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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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刹那芳华》 第十七章 猛志常在(1至3)
“蚩尤!蚩尤!”
风声喧呼如沸,恍惚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哭喊着自己的名字,想要应答,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觉绚光霓彩漫天怒放,自己如羽毛般悬浮起来,天旋地转,朝着那灿烂的阳光、无垠的碧虚回旋飘去。
春风拂面,阳光煦暖,仿佛母亲的手在摩挲着自己;湛蓝的天穹无边无垠,多么象大海呵,就连那朵白云也幻化成了一叶白帆。
他看见父亲坐在船头,朝着自己挥手微笑,身后碧波浩淼,金光粼粼,蜃楼城闪耀着水晶似的光芒。
他看见阳光透过洞隙,折射在蜃怪的打开的壳扇里,绚光四射,他和拓拔野正坐在岩石上,灿然大笑着将未来眺望。
他看见晚霞满天,雪白的沙滩上篝火熊熊,映红了纤纤的如花笑脸。
他看见月华如水,西海泥滩薄冰如镜,晏紫苏微笑着熟睡在他身侧,睫毛、秀发上凝结着淡淡的白霜……
他的心底怦然一跳。天上的白云聚散离合,疏忽万变,多么象她呵,多么象她那或嗔或喜、或哭或笑、千变万化却又美丽如一的容貌。就连狂风吹在耳畔,也仿佛是她银铃般回荡不绝的笑声。
“你呆头呆脑的,真象一只大笨熊。”
“呆子,你知道这虫子是什么吗?叫做‘两心知’。从今往后,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乐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
“好凶!你想要尝我的舌头,又何必非要割下来?”
“呸,过了这么久才认出我么?姐姐真是白疼你啦。”
“我杀人如草菅,为什么偏偏对你下不了手?难道你……你当真是我命中注定地魔星吗?”
“臭小子。谁说我喜欢你啦?你这呆头呆脑、又臭又硬、一点就着的臭木头……哼,现在天下之大,再没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这烂木头绑在一处,载沉载浮了。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
“自然不成!从今往后。你的心里只许想我一个人。臭小子,刚说完的话,你便想要反悔吗?”
…………,
嗔言笑语缤纷交叠,他地心里渐渐变得说不出的欢悦和宁静,迷迷糊糊中,忽然又看见火焰冲天,兽骑狂奔,人们哭喊惨叫,踉踉跄跄地在残垣断壁之间穿梭,被呼啸而过的骑兵持矛穿胸贯起。或被刀光倏然斩落头颅,鲜血激射。
看见万里荒野,白骨累累。鹫鸟漫天盘旋,老人颤抖着站在狂风中,茫然四望,泪水纵横。
看见赤裸的女人曲蜷在起伏的草浪里,鲜血在身下流淌。孩子哭泣着抱住她,迭声叫着妈妈。
他看见这些年来跋涉过的千山万水,看见刀光剑影。看见密如暴雨的横空箭矢,看见悲嘶倒地的马兽,看见哀哭的人、恐惧的眼睛、飞溅着地漫天鲜血……看见了那些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的苦难和战争。
看见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地怒掀排涌,父亲昂然站在飘摇跌宕的船头,衣裳鼓舞,身子却铜浇铁注似地一动不动,转头对着他大喝:“站直了!乔家男儿就算是死,也绝不趴下!”
他心中猛地一颤,象是突然被喝醒了。登时感到一阵锥心裂骨的烧灼与痛楚,十指瞬时松脱,被狂风呼卷,直上青天。
“蚩尤!蚩尤!”烈烟石冲天飞起,将他紧紧拽住,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心中那桎梏的痛楚,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搏动而猛烈扩张,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撕裂成万千碎瓣。
火焰狂舞,他的头发烧起来了,然后是他地脸容,他的身体。他没有烧死在赤炎山中,没有烧死在苍梧渊底,却为什么偏偏烧死在她的手里?
她泪水夺眶,欲呼无声。撕心地痛楚、汹涌的柔情,交织成灼身烈火,窒堵得她无法呼吸。右手颤抖,强忍剧痛,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左手反握住伏羲牙,一点一点地奋力拔出。
五寸……四寸……三寸……再抽拔出几分,便可以重新插回他的脊骨。当是时,漫天赤红的火浪中,突然亮起一道橙色的刺目光芒,狂飙似的迎面冲到。她心下一沉,已来不及发力阻挡。
“轰!”蚩尤身子骤然翻转,鲜血飞溅,左臂被那道光浪齐肩卸下,连着苗刀,在蓝天中悠悠飞旋,光芒闪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下方传来海啸雷鸣似的欢呼呐喊。
姬远玄骑着麒麟呼啸而过,凌空盘旋,纵声大笑道:“九黎苗贼,尔等大势已去,拓拔小贼已经葬身鲲腹,蚩尤也已被寡人打败,你们是要弃暗投明,保全性命,还是执迷不悟,自取灭亡?”
她指尖颤抖,悲怒恐惧,在那心锁寸寸紧箍之下,真气岔涌,剧痛如绞,竟似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更毋论拔出伏羲牙。泪水方一涌出,便被烈火蒸腾成了轻烟,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忽然,蚩尤的手指微微曲拢,象是被那断臂、火灼地痛楚震醒了,只听他重重地“呸”了一声,哈哈狂笑道:“帝鸿狗贼,就凭你也能打得败我,打得败拓拔?九黎男儿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岂会向你这等妖魔屈膝投降……”
话音未落,狂飙鼓卷,“轰:地一声爆响,蚩尤冲天摇曳,血浪喷卷,左腿又被钧天剑凌空切断。
遍野喧沸,遥遥听见晏紫苏嘶声叫道:“姬远玄!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你娘……”断断续续,很快又被欢呼、啸喊声彻底盖过。
阳光照在姬远玄的脸上,如镀黄金,他目中光芒闪耀,斜斜高举长剑,对着晏紫苏的方向。一字字地朗声道:“寡人自决意统一四海,造福苍生,便已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比起天下百姓、千秋大业,无论是谁。无论何等牺牲,都微不足道。晏国主,你若真想救他,便立刻弃暗投明,和他一起转投寡人麾下。否则寡人惟有将他碎尸万段,以告天下!”
此时蚩尤双腿、一臂俱断,周身火焰卷舞,已是奄奄一息,但怒火填膺,神智却是说不出的清明。嘶哑着嗓子,仰头大笑道:“好一个寡廉鲜耻的妖魔孽障!你当杀了乔某,天下人便会向你屈服么?要杀要剐。只管来罢,乔爷爷我就算死了,魂魄也当化作漫天星辰,千秋不灭。我要亲眼看着拓拔如何踏破朝歌山,血洗阳虚城。砍下你地狗头,祭奠所有在天英灵!”
他运足气力,将声音遥遥传遍四野。九黎苗军悲愤填膺,尽皆捶胸火啸,振臂狂呼,遥遥如山海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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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远玄目光灼灼,握剑微笑道:“很好,那么寡人便如你所愿,切下你的头颅,悬挂在昆仑之巅,让你看看到底是拓拔小贼卷土重来呢。还是我土族大军一统四海!”黄光怒卷,再度骑兽猛冲而来。
烈烟石心中骤然揪紧,强忍剧痛,不顾一切地奋起全力,将那伏羲牙从自己椎骨抽拔而出,猛然插入蚩尤背脊。
“轰!”伏羲牙方一离体,眼前登时赤红一片,体内烈焰飚卷,仿佛岩浆喷泻肆虐,将她的五脏六腑、七魂六魄……全都烧熔化烬!
她厉声尖啸,脸上、颈上、臂上……突然生出浓密赤红的翎毛,双袖红光冲舞,化若巨翼,火浪层叠喷涌,顿时将蚩尤朝外高高震飞。
几在同时,姬远玄电冲而至,钧天剑抡起一道数十丈长地刺目光浪,将蚩尤头颅倏然斩飞。
烈烟石脑中嗡的一响,芳心如裂,刹那间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听见自己的尖啸如雷,隆隆轰鸣,体内的赤炎真气如火山熔岩,层叠火爆,穿过那遮天红云似的巨大双翼,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喷薄,要将世间一切,全都焚灭!
狂风怒舞,蚩尤头颅螺旋破空,连着那伏羲牙一齐扶摇直上,碧天、大地在他四周急速旋转,狂吼声犹自回荡不绝。
那一瞬间,他看见天地皆赤,火焰如荼,茫茫碧野,尽化焦土。看见他的鲜血冲天长喷,宛如彗星横贯碧虚,又象一道赤红匹练,凝结在无边无垠的万里长天,猎猎招展。
他看见碧浪起伏,小舟跌宕,海鸥在蓝天下回翔。他躺在晏紫苏的腿上,就象一个婴儿蜷曲在母亲的怀抱。
他看见狂风鼓卷,她的长发飘舞飞扬,阳光照着她晕红地俏脸,她低下头,抚摩着他的脸颊,嫣然一笑:“呆子,等有一天打完了战,我们就乘着小船,随风四处漂荡,到一个最远、最远的海岛,盖一间木屋,生一群孩子,你去打渔,我来结网。好不好?”
他悲喜交涌,想要点头应答,眼前却突然炽白一片,万物俱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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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597年三月,女魃化鹏,天下大旱。黄帝杀蚩尤、夸父于涿鹿之野。蚩尤余魄化如赤气芒旗,数月不散,夜穹绛红如火,星月为之黯然。大荒故有谚:“蚩尤战旗出,日月尽失光。旱魃女神哭,天地皆无常。”
此后六年,赤水北岸龟裂万里,寸草不生,惟有每年三月,两岸开遍素萼红花,灼灼连天,相传为蚩尤鲜血所化。
轩辕六年三月,黄帝登轩辕台封禅,大赦天下,封蚩尤为战神。当夜冀州突降暴雨,赤水河决,一夜之间,万里碧草遍生,繁花似锦,数十万蝴蝶沿赤水河岸翩翩盘旋。
从此之后,赤水两岸四季如春,天下再无蚩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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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鼓舞,檐铃摇荡。窗外天蓝如海,雪鹫盘旋,崔巍连绵地雪山中。隐隐约约传来初融的冰川隆隆轰鸣。
玉螺宫中焚香袅袅,在阳光斜照下,时而青紫,时而赤碧。幻丽不定。黄姖,蓐收等人屏息敛神地立于殿内,一言不发。
纤纤坐于上方龙床上,屏风延逦半隔,珠帘摇曳,瞧不清她的脸颜。过了半晌,才听见她淡淡道:“黑帝遣来地密使,列位神上觉得可信么?”
黄姖徐徐道:“天吴这几年来挟帝矫旨,独断跋扈,大肆排斥异己,动辄治以谋叛之罪。北海人人自危。长老会也罢,众贵侯也罢,想必都已心怀怨恨。伺机而动。当今黑帝与拓拔龙神原系一家,又曾为他所救,情谊自非同一般,眼下又正值天吴、龙神生死决战,正是转戈相向。一举剪灭水伯的良机。依臣之见,那密使所说当非虚言。”
蓐收沉声道:“水伯爪牙众多,对黑帝控制甚严。又岂会让她在眼皮底下派出密使,与我族相通?以他深狡多诈地性子,我看此次多半是诈和之计,想要引诱我军入其埋伏。”
黑木铜沉吟道:“龙牙侯谦和寡欲,无甚野心,在北海素来颇有人望,也是当今水族能与天吴分庭抗礼的寥寥几人之一。他这半年来悄然游历北海,说服水族贵侯对抗水伯,尚无多少成效。更毋论……”
摇了摇头,叹道:“更毋论黑帝无根无基,形同傀儡,毫无半点实权。即便她真有扳倒天吴之意,那些水族将领又岂会听从?”
黄姖道:“圣女明鉴,水族当下将领中,依附天吴地诚然居多,但眼下封守符禺山地童将军,当年曾被龙牙侯所救,对水伯亦暗藏不满,否则前几日的大战,也不会故意网开一面,任我们从南突围了。只要他肯奉黑帝密旨,转戈支持我军,必可以打帝鸿、天吴一个措手不及。”
众长老轻声议论,点头者有之,摇头者亦有之,争执不下,终究还是质疑黑帝密使的人占了多数,不愿冒此奇险。
纤纤也不明确回答,淡淡道:“金门神上,陛下的东夷军现已到达何处?”
黄姖道:“据凌晨青鸟来信,陛下已过南海汤山,后日晌午前当可进入南荒,与炎帝军会师。”
殿上哗然。连日来少昊称病不出,众长老只道他故态复萌,耽于酒色,荒废了上朝,此刻闻言,才知道他竟是使了“瞒天过海”之计,御驾亲征,悄然率领东夷军,穿过寒荒,绕过南海,从背后攻打火族叛军与南荒九大蛮族。难怪英招、江疑近来也不见踪影。
纤纤道:“陆虎神与拔祀汉现在何处?”
黄姖道:“他们已奉圣女之命,绕过中曲山,顺赤水而下,朝桂林八树进发。最快明日傍晚便可抵达涿鹿。”
众长老又是一阵哗然,才知素女早已与白帝布置周详,一面故意示弱,与水、土联军在前线僵持;一面暗发奇兵,取道穷山恶水,突袭敌军后方。运筹帷幄,雷厉风行,颇有西王母之风,只是没想到竟连本族长老也一并瞒过。
纤纤道:“倘若黑帝密使所言非虚,百里春秋现在应当已在北海,驾驭鲲鱼,伏击拓拔龙神。他与广成子既然都已离开,剩下的尸兵、妖兽便都不足为惧。金门神上,你即刻奉我手谕,和黑帝密使一齐前往符禺山,密会童将军,明日黄昏前务必将鬼国尸军就地歼灭。”
黄姖肃然领命。
事已至此,众人都已明白她与少昊的态度,虽然仍心存疑虑,亦不敢再有异议。当下按照她所吩咐,各自伏拜接旨,领命而去。
群臣散尽,纤纤才徐徐从龙床上坐起,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下台来。大风呼卷,衣裳鼓舞,她抚摩着隆起的肚子,朝东北望去,心潮汹涌,也不知是悲是喜是忧是惧。
窗外白云翻涌,在蓝天与雪峰之间,变幻着万千形状,就如这世事一般瞬息难测。
一别半年,她始终未曾透露怀他骨肉之事,便是不想让他有任何牵念。此时此刻,也不知他究竟是生是死?倘若他……他当真葬身于鲲鱼腹底。父子二人岂不是永无相见之期?心中酸痛如割,泪水盈眶。
正欲转身,忽听“隆”地一声隐隐闷响,众侍女齐声低呼。
东边天际突然冲起一道刺目的彤红光芒。象霓霞横空,赤练摇舞,又象是一道巨大地彗星,拖曳着长长的红光,凝悬在万里碧天,久久不散。
狂风卷过珠帘,刮得她周身僵凝,无法呼吸。她胸口如撞,怔怔地凝望着那道赤光,突然感到一阵无法遏止地、尖锐刺骨地恐惧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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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滔滔。艳阳高照。
两岸沙砾遍地,细草摇曳,鲜血从横斜重叠的尸体间蜿蜒流过。潺潺汇入河中,洇散成万千道紫红的细丝,疏忽飘散。
一万六千余名炎帝军将士沿着阪泉河北岸遥遥散布,或弯腰立于河中,或低头蹲踞岸边。个个浑身是伤,唇焦口裂,顾不得湍流中浮沉地残肢与血腥。竞相捧起水,大口大口地贪婪掬饮着。
惟有烈炎昂首骑乘火龙,一动不动地仰望着蓝天上那道彗星似的赤艳霞光,眉头紧蹙,心中涌动着莫名地忧惧和不安。
天有异象,必有劫乱。他从未见过这等彤红夺目的气芒,也不知由何物聚化而成,仿佛巨大战旗,斜指西北。整整一日一夜未见减弱,反似越来越加光亮。难道……难道竟是天神指引,暗示他们继续向西北进军,与苗军会师,合击帝鸿?想到这里,精神微微一振。
这几个月来,境内叛乱四起,先是南荒九大蛮族以“恢复古制,诸族自立”为口号,举兵呼应,接连攻陷南疆数十城,大肆杀戮。接着,那些烈碧光晟旧部、故交也纷纷发难,或与土、水两族结盟,拥兵自立,称孤道寡;或上书长老会,要求废除炎帝,另立贤明。
烈炎九发诏令,安抚不成,被迫率军南征,平定九族之乱。但南荒安定未久,人心不齐,百姓又厌兵畏战,纷纷弃家离乡,逃入深山避难。是以炎帝军虽然英勇奋战,接连击溃九族联军,却苦于后援难继,渐渐陷入叛军重围。
土、水、木三军趁机攻入北疆,轮番滋扰,王亥甚至一度攻陷凤尾城,将木易刀擒伏诛杀。火族动乱更剧,与土、木接壤的各城城主接连投敌,以求自保,局势日益险峻。
烈炎力排众议,以攻为守,率领大军转戈北向,朝土族境内日夜兼驰,务求在最短地时间内与苗军会师,攻下阳虚城,诛杀帝鸿。火族叛军大多依附土族,只要断其根本,境内自然便可不战而平。
但帝鸿似乎早已料到此招,在阪泉河一带布下重兵,炎帝军还未完全渡过此河,便遭到迎头猛攻。南荒蛮族盟军又从南岸杀来,前后夹攻,杀得炎帝军大溃。所幸刑天率部浴血死战,再加上祝融以啸声驾驭众兽,方勉强扭转局势,击退土族大军,得以登岸。
此后六日间,经过连番激战,炎帝五万大军伤亡近半,仍被重重夹围在阪泉河北岸,进退不得。粮草已尽,将士精疲力竭,斗志低糜,就连最骁勇剽悍的战神军团也都意气消沉,到了至为危险的时刻。
若朝南渡河,不等上岸,势必便被南荒蛮军与土族大军前后夹击,重现前几日的噩梦;若朝北冲杀,一旦不能及时冲出土族重围,南荒蛮军渡河追来,一样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烈炎左思右想,惟有率军朝上游挺进,争取甩脱两岸追兵,伺机突围。奈何兵疲马乏,大军难以全速跟继,沿着阪泉河排成了断断续续的一字长阵,被土族追兵连番狙截,险些被分割歼灭。不得已之下,只好重又放慢速度,融合整顿。
昨夜方抵达此地,又遭遇土族伏兵,亏得天上这道赤红气旗照得四野如昼,炎帝军才得以预警,经过足足两个时辰地惨烈激战,打退敌军。稍作喘息。
此时已近晌午,炎帝军马不停蹄地奔了一日饥肠辘辘,又一夜未曾交睫。疲困难忍,喝饱了水,纷纷靠坐在岸边岩石上歇息。
刑天则率领四千名战神军骑兽驻守外侧,警惕地扫望着北边四里外的连绵密林,提防敌军再度突然杀出。
狂风吹来,林涛呼啸,碧绿的枝叶在阳光下闪耀着点点白光,众马兽惊嘶踢蹄,纷纷冲上岸去。炎帝将士大凛,一边拽紧马兽缰绳。一边握刀提枪,四下眺望,凝神戒备。
忽听惨呼连声。数十名战士突然握着自己地咽喉,瞪目吐舌,摇摇晃晃地摔入河中,被湍流卷着朝东冲去。继而惨叫迭起,又有数百人或辑腹了腰。或抓喉挠胸,接连翻身跌倒。百余匹龙马亦尖嘶乱奔,状如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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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一凛。高声喝道:“河里有蛊毒,大家不要再喝了……话音未落,上游南岸果然欢呼四起,密鼓狂奏,伴随着尖锐刺耳地骨号声。
炎帝将士惊怒交集,想不到这些蛮族竟不顾污染河流,遗祸自身,奔到上游去放蛊下毒。幸好阪泉河河面极宽,水流湍猛。蛊毒被稀释冲刷,威力大减,否则众人只怕全都要蛊发毙命了。
但无论如何,众人也再不敢喝这河水了,只好纵声大骂,拉着兽骑奔上岸去。南荒炎热,虽是春节,中午时已是骄阳如火,不食不寝便也罢了,无水可饮实是难以煎熬。
当是时,狂风益猛,飞沙走石,北岸密林惊涛骇浪似的猛烈起伏,刮得众人睁不开眼来,朝后踉跄跌走。众将士惊火更甚,纷纷叫道:“是风后!风后这老妖婆来了!”
烈炎与祝融、赤霞仙子对望一眼,想起昨夜激战时,土族军队所散布的谣言来,心头寒意大盛。连月来,风后一直随同帝鸿与蚩尤作战,她既敢抽身来此,难道真如谣言所说,涿鹿战事业已结束?蚩尤、夸父真地都已被帝鸿杀死?
念头未已,北岸密林上空突然涌起一大片艳如霓霞地红光,接着又听一声尖利恐怖的狂啸。众人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乱涌,再被那狂风推卷,登时接二连三地飞抛摔跌,坠入河中,阵形大乱。
赤霞仙子脸色陡变,心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但见那片赤光急速扩张,瞬间便遮过了半壁蓝天,与那道彗星似地绛红气旗交相辉映,照得白日无光,天地尽赤。
狂啸声越来越尖锐猛烈,与那飓风交奏,震耳欲聋。炎帝将士气血翻腾,掩耳溃退,胸膺中憋闷得几欲发狂。就连烈炎、祝融等绝顶高手亦呼吸窒堵,摇摇欲坠,心下大骇,不知来者究竟是何方魔物!
那片红光越来越大,遮天蔽日,中间是一大抹绛紫色的阴影,仿佛一只巨大得无以形容的怪鸟,正张开双翼,当空仰颈尖啸。
“大金鹏鸟!”赤霞仙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泪水却倏然涌出了眼眶,悲喜恍惚,低声道,“是你!”
“轰!”大鹏尖啸声中,双翼猛地朝下遥遥拍舞,狂飙怒卷,红光冲天,赤水北岸登时冲爆起数十丈高的滚滚火浪。
炎帝众将士登时浑身着火,惨呼着扑打狂奔,顾不得水中蛊毒,纷纷朝阪泉河里跃去,水花四溅。
“妹子!”烈炎惊骇悲怒,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烈烟石化身女魃后,虽然也曾几次显出大鹏兽身,但从未变得这般巨大,其威力更未曾有如此可怖。单以此翼击之力,几乎便可让千军涂炭,万里焦土!
阪泉河两岸欢呼如沸,战鼓如雷,只听一人遥遥朗声道:“二弟,拓拔小贼已与身北海鲲腹,蚩尤、夸父也已被寡人分尸枭首。普天之下,再无人可挡我黄土王师。你又何必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那声音雄浑高越,一字字地穿透大鹏尖啸与四野轰鸣,清晰地在众人耳际回荡,正是姬远玄。
众人哗然。又惊又怒,不知真假。
烈炎运足真气,高声喝道:“姬远玄,你为了一己野心。弑父杀兄,结党妖魔,陷万民于水火,也配称什么‘王者之师’?我三弟、四弟何等英雄人物,以你这等幺魔小丑,也能伤得分毫?你若还有半点廉耻之心,就立即放下屠刀,改邪归正,看在往日结义情分上,我还可为你向天下人求情……”
姬远玄哈哈大笑道:“很好。既然二弟是不到昆仑心不死。那么寡人便让你、也让天下人瞧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话音方落,号角、鼓声、狂风齐齐顿止。那大金鹏鸟亦收住尖啸,张翼盘旋。
岸边火势渐渐转小,只见阳光下,旌旗猎猎,数以万计的土族大军正穿出山林。越过草坡,漫山遍野地朝着阪泉河北岸包拢而来。军容整肃,蹄掌声、步伐声、车轮声……“隆隆”轰鸣。整齐而有节奏,震得脚下大地微微颤动。
当先一排战车辘辘疾驰,姬远玄昂然站在正中的旗车上,金冠黄袍,脸带微笑,神采飞扬。应龙、武罗仙子等土族贵侯、大将分立在两侧地战车上,每辆战车地旗杆上都悬挂着一个惨白的人头,随风摇摆,瞧来诡异已极。
烈炎等人凝神细望。无不如被重锤猛击,脸色齐变。姬远玄战车上悬挂地那颗人头,浓眉高鼻,刀疤斜布,怒目圆睁,虽然已死,神情却带着说不出的桀骜、凶暴与狂霸,让人望之凛然,赫然正是蚩尤!
其余战车上悬挂着地另外三十余颗人头,竟分别是夸父、段聿凯、雷波、阿皮、风翼轩等人。
再往后望去,土族众兽骑个个手持长枪,矛尖上也都各系着若干颗血淋淋的头颅,想来全都是九黎苗军与古田将士。
火族群雄最为担心之事终于发生,一时间惊火骇惧,鸦雀无声。祝融朗声道:“姬远玄,你想要造谣作假,也当做得逼真一些。单凭这些不知那里砍来的人头,便想混淆视听,消我三军士气么?”
姬远玄笑道:“想不到祝火神堂堂长者,竟也说出这等幼稚可笑地话来。既然还是不信,寡人就再让你们辨断分明。”拍了拍手,后方将士又推出百余辆囚车。
众人心中又是一凛,但见第一辆囚车上坐着一个明眸雪肤的紫衣女子,仰着头,眼中泪光滢动,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只是痴痴地凝望着蚩尤摇曳的头颅,和空中那道赤芒气旗。
虽然尘土满面,神容憔悴,却掩藏不住那明丽照人地绝世容光。正是素有“千面美人”之称的青丘晏紫苏。其后的囚车上,则分别枷锁了赤松子、风伯、柳浪、盘谷等人。
赤松子浑身鲜血,手腕、脚踝都被混金链钉穿,牢牢地锁在玄冰铁车上,动弹不得,脸上却浑无惧色,哈哈狂笑道:“姓姬的,枉你身为一族之君,只会用这些无耻卑劣地招数,羞也不羞?有胆子便将八郡主放了,你和老子一对一地比划比划,老子若是输了,要杀要剐,悉从尊便。你要是输了,就支一口大锅,自己跳进去煮成肉羹,也不枉你这副尊容……”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应龙的长鞭已猛地抽在他的脸颊上,登时肉开骨裂,鲜血激溅。
火族群雄早已将他视如自己人,眼见他惨受囚辱,无不大怒,纷纷拔刀叱骂,便欲冲上岸去。
姬远玄笑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也不理他,走下咱车,踱到柳浪地囚车旁,斜斜抽出钧天剑,一字字地微笑道:“柳军师,炎帝不信寡人之言,不如由你来告诉他,不投降我土族王师者,是什么下场?”
柳浪脸上血污斑斑,神情却颇为从容淡定,叹了一口气,道:“不投降土族王师者,自然是乱臣贼子,必当被分厚挫骨,枭首示众……”
众人哄然,他又话锋一转,提高声音道:“不过早在十年前的东海汤谷,我们便已被轩辕黄帝感化,投降了土族王者之师。轩辕黄帝乃土族帝胄,又是神帝使者、伏羲转世,德高望重,万民臣服。倒是你们这些篡权欺世地乱臣贼子,假借黄帝之名,祸乱天下,必当被分尸挫骨,枭首示众……”话音未落,剑光一闪,他的头颅顿时被斩飞旋舞,血光喷射。
众人大哗,姬远玄摇头道:“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剑锋一转,撩在盘谷颈上,道:“盘将军,你是盘古大帝的后人,所说话语自当非虚。你来告诉大家,寡人是如何将蚩尤碎尸万段,送到天南地北七个地方封埋……”
盘谷脸上惩红,胸膛急剧起伏,瞪着他,怒火欲喷,蓦地大声吼道:“**你奶奶地紫菜鱼……”剑光又是一闪,他的头颅登时又被切断飞旋,鲜血喷得旗上殷殷艳红。
群雄悲火惊哗,喝骂不绝。
姬远玄又走到晏紫苏身边,眸中光芒闪耀,微笑道:“晏国主,他们既都不肯说,就由你来告诉大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与寡人为敌者,必将象蚩尤一样身首异处,魂飞魄散,万世不得超脱。”
晏紫苏看也不看他一眼,仰头凝望着那道赤霓气旗,双颊晕红,又是悲喜又是骄傲,柔声道:“谁说他魂飞魄散,万世不得超脱了?我的夫君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英雄,活着地时候,世上没有一人能及得上他的光芒;即便死了,魂魄也让这日月星辰浑无颜色。终有一日他会重新回到这世上,再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只可惜……”泪水盈眶,摇了摇头,微笑道:“只可惜那时我已经看不到啦。”
闻听此言,烈炎等人心下一沉,残余的几丝侥幸之念荡然无存。曾多次与蚩尤并肩作战的战神军众将士更忍不住心中悲愤,眼圈尽红。
姬远玄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晏国主,竟然也是个忠贞痴情的贤妻良母!很好,君子当成人之美,寡人这就将你大卸八块,和你夫君同葬一处!”右手一转,钧天剑黄光怒卷,朝她颈上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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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下次更新时间为5月22日
第六卷《刹那芳华》 第十八章 鲲兮鹏兮(1至3)
烈炎大凛,还不待出手相救,身侧红光鼓卷,刑天已骑着碧火麒麟闪电帅出。苍刑戚赤光爆舞,在空中陡然劈出一道长达数十丈的刺目光浪,“轰”地一声巨响,将钧天剑扫震开去。
众人呼吸一窒,只听刑天厉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战便战,拿这些俘囚威胁辱虐,算得什么英雄好汉!”干戚并舞,“嘭嘭”狂震,绚光接连冲天炸爆,刺得群雄睁不开眼来。
轰鸣声中,又听姬远玄纵声大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要想不受辱,就莫作败军之虏!”身子越转越快,气浪团团鼓舞,一道五彩霞光忽然冲天扬起,“嗤”地一声轻响,血光激射。
烈炎等人陡觉不妙,但见碧火麒麟悲吼飞冲,前蹄齐膝而断,蓦地撞地翻滚出十余丈远。
刑天朝前跃冲数步,趔趄跪立在地,左手持青铜方盾,右手紧握苍刑戚,红衣猎猎鼓舞,项上头颅却已不见了!
转眼望去,人头在空中呼呼飞旋,被姬远玄剑尖回旋轻扫,不偏不倚地挂落在旗杆上,微微摇晃。俏脸上明眸犹睁,红唇半启,仿佛仍在呼吸。
火族群雄失声惊呼,想不到素来战无不胜的刑天,竟在短短数十合之间,便被这帝鸿妖魔斩断头颅!又是骇火又是悲沮,士气大挫。
就连赤霞仙子、祝融等人亦心生骇怖,难以索解。当日万绝谷大战时,已曾见识帝鸿凶威,以刑天之修为,固然不敌。也当支撑到三百合外,谁想竟连三十招也抵挡不住!帝鸿修炼的究竟是什么邪功?相隔不过短短半载,为何又有如此惊人进境?
土族群雄纵声欢呼,阪泉河南岸也号鼓齐鸣。传来各蛮族此起彼伏的啸呼声。刑天威名远布,是除了烈碧光晟之外,南荒各族最为畏惧的人物,见他已死,众蛮人无不喜出望外,欢腾如沸。
姬远玄剑锋一转,重又斜搭在晏紫苏地脖颈上,摇头叹息道:“晏国主,我让你转告他们,‘与寡人为敌者。必身首异处’,你偏不说,害得刑战神青白为你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烈炎怒火填膺,右臂赤光轰然鼓卷,太乙火真刀破鞘而出,大步上前,朗声道:“姬远玄。你要争夺天下,又何必殃及无辜?只要你放了晏国主,放了这些俘虏。我愿和你一对一地比斗。你若败了,即刻罢战,恢复八郡主神识,永不再作伤天害理之事,我若败了,头颅也罢,南荒也好,全都一并送你!”
姬远玄一怔,哈哈大笑道:“二弟呀二弟,你这爽直天真的性子。最是让寡人喜欢。你当天下大业,便如匹夫比斗这般简单容易么?”
蓦地收回长剑,目光灼灼,笑道:“也好,今日当着两军将士之面,寡人便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只是这妖女若算得无辜,天下便再无歹恶之人了。她用‘子母蚕’害得家慈半生不死,此仇不共戴天,寡人若不将她碎尸万段,又怎能泄我心头之恨?二弟既出言相求,寡人便暂且饶她一命。她究竟是死是活,可就全看你能否胜得了寡人了!”
周身衣裳朝外一鼓,黄光滚滚,人剑合一,一步步地朝前踏去。每踏前一步,脚下泥土便如波浪似的汹涌起伏,环绕着其脚踝滔滔冲上,又倏然塌落,整片大地仿佛都在随着他朝前滚滚移动。
祝融、赤霞仙子心下寒意更甚,从他脚步来看,似已修成了“黄土真诀”的至高之境,可以生生不息地汲取土灵,化为己用。乌丝兰玛既险被晏紫苏所弑,以帝鸿阴狡狠毒地脾性,又怎会放过这杀母仇人?既敢答应烈炎,自是已稳操胜券,借机威慑众人。
当下传音众将,凝神戒备,只要烈炎稍有不妙,立即冒死冲杀,与敌军拼个玉石俱焚。火族群雄纷纷骑兽冲上岸边,持盾握刀,屏息待命。
当是时,二十万土族大军亦如潮水似的层层挺进,漫山遍野,绵延十余里,与南荒九族蛮兵遥遥隔河相望,将炎帝军围拢在中央。
狂风鼓舞,长草起伏,蓝天被那大金鹏鸟遮挡大半,阪泉河两岸尽是阴影。四周鼓号、呐喊声渐渐转小,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
烈炎紫袍猎猎飘卷,横握太乙火真刀,大步踏前。所过之处,地上灰烬纷扬,火星四窜,不断鼓涌起汹汹火焰。偶有几束阳光从鹏翼间斜投而下,照映在他身上,光芒吞吐,姹紫嫣红,凛凛如天神降世。
两人相距已不过五十来丈,每踏近一步,橙黄色的土浪便层叠推涌,和烈炎周遭火光轰鸣激撞,在彼此间漾起一道道气波巨墙,冲天摇曳。
姬远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微笑道:“二弟,莫说寡人不顾兄弟情谊。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大袖挥卷,钧天剑光焰暴惩,“轰”地一声,那道气波光墙顿时被顶成一个巨大尖锥,遥遥指向烈炎,迫得他呼吸窒堵,眉睫尽寒。
烈炎赤髯戟张,硬生生朝前踏出一步,沉声喝道:“朗朗乾坤,正气长存。烈某宁做扑火飞蛾,也绝不做投暗蝙蝠!”太乙火真刀猛地朝上狂飚反撩,“轰!”光焰炸吐,冲起二十余丈长的炫丽刀芒。
那道气波光墙左右狂震,土迸火涌,周围景物仿佛尽皆变形,众人被余波扫及,气血翻腾,纷纷后退,众兽更是惊嘶不已。
应龙、武罗仙子等人心中亦是一凛,想不到烈炎的太乙火真斩已然有了如此惊人大候。
姬远玄目中杀机毕现,笑道:“既是如此,寡人便来领教一下天下第一气刀的威力!”丹田内爆涌起滚滚绚光,脚下的泥土随之螺旋喷涌,一重重地绕体飞舞,刹那间便形成了一个高达三十丈的巨大地“土梭”。
“轰隆隆!”一阵惊雷狂震。他突然破空冲起,抱剑飞旋,卷起漩涡似地光浪,接连不断地猛击在太乙火真刀上。
光刀摇曳。大地如迸,众人惊呼声中,烈炎踉跄飞退。绚光霞彩冲天炸射,气浪层叠翻涌。
那龙卷风似的剑光越卷越大,飞沙走石,草坡丘地亦层层迸飞掀舞,摧枯拉朽似的凌空冲起,螺旋环绕,遮蔽了大半天穹。
众兽悲嘶,踢蹄不前。饶是炎帝军剽勇绝伦。被其声威所慑,亦心惊胆寒,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却。阵形重转溃乱。
土族将士呐喊欢呼,应龙高声道:“烈炎!陛下天降神明,混沌之身,不但可以吞吸天地灵力,五行毕全。还能以其躯为烘炉,为旁人生生造出后天五灵之体,旷古绝今。天下无敌。蚩尤与拓拔小贼,一个是八极之身,一个是五德之躯,他们尚且不足以与陛下争锋,你不过区区火德,又何必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祝融、赤霞仙子对望一眼,正待吹响号角,拼死相搏。忽听烈炎纵声大喝,“轰!”赤光冲天破舞,红紫缤纷,那团祟角狂风似地剑光气浪蓦地炸散开来,泥土沙石四下破空抛射。
火族群雄大喜欢呼,烈炎长啸不绝,闪电似的腾空飞跃,那道紫红光刀在阳光下挥起一道绚艳刺目的霓芒,宛如天火崩泻,狂雷撞落。
姬远玄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太乙火真刀!”绚光怒鼓,那团螺旋气浪中突然冲起六只彤红色巨大触足,席卷狂飙,飞旋横扫。
只听一声地动天摇似的剧震,炽光炸舞,太乙火真刀陡然如水波涣散。烈炎当空略一顿滞,鲜血狂喷,猛地冲天撞飞。还不等众人惊呼出声,那六只巨大的触角又如赤蟒似地抛扬飞卷,蓦地将他紧紧缠住。
四野倏然安静下来,火族群雄瞠目结舌,怔怔地仰望着空中那忽黄忽紫、急速飞旋的帝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片刻,才听见两岸的土族、蛮族将士爆发出如雷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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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鸿庞躯韵律地收缩鼓动,嗡嗡大笑道:“祝火神、赤霞仙子,天下大半已尽收我囊,你们又何苦负隅顽抗?只要你们愿意归降,向四海宣示我黄土王师地仁政,不但炎帝与所有将士的性命皆可保全,南荒百姓也绝不会受半点侵扰。”
六只触角将烈炎越缠越紧,顿了顿,一字字道:“太平之世,指日可待。是生是死,速速定夺。”
火族将士惊怒骇沮,寂然无声。蚩尤、夸父既死,刑天又被断头,斗志早已消馁了大半,此刻炎帝被擒,群龙无首,士气更转低糜。当下纷纷转头朝祝融、赤霞仙子望去。
祝融悲郁愤懑,踌躇不决。君子一诺重千金,按照烈炎方才约定,原当立即低头认输;但要他就此投降此獠,却是殊不甘心。纵然败局已定,也当以死理国,以谢万民。
正自沉吟,跪立于地地无头刑天突然冲天跃起,苍刑戚闪电似的朝帝鸿“后背”猛劈而去!
赤光怒舞,烈焰狂卷,整个大地竟似突化一片火海。这一记“烈火燎原”正是火族中至为刚猛霸冽的两伤法术,不惜自灼经脉,感应火灵,将威力瞬间激化到蟟原之境。
帝鸿悬浮半空,与他相距不过十丈,又正志得意满,哪能料到他竟会忽然“死而复生,?猝不及防,触角方甫回旋,“嘭”地一声剧震,护体气罩已然被那斧光炎浪瞬间劈裂,溅起一道血光。
帝鸿圆躯一缩,吃痛狂吼,猛地将烈炎破空甩飞,触角齐齐飚卷,轰然猛撞在苍刑戚上。
光浪四炸,刑天颈上鲜血狂喷,纸鸢似地跌宕翻飞,连翻了十余个筋斗,踉跄冲落到烈炎身边,姿势却依旧曼妙之至。
众人哄然惊哗,刑天昂然长立,双手一扯,“吃”地将自己的胸甲赤裳陡然撕裂,露出莹白结实的上身,右手指尖在断颈上蘸染鲜血,飞速在胸膛上画了两个眼睛,又在肚脐上画了一个嘴巴。
那两只赤红的“眼睛”陡然睁开,怒火灼灼地扫望众人,肚脐中发出隆隆地声音,厉声喝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消!我火族男儿光风霁月,顶天立地,岂能屈身做这无耻妖魔地鹰犬爪牙?谁再敢提一个‘降’字。刑某人就劈下他地头颅,丢进赤炎火山祭奠列祖列宗!”
声如惊雷,在阪泉河两岸滚滚回荡,震得火族众将士如梦初醒,又是惊喜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烈炎耳根亦是热辣辣地一阵烧烫,趔趄起身,咬牙高声道:“刑将军说得不错,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惟有志不可消!烈炎宁可千刀万剐。背负‘自食其言’的恶名,也绝不能将我大好河山拱手让给这些妖孽!”
他经脉重创,一时无法使出太乙火真斩。当下强忍剧痛,跃上火龙,高举紫电螭龙枪,喝道:“火族地儿郎们,大声地告诉这些妖孽。你们是要站着死,还是跪着生?”
众人热血冲顶,纷纷抓起兵器。轰然怒吼道:“宁战死,不投降!宁战死,不投降!”翻身跃上兽骑,纵声呼啸,随着他朝敌阵猛冲而去。
帝鸿大怒,嗡嗡狂笑道:“既要找死,那便由得你们了!”六只触角陡然朝下猛击,顺势冲天拔起。
“轰隆隆!”草坡如炸,泥土如大浪似的滔天掀涌。登时将冲在最前地百余骑撞得凌空飞跌。惟有刑天火吼着破冲而过,戚斧如烈火狂飚,将数十丈外的土族战车劈得撞翻在地。
两岸鼓号大作,火矢冲天,纵横乱舞,无数的巨石从数里外破空抛弹,重重地撞在地上,土浪迸舞;砸入河中,惊涛四涌。
火族兽骑高举盾牌,狂飙疾卷,不断有人被密箭、乱石贯中,惨呼火吼,接连坠地。
此时明知必死,众人反倒没了半点恐惧,只剩下汹汹怒火,填膺欲爆,心中惟有一个念头:纵然要死,也要杀入敌阵,搏个够本!
刑天驭风疾掠,冲在最前。头颅虽失,勇悍却似更胜从前,苍刑戚卷引烈火,纵横飞舞,锐不可当,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人兽俱碎,片刻间便杀了两百余骑,撞翻了数十辆战车。
被他神威所慑,那些土族凶兽惊嘶悲鸣,竟不自觉地朝两翼溃散退避,惟有三只披着铁甲的猛犸咆哮如雷,卷鼻狂奔而来。
刑天避也不避,大步飞冲,光斧回旋扫去,“嘭嘭”连声,当先那两只巨象登时拦腰劈断,如小山倾塌,重重撞落在地,血喷如瀑。
他足下丝毫不停,闪电似的伏身急冲,青铜方盾猛撞在剩余那只猛犸的下颌上,猛犸纵声悲鸣,竟凌空翻了两个筋斗,撞地飞摔,将旁侧冲来的战车哗啦啦地轧倒了一片,火焰狂卷。
火族群雄士气大振,欢呼怒吼,骑兽接连跃过遍地地兽尸、残车,随着他朝前奋冲杀。
忽听角声尽消,金锣四起,帝鸿嗡嗡大笑,也不狙击,径自凌空飞退。土族大军更是竞相掉头,护着囚车急速回撤。
烈炎等人一凛,顿觉不妙。抬头望去,大鹏张翼尖啸,蓝天尽遮,随时将欲俯冲而下,姹紫嫣红的火浪从它巨翼间滚滚扩散,炎热的狂风扑面鼓舞,烤得众人眉睫尽焦。
火族将士又惊又怒,连骂帝鸿卑鄙,且不论这巨鸟神力威不可挡,即便真有人能将其诛杀,就冲着它由八郡主所化,又有谁能下得了手?
祝融沉声道:“刑将军,你和赤霞仙子保护陛下突围,我来对付大鹏。”霓龙杖赤光飞舞,化作双龙,载着他咆哮腾空飞去。
岂料身形方动,那大鹏碧睛凶光怒爆,突然朝下尖啸猛冲,双翼轰然合击,大风狂卷。“轰”地一声巨响,当空紫光赤浪团团鼓爆,那两条霓龙飞扬悲吼,霎时间迸裂炸散。
祝融连避也来不及闪避,经脉便已灼毁重创,浑身着火,从空中划过一道紫色地光弧,重重撞入阪泉河中,“嘭!”火光蓬然鼓舞,两岸的草木瞬间被烈焰席卷,火蛇乱窜。
众人大骇,勒缰回马,叫道:“神上!神上!”祝融驭兽之术与龙女不相上下,倘若连他也捱不住大鹏一击,普天之下,真真再无人能挡此凶禽了!
大鹏尖啸下冲,两翼狂飚席卷。火焰冲天摇舞,越来越猛,宛如两道巨大的彗星流火朝此处撞来。
万兽惊嘶,人仰马翻。众人眼前一红,喉头腥甜急涌,相隔数千丈,被那炎风扫及,却已如被怒浪当头撞击,险些从兽背上翻身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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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正自骇怖,忽听东南边传来一声奇异地鸣吼,低沉雄浑,仿佛来自幽冥地底。
众人脑中“嗡”地一响,心神俱颤。周身如痹,莫名地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座下兽骑齐声悲鸣,不敢再挪动分毫。
就连那大金鹏鸟亦陡然顿住俯冲之势。冲天飞起,朝着东南方引亢尖啸,周身长翎尽乍,也不知是愤火、狂喜,还是惊骇。
四野寂寂无声。众人心中狂跳,从未听过这等诡异地声音,竟似比苍龙角更令万兽慑服。当下纷纷止戈罢战。屏息南望。漫天红霞,大河滔滔,两岸山野延逦连绵,不见有任何异动。
过了片刻,从阪泉河下游极远处又传来一声呜鸣。这次的鸣吼声较之上回大了许多,仿佛雷霆连奏,夹着隆隆轰响,震得群山微摇,大地晃动。
祝融从河中踉跄站起。凝神聆听着那低沉悠远的呜鸣,心中闪过一个匪夷所思地念头,又惊又骇,脸色瞬时惨白。
还不等细辨,地底轰鸣连震,惊涛狂涌,远处沿河地山峰突然猛烈摇荡起来,悬崖上的乱石接连不断地冲泄撞落,激得浪涛喷涌。
众人大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呼喝挥鞭,想要朝远处奔逃,兽群却似恐惧之极,任他们如何叱喝鞭挞,只是惊惶悲嘶,寸步不移,龙马、驼牛之属更索性哀鸣着跪伏在地。
天摇地动,越来越加猛烈,狂风鼓舞,飞沙走石。大鹏张翼狂啸,与着那奇异地呜吼声、地震似的轰鸣交相激荡,滚滚如雷。
又听一阵“格拉啦”的巨响,两岸草坡突然纵横迸裂出数十道裂缝,地面接连轰然塌陷。
整个河床自东而西,竟似被尖利的楔子急速劈裂开来,两岸草坡在无形累力推挤下,接连向两侧层叠拱起。
大河怒流掀涌,冲天高高喷起,又陡然朝下塌落,瞬间干涸,仿佛被地底什么怪物吸得一干二净。
祝融心中陡沉,借势冲掠而起,叫道:“陛下,快走!”群雄大骇,再也顾不得其他,纷纷跃下兽骑,没命价的朝外驭风狂奔。远处土族、蛮族将士亦惊哗四起,如潮水涌散。
“轰!”“轰!”远处两岸的山峰竞相断裂,整片整片地朝下塌落。
附近虽无高山险崖,但那连绵起伏的丘陵草野被巨力朝两侧推挤,不断地层叠拱起,错裂断迸,生出无数纵横交错的地缝来。
顷刻间便有成百上千地人一脚踏空,惨叫着坠入无底裂壑,被乱石砸中者更不可胜数。
众兽此时才似突然苏醒,和人流交杂穿梭,惊嘶狂奔。巨石迸舞,断木横飞,泥土蒙蒙如雨。
大地不断隆起,高高倾斜,碧绿地草坡宛如海浪,在众人后方层层翻涌,急速迫近。
烈炎、刑天等人驭风冲起,低头俯瞰,惊异无已。
但见那原本滔滔奔流的阪泉河已变成了一条巨大地壑谷,正自东而西,不断延逦迸裂,越扩越大。两岸草野都被推挤成了高达数百丈的山峦崖岭,如道道涟漪,朝两侧快速地分涌扩散,蔚为壮观。
他们久居南荒,谙熟地理,阪泉方圆千里内并无火山,更从未有过任何地震,今日又怎会突然发生如此异况?
那呜鸣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又听“轰”地一声,东南方群山之后,突然冲起一道巨大的水柱,滚滚盘旋,直破霞天。
“鲲鱼!”祝融心下剧震,再无半点怀疑。又是一阵天摇地动的狂震,远处群峰崩塌,渐渐隆起一个青黑色的巨大“山岭”,光滑油亮。那道水柱赫然便是从“山岭”顶端喷薄而出。
烈炎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齐变,鲲鱼既已现身此处,姬远玄方才所说自非虚言了!
蚩尤、夸父既死。拓拔又与身于这巨鲲腹中,帝鸿挟混沌、大鹏、鲲鱼太古三大凶兽席卷四海,当今天下,还有谁可挡其凶威?一念及此,更是万念如灰。
巨鲲呜鸣,顿止不前,山峦草野渐渐停止颤动,惟有水柱冲天狂喷。土族大军既惊且喜,纷纷勒缰止步,纵声欢呼。
武罗仙子妙目晶晶闪亮。嫣然高声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恭喜陛下。太极三兽既已收伏,四海平定,五族合一,千秋霸业指日可期!”应龙、王亥等人齐齐躬身礼贺,三军欢腾。
帝鸿更是嗡嗡大笑。得意已极。
笑声未落,大鹏突然发出愤怒狂暴地尖啸,翎毛尽乍。猛地朝那巨鲲冲撞而去。漫天仿佛霞云崩泻,天火滔滔。
几在同时,只听鲲鱼轰雷咆哮,山摇地动,当空突然出现了一个高达数千丈的无底巨洞,尖牙森森,腥风狂舞,登时将漫天烟霞朝里卷溺吸去,竟是那巨鲲突然暴张地血盆巨口!
众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踉跄前奔,被那狂猛无比地气旋吞吸,数百人手舞足蹈地冲天飞起,惨叫着飞旋乱转,消匿其中。
群雄大骇,纷纷匍匐在地,将刀戈奋力扎入大地,死死抓握。饶是如此,仍有大片大片草坡、岩石被那狂风掀卷而起,连人带兽,腾云驾雾似的直上高空。
惊呼声中,大鹏平张巨翼,喷火狂啸,无数道火浪流星似的划过苍穹,纵横猛撞在鲲鱼地巨口中,轰隆剧震,炸涌起缤纷艳丽的滚滚气浪。
群山摇震,大地龟裂,道道流火呼啸着冲撞而下,激涌起滔天红光。众人或是不断地拔地飞起,为鲲口吞没,或是被流火、乱石撞中,火焰卷舞,鲜血狂喷。
四处一片大乱,惨呼迭起。惟有晏紫苏依旧仰头望天,微笑不语,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赤松子与风伯禁锢囚车中,避无可避,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齐仰头哈哈大笑,连呼死则死矣,居然有这么多的妖魔陪葬,真他***过瘾。
帝鸿又惊又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嗡嗡喝道:“广成子!百里神上!”连呼数声,素无回应。
忽听“隆隆”迭震,一轮七彩绚光从鲲鱼巨口中冲天飞起,螺旋铺展,化作九块色泽各异的混金铜碑,中央则是一个急速飞旋地八角青铜钟,底下逆向飞旋着一轮淡绿色玛瑙似的圆盘,晶莹剔透,绚光流丽。
众人哗然惊呼,纷纷仰头叫道:“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
帝鸿心中剧震,这三样宝物都是他垂涎已久的神器,尤其那盘古九碑,更关乎宇宙无上玄秘,想不到竟会齐齐出现此地!震撼狂喜,圆滚滚的庞躯彤红膨帐,一时间竟连呼吸也不顺畅了。
“轰!”九碑合围,绚光怒转,十二时盘下方突然卷起一轮太极似地涡旋气浪。
大鹏尖啸,红光乱舞,无数道霞芒从它巨翼翎毛间冲泄而出,朝着那太极涡旋汹汹涌去。
鲲鱼亦纵声悲吼,巍峨雄岭似的高脊陡然朝上拔起,天崩地裂,山峦轰塌,大地波涛似的错断起伏,龟裂纵横。众人或惊呼奔跃,或驭风冲起,狼狈万状。
片刻之间,巨鲲便拔高了数百丈,黑气紫光从它气孔冲天喷涌,和大鹏地紫红霞光缭绕汇卷,滚滚冲入太极光轮。
帝鸿心中骤沉,顿知不妙,敢情这两仪钟、九碑、十二时盘所组成的古怪神器竟是在汲吸大鹏、鲲鱼的元神真魄!
还不等喝问,“轰轰”狂震,众人眼前一花,纷纷被气浪推撞飞抛。但见群山崩塌,乱石漫天飞舞,那巨鲲突然如水波黑光,扭舞涣散,呜鸣着破空冲起,重重叠叠地没入两仪钟内。
几在同时,大鹏尖啸,迸散如紫烟流火,狂飚似的随之呼卷而入。长天尽赤,火云滚滚,轰鸣爆震声传出数千里远。
过了许久,狂风转小,气浪渐消。众人惊魂甫定,纷纷起身。
那团太极光轮越转越快,绚光四舞,已看不清九碑与两仪钟的形状了。而那大鹏赤光消散处。紫气如霞,渐渐聚凝为一个女子身影,红衣猎猎鼓舞,仿佛一朵云霞,悠悠荡荡地朝下坠落。
烈炎失声道:“妹子!”正欲乘龙腾空,抄手相接,那飞旋地太极光轮突然如霓霞滚滚,疾冲而下,将烈烟石陡然卷入,呼啸着贴身冲过。不偏不倚地将她抛到他的臂弯。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轮太极霞光又呼旋怒卷,飓风似地擦着草坡拔地冲起。直破土族大军地阵中。
只听“轰轰”连震,绚光朵朵怒爆,土族将士不及抵挡,喉中便腥甜狂涌,连人带兽翻滚飞跌出数十丈远。
百余辆囚车“叮当’脆响。接连震散,晏紫苏、赤松子等人脖颈、手脚陡然一松,枷锁镣铐尽皆碎裂冲天。
众人大哗。太极霞光余势未消,旋转着急冲而起,“喀嚓”一声,将车旗杆应声断裂,蚩尤头颅顺势卷入。
应龙骑龙飙冲而至,喝道:“何方妖孽,还不现形!”金光交错刀风雷激吼,轰然猛劈在那团霞光上。
“嘭”地一声,太极光浪飞旋鼓舞。金光交错刀登时绞裂,空中蓦地亮起一道太极鱼似的奇异弧光,速度奇快,一闪即逝。
应龙只觉双肩一凉,鲜血冲天冲射,左右双臂竟已被瞬间斩落,惊骇剧痛,方自怖声惨叫,当胸突然又如万钧猛击,眼前一黑,笔直地飞出百十余丈远,后背猛撞在一辆甲兕战车上。
战车轰然崩塌,鲜血狂喷,他软绵绵地萎顿在地,脸如金纸,籁籁颤抖,奇经八脉尽数碎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大骇,哄然溃退。
帝鸿又是惊疑又是骇异又是狂怒,嗡嗡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拓拔小贼!”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谁能使出这神鬼莫测的“天元诀”来?但相别不过半载,这小子既无八极大法,也无混沌之身,真气为何变得如此之强,速度变得如此之快?竟连已臻太神之境地应龙,连他一刀也抵挡不住!
那团太极光轮滚滚飞旋,霞芒迸涌,盘谷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四散落地,几道人影冲跃而出。
当先一人青衣猎猎,右手斜握天元逆刃,左手抓着蚩尤头颅,胸膛起伏,双眸冷冷地盯着帝鸿,俊秀的脸上尽是掩抑不住的悲火神色。
烈炎等火族群雄遥遥望见,惊喜欲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片刻,方纵声狂呼道:“拓拔龙神!是拓拔龙神!”“辣他***,拓拔龙神没有死!”
再瞧见他身边所立的那风华绝代地红发美人,群雄更是欢腾如沸,齐呼龙妃。她手中牵着一个冰雕雪琢似的清秀孩童,眉目与拓拔野颇有几分相似,想来当是两人的孩子了。
看了看,旁侧还站着一个碧衣雪肤的紫瞳少女,秋波顾盼,天真中又带着几分妖媚,却不知是谁。
土族大军惊怒骇惧,士气大馁,又听北边天际轰鸣连奏,冲起数十道红光,号角长吹,鼓声如雷。
循声北望,但见兽群如潮,千军万马正越过山峦野坡,朝着阪泉河奔来。无数旗帜在阳光下猎猎招展,绣着“神蛇”、“玄水”等紫金大字。
帝鸿大凛,骇怒更甚。拓拔野从天而降便也罢了,水族居然又在这紧要关头转戈相向!心中又是一沉,水族既已投敌,西南门户洞开,金族大军岂不是要趁势夹击……
念头未已,南岸马兽惊嘶,呐喊四起,山林间竟果然涌出万千银盔白甲地金族将士来。霎时间,沿着山坡呼啸冲下,杀得蛮族大军人仰马翻,一片溃乱。
一个白胖王者当先骑龙冲掠,勇不可挡,九块大石随其长袖纵横怒舞,银光滚滚若星河,哈哈笑道:“石头姥姥不开花,想不到寡人紧赶慢赶,还是让拓拔陛下你抢了先!”
第六卷《刹那芳华》 第十九章 刹那芳华
原来前日北海之上,拓拔野被林雪宜诱困「回光阵」中,元魄、真气尽皆动弹不得。听着她讲述千年的情孽往事,又急又恼,一心只想救回龙女与泊尧的性命。当下故意出言相激,伺机冲脱。
不想林雪宜激动之下,忘了身处「回光奇阵」,竟握着天元逆刃贸然起身,被两仪钟内阴阳二炁卷绞,顿时失控奔跌,天元逆刃斫主样在钟壁上。又闪电似的朝拓拔野的脖子反震劈去。
就在刀锋即将扫到他脖颈的瞬间,时空突然顿止,一切竟仿佛鬼使神差地凝滞在了「刹那」。
拓拔野震愕骇异之余,蓦地想起那句「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想起方才林雪宜所说的伏羲话语,再想起天元逆刃反劈而来的那道奇诡弧光……突然福至心灵,顿悟了「回光诀」中的一个紧要奥秘!
诚如伏羲所言,盘古劈开混沌,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始有乾坤。世间万象、四季光阴,全都是这阴阳二炁的分合所声。
阴阳二炁分合衍化,形成了万千宇宙,彼此并行交错。这一个「宇宙」的「瞬间」,很可能便是另一个「宇宙」的「千年」。故而只要能找到那万千宇宙交接的结点,便可恣意穿梭与时空之间。
而林雪宜方才这一刀劈在钟壁上,被反震得拧身旋转,刀光正好形如太极鱼的奇妙弧形。又不偏不倚,劈入了两仪钟内阴阳二炁的交界线,进入了两个宇宙重叠的「结界」。所以才会造成这时光停滞地诡异景况。想明此节。他登时豁然开朗,明白为什么这太极竟是如此图案了。宇宙间地无上奥秘,就全在这到阴阳交界的弧线之中!
也难怪天元逆刃会与两仪钟,十二时盘并称「回光三宝」。除了这弧形神兵,天下又有什么刀剑能劈出这等优美而奇诡的弧线来?
就在他醒悟狂喜地瞬间。颈上一凉。鲜血飞溅。天元逆刃已冲出「结界」,闪电劈入。
若换了旁人。必已身首分离,一命呜呼,但拓拔野真气超卓。反映极快,趁着「结界」初破,阴阳两炁仍在失衡震荡的瞬间,下意识地逆旋定海珠,凝神聚气。将林雪宜连人带刀反震撞飞。
「当」地一声,刀锋撞击在钟壁上。火星四溅,钟内的涡旋巨力登时更转混乱。嗡嗡狂震。
阴阳既已失调,那水银泻地似地狂猛压力历时消殆了大半,拓拔野更不迟疑,顺势旋身冲起,左手抓主林雪宜,又手夺过天元逆刃,因势利导,又是一记「星飞天外」,猛劈在两仪钟与十二时盘交接处。
气浪激爆,两仪钟铿然长吟,破空逆旋怒射,「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瞬时告破。
狂风鼓舞,极光漫天,雨师妾,泊尧浑身结冰,绻卧在光滑宽广的鲲背上。二八神人真围绕着他们来回踱步,眼见九碑、神钟齐齐震飞。拓拔野提着林雪宜破阵而出,无不目瞪口呆,又惊又畏。
林雪宜喝道:「还楞着做什么?快杀了那贱人和小崽子!」八斋树妖对她素来俯首帖耳。无所不从,当听说要杀死女娲转世,面面相觑。均露出为难之色,朝她指手画脚地咿呀怪叫,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拓拔野见妻儿暂无性命之忧。心下稍宽,摇头道:「林国主,实话告诉你罢,我不是什么伏羲转世,龙妃更不是女娲,这些不过是阴差阳错,将计就计,用来对付帝鸿与天吴的幌子,你要找女娲报酬,实在是找错人了……」
林雪宜泪水盈眶,格格大笑道:「陛下要救这贱人,又何必如此撒谎?你若不是伏羲转世,当日又岂能施展『三天子心法』,打败八斋树神?又岂能复原盘古九碑,离开苍梧之渊?今日又怎能天人合一。收服鲲鱼?又怎能瞬息反攻,冲出这『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害你至此,你还百般为她开脱?」
拓拔野知她性情偏执,对于臆想之事认定不移。自己再解释下去。也是越描越黑。当下不复多言,大踏步抄龙女走去。
林雪宜见他不理自己,越发妒恨悲怒,浑身发抖,颤声喝道:「阿大。阿二。快杀了她!杀了那贱人!」
二八神人哇哇大叫,将冰人似地龙女、泊尧提了起来,团团围主,阿大、阿二的两只巨手分别抵在两人后心,一步步朝后退去。虽不知在咿咿呀呀说些什么。但瞧其神情,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想必是劝他不要上前,否则就被迫要听从林雪宜之言了。
拓拔野心下大凛。这八个树妖真气雄猛,不在当世神位高手之下,彼此间又心志相同,戚戚感应,一人动手,其余七人立即联动。只要自己惊动其中任何一人,其余树妖稍一吐力,龙女母子立即魂飞魄散,回天无术了。
眼角扫处,瞥见鱼背上散落的盘古九碑与两仪钟,心念微动,或许惟有勉力一试了!
当下凝神聚气。天元逆刃回旋斜挑。气浪狂卷,将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叮叮当当」地拼接为方才地阵形,飞身跃上。神钟在头顶急速飞转。十二时盘在脚下滚滚逆旋。九碑则环绕身侧,螺旋怒舞。
林雪宜「啊」地一声,只道他改变主意,要与自己返回太古,又惊又喜,双颊红晕如霞。紧紧地抱主啊。忍不住哭出声来,叫道:「陛下!陛下!」
八斋树妖呜哇大叫,甚是喜悦。龙女岁不知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也猜着拓拔野必是在设法相救,妙目温柔地凝视着他,嘴角微笑,一言不发。
倒是泊尧牙关格格乱撞,颤声怒道:「臭妖女。谁……谁让你抱我……我爹了!再不撤手。我叫螣……螣儿咬你!」
绚光滚滚,环绕四周急速飞旋,越来越快。拓拔野凝神望去。隐隐可见淡黑、浅白两股气浪,正青烟笼沙似的绞扭盘旋,充盈于两仪钟与十二时盘之间。朝外飞旋,激撞在四周围合的九碑上,又如水波似的荡漾开来。想来便是「回光阵」所生成地阴阳二炁了。
「回光诀」博大精深。想要纵横宇宙,无极不往,自非这短短片刻便可达成。好在他现在要修炼地。并非这穿越时空的无上妙法,而只是如先前一般,将时光停滞在短短地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