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赫然竟是武罗仙子和姬远玄!
第五卷《九鼎》 第十八章 春蚕到死(123)
又听武罗仙子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到你就要和那小丫头成亲了,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今夜若是见不着你,真要发疯啦。”
姬远玄微微一笑,声音极是低沉温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眼下大业将成,儿女私情只能暂放一旁。来日方长,终有我们长相厮守的时候。到时我不作帝鸿,也不作伏羲,只和你作一对快快活活的神仙眷侣。”
拓拔野心下震骇,莫以言表。听此言语,这素以公正严明著称的青要圣女不但与姬远玄私通奸情,更知他其帝鸿面目,肱股相助。忽然想起从前未曾留意的许多“巧合”之处,一切更是豁然开朗。
当年灵山之上,武罗仙子突破万军重围会晤姬远玄,名为劝降,实则多半是雪中送炭,暗暗为他送来了七彩土,否则他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愈合黄帝碎厚,反败为胜?
寒荒内乱,危急关头,偏偏又是武罗仙子陪同姬远玄突然出现,用幻境法术藏匿少昊,震慑行将叛乱的寒荒将士。若非自己因缘际会搅到了此事之中,平叛大功必定被姬远玄一人独取,金族上下当如何感激他,可想而知。
那日皮母地丘,自己与公孙婴侯激战地底,还是武罗仙子突然带来“黄帝遗诏”与息壤,以封镇混沌为由,落井下石……如此细节,枚不胜举,今日融会贯通,才知其中原由。
拓拔野深吸了一口气。惊怒之余微觉侥幸。原本还指望以“姬孟杰”身份痛斥姬远玄真面目,引起土族正直之士群起而攻之,此刻看来,既连土族圣女、黄龙真神都已成为帝鸿党羽,长老会及土族众将多半也为其把持。自己若真这么做。势必被土族众人反咬一口,说成是被蚩尤收买的奸细,弄巧成拙。
风声尖啸,洞内那让人面红耳热的呢喃声时断时续,渐不可闻。
过了片刻,远处喧哗不绝,隐隐听得有人叫道:“刺客逃走啦!”“王母无恙!王母无恙!”
姬远玄低声道:“好姐姐,我们追刺客已有小半时辰,再不回去,王母就要疑心了。先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武罗仙子柔声道:“我不管。姬郎,你再抱抱我。”声音低婉娇媚,缠绵入骨。与她平素那不怒而威的姿容断难相符。又静默了片刻,才听见窸窸窣窣地声响,似是在整理裙裳。
洞内忽然绚光闪耀,气浪滚滚,只听“啊”地一声。似是一个女子跌落在地,颤声道:“姬郎!姬郎!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情断义?”绝望、恐惧之中,又带着说不出伤心和愤火。
赫然正是淳于,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跳。旋即屏息凝神,不敢有片刻松懈,也不敢以念力探察洞内情景。以姬远玄眼下的修为,稍有异动,必定察觉。
姬远玄叹息道:“淳于国主,我若绝情断义,又何必将你从炼神鼎里放出?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说出将‘阴阳圣童’藏在何处,我可以不炼化你的魂魄,放你一条生路。”
淳于昱也不回答。颤声哭道:“你若是真心待我,我便是立即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你执意娶那小贱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瞒着我偷偷与她搅在一起?你说只喜欢我一个人,要让我当土族帝妃,帮我复国,原来都是骗我地,是不是?是不是……”
姬远玄淡淡道:“我从没骗你。你初见我时,就知道我所怀大志。要想一统四海,自然要有所委屈,作金族驸马也是迫不得已。再说男人三妻四妾,原属寻常,何况寡人族帝之尊?我倾慕土圣女,早在遇见你之先,又何来瞒你之说?”
顿了顿,又道:“我既答应帮你复国,自然不会食言。只是眼下四海未定仍需火族相助以对付苗贼,岂能四面树敌,操之过急?等到大业既成,莫说区区厌火国,就是扶你当上南荒赤帝,又有何难?”
淳于昱颤声道:“姬郎,你莫再骗我啦!那日我悄悄去熊山宫找你之时,亲眼撞见你和……和这贱人缠绵欢好,还亲耳听见你答应她说:‘等那妖女下蛊害死西王母,就杀了她作替罪祟,永绝后患……’”说到最后一句,伤心已极,哽咽不成声。
拓拔野一凛,果不其然!
姬远玄一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傻姑娘!我说的‘那妖女’是指流沙仙子。她素来是我土族大敌,这三年来,又一直绞尽脑汁,想要穿透息壤,救拓拔小子出来,若不及早除去,必成大患。若西王母死于她手,以她与拓拔、蚩尤两小子的交情,金族上下还能不相信是蚩尤小子所为么?”
淳于昱啜泣声渐渐转小,似是将信将疑,半晌才道:“既是如此,玄女又为何让我下蛊,对付西王母?”
姬远玄微笑道:“你聪慧绝伦,怎地连这也想不明白?西王母何等人物?昆仑上下又有多少巫医高手?倘若单只流沙妖女的蛊毒,果真便能确保得手么?玄女之所以不和你说这些,乃是怕你听了不高兴,以为我们对你的本事有所怀疑。你可真是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啦。”
淳于上低声道:“你……你说得是真的?”语气大为松动,显是已然当真。
姬来远玄叹道:“上儿,上儿,这些年来我何曾骗过你?你既不信,我便当着武罗仙子之面,划地为誓:今生今世,我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若违此心,粉身碎骨,万世不得超脱。”
淳于昱“啊”地一声。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此番却是因为激动欢喜,抽噎道:“姬郎!姬郎!”
又听武罗仙子淡淡道:“陛下,阴阳圣童失踪已有数日。若有个三长两短,玄女必要震火责怪,到时即便你要袒护于她,也无甚理由了。”
淳于昱忙止住哭泣,道:“姬郎,阴阳圣童被我藏在竹山山阴的苍玉洞中,毫发无伤。我给他们留了许多清水和食物,至少可捱得半月……,
武罗仙子截口道:“倘若阴阳圣童中了半点蛊毒,坏了完璧之身,他日修不成‘太极和合大法’。玄女一样唯你是问。”
淳于昱道:“姬郎放心,我不曾下过半点蛊毒,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洞内寂然一片,只听得三人的呼吸,和淳于昱几声轻微的抽泣。过了片刻,姬远玄地声音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森寒冰冷,淡淡道:“很好。既然你全都说出来了,寡人也就给你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闷响。淳于昱似是被他猛然击中,抽泣声陡然断绝。
拓拔野心中陡沉,又惊又怒,想不到他誓言犹在,竟会突然下此毒手!忍不住凝聚念力,洞穿冰壁朝里探望。
但见淳于昱软绵绵地蜷在洞角,脸色煞白,嘴角红丝,衣裳上喷得尽是斑斑鲜血。双眼泪水滢滢,怔怔地望着姬远玄,惊骇、伤心、痛苦、绝望、懊悔、恨怒……各种神情交相并揉,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姬远玄背负双手,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我刚立过的誓言,怎么转瞬就忘了。我只说过‘今生今世,愿与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可没说过不杀你。放心吧,等王母登仙之后,我定将你厚身吞入帝鸿之躯,也算是圆了这番誓言。”
淳于昱微微一颤,泪水倏然滑落。
瞧着她那伤心欲绝地痛苦神色,拓拔野对她地厌恨突然全都烟消云散了,又是怜悯又是难过。
她虽手段狠辣,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一心为母报仇,却又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子。从前情迷公孙婴侯,后来竟又喜欢上了比公孙婴侯更狠毒百倍的黄帝少子,真可谓所托非人,贻误终生。
武罗仙子豹裳鼓舞,翩翩站在旁侧,淡然道:“淳于国主,当年你中了公孙婴侯的蛊毒,若不是玄女相救,焉能活到今日?你不思报恩,反而恃宠生骄,居功自傲,动辄要挟主公,全然不顾大局。这些都也罢了,但你骗夺阴阳圣童,重伤冰夷主公,又勾结流沙妖女,破坏西陵婚礼,大逆不道,万死难辞其咎,主公若是饶你,又何以服众?”
顿了顿,嘴角冷笑,道:“若不是还需留你完尸,造出你被流沙妖女下了‘子母金蚕’,故与苗贼勾结、刺杀王母地假象,早就将你放入炼神鼎中,形神俱化了,哪需和你费上这么多口舌?”
淳于昱闭上双目,不再看二人一眼,似是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哧哧”轻响,身上突然长出许多嫩绿的藤蔓,将她缭绕缠住。
姬远玄故意用木族的“断木春藤诀”杀她,自是摆明了嫁祸蚩尤。拓拔野听到“子母金蚕”四字,心中蓦地又是一动。若能救出火仇仙子,即便不能借以扳倒帝鸿,至少也可通过其体内子蚕,找到流沙仙子地下落。
当下更不迟疑,戴上人皮面具,喝道:“妖孽受死!”翻身冲入,气刀如狂飙火卷,朝着姬远玄后背猛劈而下。
他气息方动,姬远玄立时察觉,下意识地抓起淳于昱,顺势朝他气刀横扫挡来。
拓拔野一凛,硬生生敛气回卷,如气带似的将火仇仙子倏然缠住,两道橙光滚滚爆舞,钧天剑、豹神刺业已劈面攻至。
“轰!”三团光浪猛撞,晶棱炸舞,震耳欲聋,整个冰洞瞬时炸裂,冲天鼓起夺目绚光。
拓拔野胸口如被狂潮猛撞,腥甜狂涌,紧紧抓住淳于昱,因势随形,借着那狂猛气浪,怒箭似的朝外倒射而出。
姬远玄、武罗仙子手臂经脉酥麻如痹。又惊又怒,不知此人究底是谁?竟能在他们二人夹击之下安然逃脱!
姬远玄突然想起今日九天玄女所说地那南荒神秘人来,这厮赤炎真气狂猛惊人,又与烈炎、刑天等人迥乎两异。必定就是他了!若让他劫走火仇,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杀机大作,与武罗仙子一左一右冲掠而出,钧天剑、豹神刺破空激啸,雷霆猛攻。
这两人一个是帝鸿之身,五行毕备,当世几无敌手;一个是土族圣女,真元浑厚,灵变莫测。加在一处,威力更是惊天动地。
光浪扫处,冰川接连迸裂。掀涌起猛烈无比的冰瀑雪浪,隆隆怒吼着朝下冲泻坍塌,在湛蓝地夜空下闪耀着万点银光,气势恢弘。
拓拔野此时只想救人,不愿过早曝露身份。故而既未使出天元逆刃,也不施展极光电火刀,更不能恣意转化五行真气。只能强聚火属真气,用那至为简单地“火焰刀”连连拆挡,被两人这般狂攻,登时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眼角扫处,见远处火炬闪烁,喧声四起,显是已被这边的响声惊动,灵机一动。纵声大喝道:“抓刺客!刺客在这里!”气刀回扫,借着反撞巨力激弹飞掠,几个起落,已冲出千丈,朝炎火崖王母宫冲去。
听得他呐喊,玉山顶上呼声四起,火炬点点如星河,越来越多,至少有数百金族飞骑正朝此处赶来。
姬远玄大凛,此人若自投金族将士之罗网,即便西王母不信其词,也势必平起波澜,引起各族群雄疑心,影响大业。当下孤注一掷,传音喝道:“仙子,你速去竹山苍玉洞,寻找阴阳圣童,这厮交与我了!”
话音未落,周身绚光轰然四射,挺拔英秀的身躯突然膨帐了数十倍,变作那浑圆如球地帝鸿怪兽,四翼铺天平张,六只彤红的触足章鱼似地朝着拓拔野勾抓横扫,狂飙怒卷,山崩石炸。
拓拔野精神陡振,只要能将他引到人多之处,逼他现出原形,真相自当大白于天下!一边气刀纵横,周旋闪避,一边借势随形,御风电掠,朝那急速移近的漫漫火光冲去。
他左冲右突,时高时低,犹如海燕在惊涛骇浪之间回旋翱翔,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冲脱而出,妙至毫颠,倒象在故意戏耍一般。
姬远玄惊怒越来越甚,修成帝鸿之身后,自恃天下无敌,想不到连出了将近百招,竟依旧不能奈这小子何!
却不知两人际遇殊非,五行真元却是不相伯仲,若当真全力激斗,鹿死谁手实难预测。但拓拔野在苍梧之渊那瞬息万变的恶劣天象中飞翔了足足三年,御风之术早已独步天下,速度之快、变化之奇、耐力之久,都非帝鸿所能及,这般一味地回旋躲避,自是大占便宜。
众金族飞骑来势极快,遥遥望见一人迎面冲来,后上方紧随着一个巨大地、忽黄忽红的刺目圆球,无不哗然变色,纷纷大叫道:“帝鸿!是帝鸿!”
话音未落,那圆球已冲到不及百丈处,嗡嗡火吼,周身陡然一瘪,既而轰然暴惩,绚光如霓霞乱舞。
当先数十人眼前一黑,仿佛被万钧重椎横扫,“咯啦啦”一阵爆响,骨骼登时粉碎,连着飞兽一齐横空倒贯,血肉模糊。
众人惊呼方起,眼前又是飓风狂卷,当空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五彩涡轮,陡然将百余人拔空抽起,飞旋乱转着吸入其中。“嘭嘭”连声,惨叫不绝。
后方众将士大骇,纷纷骑兽冲天飞起,避散开来。远远地只听一人喝道:“布下北斗七星阵,别让这妖孽逃脱!”赫然正是陆吾的声音。
拓拔野大喜,陆虎神既已到此,石夷、长乘等金族高手必已将至,抱紧淳于昱,正欲继续周旋,胸口突然微微一痛,象被什么虫子咬住了。心下一沉,蓦地低头望去,只见几只五彩蚕虫半身已钻入自己胸膛,尾部正在轻轻摇动。
淳于昱泪水满脸,嘴角微笑,眼波迷离涣散,分不清是喜是悲是哀是怒。蚊吟似的喃喃道:“姬郎,姬郎,我帮你杀了他啦……”
拓拔野又惊又恼,将她经脉尽数封住。想不到她到了这等田地。竟还一意回护那狠毒无情地负心郎!
那五彩蚕虫是南荒独有的‘梦蚕’,一旦钻入心肺,痛如梦魇,生不如死。他虽几近百毒不侵,却也无法将此虫在极短地时间内迫出。
念头未已,心中剧痛如绞,汗水涔涔,真气登时迸散。几在同时,身后气浪呼啸,“嘭”地将他护体气罩撞爆开来。拓拔野金星乱舞,“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冲跌。疼得几欲晕厥。
天旋地转,狂风怒舞,身旁惨呼不绝,也不知有多少金族将士被帝鸿吞入腹中。后背如潮掀涌,红光冲天。那六只巨大地触角滚滚火扫,又朝他当头拍下。
拓拔野蓦地一咬舌尖,神智陡转清明。回旋飞旋,一掌“地火焚天”,紫红色地气浪怒旋破臂,蓬然炸舞,猛地将那六大触角震荡回扬,顺势翻身倒转,一连翻了数十个筋斗,朝旁侧冰崖下急电冲落。......“帝鸿!快抓住帝鸿!”
四周怒喝如潮,人影缤纷。前赴后继地围冲而去。乱箭飞舞,神兵纵横,激撞起霓丽万端的刺目光浪,照得山顶夜穹如霞光洇染。
拓拔野强忍剧痛,用隐身纱将淳于昱重重缠罩,念诀匿形,凝神朝崖下冲掠。帝鸿被众人阻挡,不免迟了半步,等他怒吼飞旋着冲透重围,拓拔野早已掠出千丈之外,素无印迹了。
风声呼呼,心中地剧痛越来越加猛烈,撕扯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拓拔野汗出如浆,意识渐渐涣散,蓦地甩了甩头,凝神聚念,暗想:“再不找个僻静之处将蛊虫逼出,只怕真要命丧此处了!”
四下扫望,冰岭高绝,悬崖环立,前方山顶飞檐流瓦,***通明。转念又想:“眼下金族正在遍山搜寻帝鸿,昆仑上下有几个冰洞石穴他们最是清楚,那些荒僻之地反倒不如喧闹宫阙来得安全。”
于是聚气转身,贴着峭壁朝上冲掠。
最近的那座宫殿巍然矗立在北面悬崖上,相距不过三百来丈,山壁地石隙岩缝之间隐隐可见丝丝碧光,如萤火飞舞。
拓拔野心中一凛,知道那多半是昆仓著名的“冰火虫”。这些小虫生长在寒冷雪峰之上,却对四周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只要有飞鸟或是人类经过,立即通体发出碧翠萤光,极为醒目。
金族中人常常将这些小虫遍布在宫宇禁地周围,起到岗哨之效。一旦萤光亮起,附近巡兵立即赶来探察究竟。此刻生死攸关,若因为这些冰火虫暴露行迹,不知又要惹上多少麻烦。
好在他修炼“三天子心法”数载,谙熟天人合一之道,当下凝神敛气,将体温迅速降至与狂风等若,继续穿过崖壁,朝上飞掠。那些冰火虫果然察觉不出,绿光只微一变亮,又渐转暗淡。
大风呼啸,檐角铃铛乱撞。
到了那宫殿外侧,凝神扫探,屋中并无他人。拓拔野松了口气,轻轻地推开窗子,抱着淳于昱飘然掠入。
烛光跳跃,幽香扑鼻。屋内紫幔低垂,地上铺着厚厚地牦牛毛毯,极是柔软舒服。墙角两尊青铜兽炉,香烟缭绕。
中央的白玉案上,错落地立着六个碧瓷花瓶,鲜花色彩缤纷,争妍斗艳。旁边是一个红漆木桌,空空荡荡,只放了一个水晶琉璃碗,碗中是一叠绿油油的桑叶,叶子上蠕动着几只雪白的蚕,正在籁籁咬噬。
南边屋角放着一张紫檀木大床,丝衾软枕,略显凌乱,似是有人方甫起身,未及收拾。
转身四望,陈设简单雅致,香气馥郁,闻之飘飘欲醉,当是女子闺房。
拓拔野心中绞痛难忍,无暇另寻他处,见床后珠帘摇曳,露出一角玉石高橱,心念一动,抱着淳于昱藏身橱内,盘膝坐定,开始调息聚气,逼迫蛊蚕。
他的心、肝、胆之内共藏了九只梦蚕,牢牢吸附,若要强行震出,必定重创脏腑。稍有不慎,更是性命难保。
换作他人,多半束手无策,冒险一试。但拓拔野在苍梧三年苦修,已将宇宙极光流与三天子心法两大绝学融合为一,创立出前所未有地御气心诀,不仅可以恣意改变经络,更可以让体内的“冬宇宙”戚戚感应外部天象,随其变化。
他凝神意念,如日月高悬,真气仿佛潮汐渐渐涌起。不过片刻,体内仿佛一个小小地宇宙,五气循环。气象万千。血液越来越冷,如冰河封凝,骨骼、肌肉也象是雪山冻固。那磅礴真气时而如寒风火卷,时而如霜雪寒露,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脏腑。
梦蚕乃南荒蛊虫,喜热畏冷,哪经得住这般折腾?过了半柱香地工夫。肝、胆内地五只蚕虫便已抵受不住,颤抖着籁籁爬出,瞬间被其真气震碎为齑粉。惟有心内的四只梦蚕依旧在苦苦挣扎。
当是时。“嘎”地一声,房门突然打开了,灯光摇曳,只听一个清脆悦耳地女子声音淡淡道:“你们退下吧。我要入寝了。”
拓拔野陡然大震,那声音何等熟悉!隔着橱门缝隙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翩然立在月光之中,素颜如雪,秋波流盼,美得让人窒息。赫然正是纤纤!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闯入了她的香闺。
三年未见,她似乎长高了不少,身材越发玲珑曼妙。俏丽地脸容也已没了往日的稚气,青丝罗髻,长裙曳地,在月色中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仿佛这玉山雪峰,令人不敢逼视。
拓拔野心中嘭嘭大跳,悲喜交加,那刁蛮任性地小丫头终于长大了,想起从前东海之上,她笑语嫣然,纠缠着自己的娇憨情状,更是恍如隔世。方一分神,心底梦蚕交相噬咬,登时又是一阵刀绞似的剧痛,冷汗瞬时冒了出来。
四个宫女躬身行礼,提灯徐徐退出,铜门重又关上。
纤纤走到红漆木桌前,轻轻地拈起一片桑叶,又徐徐放下,似是端望着水晶琉理碗中的蚕虫,怔怔地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重又凝神聚气,周身如冰雪僵凝,就连眉睫上也罩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眼却忍不住凝望着纤纤,暗想:“这三年之间,姬远玄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讨她欢喜,才使得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他?”心中莫名地一酸。
忽听纤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蚕思不绝,作茧以自缚,为何你千辛万苦破茧而出,却又注定要化作扑火飞蛾?难道你和我一样,这一生一世,总都忘不了他吗?”睫毛一颤,泪水突然滴落在桑叶上。
拓拔野呼吸陡窒,她说地“他”是指自己么?莫非自己“死”了三年,她始终还是无法淡忘?凝望着她春葱玉指所捏着的、心形青翠桑叶,心中又是一阵突突大跳,无缘无由地想起姑射仙子所写的那首词来。
“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这首词原是姑射仙子吐露情愫之语,此刻想来,竟象是在描述纤纤这些年来地心境。想到她为自己所误,赌气和姬远玄定亲,独守昆仑,却又对生死杳渺地他牵挂不忘……心中更是五味交杂,愧疚难已。
心如桑叶,被春蚕不分昼夜地咬噬,吐丝成茧,至死方休……这情景多么象体内的“梦蚕”呵。
忽然又想起身边那奄奄一息的火仇仙子来,为何明知郎心如铁,却偏偏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情之一物,其痛苦磨折,竟远胜一切蛊毒!
正自胡思乱想,纤纤已转过身,秋波瞬也不瞬地朝他望来,脸上珠泪悬挂,悲喜交织,柔声道:“拓拔大哥!”
拓拔野又惊又奇,难道她竟已发现了自己?一阵大风吹入窗子,垂幔鼓舞,大橱外突然响起断续如呜咽的曲调。凝神扫探,发觉在橱门上方挂着一个橘红色地半透明海螺。随风轻摇。
心下登即恍然。这海螺是当年自己在古浪屿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从前纤纤总将它挂在颈上。一刻也舍不得脱下。她孤身前往昆仑时,随身携带地也只有这七窍海螺。
在她心底,这海螺想必不仅代表着他,更代表着那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充满了欢笑与泪水地少年岁月,所以才这般难以割舍,连居住的宫殿,也起名为“螺宫”罢。
幽香扑鼻,熏人欲醉。纤纤翩然走到橱前,取下那七窍海螺,坐在床沿。呜呜吹奏起来,虽然依旧断续不成曲,却是如此熟悉。
霎时间。他仿佛又看见碧海连天,晚霞如火,自己与蚩尤并肩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悠扬地吹着七窍海螺,而她挽着他地手臂。呵气如兰,笑靥如花……心底剧痛如割,泪水竟莫名地涌上眼眶。
短短十载。世事全非,那些平淡而隽永、忧伤而快乐的日子,已然转瞬而逝,断不会再有了!就连那时意气风发的自己,也悠遥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螺声突然哽塞,纤纤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地,双手颤抖,将海螺紧紧地抵在唇边,半晌才低低地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胸口如锤。呼吸不得。那声音痛楚、甜蜜、哀伤而又酸苦,饱含着无穷无尽的刻骨相思。虽然早知她对自己的绵绵情意,但一别三载,相距咫尺,听着她这般呼喊自己的名字,心中地震动,仍是难以言语描述。
纤纤泪光滢滢,凝视着海螺,柔声道:“拓拔大哥,我等了你三年,你到底是活着,还是真的已经死了?如果活着,为什么没有丝毫消息?如果死了,为什么连半个梦也不肯托于我?是你真的一点也不曾想起我么?你若有想我,比不比得上我想你的千分之一?”
拓拔野脸颊滚烫,又是难过又是愧疚,这三年中,他每日都要想起龙女许多次,也常常想起姑射仙子,但惦念起纤纤地时刻实是要少得多。只有想到姬远玄即将迎娶她时,才感到尖锥似的愤火与担忧,恨不得插翅飞回昆仑去。
纤纤道:“今日九姑又来问我,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答应嫁给他了,是真的忘记了你,还是害怕我娘生气?我说我早将你忘记了,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地待他好。你听了可别生气,我知道她最是了解我,所以才故意骗她地。我若是将心底话说出来,他们又怎肯依我?”
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柔声道:“拓拔大哥,其实在我心底,早在三年前的天帝山上,我就已经嫁给你啦。缚龙神即便不是你娘,也算得上你的祖奶奶了,她答应过的话,又怎能不算?我既是你的妻子,自然为你守身如玉,岂能再嫁给旁人?更何况是嫁给那虚伪狡狯、狠毒无耻地小人?”
拓拔野一震,也不知是惊是喜,难道她已经瞧出了姬远玄的真面目?
纤纤嘴角冷笑,道:“当日天帝山上,他枉负兄弟之情,那般待你;又趁着大家未及时赶到,把你封镇于九嶷山底,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什么心思。可笑世人自私冷漠,个个心怀鬼胎,看着他春风得意,又极得我娘赏识,便都争相奉承巴结,全然忘了你的好处。就连……就连我娘……”
泪珠忍不住又籁籁滚落,顿了顿,续道:“就连我娘也象是被人蒙住了双眼。在她心里,什么也及不上金族地荣耀来得重要,无论是爹,是她自己,抑或是我,只要能领袖群伦,让金族成为大荒霸主,便什么也不顾了。
“鱿鱼为了给你报仇,和他打了三年的战,我多么希望鱿鱼能攻入阳虚城,砍下他的头颅给你祭酒,但我知道,只要我娘一日还支持他,苗军就断难打赢这场战。归根结底,打战比的是双方的人力物力,是不是?”
拓拔野微感惊讶,想不到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
眼下苗、龙、蛇联军与大荒盟军的大战虽然互有输赢,九黎战士甚至屡屡以少胜多,气势如虹,但蚩尤在大荒几无巩固的根据地,粮草补给、人力后继都远远不如大荒盟军,拼到最后,必然要被逐回东海。要想击败姬远玄,最关键的便是要得到大荒其他各族、尤其是金族的支持。
纤纤能洞悉这一点,足见目光之深远,不愧是西王母与龙牙侯之后。难怪当日她初次领军单狐山,便能接连大败水族精锐,威镇西北。
纤纤柔声道:“拓拔大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九姑,答应嫁给那姓姬地小子了么?横竖你已死了,我也早就不想活啦。我要在洞房花烛之夜,用那情蚕叫他生不如死,再用尖刀剜出他的心肝,为你报仇雪恨……”
拓拔野闻言大震,才知她竟是要冒死行刺姬远玄!
第五卷《九鼎》 第十九章 蓝田花媒(1至3)
心神一分,那四只梦蚕立即又发狂地咬噬起来,剧疼之下,拓拔野真气登时蓬然鼓放,“嗤嗤”连声,蛊蚕冻僵震碎,橱门也应声撞震开来。
眼见橱门陡开,坐着一个浑身冰雪的怪人,纤纤花容骤变,下意识地便往门口冲去,叫道:“有刺……”
话音方起,拓拔野已闪电似的冲跃而出,一把将她抱住,捂住口鼻,传音道:“妹子,是我!”体内真气兀自如极地狂风,横冲直撞,冻得牙关格格乱撞,寒气呵在她脸上,瞬间结起一重白霜。
纤纤又惊又怒,未曾听清,奋力挣扎。那熟悉的少女体香丝丝穿入鼻息,拓拔野又想起从前被她缠抱着嬉笑打闹的情景,心中一酸,低声道:“好妹子,是我。”将脸上的人皮面罩扯了下来。
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冰霜点点,俊秀如昔。纤纤如被雷电当头劈中,身子陡然僵硬,妙目圆睁,呆呆地望着他,突然只觉得一股热血朝头顶涌将上来,天旋地转,就自朝后垂倒,晕厥不醒。
拓拔野吃了一惊,低声道:“妹子!妹子!”把脉凝察,气息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软玉温香,咫尺鼻息。她软绵绵地躺在自己怀中,长睫弯弯,双颊晕红,胸脯微微起伏,就象从前沉睡的模样。拓拔野想着她方才的话语,柔情汹涌,百感交织,忍不住伸出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颜。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又回荡起当日她含泪哀怜的话语:“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地吗?只当我是妹子,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
霎时间,胸膺象被什么堵住了。狂风呼啸。珠帘乱舞,她的发丝纷乱地地拂过他的脸颊,麻痒难耐,却又刺疼如针扎。
她是这世上,真正爱他念他、甘为他付出一切地寥寥数人之一,虽然她爱的方式是那么的霸道而自私。
而在自己的心底,她又究竟占着什么样的位置呢?他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舍生忘死,这种感情当真只是兄妹的情感么?他所抗拒的到底是她,还是自己对龙女的不忠的念想呢?这个问题他从前曾经想过很多次。然而想得越久,便越是糊涂,越是揪心的痛楚。
正自心乱如麻。忽见窗外碧光冲天,惊呼迭起:“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门外殿廊上响起凌乱地地脚步声,狂奔而至。
拓拔野一凛,不及多想,抱着纤纤翻身跃上床。盖好被子,隐身藏匿其侧。“当”地一声,铜门被撞开了。数十名卫士、宫女冲涌而入,当先一人正是辛九姑。
眼见纤纤安然睡在床上,好梦正酣,众人神色稍定,辛九姑低声喝道:“快去窗外巡视,公主若伤根寒毛,唯你们是问!”
众卫士点头应诺,接二连三地冲出窗外,火炬闪耀。叱喝声此起彼伏。
辛九姑关紧窗子,转身朝一个银发宫女轻声道:“你留下伺候公主,其他人随我到廊上戒备。”诸女行礼应诺,徐徐退出,只留下那银发宫女。
那宫女转过身来,从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蚕翼的面具。拓拔野陡然一震,失声道:“娘!”
那宫女银发高挽,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秋波流转,唇角一颗红色地美人痣,倍添娇媚,竟然是缚南仙乔化而成。
听见他的声音,缚南仙亦是大感意外,转头扫望,低声笑道:“臭小子,你倒是好快的手脚!还不快滚出来?”
拓拔野现身跃起,奇道:“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的蛊毒呢……”话一出口,想起她的人皮面具,立时猜到大概。
果听缚南仙格格笑道:“我在山下遇见九尾狐啦。蛊毒虽未肃清,却也已暂时镇住。找不着你个臭小子,大家都猜你定是上山找新娘去了,老娘牵挂我地乖媳妇儿,自然要找那辛九姑开开后门,浑水摸鱼了。”
拓拔野脸上一烫,微微有些发窘,无暇解释,道:“科大侠他们呢?”
缚南仙道:“他早就上山啦。没听见先前山上的动响么?就是那八个双头树怪放的火,芦东击西,好让科小子乘隙钻入王母宫,找那西王……找我亲家母叙旧。”眉毛一挑,“呸”道:“紧要关头,也不知是哪个讨厌鬼横插一杠,行刺我亲家母,搅得他连面也没见着,就退出来啦。也不知现在遇见了没?”
拓拔野一愕,突然记起自己追踪广成子兄弟时地那一声大喝,原本只是想引来金族巡兵,迫使他们现形,想不到阴差阳错,竟坏了科汗滩的计划。科汗滩去找西王母,自是为了拆穿姬远玄的帝鸿假面,阻止纤纤婚礼。隐隐之中,觉得此举似有不妥,但一时又想不出其症结所在。
缚南仙走到床沿,轻轻地抚摩着纤纤,嘴角微笑,悲喜怅惘,低声道:“几年不见,我的乖媳妇儿长大啦……”
话音未落,纤纤突然扣住她手腕,翻身跃起,右手尖刀闪电似的抵住她的咽喉,妙目怒火灼灼地盯着拓拔野,咬牙低叱道:“你们是谁?为何假扮缚龙神与拓拔太子?”
拓拔野正自沉思,亦未曾想到她早已醒转,假寐偷袭,一时救之不及。
缚南仙身中“万仙蛊”,又被应龙重伤,体内当无半点真气,被她这般瞬间反制,更是动弹不得;非但不生气,反倒喜笑颜开,嫣然道:“这才是我的乖儿媳妇儿,随机应变,聪明伶俐。臭小子娶了你,将来必不会吃亏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也不应答,径直凌空抄手。将那七窍海螺抓了过来,悠扬吹奏。螺声轻柔婉转,如风吹揶树,海浪低摇。正是他从前常吹之曲。
纤纤身子一晃,“当”地一声,尖刀登时掉落在地,俏脸苍白如雪,低声道,“拓拔大哥,真的是你!”泪水如春洪决堤,瞬间模糊了视线,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突然不顾一切地飞奔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她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自己箍入他的身体,合而为一。泪水洇入他胸前地衣裳。滚烫如火,两颊、耳根突然烧烫起来了,既而周身从里到外层层剥裂,仿佛被炽热地熔岩炸成了万千碎片,冲上了云霄。那么悲伤,那么痛楚,却又那么喜悦……
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拓拔大哥,我一定又在做梦了,是不是?”
拓拔野心中刺痛,抚摩着她的发丝,正不知当说些什么,缚南仙已格格笑道:“傻丫头,你拓拔大哥活生生便在眼前,又怎会是梦?他和我此番上山。便是要明媒正娶,讨你过门的……”
纤纤周身一颤,满脸红霞飞涌,旋即知道断无可能。抬头凝视着拓拔野,悲喜交集,方才的激动欢悦渐渐平复为温柔酸楚,摇了摇头,嫣然道:“娘,我已经不是从前地傻丫头了。只要他还活着,有几分惦念我,我就心满意足啦。”
被她这般一说,拓拔野心中反倒更加难过,低声道:“妹子……”
纤纤微微一挣,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在几步外站定,牵起缚南仙的手,微笑道:“娘,你怎会和拓拔大哥到这里来的?他这些年藏在哪里?为何没半点消息?”片刻之间,她又恢复了从容淡定之态,再也没有从前俏皮脱跳的影子,而隐隐有些西王母的风姿。
拓拔野心中一酸,微觉怅然。
缚南仙听她喊自己“娘”,却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拉着她坐到床边,道:“傻丫头,这小子可不是故意不来找你,只是被姓姬的小贼坑害,在地底足足困了三年……”
当下将姬远玄如何变身帝鸿,与女魃、风后合力偷袭拓拔野,他又如何困陷苍梧之渊,经由东海大壑逃脱而出,而后又救出少昊,施援龙族,带领群雄前来昆仓拆穿帝鸿面目……等等来龙去脉,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其中自不免胡编了许多拓拔野如何备受煎熬、思念纤纤的情节,更将他此行的目的改为向她提亲,拓拔野脸上热辣辣地阵阵烧烫,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惟有苦笑而已。
纤纤听得惊心动魄,虽知姬远玄野心勃勃,觊觎金族驸马之位不过是为了谋求娘亲的支持,但仍未料到他居然就是鬼国帝鸿,更未曾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不惜刺杀白帝,嫁祸少昊。
想起他当日贼喊捉贼,栽赃拓拔野,更是恼恨。但无论心底如何震骇,脸上却始终沉静微笑,直听到龙牙侯去找西王母,神色方微微一变,失声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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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怔,纤纤摇了摇头,蹙眉道:“爹爹对娘……对王母娘娘地脾性还不了解?这般找她,不但与事无补,反倒要坏了大局。”险些脱口而出,直呼西王母为娘。好在缚南仙一时也未听清,只是对她这话有些愕然不解。
拓拔野心头却是寒意大起,突然明白自己先前听此消息时,为何会惴惴不安了。
西王母虽然睿智冷静,却也是个极为现实重利、甘舍牺牲的女中豪英,只要能让金族称雄天下,让纤纤成为大荒之主,无所不用其极。
而这三年来,金族、土族已紧紧绑在了一处,利益攸关,唇齿相依,如若姬远玄奸谋败露,作为其身后最大的支持者,她势必也受到牵连。无论是天吴水族,还是烈炎火族,都断不会再惟其马首是瞻,金族在大荒中地超然地位也必定从此一落千丈。
以她刚愎骄傲的性子,要她当着天下群雄之面,承认利令智昏,为奸人蒙蔽。从此激流勇退,拱手让贤,实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是以即便她知道了姬远玄的野心,也未见得就会断然与他为敌。而多半会将错就错,替姬远玄百般掩饰,甚至会与他联合对付自己,而后再以权谋之术控制姬远玄,迫使他继续为其所用。
越想越是凛然忐忑,与纤纤对望一眼,洞悉彼此心意,都期盼科汗淮今夜不要遇见西王母,说出自己尚在人世、姬远玄帝鸿身份……等等事由。
缚南仙“哼”了一声,道:“倘若亲家公的话也不管用。那就只好不等下锅,现吃生鱼啦。”
拓拔野一愕,道:“什么?”蓦地明白她言下之意。大觉尴尬。纤纤亦晕生双颊,假装没有听见,心中却是嘭彭大跳。
缚南仙怒道:“可不是么?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西陵公主早在三年前便是我儿媳妇儿了,老公没死。岂有改嫁之理?”
一通歪理,居然也被她说得理直气壮。拓拔野不愿直言回对,刺伤纤纤。空有三寸不烂之舌,惟有苦笑而已。
好在经此三年,纤纤似乎明白了许多事理,黯然之色一闪即过,微笑道:“娘,你别再说啦。拓拔大哥早就娶龙女为妻了。他是我地好大哥,我是他地好妹子,仅此而已……”
忽然想起方才对着七窍海螺吐露心事时,所有的话都已教他听了去。脸上登时滚烫如烧,又是凄婉又是酸楚,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拓拔野生怕缚南仙又说出什么话来,右手凌空一抄,将橱内地淳于昱提到面前,现出真形,道:“娘,我将鬼国的火仇仙子擒来了,待我种神到她体内,看看你所中的蛊毒是不是她所为,解药是什么。”
缚南仙喜怒交集,眯眼望着那气息奄奄的南荒妖女,恨火欲喷,格格笑道:“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乖孩子。等你娘蛊毒全消了,也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时淳于昱的神识已如枯油风烛,极为虚弱,一旦种神其身,势必魄散魂飞,活不片刻。拓拔野心下虽然不忍,但事关缚南仙与流沙仙子的生死,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凝神念诀,魂魄破体冲出,直入她玄窍。
淳于昱身子剧震,妙目圆睁,呆呆地望着上方,突然流下两道泪来,双手颤抖着按住丹田,想要挣扎,却没半点气力。
缚南仙道:“乖儿子,你在里边么?”拓拔野肉身一动不动,声音从淳于昱玄窍中传来:“娘,我进来了。你稍等片刻。”
缚南仙嘴角泛起一丝捉狭的笑意,柔声道:“春宵一刻,贵如千金。娘等得及,你地好媳妇儿可等不及啦。”突然捏开拓拔野地口颊,将一捧花粉倾倒而入,
拓拔野微觉不妙,道:“娘,你要做什么?”
缚南仙飞旋转身,瞬间将纤纤经脉尽皆封住,也将一捧花粉倒入她的口中,格格笑道:“乖媳妇儿,你们三年前便拜过堂了,今夜才洞房,虽然迟了些,却也总算好事多磨。”
她虽中万仙蛊,却还残存了一两成真气,先前被纤纤制住时故意示弱,便是为的此刻。
纤纤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热浪突然从小腹炸涌喷薄,瞬间烧灼全身,“啊”地一声低呼,天旋地转,双颊如烧。
拓拔野大凛,知道缚南仙要做些什么了,蓦地从淳于昱玄窍脱逸而出,朝自己肉身冲去。
缚南仙却比他更快一步,闪电似地从他怀中掏出炼妖壶,解开纤纤经脉,将二人收入其中,格格笑道:“太极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你们一个是乾,一个是坤,一个是鸾,一个是凤,乖乖儿地在里头翻天覆地,颠鸾倒凤吧。”用两仪钟将壶口紧紧封住。
拓拔野又惊又火,叫道:“娘!快放我们出去!”元神方甫归位,立即爆涌真气,朝两仪钟猛撞而去,想要将之强行震开。岂料真气方动,欲念如炽,一股汹汹情欲顿时烈焰狂潮般席卷全身。
隐隐听到缚南仙的笑声,断断续续:“傻小子,你就别枉费心机了……蓝田归墟花没法子可解……越挣扎就越猛烈……”
“蓝田归墟花!”拓拔野这一惊非同小可,若是寻常催情物便也罢了。中了这天下第一春毒,越是运气强逼,越是血脉贲张,发作得更加猛烈。除了交媾之外,无药可解。
当年缚南仙阴差阳错,便是因此花毒而与灵感仰结下一段孽缘,以他们二人之超卓念力尚不能幸免,自己和纤纤又当如何?更何况这炼妖壶与两仪钟又都是修炼阴阳五气的至尊神器,身在其中,其效更是倍增!
正自凝神聚意,压抑那沸涌的欲念,忽听纤纤“啊”地一声痛吟,拓拔野转头望去。但见壶内绚光流舞,纤纤满脸潮红,衣裳卷舞。悬浮半空,那玲珑浮凸地身子若隐若现,右手抓着那柄尖刀,微微颤抖,左臂上鲜血淋漓。不断地随着身子旋转而甩飞离溅。显是特意刺疼自己,以保持清醒。
拓拔野心下大凛,叫道:“妹子。不可妄动真气!”炼妖壶内地五行气流极为猛烈,人在其中,如遭狂流挤压卷溺,稍有伤口,鲜血必被源源不绝地挤爆而出。当下飞掠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运气将其伤口封住。
肌肤方一相触,纤纤身子微微一颤,低声道:“拓拔大哥!”意乱情迷。双臂不自觉地往他脖颈上搂来。这姿势从前也不知有过几千几百遍,早已熟练已极,不等他挣脱,便已紧紧缠住。
霓光晃照着她的俏脸,双颊如醉,水汪汪地眼睛如春波荡漾,娇媚不可方物。拓拔野心中剧跳,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她推开,双手却按在了两团丰满柔软之物上。
纤纤颤声低吟,周身登时如棉花般瘫软。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隔着薄薄的丝帛,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急剧起伏的胸脯,热得象火,透过指掌,将他体内苦苦压抑的欲焰瞬间点燃。心旌摇荡,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低头往她唇上吻去。
四唇交接,香津暗渡,他全身热血更如岩浆炸涌,展臂将她紧紧箍住,翻身抵压在壶壁上,贪婪而恣肆地辗转吮吸,恨不能将她碾为碎片,吞入肚里……
四周霓光怒舞,纷乱迷离,阴阳五行气浪滚滚奔卷。他天旋地转,什么也记不清,什么也想不起了,狂猛的欲焰一浪高过一浪,海啸般将他彻底地吞噬抛卷,跌宕在迷狂与极乐的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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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妖壶嗡嗡轻震,无数道细微的绚光从壶身与两仪钟的接缝离甩而出,映得四壁幻彩流离。
缚南仙嘴角微笑,将神壶变小,托在掌心,低声道:“傻小子,娘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亲家母想不认你这新任驸马也不成啦……”
话音未落,忽听廊外有人高声道:“西王母驾到!”她微微一怔,这可真叫“说打雷,便闪电”了!正待收起炼妖壶朝窗外跃出,瞥见地上那气息奄奄的火仇仙子,妙目微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突然有了个主意。
当下将炼妖壶用隐身纱重重缠缚,塞到衣橱角落,又掏出晏紫苏给她地人皮面目,贴罩于脸,弓身蜷缩在淳于昱旁侧。
“嘎”地一声,铜门开启,灯光晃动,西王母白衣鼓舞,在两行宫女、侍卫地夹护下走了进来。
瞥见屋内空空,窗子摇荡,地上躺了两人,却独不见公主,众人心中齐齐一沉,叫道:“公主!公主!”抢身奔走搜寻,却哪有她的身影?
辛九姑亦冷汗涔涔,只道果真发生了什么变故,上前扶起缚南仙,颤声道:“桃姑,公主呢?”
连叫了几声,缚南仙方才徐徐睁开双眼,呻吟道:“火仇妖……妖女……和帝鸿……抢走公……公主……”她原本便经脉震断,稍一运气,立即脸色惨白,汗珠滚滚。看来殊为逼真。
“帝鸿!”众人无不大骇,今夜昆仑刺客迭出,隐迹三年的帝鸿又突然现身,都道是鬼国妖孽为了搅乱婚礼而来。西王母生怕公主有失,布置完毕便匆匆赶来,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西王母上前把住缚南仙脉门,凝神探扫,见她奇经八脉断毁大半,体内伏藏了不少奇异地蛊毒,身边躺着的那女子赫然又是南荒妖女淳于昱,脸色微变,登时信了大半。
当下翻手取出金光照神镜,照向淳于昱头顶。低喝道:“妖女,帝鸿将公主劫到哪里去了?再不说出来,叫你形神俱灭!”
淳于昱尚存一息。被她真气绵绵输入,神智稍转清明,恍惚中瞧见镜子中地自己,发鬓蓬乱,脸色苍白。浑身鲜血斑斑,心中一阵凄苦绞痛,蚊吟似的低声笑道:“生有何欢。死复何惧?我的命贱如草芥,又何必污了王母娘娘地手?”
抬眼望向她背后地虚空处,神色渐转温柔,咳嗽了几声,微笑道:“娘,娘,女儿来陪你啦……”
西王母一凛,待要运气相救,淳于昱螓首微微一摇。睁着双眼,笑容已然凝结。她死意已决,毕集仅存的念力、真气,催发“子母噬心蚕”,纵是十巫在此,也无回天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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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惊又怒。缚南仙更是大感意外,原以为这般一来,便可不着痕迹地让金族群雄查探出姬远玄地真面目,迫使西王母与他决裂敌对。想不到火仇妖女宁可自戕也不肯出卖杀死她的负心郎,早知如此,刚才便索性一口咬定是姬远玄掳走纤纤了。又是失望又是懊恼。
只听有人恨恨道:“公主让帝鸿劫走,这妖女又中了‘断木春藤诀’,必是帝鸿临走前杀人灭口,所下的毒手……”
又有人火道:“不错!眼下大荒中能使出这等威力‘春藤诀’的,除了夸父,便只有蚩尤和那失踪了几年的拓拔小子!这些妖孽害死陛下不算,还想加害公主,他***,老子和他拼了!”
众人哄然,憋抑了半年多的怒火都在这一刻迸爆出来,纷纷要求西王母立即封锁昆仑山,严查七星驿站。
缚南仙大凛,这下可真叫弄巧成拙了!不但断绝了唯一的人证和线索,还让拓拔和蚩尤成了最大地嫌疑人。若是让西王母发现拓拔野与纤纤藏身壶中,他这帝鸿地嫌疑真是跳进东海也洗不清啦!
思绪急转,正想开口补救,说是蚩尤赶到阻挠帝鸿,重创淳于昱;却听西王母淡淡道:“大家少安毋躁。帝鸿若想害死公主,大可将她立毙当场,何必掳走?既是掳走,必定只是挟为人质,搅乱勒索,不会伤她性命的。”
见她镇静自若,众人也渐渐平定下来,西王母又道:“眼下各族宾客云集,若是走漏风声,昆仑上下必定乱成一团,正中帝鸿下怀。他越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我们越是要坚如磐石。”
淡蓝色地秋波徐徐扫过众人的脸庞,道:“你们出了此屋,定要装作若无其事,找一些青素口风不紧的人,告诉他们帝鸿劫走了公主替身,真正的公主藏身在隐秘之处,由金神夫妇亲自守护……”
辛九姑颤声道:“倘若……倘若帝鸿听说劫走的只是替身,一怒之下将公主杀了,岂不是……岂不是……”
西王母摇了摇头,道:“在没有验明虚实之前,帝鸿断不敢贸然下此毒手,必定会想法设法地打听石神上与长留仙子地所在。我们只需在西风谷埋伏重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便可以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当下搜救公主,实比大海捞针还难,除此之外的确别无良策。纷纷颔首领命而去。
缚南仙心下微起佩服之意,早听说金族圣女镇定果决,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今日始知名不虚传。难怪这三年来她竟能运筹帷幄,遥控各族势力,将苗、蛇盟军始终挤压在东荒沿海一带。
众人退尽,辛九姑正欲将她抬出屋去,西王母突然道:“慢着。”转过身,蓝眸光芒大炽。冷冷地盯着缚南仙,似笑非笑道:“白水香何德何能,竟能让荒外第一大帝缚龙神,屈尊作我婢女?”
辛九姑脸色陡变。缚南仙心中亦猛地一震,又惊又奇,含糊道:“王母娘娘此言何意?”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经脉震断乃是几日前的旧伤,体内所中地蛊卵也已孵化了数日,若真是今夜被火仇暗算,岂会如此?这张人皮面具精巧绝伦,除了晏青丘,天下谁又有这等神通?桃姑并非纤纤的贴身侍婢,九姑为何会让她独自留守屋中?这三点加在一起。若还猜不出缚龙神地身份,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缚南仙格格笑道:“亲……西王母果然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她性情率直无畏。既已被看穿,索性不再伪装。
“缚龙神太抬举我啦。”西王母目光冰冷地扫了辛九姑一眼,微笑道,“我若真的洞察秋毫,又怎会让一个叛贼在眼皮底下勾结外人。劫掳公主?”
辛九姑面色惨白,伏身拜倒,道:“娘娘明鉴。九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作出冒犯公主的事儿来!只因公主常和九姑提起,缚龙神是她地义母,待她很好,所以……所以今夜龙神乔装相托,想见公主一面,九姑才……才……”又是懊悔又是害怕,泪水忍不住籁籁掉落。
缚南仙却毫无惧色,格格笑道:“纤纤早三年前便嫁给我的乖儿子啦。亲家母想要悔婚。我自然不能依。你要见她不难,只要你承认和我结成亲家便成啦。”心想倘若她不答应,便立即打开炼妖壶。
“悔婚?”西王母嘴角冷笑,妙目闪过一丝恚怒之色,淡淡道,“当年蟠桃会上,拓拔太子早已当众娶龙女为妻,退出驸马之争。他负西陵公主在先,何来我们悔婚之说?”
缚南仙笑道:“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娶那龙女之时,我又未曾到场,怎能作得了数?今日你我都在,又有九姑作证,正是……”话音未落,西王母手中的金光照神镜突然朝她射来。
她呼吸一窒,如被雷电迎头怒劈,剧痛攻心,还不等凝神聚气,“哧哧”连声,一条素丝长带如银龙乱舞,将她紧紧缠住,接着又是一道凌厉地青光呼啸撞来,打得她鲜血狂喷,翻身撞落在地。
西王母长袖飞卷,收起“天之厉”,双眸冷冷地望着她,胸脯微微起伏,显是愤怒又极,过了片刻,才一字字地道:“你当这里是东海,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么?”
这几下迅疾如电,一气呵成,缚南仙原本重创未愈,被她这般猛攻,更是经脉尽断,疼得大汗淋漓,连话也说不出来。又被那丝带紧紧箍缚,丝毫动弹不得,心中气恼愤恨,喘着气哑声大笑。
见她满脸尽是鄙薄不屑之色,西王母眼中怒火更甚,冷冷道:“红缨、碧萼,将她送到金刀驸马府中,让驸马用炼神鼎炼她元神,查出公主下落。”身后两个婢女齐声应诺,上前将缚南仙抬起。
辛九姑脸色瞬时雪白,失声道:“娘娘!”被西王母厉电似的目光一扫,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又咽了回去。想起先前缚南仙说的关于姬远玄的那番话,心乱,麻,一时不知当如何是好。
但想到纤纤后日便要出嫁,热血直涌头顶,蓦一咬牙,“咚咚咚”连叩了九个响头,额上鲜血长流,颤声道:“娘娘,此事不仅关乎公主安危,更关乎我族存亡、天下兴衰,罪婢愿冒死以禀!”
当下不等西王母回话,便将半个多时辰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其时昆仑宫到处都传来刺客出没的消息,乱成一片,缚南仙乔化桃姑混入宫中,告诉她姬远玄即帝鸿,白帝也是为他所刺。她虽然半信半疑,但事关重大,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于是便让缚南仙随她进了螺宫。
西王母眉尖轻蹙,脸色阴沉,越听眼神越是冷厉,不等她说完,突然喝道:“贱婢敢尔!”一掌猛击在她的肩头。
“嘭”地一声,光芒怒放,辛九姑飞出三丈来远,后背重重地撞在白玉石柱上,鲜血登时从七窍源源涌出。圆睁双目,怔怔地望着西王母,也不知是惊讶还是伤心,嘴角微微一笑,两行泪水沿着脸颊倏然滑落,再也不动了。
缚南仙大吃一惊,那两个婢女红缨、碧萼更是震得呆住了,想不到她竟会对最为信任地心腹下此辣手。
门外众人听得声响,奔入一看,亦全都目瞪口呆。螺宫众婢女平素与辛九姑交情极好,见她莫名惨死,惊骇难过,忍不住偷偷地转头拭泪。
西王母胸脯起伏,看也不看九姑一眼,森然道:“从今往后,再有敢勾结外敌,诽谤金刀驸马者,杀无赦!”白衣卷舞,径直朝门廊外走去。
红缨、碧萼如梦初醒,急忙抬起缚南仙,紧随其后。人流如潮分涌。
不知何时,晴朗的夜空已被黑紫色的云层遮涌大半,狂风怒号,松涛起伏,连绵不绝。殿廊檐铃叮当密撞,急促而又纷乱。
两侧灯笼摇曳,西王母迎风疾行,衣袂猎猎翻飞,脸容随着那明灭不定地灯光,忽阴忽晴,变幻莫测,那双淡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灼灼光芒,分不清是愤火,还是悲伤。
天边彤云翻滚,亮起一道闪电,雷声滚滚,回荡不绝。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几朵雪花,悠悠扬扬,象落英似的卷过夜空,翻过廊檐,转瞬消失不见。
过不片刻,雪花越来越多,缤纷飞舞,被狂风呼卷,眼花缭乱地扑面而来,接连飘粘在她的脸颜,丝丝缕缕,冰冰凉凉,瞬间融化了,象泪水一样滑落。
盛夏八月,昆仑山迟迟未来的第一场雪,终于在这西陵出阁地前夜,不期而至。
第六卷《刹那芳华》 第一章 女娲神谶(1至3)
绚光流舞,幽香满怀,拓拔野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回到了鲲鱼腹中,仿佛瞧见冰洞里摇曳的火光,瞧见火光下那如春水般温柔的眼波,瞧见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娆笑容……
“雨师姐姐,雨师姐姐……”他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温柔而狂暴地挞伐,滚烫的泪水夺眶涌出,胸膺充盈着无边的欢愉和幸福。她温柔的低语,欢悦的叹息,如春风般萦系耳畔,呵得他又酥又痒……
“拓拔大哥……拓拔大哥……”怀中女子那含糊的呻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纤纤!拓拔野心中陡然一凛,神智登时清醒了几分,挣脱开来,摇着她的肩头,叫道:“妹子!妹子!”
纤纤情火如焚,听见他叫自己,又将双臂软绵绵地朝他搭来,柔声道:“拓拔大哥,抱紧我,快抱紧我……”脸如桃花,眼波盈盈,眉梢唇角尽是娇媚之态,脖颈、肩头布满了淤紫吻痕,瞧来更让人血脉贲张。
拓拔野急忙闭上双眼,凝神遏制那重又冲涌的欲念,脖子一紧,登时又被她搂住。那柔软潮湿的唇瓣扫过他的脸颊,他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周身却象被烈火烧着了,想要将她推开,却不由自主地回应吻去。
她的脸容在绚光里如水波荡漾,渐渐变幻成那朝夕暮想的如花笑靥。他的意识又逐渐变得迷糊起来,不知今夕何夕,伊人为谁,就连前生、今世也如周围霞光霓芒般交糅混淆。辨不明、分不清……
“臭小子,你说要喜欢我三生三世,三生三世有多长?”恍惚中,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当她用冰蚕耀丝绫勾住他的脖子,秋波中那似嗔似笑的妩媚神情,心中登时一阵如绞的剧痛。
三生三世有多长?她地泪水,他要用多少年的春霖秋雨才能偿还?花谢了花开,海枯了石烂,他和她究竟还要经历多少的坎坷和磨难?
心底的痛楚越来越剧,欲焰渐渐消退,喃喃道:“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仿佛又回到了那终北国玄龙山。天地茫茫,形影相吊,心中悲不可遏。
忽想。她既已别离数载,怀中女子又当是谁?心中陡沉,如遭电殛,先前发生地一切全都想起来了!又惊又悔,蓦地大叫一声。高高跃起。
纤纤双臂抱空,茫然转头四望,长发飘卷。胴体莹白如冰雪,双腿上却洇着点点落红,宛如雪地红梅,灼灼醒目,倍增娇艳。
拓拔野知道自己已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惊愕、懊悔、自责、愧疚……再加上与龙女数年分离、强自压抑的痛苦,都在这瞬间如火山熔岩般喷薄爆发,昂首捶胸,纵声啸吼。
此时纤纤体内的情欲已然消却大半。被他啸声所震,神智陡然清醒,瞧见自己与他裸身相对,“啊”地一声,耳根火热如烧,羞不可抑,急忙抓起悬浮的衣服,蜷身朝后退去。惊惶骇异之中,却又夹杂着说不出的喜悦和甜蜜。
拓拔野这些年出生入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却从未有如此时这般狼狈无措,如置梦魇。不敢望她,更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心乱如麻,羞惭欲死,半晌才颤声道:“妹子,我对不住你!”猛地连抽了自己数十个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拓拔大哥!”纤纤心中一酸,泪珠盈眶,摇了摇头,微笑道,“你没对我不起,我心里很是……很是欢喜。”脸上晕红,凝视着他,低声道:“你不记得了么?当年古浪屿上,登位圣女的前一夜,我便想将自己交给你啦……”
拓拔野一震,五味交织。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若不是那一夜纤纤赌气自戕,他怎会前往龙宫,借讨龙珠?怎会成为龙神太子,得悉纤纤身世?又怎会追随她跋山涉水,前往昆仑,发生这一系列之事?
天意冥冥难测。距今虽然不过五、六年光阴,其间变化,却已是天翻地覆,恍如隔世了。
纤纤想起当时情景,心潮汹涌,方才的慌乱羞涩全都变作了凄婉酸楚,低声道:“拓拔大哥,我知道在你心底,一直把我当作最亲密最疼爱的妹子,只是那时我太年轻啦,爹爹和你又一直宠我,只要是我欢喜的东西,一定想方设法送了给我,少有得不到物事。所以我心里喜欢你,就认定了你也当同样地喜欢我……
“我自杀也罢,出走也好,闯了那么多祸,其实都不过是想引起你地注意,让你象从前那般,时时刻刻地将我捧在掌心,疼我宠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孩子气得很。”
拓拔野微微一怔,想不到她竟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反而更觉愧疚难受。
纤纤柔声道:“那时在我心里,天下再大,也比不上小小一个古浪屿;世间男子再多,也及不上半个你。所以当你在蟠桃会上送我星石,答应参加驸马选秀时,我欢喜得差点都要哭出来啦……”
拓拔野脸上一烫,窘迫惭愧,道:“妹子,我……”
纤纤嫣然一笑,摇头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说,我早已经明白了。在你的心中,也同样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可惜那个人注定不是我。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天注定地事,连自己也无法左右,否则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伤心人、伤心事了。”
眼中泪珠晃动,黯然凄婉之色一闪即过,低声道:“那时我太小,自然还不明。看着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娶龙女姐姐为妻,心中象被千刀万剐,恨不能将你。将她,将我自己,连同这世界一齐撕成碎片,烧作灰烬。”
拓拔野生平最为懊悔之事。除了今夜,便是当日蟠桃会上参加驸马选秀,让纤纤当众受辱,伤心欲绝,此刻听她坦承其时心情,更觉难过,想要道歉,喉咙却象被什么堵住了。
纤纤微微一笑,道:“那两年中,我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每时每刻又都在想你。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一整天。傻傻地幻想着许多情景,比如我练成绝顶神功,亲手杀了龙女。你跪在我面前痛哭认错;又比如你突然醒悟喜欢的人是我,连夜赶到昆仑,要求重新举行驸马选秀……”
拓拔野闻言微觉莞尔,但想到当日自己与龙女如胶似漆时,她却形影相吊。孤单憔悴,又不由得一阵黯然怜惜。听着她低声讲述心语,适才的惊悔恼恨渐渐地淡了下来。
纤纤道:“与你重逢之前。我也不知幻想了多少种报复地法子,但那日天帝山上,再次见你,所有的仇恨怒火竟全都烟消云散了。只要看见你的微笑,我就象是昆仑山地积雪,融化在春日地艳阳里。
“在山腹中的几个月,虽然昏天黑地,又饥又渴,却是我离开东海之后最为快乐的日子。我脸上冷冰冰地不睬你。心底里却期盼着娘找不着出去的密道,就这么和你永远呆在那里……,
拓拔野想起当初缚南仙强迫自己娶她为妻的情景,脸上一烫,又听纤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老天爷最喜欢作弄人,我们不但出去了,还被姬小贼算计,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在苍梧之渊困了整整三年。拓拔大哥,你可知这三年里,我每天都要问上几遍青鸟,到底有没有你的消息。每过一日就象是熬过了一年,心里急得象火烧,却哭不出半滴泪水,真的快要疯啦。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时,并不是期盼将他据为己有,朝夕相守,而是冀望他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于是我暗暗地对天立誓,只要你能平安地活着回来,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也再不象从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痴缠着你,只作你乖巧听话地好妹子……”
“妹子!”拓拔野心底大震,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摇头叹道,“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子。是我对不住你,辜负了你地情意,又……又玷了你的清白……说到最后一句,眼眶一热,喉中竟自梗塞。
纤纤泪珠忍不住倏然滑落,双颊酡红,微笑道:“傻大哥,我说过啦,我心里一点儿也不生气,很是欢喜,你用不着歉疚。和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明白,我再不是从前那一心痴缠着你的小丫头了,更不会强人所难,逼你去作任何不开心地事情。对我来说……”
妙目凝视着他,心中柔情汹涌,低声道:“对我来说,只要有过这一刻便足够了。就算是天翻地覆,江河倒流,今夜发生过的一切,任谁也夺不回,改不了了,是不是?”
拓拔野胸膺若堵,五味翻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女大十八变,三年未见,这任性自我的妹子既多了几分龙牙侯的淡定平和,又有着西王母的刚强独立,竟象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人。但不知为何,他竟忽然有些怀念从前那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地刁蛮少女。
见他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自己,纤纤脸颊如烧,转身穿起衣服,嫣然一笑,道:“拓拔大哥,走吧。姬小贼害你和鱿鱼蒙冤三年,又刺杀陛下,陷害王兄,罪不可赦。我们这就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叫他真相毕露,无所遁形。”
拓拔野一凛,这才想起壶外乾坤,当下收敛心神,点头应诺。气如潮汐,双掌飞旋,对着壶口徐徐推转。
“蓝田归墟花”的毒性既已消解,真气登时如大河滔滔,奔流无碍,“叮”地一阵龙吟脆响,两仪钟应声冲起。
拓拔野牵着她的手跃出神壶,四下环顾,不见缚南仙踪影,惟有那白玉石柱旁留了几点血迹,心中一凛,低声道:“娘?娘?”
叫了几声,浑无应答。纤纤地脸色也变了,让拓拔野隐身藏在门侧,摇了摇床边的响铃。
过不片刻,一个侍女推门而入。望见纤纤,失声道:“公主!”又惊又喜,转头叫道:“公主回来……”
话音未落,已被拓拔野掩住口鼻,挣扎不得。纤纤关紧房门,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九姑和桃姑呢?”
那侍女惊愕地睁大双目,望望拓拔野,望望她,似是有些云里雾中,不明所以。半晌才怯生生地道:“公主,你……你忘了么?你方才被帝鸿劫走了。桃姑是东海龙神所化,九姑已经……已经死了……,说到最后一句。眼圈一红,忍不住哭出声来。
“什么?”纤纤当胸如锥,脸色瞬时惨白。她与辛九姑朝夕相处,情同母女,感情之深。甚至更在西王母之上,听说她竟已死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突然坠入深不可测的寒渊之中。
那侍女将先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拓拔野、纤纤听得又是震骇又是悲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不到辛九姑忠心耿耿,竟会死在西王母手中!
霎时间,九姑平素地音容笑貌、种种关怀慈爱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纤纤浑身颤抖,朝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泪水如断线珍珠。籁籁掉落。
拓拔野封住那侍女经脉,藏于衣橱之中,想要转身劝慰,心中却也如箭攒刀刺一般。汤谷群雄之中,辛九姑与他们相处时日最久,感情最深,倘若是被敌人杀了,尚可报仇;然而死于王母之手,纵有万斛悲痛,又有何处可倾?
纤纤深吸一口气,擦去眼泪,嘴角冷笑,低声道:“我猜对啦。我娘重权重利,甚于一切,她既铁了心要和土族结成同盟,谁也阻挡不得。即便真拆穿姬小贼的面目,她也必会百般替他圆谎,为他撑腰。”
拓拔野知她所言非虚,心乱如麻。
眼下五族之中,火、木元气大伤,兵疲民蔽,土、金族休养生息,兵强马壮;水族瘦死的猛犸比象大,虽然水师屡遭败绩,但地大物博,铁骑、步兵仍十分强盛。要想扳倒姬远玄,最为关键地便是赢得西王母的支持,只要能得金族、火族相助,加上苗、蛇、龙三军,当可与土、水联盟决一胜负。
但金族地传统向来是不轻衅战端,超然局外,极少搅和到大荒各族的战乱之中。姬远玄又摸清了西王母的心思脾性,对她必恭必敬,率诸侯以臣服,自然大得她欢心。
这三年之中,金族大军虽然跟随姬远玄征讨九黎苗族,却少有真正交锋的时候,仗着白帝是大荒天子之利,更俨然成为大荒第一族。白招拒明为神帝,西王母却实是天下之主。
一旦两族联姻,西王母依旧可以凭借姬远玄统治大荒。江山稳固,四海太青,她又怎会胳膊肘外拐,帮着外人对付金刀驸马?金族上下又怎会甘于自陷战火,辟利趋害?
眼下缚南仙被西王母所擒,倘若当真投入炼神鼎中,魂飞湮灭不说,姬远玄必定还会反咬一口,告之各族群雄,龙族与帝鸿鬼国、九黎苗族沆瀣一气,意欲劫走西陵公主,破坏大荒联盟。
拓拔野越想越是凛然,缚南仙自作主张的“妙计”,不但没能诱使西王母对付姬远玄,反倒作茧自缚,坏了大局。加之今夜姬远玄刚以帝鸿兽身现迹昆仑,自己此时若再带着纤纤现身,这“帝鸿”的嫌疑可就更加难以洗清了!
饶是他聪睿绝顶,思绪百转,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目光转处,瞥见使女新甫送入的、叠放在玉案上的霞帔凤冠,心中登时刺疼如扎,突然又是一动,闪过一个从未触及地念头来。
忽听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事已既此,只有摸着石子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救出娘,再作打算。”
拓拔野收敛心神,点了点头,沉声道:“如那侍女所说,姬远玄既敢在洵山设下祭坛,炼化娘亲,必定已埋伏周详,等着鱿鱼自投罗网。群雄毕集,我们先乔装混入。伺机行事。”从怀中取出几张晏紫苏特制的人皮面具,挑了一张敷盖在纤纤脸上。
纤纤对镜而望,终究不放心,又用胭脂水粉轻抹妆扮。过不片刻。柳眉杏眼,判若两人,再难看出半点破绽,纵以念力查探,也感觉不出丝毫异样。转身朝拓拔野嫣然一笑,心中却突然一阵莫名地凄凉怅惘。
倘若自己不是纤纤,不是西王母的女儿,只是这镜中地陌生美人,她地人生会不会更加单纯、快乐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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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窗子,寒风怒吼。卷着雪花扑面而来。不等“冰火虫,发出碧光,拓拔野便已拉着纤纤冲天飞起,御风朝西掠去。
彤云密布。大雪纷飞,一道道闪电如银龙乱舞,照得昆仑雪岭亮紫一片,雷声轰隆回荡。
纤纤衣袂乱舞,呼吸如窒。从未飞得如此之快。冰峰嵯峨,从下方急速倒掠,闪电骤起。不断可见滚滚雪崩,沿着高岭如飞瀑倾泄,雄壮非凡。
这等仲夏时节,风雪雷电交加肆虐的奇观,惟有昆仑方可一见。二人并肩疾掠,两袖盈风,被那冰冷刺骨的暴雪涤卷,胸膺中郁积的悲怒烦闷仿佛渐渐烟消云散了,......相视而笑。精神为之一振。
将近洵山,只见前方茫茫飞雪之中,一道紫红霞光在雪山冰岭之间摇曳吞吐,扶摇破空。隐隐听见锣鼓号角,夹杂着呐喊欢呼。
两人斜掠俯冲,沿着陡峭山崖延俪而下,鼓号欢呼声越来越响。
透过蒙蒙雪雾,隐约可见群山中央,矗立着一座光秃秃地山丘,那绚丽霓光便由山北发出。南边峡谷,一道涧溪从山顶冰川融化流下,如银龙摇舞。想来便是金族祭祀天神的洵山。
洵山距离玉山四百八十里,山涧南流注于黑水,涧溪中有许多赤红的丹砂和景绿地雄黄石,是白太宗当年炼药之处。
数百年来,金族一直将其作为祭神的山台,姬远玄故意选择这里炼化缚南仙,自是要让金、龙两族彻底敌对。
到了山顶,狂风凛冽,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皑皑白雪。北边千余丈外,一座方形石丘兀然高立,霞光滚滚,人潮围涌,当是洵山祭台峰。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祭台峰中央果然放置着炼神鼎,烈焰如赤蛇狂舞,烧得鼎壁青白刺目,那道红艳霞光便是从鼎中放射而出。
神鼎四周环绕着十八面金锣、十八个石鼓,三十六名精壮大汉正赤着上身,挥槌急撞,轰鸣声和那滚滚闷雷交相呼应,震耳欲聋。
祭台峰下人头耸动,服色各异,聚集了数以千计的各族豪雄,有的挥臂呐喊欢呼,有的交头窃窃私语,嘈杂如沸。
这一夜之间,昆仑变故频生,原本当在七星驿站酒宴歇息的诸族贵宾,反倒冒着严寒风雪,云集在这洵山顶上,成了金族祭礼的看客。赶到这里,除了看热闹之外,多半都盼着帝鸿前来劫夺龙神,也好合力围杀,除去这心头大患。
拓拔野、纤纤趁着大雪飞掠而下,挤入人群之中,凝神聆探,周围众人不是在猜测那突然重现昆仑地帝鸿,便是在议论胆大包天的缚龙神,十之八九果然都认定她必是受拓拔帝鸿地指使,前来破坏西陵婚礼。
忽听号角长吹,有人高声喝道:“登台祭天!”
鼓乐喧渊,姬远玄、武罗仙子、应龙等土族权贵次第从北面石阶走了上来,在祭台西侧盘腿坐定。陆吾、长乘等金族众神、仙则簇拥着西王母从南面石阶徐行而上,在祭台东侧坐定。
接着又是一阵激越号角,八名童男童女推着一辆青铜车徐徐登台,车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子,白发飞舞,秋波流转,笑吟吟地毫无惧色,赫然正是缚南仙。
群雄轰然,拓拔野一凛,想要传音义母,却又担心被祭台峰上的众高手察觉截听,当下握紧纤纤的手。凝神聚气,伺机而动。
八名童子将青铜车推到鼎边,鼓号声止,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西王母翩然起身。豹袍鼓舞,淡淡道:“东海妖孽缚南仙,肆虐大荒,被神农帝封囚在天帝山内,三百年来不思悔改,反更变本加厉。神帝化羽,这妖女又与拓拔帝鸿勾结,兴风作浪,涂炭生灵,如今更公然侵犯我昆仑神山。意欲掳夺西陵公主,祸乱天下。其罪滔滔,实不可赦。特借金刀驸马炼神宝鼎,化其魂魄,献祭天神,以平天下之愤。”
鼓声大作,欢声雷动。
姬远玄昂然起身。朝着西王母等人躬身行了一礼,又朝台下群雄环身揖礼,朗声道:“各位好朋友。后日便是寡人与西陵公主大婚庆典之日,按照金族礼仪,原当明日祭神拜天。但既然天降瑞雪,不妨将这良辰移前。只是辛苦大家,酒宴没能尽兴,还得一宿不眠,在这冰天雪地里与我们同行祭礼。”
话音方落,台下便有人叫道:“酒宴没吃饱不打紧,陛下将这老妖女千刀万剐。煮烂了给大伙儿当宵夜便是!”
又有人接着大声道:“稀泥***,老妖女三百多岁,皮糙肉老,如何咬得下口?老子喝口热汤暖暖身便成啦。”
四周哄然齐笑,呐喊如潮。
大雪飞舞,鼎火冲天,映得缚南仙脸容彤红娇艳,她端然盘坐,任众人如何讥嘲斥骂,只是微笑不语。
拓拔野与纤纤十指紧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过,都知她狂傲凶暴,何曾受过这等折辱?如此淡定,自是笃信义子会前来相救。但他念头急转,却依旧没能想到周全之计。
要想在五族绝顶高手眼皮底下劫夺人祭,谈何容易?即便能侥幸脱身,也势必让人瞧破身份。到了那时,再想洗刷自己地“帝鸿”身份,又有谁人相信?更毋论如何力挽狂澜,拆穿姬玄远地假面了。
倘若她经脉未断,又或者自己能参透素帝的“无脉之身,,或许还能种神其体,趁着台上众人不备,突然杀出重围,逃之夭夭。
眼下最为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让蚩尤等人先出来大闹一场,自己再趁乱声东击西,浑水摸鱼。然而凝神四顾,人潮汹涌,却始终探应不出蚩尤、科汗滩等人究竟藏身何处。
正自寻思,又听“哐”地一声锣响,姬远玄高声道:“有请仙子,设坛通天!”武罗仙子翩然起身,身后那两个俏丽女童怀抱长剑,鱼贯而入。
喧哗渐止,众人纷纷屏息凝望。
武罗仙子大袖挥卷,一个形状古朴地长石方案凌空徐徐飞来,落在炼神鼎前。那八名童子将香炉、法尺、果盆摆放案上,又将其他神器一一布置完毕,悄无声息地退立两侧。
狂风怒号,武罗仙子仰头闭目,樱唇翕动,淡黄色的豹斑长裳猎猎鼓卷,突然轻叱一声,张开双手。
“叮!”“叮!”两女童怀抱长剑双双脱鞘破空,划过两道银亮的圆弧,落入她的手中。
她丝毫不停,旋身急转,双剑纵横飞舞,将香炉的紫藻香瞬间切成七段,送入炼神鼎中。“嗤嗤”连声,鼎中香气四溢,那滚滚霞光被双剑交错反射,折向乱舞,绚丽多端。
霓光照处,“轰:地一声巨响,前方雪峰突然滚滚崩塌,露出一面光滑如镜的崖壁来。
众人哗然惊呼,失声叫道:“那是什么?”拓拔野转头望去,心下大奇,只见那崖壁上赫然浮现出几行大字,弯曲如蛇,似是太古蛇篆。蛇文浮凸闪耀,灼灼醒目,他识得几字,却不知其连贯语意。
台上金,土权贵惊愕莫名,纷纷起身,就连武罗仙子也似颇感讶异,收住双剑,凝神眺望。
忽然又听“轰’的一声,崖壁炸出一个幽洞来,绚光冲舞,滚滚摇曳。只听洞中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哈哈狂笑道:“噫嘻!圣人既出,天下太平!吾得救耳!吾得救耳!”
那腔调回旋长拖,措辞似古非古,奇怪已极,拓拔野微微一怔。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还不等细想,又听武罗仙子高声道:“阁下何人?为何藏身于此,随我剑、鼎神光显形?”
话音未落。崖壁光芒炸舞,一个青铜八角瓶破空飞旋,不偏不倚地落在姬远玄脚边,瓶中伸出两个人头,各戴一顶毡帽,面黄肌瘦,摇头晃脑地哈哈笑道:“吾乃神族大巫延维是也!多谢黄帝、圣女救吾于此,女娲谶言,诚不我欺!诚不我欺也!”
拓拔野大吃一惊,摸索腰间。这才发觉那火风瓶早已不见。思绪急转,突然想起先前与帝鸿、武罗激战之时,似乎听到金属撞地之声。想来便是那时丢失。玉山与此地相隔四百八十里,这厮又怎会飞到这洵山崖壁中?
心中一沉,顿觉不妙,隐约猜到姬远玄为什么要在这洵山之上、当着群雄之面,行此祭天之礼了。
众人哗然。延维之名天下共知,传说无论是谁,只要供其为神。便可成为天下之主。蚩尤率领九黎群雄冲出苍梧之渊后,他下落不明,想不到竟会被困于在这昆仑雪山。
姬远玄皱眉道:“传说延维神因盗食帝药八斋,被女娲囚禁在不死树下,永受地火煎熬之苦,阁下若真是他,为何会被封镇此地?”
延维双头齐摇,异口同声道:“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耳!那壁上谶言。乃女娲帝亲手所刻也。吾当日误食八斋果,女帝震火,将吾困此火风瓶中,要吾寒热交替,受数千年火烧冰冻之苦,悔悟思过也!故时在九嶷,时在此地。九嶷既封,不得而返,乃受困此处耳……”
四眼滴溜溜转动,盯着祭坛上的果盆,连吞了几口馋涎,又高声叹道:“嗟夫!女帝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早已算定今日之事,曰:‘数千年后,当有圣人黄帝横空出世,娶螺女,青四海,建千秋太平之世也。彼时汝当为其所救,侍其为主,不可复生贰心耳!’噫嘻,信乎!信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