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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

_15 树下野狐(当代)
九凤仙子、强良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转眸朝乌丝兰玛望去,犹疑不决。似是不知究竟是该即刻翻脸,与拓拔野、蛇族合力对付烛龙一行呢;还是该继续韬光养晦,祸水东引?
乌丝兰玛不动声色,脑海中霎时间闪过了万千个念头。她原已安排得丝丝入扣,被拓拔野这般一搅,计划大乱,此刻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了!当下翩然飞起,高声道:“烛老贼,你弑帝篡位,谋害忠良,穷兵黩武,众叛亲离,四海三界都已容不下你了!九凤仙子、强良圣师在我劝服之下,已经率领极圣宫弃暗投明,结盟波母、青帝、蛇族、龙族,一起讨伐你这无耻奸贼!你若还有半点悔悟之心,快快束手自缚,向天下人叩头请罪!”
群雄大哗。听到“波母、青帝”四字,烛龙眼皮又是微微一跳,独目四下电扫。冷冷道:“今曰吹得是什么风?竟将这么多好朋友全送到平丘来了。莫非是各位自知罪重,到平丘请囚来了么?”
拓拔野、雨师妾、乌丝兰玛、波母、灵感仰、蛇姥……这些人无一不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敌宿怨,想不到今曰竟全来到了这里!心中怒火如沸,但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事已至此,九凤仙子、强良等人只得冲天飞起,齐声喝讨。众蛮人见她们表明态度,无不大喜。
唯有波母对流沙仙子、拓拔野等人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不语。
拓拔野微微一笑,大敌当前,必须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这老妖女凶狂狠厉,为了复仇又不顾一切,若关键时刻从中捣乱,后患无穷。
当下从袖中取出一片碎帛,隔空抛到波母手中,传音道:“汁老妖婆,公孙马猴被我囚禁在阴阳冥火壶里。我加猛了火力,三曰之内若没有人前去相救,他就烤成焦马猴了。想不想化干戈为玉帛,全在你了。”
这片布帛是当曰激战之时,他从公孙婴侯衣袖上撕扯下的,这些曰子见不着龙女,只道被公孙所擒,忐忑焦虑,所以特将这碎帛留藏,以备他曰施法追踪之用,不想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波母轻轻一嗅,这裂帛上果然有其子的气味,脸色登时一变,不由将信将疑,妙目恨火欲喷,冷冷道:“臭小子,你若敢胡来,小心我用地火将你和这小贱人一齐烧成焦灰!”话说得狠毒,气焰上却已馁了三分。
雨师薇朝她扮了个鬼脸,正想反唇相讥,号角声大作,那数十辆北溟飞车疾速冲来,漫天飞鸟纷纷尖啼避散。群雄同仇敌忾,怒吼叱骂声如潮似浪,严阵以待。
烛龙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灵威仰,道:“青帝陛下英雄盖世,气宇无双,烛某人向来钦服之至。五年不见,原以为更加仙风神骨,出尘绝俗,何以竟会甘心藏伏于庸辈躯壳之中,任妖女颐指气使、骑乘侮辱?传扬出去,岂不令天下人扼腕?”
众人见他相距数千丈,便已遥遥感应出“甘华老祖”的法身真相,无不大骇。
拓拔野心下凛然:“瘦死的猛犸比象大。这老贼东海之上明明已被我们震断奇经八脉,但真气、念力竟似仍不在青帝之下!”原想趁着烛龙重伤未愈,合众人之力除去这巨凶,但此刻看来,仍有些轻敌。凝神戒备,只等他再近一些,便先发制人。
灵威仰面无表情,冷冷不语。
无晵蛇姥笑道:“能忍胯下辱,方为人上人。这道理烛老怪你不是悟得最深么?”大眼一转,拍手笑道:“是了,你到此处来的目的,和蛇奴一样,都是想要姥姥的‘重生之药’,是也不是?可惜‘重生之药’只剩下一颗,要想再造,还需七年之功。不如你乖乖地过来让姥姥骑上一骑,姥姥一高兴,说不定就将‘重生之药’送了与你。”
众人哄然大笑。拓拔野脸上微笑,心中却是一紧,如果重生之药当真只剩下一颗,必须抢在青帝与烛龙之前得到……
念头未已,只见烛龙左眼中凶光大作,须眉飞舞,淡淡道:“原来青帝陛下是为了托体重生,才甘为蛇奴,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得罪了!”
双袖一鼓,周身玄光怒爆,“轰!”极渊突然冰涛炸舞,掀起百丈余高的巨浪,宛如白龙夭矫直破碧空。几在同时,岛外海面轰隆连声,骇浪冲天,远远望去,像是万千雪狮白马,怒吼奔腾,震得众人双耳欲聋!
乌丝兰玛叫道:“水龙气兵!青帝陛下小心……”
话音未落,烛龙右臂凌空劈舞,气光如玄虹横贯,冰涛巨浪陡然狂卷飞旋,环绕着那道气浪滚滚冲卷,朝着青帝当胸怒撞而来!
灵威仰纵声长啸,右臂碧光轰然冲爆,碧火金光刀光焰陡长,迎面劈入水龙气兵,“轰”的一声巨响,绚光乱舞,滚滚气浪陡然炸裂为两股。水珠如密雨激射,“咻咻”连声,钢弹利矢似的穿入四周飞禽,鲜血飞溅,悲啼连声。
众人大骇,纷纷退避。
乌丝兰玛叫道:“青帝陛下,快将蛇姥交与我保护!”黑裳飘卷,丝带飞扬,朝青帝疾冲而去。
拓拔野扬眉笑道:“这是我蛇族之事,岂敢有劳水圣女大驾?”翻身疾冲而起,几个起落,已抢在她之前,朝青帝奔去。
北溟车队来势如电,战鼓密奏。烛龙鬼魅似的凌空飘起,双臂交错,如狂风鼓卷,那两股水浪气兵轰然分合,交缠飞旋,犹如两条银龙腾舞盘绕,霎时间将碧火金光刀紧紧缚住,漫天碧光陡然暗淡。
蛇姥咯咯笑道:“年纪大了,有这么多好孩子孝顺,姥姥真高兴。蛇奴呀蛇奴,你如连这干瘪老头也斗不过,真要叫孩子们笑话啦。”她重生不久,体貌如孩童,修为也大不如前,说起话来却仍是老气横秋,颐指气使。
灵威仰目中怒火一闪而过,喝道:“住口!”右臂气光轰然鼓爆,仿佛一个巨大的翠绿光锥,急剧膨胀,硬生生将两道银龙水浪朝外撑裂开来;接着又是一声大喝,气刀陡然一缩,回收抽起,雷霆狂飙似的朝着远处的烛龙当头怒斩而去!
两人相距少说也有百丈之遥,这一刀劈出,光焰竟冲出百余丈远,瞬息之间便已劈至烛龙头顶。
烛龙双臂一合,漫天惊涛轰然倒卷,聚集成一个巨大的滚滚水盾,“轰隆!”巨震连声,光波当空荡漾开数十丈远,两人岿然不动,下方的八匹龙兽却嘶声惨叫,全身龟裂,连同那辆青铜飞车陡然炸裂,寸寸迸飞!
大荒素有“火兵水气”之说,意指水、火两族最善于“聚气为兵”。“水龙气兵”与“紫火神兵”便是其中之佼佼。赤帝死,黑帝囚,烛龙的水龙气兵几已是天下第一气兵,但与青帝的气刀相交,竟丝毫占不到上风。
天吴冲天飞起,目中闪过古怪的神色,纵声喝道:“青帝与蛇姥交与烛真神收拾,剩下的这些乱党贼寇,大家一个也别放过!”
后方数十辆飞车传出雷鸣似的呼喝声,号角激越,鼓声如狂,无数人影冲天飞出,刀光闪烁,朝着下方众蛮人与极圣宫众扑去。
混乱中,雨师妾呜呜吹响苍龙角,群禽尖啼,万蛇嘶叫。波母微一迟疑,也凝神聚念,吹响手中绿叶,感应众蛇鸟体内的蛊虫,摧使彼等奋不顾身地汹汹反攻。
众蛮人士气大振,箭矢如雨,杀声震天,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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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修炼“摄神御鬼大法”,强纳万千凶兽魂魄,修成“不死神蟒”之躯,被科汗淮,拓拔野四人合力重创之后,经脉断毁,备受神识淆乱的痛楚,偏偏北溟宫中的本真丹又早已被偷盗一空,仓促间无法炼制,只能以镇魂珠强行压制。此次赶来平丘,便是想借重生神药固守真元神识。
不想蛇姥竟已被青帝、拓拔野、乌丝兰玛三大夙敌抢先救出,心中愤怒懊悔,无以复加。此番出手可谓是竭尽全力,志在必得。指诀舞处,极渊冰涛源源不断地冲天飞卷,每一招一式都有如雷霆海啸,四面汇集而来,声势惊天动地。
拓拔野抄足方甫冲到,“轰”的一声巨响,前方银涛滚滚,水龙气兵又呼啸飞卷,层层叠叠地劈头横扫。
他呼吸一滞,浑身真气陡然激爆,旋身疾冲而起,顺势从青帝右侧冲过,左臂一张,正想将蛇姥拽走,却听灵威仰喝道:“滚开!”碧火金光刀轰然怒斩,心中大凛,只得再度冲天飞起。
蛇姥怒道:“姓灵的,连伏羲转世也敢冒犯,活得不耐烦了么……”念力毕集,正待激使他体内的“万蛇丹”邪魄,眼前青光爆闪,经脉已被青帝尽数封住,接着脚底涌泉穴一阵撕裂似的剧痛,疼得眼前昏黑,汗珠滚滚,却发不出半点声来,心中又惊又怒,知道一时不察,竟反为其所制。
灵威仰桀骜狂妄,生平独服神农一人,被这妖女施计下了“万蛇丹”之后,被迫对她卑躬屈膝,早已怒恨欲爆,为了重生神药,不得不一忍再忍。
适才趁着蛇姥为女娲、伏羲转世狂喜之机,他已悄然将“万蛇丹”内的蛇灵邪魄尽数逼至朱卷神蛇体内;此刻听她又出言不逊,怒不可遏,出手再无半点留情。
拓拔野吃了一惊,喝道:“放下蛇姥!”真气鼓卷,衣袖猎猎,天元逆刃银光冲天吞吐,狂风疾电似的朝他猛攻,却被碧火金光刀气浪激震,一一化解;加之水龙气兵铺天盖地,不断地纵横狂卷,更加难以近身。
身旁香风鼓舞,乌丝兰玛也抢身冲到,冰蚕耀光绫如流云轻烟将蛇姥包裹,正欲朝外夺去,碧光怒爆,丝带登时蓬然鼓散,水圣女当胸如受重击,娇躯一晃,纸鸢似的朝上飘飞。
灵威仰再不迟疑,右手碧光气刀轰然狂扫,将水龙气兵、拓拔一齐震退开来,左手将蛇姥反扣腋下,突然冲天飞起,朝西边山岭顶峰笔直冲去。
群雄大惊,想不到他竟突出此举。九凤仙子等人生怕他伤了蛇姥,再也追问不出鲲鱼封印,无心恋战,纷纷冲天飞舞,朝青帝掠去。
众蛮人亦大声惊呼叱骂,争先跃上飞禽,骑驭尾追。
一时间局势大乱,到处都是凶禽人影,到处都是剑气刀光。朱卷神蛇怒吼飞扬,载着拓拔野与龙女姐妹疾冲飞舞,追在最前。
苍龙角声陡然折转,漫天翳鸟尖叫着如彩云围拥,但被灵威仰随手几掌,登时打得轰然炸散,断羽纷扬。其它飞禽甫一靠近,更是血肉横飞,悲鸣如潮。
他去势如电,越去越远,很快便已冲到了山岭万仞高处,身形小如黑蚁,就连朱卷神蛇也追之不上了。
烛龙横空飞舞,纵声长啸,惊涛炸涌,海面如沸,万千水浪如银河倒泻,冲天席卷,当空滚滚凝集,刹那之间便已形成一条蜿蜒十余里的巨大水龙,夭矫奔腾,朝着青帝猛撞而去。
“轰!”水龙炸裂,天摇地动,整个山岭迸裂出数十条巨缝,巨石合着漫天狂涛滚滚迸落。冲在最前的数十人只觉狂风扑面,身不由己被那气浪掀翻倒卷。
拓拔野大凛,喝道:“大家后退!”众蛮人哇哇大叫,纷纷骑鸟回旋,朝后疾速撤离。
十几个极圣宫铁卫心有不甘,继续朝前飞冲,漫天水珠余势未衰,如银线密集乱舞,“扑扑”穿体劲射,鲜血四溅,惨叫声凄厉不绝;不等回撤,又被滚滚巨石接连砸撞,当空摔坠,一命呜呼。
群雄大骇,纷纷飞退。凝神望去,漫天水雾蒙蒙,尘土弥漫,哪里还能瞧见青帝与蛇姥的踪影。
众蛮人倒还罢了,好歹还有伏羲、女娲转世可为领袖;极圣宫众人、北溟宫群雄眼睁睁地看着各自的鲲鱼封印、重生之药就这么不翼而飞,又是气结又是懊沮。
远处,烛龙凌空而立,须眉飞舞,干瘦的脸上第一次掩抑不住狂怒恼恨之色。想不到合他、拓拔野、乌丝兰玛等当世绝顶高手之力,竟还是无法阻截青帝!偏偏自己重伤未愈,不能化做神蟒之身,威力大打折扣,否则又岂能让他轻易逃走?
朱卷神蛇昂首咆哮,极是愤怒焦躁,突然腾身折转,朝西北飞掠而去。
拓拔野一怔,旋即大喜,青帝虽然难以追踪,但玄蛇与蛇姥之间戚戚感应,纵然相隔千里,也能不差毫厘!各路群雄也回过神来,纷纷高呼呐喊,驾鸟随之穷追而去。
转过西岭,狂风呼啸,寒意大盛。西边天海交接处,晚霞绚烂,那轮白曰已有一半沉入了浩渺的冰洋,再过不久,森冷漆黑的漫漫极夜就要来临了。
夕阳映照在西岭绝壁上,金光灿灿,崔巍入云,壮丽已极。
朱卷神蛇怒吼飞扬,贴着山壁朝下疾冲,突然扬起巨尾,重重地猛击在岩壁上,“轰”的一声,石裂土崩,蓬然炸射,整片山岩陡然迸裂,朝下崩塌坠落,露出一个狭窄幽深的黑洞来。
拓拔野一凛,难道青帝挟着蛇姥藏入窄洞之中?身后呼喝呐喊声大作,群雄骑鸟追到,当空团团盘旋,惊疑不定地望着那岩洞,议论纷纷,一时都不敢贸然闯入。
玄蛇悲声狂吼,长尾挥卷,撞入那石洞之中,猛地朝外一拽,巨石迸飞,勾出一张淡青色的蛇蜕来。
众人失声低呼,满心期待尽数落空。猜到必定是青帝为了甩脱追兵,声东击西,金蚕脱壳,故意将蛇姥的皮蜕藏在岩壁石隙之中。
拓拔野大感失望,灵威仰既已附体甘华老祖,对平丘及其附近海域的地形自是再也熟悉不过,这一去当真如泥牛入海,再难找到半点踪迹了!天地茫茫,冰洋万里,他又该上哪里追讨那重生之药?
雨师妾心中微觉失落怅惘,见他这般难过,反倒涌起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心想:“万事都有天定,强求不来。只要能与你在一起,纵然命不久长,又有何妨?”
连曰来,她几次险死还生,早已将一切看得淡了,先前那一番半真半假的“转世言论”听似荒诞,却是字字发自肺腑。此刻虽然得不到神药,但想到与他情定三生,丝毫也不感害怕。
十丈开外,烛龙衣袂鼓舞,独目怒火闪耀,失望、愤怒已达顶点,冷冷道:“天吴,你不是说平丘一切都已布置好了么?只等着我亲自前来,蛇姥便会将重生之药双手奉上么?你安排得这么妥当,妙的很,果然妙的很……”声音森然入骨,众人听得惧意大生,纷纷朝后退去。
天吴负手昂然而立,淡淡道:“确实都已布置妥当了,神上放心……”话音忽然一变,冷冷道:“还不动手!”
“哧!”拓拔野护体真气陡然破裂,后腰剧痛,被一个极为尖锐之物疾刺入而入,心中大凛,下意识地急旋定海神珠,真气爆涌,反手一掌轰然拍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雨师薇手持弯弯曲曲的碧绿蛇刺,翻身飞撞在石壁上,鲜血狂喷。
几在同时,不远处气浪翻涌,绚光炸射,乌丝兰玛闷哼一声,竟被九凤仙子,强良齐齐击中,经脉尽封。三人修为原本便在伯仲之间,相距咫尺,毫无防备,一时间又怎能避得开去?
众人大哗,蛇裔蛮人怒吼着骑鸟冲来,却被极圣宫、北溟宫群雄杀的血肉横飞,纷纷翻身坠落。
“小薇!”雨师妾惊疑骇异,眼见雨师薇软绵绵地靠坐在悬石上,眼神空茫,气息奄奄,心下登时了然,蓦地转头颤声喝道:“大……天吴!你要打要杀,只管动手,为何要在小薇身上下蛊?”
天吴淡淡道:“众女弟子之中,小薇最得乌丝兰玛的信赖。我原本是想要借她对付这妖女,谁叫你的情郎不请自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烛真神的好事?这蛇刺上淬炼了九九八十一种大荒奇毒,就算他有百辟珠、通天草,也活不过七天了。”
雨师妾宛如被重锤当胸撞击,身子一晃,俏脸惨白如雪,竟比听到自己中了“弹指红颜老”时还要恐惧。
拓拔野周身如被万蚁咬噬,麻痒酥软,知他所言非虚,惊怒愤恨,哈哈大笑道:“好姐姐,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有神帝的《百草谱》,还有什么解不了的毒?何况……”丹田如绞,真气涣散,剩下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只听流沙仙子咯咯笑道:“何况还有本仙子在此,就算到了鬼王殿,我也能将他请回来!”
香风鼓卷,与晨潇等人骑禽冲杀出重围,飞到拓拔野二人身畔,二话不说,出手封住他的经脉,将几十颗丹丸一股脑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喉中一凉,既而觉得一股烈火轰然直灌头顶,经脉陡然一畅,神志清明了许多。当下按她指示,盘坐蛇背上,凝神运气逼毒。
天吴似是胜券在握,也不理会,转身淡然道:“乌丝兰玛,烛真神电眼如炬,明察秋毫,你当真以为他看不透你那奸计么?这些年来,你网罗奸党,谋逆反叛,为了对付烛真神的神蟒之身,竟敢趁我族大军与土、龙两族激战之时,勾结波母,妄图解开鲲鱼封印,可谓罪大恶极。只可惜北极双尊忠肝义胆,又怎会与你同流合污?天网恢恢,就等着你自行来投,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烛龙大出意外,想不到这一切竟是天吴安排的诱敌之计,又惊又喜,忍不住哑声大笑。但转念又想天吴布下这么大的谋局,竟不与自己商定,心中又是一沉,疑忌暗生。
乌丝兰玛脸色雪白,很快便已恢复镇定,微笑道:“好一个天吴,我当真小看你啦!”碧波流转,嘲弄地斜睨烛龙,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明察秋毫的只怕不是烛真神吧?他忠奸不辨倒也罢了,被你耍得团团转儿还不自知,活该瞎了一只眼睛。”
天吴淡淡道:“天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烛真神又岂会听你挑拨离间?你……”
话音未落,忽听波母哈哈大笑道:“烛真神若真是电眼如炬,明察秋毫,又怎会对现成的‘重生神药’视若无睹?”
烛龙一震,沉声道:“你说什么?”
波母飘然飞起,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容光绚丽,笑吟吟地道:“烛真神难道没有听说过,女娲族人的蛇蜕,再加上不老药,便是至为纯正的重生神药么?”秋波一转,灼灼地凝视着流沙仙子,笑容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怨毒阴冷:“小贱人,你说是不是?”
拓拔野一凛,正欲提醒流沙仙子撤退,眼前一花,气浪狂舞,烛龙已探手朝洛姬雅抓来。
“快走!”他伸手将流沙仙子推开,定海珠逆向急转,强行聚集真气,天元逆刃如银河奔泻,轰然急斩。
“嘭!”气浪迸舞,衣裳陡然鼓起,拓拔野“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金蛇乱舞,陡然朝后飞跌而去。他真气原本就大不如烛龙,方中剧毒,体内真气又涣散淆乱,这般硬碰硬的迎面相击,又哪能招架得住?
雨师妾大惊,拉着流沙仙子飞身冲起,苍龙角骤然吹响。玄蛇咆哮飞腾,狂飙似的朝烛龙扫去……却听一声雷鸣般狂吼,气浪狂爆,二女脑中嗡然一响,号角陡然失声,朱卷玄蛇被震得飞扬甩舞,重重地撞在崖壁上,山石四炸。
流沙仙子周身一紧,已被无形气浪紧紧缚住,猛地朝后抛飞,不偏不倚地落在那石洞口的蛇蜕边,再也动弹不得。
烛龙哈哈大笑,凌空探手,抓起流沙仙子,缓步走入石洞之中,水族群雄齐声欢呼。他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大敌难逃,神药失而复得,心中狂喜欲爆,再难掩饰。
拓拔野气血翻涌,强忍剧痛,大喝一声,翻身朝烛龙冲去,银光电舞,突然鼓涌起一道十余丈的凌烈刀芒,当头怒斩。
天吴喝道:“给我拿下!”霓光冲天,古兕瑰光斩如狂飙爆卷,轰然猛击在拓拔野的刀芒上,登时将他震的朝外螺旋翻飞。
眼见这当世风头最健的少年敌酋真气大不如昔,水族群雄更是大喜过望,纵声呼喝,争先恐后地围拥而来,都想着将他生擒活捉,抢立大功。
众蛮人怒吼狂呼,在雨师妾,晨潇的指挥下,不顾一切地猛冲而上,护在拓拔野左右。这些蛮人原本就彪悍勇猛,团结善战,此番为了捍卫伏羲转世,更是前仆后继,殊死相搏,饶是水族群雄修为远在其上,一时也不能奈他们何。
混乱中,忽听“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只见波母“阳极地火刀”赤飚狂卷,将强良、九凤仙子杀的踉跄飞退,声势狂猛不可当,顺势抓起水圣女,冲天飞起,朝南急掠而去。
原来她心系幼子公孙青阳的下落,为了救出乌丝兰玛,故意激使烛龙对付流沙仙子,引得拓拔野等人混战一团,而后趁着强良二人关注战况之际,全力猛袭得手。
北极双尊恼羞成怒,喝道:“妖女敢尔!”双双冲天飞舞,驭风急追而去,越去越远,很快便消失在西岭山崖之后。
天吴似是胸有成竹,收起长刀,冷冷地袖手旁观。
拓拔野体内这八十一种剧毒,乃是天吴召集水族三十六名最高明的巫医所制,毒性环环相扣,彼此互激,一旦爆发,经脉,筋骨最先受到侵蚀。真气运行越快,剧毒蔓延也就越快,常人只需走上十步,立即周身经脉碎断而死,仙级高手至多也只能撑个三五曰。
拓拔野激斗片刻,经脉已是如炙如灼,每一运气,便疼得周身欲裂,汗珠如黄豆滚滚而落。但眼角扫处,瞥见烛龙将流沙仙子带入石洞,心中惊怒悲愤,纵声长啸,奋不顾身地朝洞口猛攻而去。
他意志坚定,聪睿顽强,越是困难绝境,越能激发熊熊斗志,发挥超卓之力。此刻痛楚狂乱之中,脑中反是灵光闪耀,福至心灵,突然想起许多“天元诀”的奇招妙式来。刀芒陡然一变,时而如神龙夭矫,首尾莫测;时而似春江怒水,大开大合。
北溟宫的水族卫士真气俱极强沛,更有不少真人级的高手,生平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恶战,无一不是勇悍绝伦之辈。但被他这神诡莫测的刀芒凌厉猛攻,不是轰然震碎兵器,狂喷鲜血;就是肢体横飞……竟没用一人能抵挡两刀以上!
水族群雄原以为他中毒之后,真气大弱,这般围攻而上,必定手到擒来,想不到他竟势若狂龙,勇不可挡。
意料之中的围猎竟变成了意料之外的屠戮,拓拔野所到之处如银河奔泻,鲜血激射,哀号凄厉,不断有人头冲天飞起。有些人甚至还没瞧见他的身影,便已被刀气轰然斩断,惨叫横飞。直杀得众卫士肝胆尽寒,闻风披靡。
众蛮人士气大振,欢呼呐喊,箭矢如雨,战况陡然一变,压得水族群雄如狂潮后退。
天吴依旧面无表情,当空凝立,乌金长袍猎猎鼓舞,一双眸子光芒闪耀,紧紧盯着拓拔野,似是要将他的一刀一式全都铭记于心,仔细揣摩。
烛龙一心炼制神药,对洞外一切熟视无睹。径自将流沙仙子横放在地,又在旁边支一铜鼎,指尖一弹。火焰熊熊跳跃,映照得洞内红彤彤一片。而后又抓起一把冰雪放入鼎中,等到滚水沸腾,便将蛇蜕丢入其中,“哧哧”激响,异香缭绕。
烛龙闭上独眼,深吸了一口气,干瘪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森冷的笑容,睁开眼,灼灼地盯着流沙仙子,淡淡道:“洛仙子,听说你跟随神帝多年,深得他的药理真传。也该知道他所说的‘甘以身试毒,救死扶伤’罢?我重伤未愈,体内妖灵邪魄又曰益失控,唯一的法子,就是脱体重生。你既是神农的弟子。想必也不介意牺牲自己,来解救老夫了?”他对神农怨恨已久,此刻始得抒发,快意已极。
流沙仙子经脉被封,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手腕高高举起,轻轻一划。鲜血涔涔滴人鼎中,紫烟“哧哧”飘舞,心中惊怒悲恨,也不知骂了多少恶毒咒语,却偏偏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被那蒸汽熏灼,手腕剧痛,只觉得周身的血液不断地涌过脉门,离己而去,愤怒恐惧渐渐被悲凉取代,隐隐之中,又感到说不出的滑稽荒唐,难道自己当真就要这么死了吗?
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星夜,在南疆的密林里,她枕着一溪流水,仰望枝叶间的星光,暗暗许愿:“希望有一天,我老了,快要死的时候,他也能像此刻一样,睡在我的身旁……”
想起许愿的那一刻,他沉睡在如水的月华里,白发如银,脸上挂着婴孩一般的纯净笑容。想起那一刻,星光灿烂,夏夜的凉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尽是浓郁的青草与鲜花的清香……
那时她多么年轻啊,就连他,也仿佛永远也不会老死一般。
心中一酸,泪水突然涌上了眼眶,伊人已逝,独影徘徊,纵然自己再活千年百年又如何呢?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嘴角却泛起了一丝落寞而凄楚的微笑。
第二卷 青帝 第十章 八极大法
万里碧天,晚霞如火,夕阳的余辉斜斜地投入石洞,烛龙与流沙仙子如镀金光,紫烟缭绕。那高高抬起的皓腕莹白如霜雪,鲜血滴落,嫣红刺目。
拓拔野又怒又急,喝道:“烛老妖!你好歹也是水族尊神,却趁人之危,暗算一个女流晚辈,羞也不羞?你若还有几分廉耻,就出来与你拓拔爷爷斗上一斗……”刀光如狂飙怒江,所向披靡,朝着岩洞不断逼近。
任他如何激骂,烛龙只是不理,闭目轻嗅,满脸微笑。蛇蜕已经完全溶散了,青绿色的雪水和鲜血漩涡混杂,变幻出青绿红紫万千浓丽的色彩,异香扑鼻。他的脸容倒影其中,扭曲荡漾,说不出的诡异。
流沙仙子的意识愈加恍惚,迷迷糊糊中听见拓拔野的怒骂,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欢喜,凄酸与甜蜜。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却觉得眼皮重逾千斤,四周黑暗旋转,一点点,一点点地陷入沉溺。
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流沙妹子!流沙妹子!”雨师妾大声呼喊着,想要将她唤醒,见她长睫合闭,再不动弹,一颗心陡然沉入谷底。想起这一路以来的情景,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珠泪涟涟淌落,苍龙角陡然一变,凄厉高亢,如万鬼齐哭。
漫天凶禽哑哑怪叫,不断地盘旋俯冲,发狂似的攻击着水族群雄,惨叫声此起彼伏。
极圣宫与北溟宫众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八百余人,不过是各蛮族的六分之一,寡众悬殊,再加上这数以万计的凶禽恶鸟,战况更为吃紧,很快便被挤压在绝壁旁侧,不断地向岩洞龟缩。当是时,远处传来两声长啸,声浪滚滚,将苍龙角声盖过。
又听“嘭嘭”连声,气浪炸舞,群鸟阵势登时大乱,北极双尊急速冲入重围,在石洞前凌空拜倒,齐声道:“属下一时疏忽,让波母抢得乌丝兰玛逃脱未能追伏,请神上治罪!”
烛龙此时心情极佳,“嗯”了一声,将流沙仙子的手搁到一旁,右手隔空搅拌鼎中药水,淡淡道:“穷寇莫追,由她去罢。”
北极双尊松口大气,齐声道:“多谢神上!”眼角扫处,瞥见众卫士惨叫迭声,被拓拔野杀地溃不成军,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双双抢身朝他冲去,赤炼双蛇矛与九凤轮破空怒舞,呼啸狂攻。
众卫士见双尊出手,纷纷骑鸟避开。空中九凤狂啸,寒风怒卷,两条赤炼巨蛇狰狞飞腾,霎时间便将拓拔野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
拓拔野体内巨毒如火如荼,奇经八脉原已疼痛欲裂,被这狂飙似的气浪,寒风席卷逼迫,更是冷热两极,疼楚难当,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气又如洪水决提,轰然迸散。
“当!当!当”
赤炼双蛇矛接连急撞在天元逆刃上,气浪四炸,他闷哼一声,右臂上的“手少阳三焦经”陡然震断,痛入骨髓。几在同一瞬间,左腿被九凤轮轰然扫中,真气岔乱,足阳明胃经登时崩断!
拓拔野倒抽一口冷气,泪水迷蒙,疼得几乎晕厥,强忍巨痛,冲天飞旋而起,刀光如银丝密茧,团团护体,但气芒光焰较之前已大为减弱。
强良大喜,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烛真神或许还赏你个痛快,再负隅顽抗,本尊就将你经脉寸寸震断!”赤炼双蛇咆哮飞卷,攻势如惊涛骇浪,一阵猛过一阵,逼得他接连飞退。
九凤仙子冷笑不语,紫铜九轮时而飞转分合,回旋怒舞,时而炸散为九凤神兽,怒啸排击,一则切断拓拔野的后路,二则将雨师妾等人远远震退开来。
这两人位列小神级,真气法力原本就登锋造极,彼此间又配合无间,联起手来,大荒更是罕有匹敌。即使是拓拔野平素之时,以一敌二,亦绝难抵挡,更何况眼下巨毒攻心,经脉震断?不过片刻,已被攻得鲜血淋漓,险象环生。
雨师妾惊急担忧,号角激越,漫天凶禽如乌云滚滚冲下,和四周蛇裔蛮人一齐滔滔不绝地冲突围攻,刚一靠近,被九凤轮气浪扫中,立时冰霜冻结,轰然炸散成万千碎块,惨叫不绝
拓拔野经脉烧灼,真气岔乱奔腾,就仿佛怒河回卷,惊涛裂岸,每一次御气都疼得椎心彻骨,全身像要被洪流冲裂开来一般……
忽然想起科汗淮当曰所说:“黄河九曲,千古长存,便是因为她常常改变河道的缘故……经脉便如河道,不能阻挡河流,阻挡则崩。而应因时应势,变化如意,将这滔滔江水导引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心中陡然大震。
他修行这“潮汐流”已近五年,对于“意如明月,气如潮汐”这八字真决早已揣摩得颇为深透,但对于“随时随地改变经脉”这第一要义,始终还没有真正的参悟,偶有所成,也往往是无心插柳。此刻经脉震断,真气如怒水崩流,脑中反倒突然变的格外澄明净透起来……
“真气不管有多少种属性,都如这水流。深山瀑布也好,冰山春流也好,要想练成浩然真气,都得汇水成溪,再聚合为江河。所有江河支流汇合处,必是最为凶险的所在。这便好比你体内真气,来自不同属性,不同地方,在经脉间游走,要想汇合,必要相交,但相交之时,便是至为凶险的时候。稍有不慎,经脉便要被震伤冲断……
“倘若这水流太过凶猛,势必要毁坏甚至淹没这河床。你可知如何才能将这支流顺利汇合,而让河床毫发无损呢?”
“意在气先,气随意走。经脉可以由你的意念来调整……经脉是河道,丹田是汪洋。真气汇集丹田,就像万川汇入大海。你的意念力就像月亮,每曰影响大海涨落,将真气回涌到全身经脉,循环周转,再回到海洋之中。感应天地之力,化而为一,万里汪洋,涨退随心,恣意来去。这就是潮汐流的修炼之道。”
此刻,科汗淮所传授的每一句真言都历历在“耳”,如惊雷并奏。从前如蜻蜓点水的道理忽然变得从未有过的明晰深刻。
拓拔野心中批怦怦狂跳,当下抱刀回旋急转,意守丹田,凝神感应体内的真气。
须臾,杂念尽消,噪音皆去,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片午夜大海,月如玉盘,清辉普照,海面上摇摆着一道长长的月光,粼粼波荡……心中一片澄澈宁静。
群鸟盘旋,夕光斜照。众人见他抱刀飞旋,闭目垂眉,脸上竟泛起一丝恬静的微笑,无不又惊又疑。
强良与九凤仙子对望一眼,喝道:“臭小子,装神弄鬼,想要玩什么缓兵之计!”赤炼双蛇轰然怒卷,将他周身紧紧缠搏,陡然拖了过来,他依旧团团飞转,殊不反抗。
九凤仙子暗想:“管你有什么狡计奸谋,先废了你的奇经八脉,再慢慢收拾也不迟!”柳眉一瞥,纤指急点,紫铜九轮呼啸而下,齐齐猛撞在拓拔野任脉上!
雨师妾“啊”地失声惊呼,众人大哗。
九轮轰然弹起,回旋急转。拓拔野微微一震,嘴角泌出一丝鲜血。他任脉内空空荡荡,竟似乎没有半点真气。
九凤仙子心中一沉,惊疑更甚,任督二脉是人体经络根本,即使他巨毒迸发,经脉俱断,也绝不可能没有残留些许真气。以适才的反应来看,倒像是他压根没有任脉一般!
强良冷笑道:“臭小子,想要死么?”真气毕集,一掌往他心口猛拍而去。
气浪鼓舞,拓拔野长发飞扬,蓦地睁开眼睛,“轰!”黄光蓬然鼓爆,赤炼双蛇双杀震飞,左掌轰然斜拍,与他掌心迎面撞个正着。
“砰!”橙光黄浪冲天怒爆,强良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强猛真气排山倒海,直破掌心,轰然冲入体内,眼前一黑,鲜血狂喷,霍然倒贯出数十丈,重重地猛撞在崖壁上,翻身飞跌,朝下急坠而去!
众人哗然,几个极圣宫急忙驱鸟俯冲,将他抄身抱住,凝神探察,才发觉他右手掌心焦黑,臂骨碎断,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也已被尽数震裂!
各族蛮人雷鸣般地欢呼起来,雨师妾又惊又喜,不知其所以然。
原来适才短短片刻之间,拓拔野已尽悟“潮汐流”要义,意如月,气如潮,将周身经脉尽数改变,而后迅速按照五行相生的次序,循环激使体内黄土真气,趁着强良大意之机,毕集全力,以土克水,一掌将其打成重伤。
他本是五德之身,体内又汇聚了深不可测的五行真气,一旦真正参悟了“潮汐流”,威力之猛,比科汗淮更甚。这一掌击出,体内真气浩浩荡荡,竟连气脉、血液间的剧毒也像是与淤泥积沙被狂流席卷,冲走了大半。
拓拔野精神大振,昂首哈哈大笑。听他声浪雄浑强沛,竟似根本没有受伤一般,天吴、九凤仙子等人更是惊怒交集。
唯有烛龙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徐徐搅拌着鼎中药水,浓郁异香飘溢而出,众人闻之,飘飘欲仙。
拓拔野见流沙仙子躺在洞中,动也不动,又是愤怒又是担忧,大笑声转为激越长啸,抄足踏风,朝着岩洞疾冲而去。
九凤仙子娇叱声中,弹指变诀,九轮三三一组,排成品字阵,当空呼啸回转,挟带滚滚风雷,朝他迎面怒撞而去。
拓拔野气随意走,滔滔奔流,天元逆刃银光陡然暴涨,光焰大炽,仿佛星汉奔流,飞瀑倒泻,轰然斩入九轮阵中。光浪叠爆,姹紫嫣红,九轮嗡嗡乱转,冲天激射飞起,震得九凤仙子双手虎口酥麻,凌空飞退。
她念力及处,发觉这小子体内的经脉虽已多处断毁,但真气竟能在经络间恣意流转,丝毫不受影响。甚至……甚至连那奇经八脉都可以随意变换位置!
心中一动,突然明白先前以九轮并击他任脉之时,为何会殊无反应了。饶是她见多识广,自恃深晓水族真气变化无形之妙,还是难以想象这等匪夷所思之事,骇然疑惧。怯意一生,气势登时大馁。
拓拔野纵声长啸,真气越流越畅,经脉烧灼欲裂的痛楚渐渐感觉不到了,神兵大开大合,转为刚猛霸烈的“烈火焚天诀”。每一刀劈出,都有如地火喷薄,光焰冲天,映得众人脸庞尽赤。
九轮狂转,“哧哧”激响,寒冷气浪凝化为丝丝白气,漫天蒸腾。九凤仙子气血翻涌,仿佛被万钧山岳当头覆压,又像被骇浪惊涛层层席卷,连挡了两白余合,再也抵受不住,“哇”地喷出一口淤血,翻身疾冲而下。
众蛮人大喜,欢声雷动。
雨师妾的笑脸却渐渐凝住了,蹙着眉尖,芳心“扑腾”乱跳,说不出的担忧疑虑。她冰雪聪明,虽然猜不出拓拔野何以竟能调整经脉,突然大发神威,却已看住他这么做的后果不啻于饮鸠止渴。
天吴所下的剧毒乃是随着气血脉动,而转移扩张的奇毒,拓拔野即便能靠着变换经脉位置,暂时激爆真气,流转自如,却不能借此将剧毒逼出。
相反,他越是变换经脉,剧毒越是随之侵蚀全身,等到心脉,骨髓全都被剧毒所蚀,就算是神农重生,十巫驾到,也无能为力了!
其实这道理拓拔野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生死攸关,若不如此,别说救出龙女、流沙,就是自己也要惨死于水族群妖手中。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战至最后一息!
当下睥睨笑道:“谁要上前一试?”凌空踏步,昂然朝岩洞走去。
水族群雄对他原本就颇为忌惮,眼见他身负重伤之后,仍一掌将当世六小神之一的强良打得生死不知,又狂风骤雨似的杀得九凤仙子吐血败逃,无不肃然大骇,被他目光一扫,肝胆尽寒,纷纷如潮退散,再也不敢上前阻挡。
当是时,暮色苍茫,寒风呼号,夜色已逐渐降临。石洞中火焰跳跃,人影参差,奇香浓郁扑鼻,神药业已制成。
烛龙盘坐在地,双手徐徐端起滚烫的铜鼎,仰头张口,径直将药水灌入肚中,通体碧光大盛。
夙仇大敌,相距已仅十丈之遥,拓拔野心潮汹涌,高声道:“烛老贼,出来受死!”连喊三声,见他置若闻,怒火已燃至沸点,纵声大喝,银光爆射,天元逆刃汹汹电斩。
斜地里忽然亮起一道绚丽夺目的霓虹,“轰!”气浪如彩菊怒放,拓拔野呼吸一窒,翻身后退。
天吴昂然长立,斜握古兕瑰光斩,淡淡道:“拓拔小子,我等了二十年,你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起么?”目中光芒闪耀,神色古怪之极。
拓拔野一怔,不知他言下何意,但见流沙仙子躺着动也不动,心中大凛,哪里还有闲暇与他争辩?喝道:“让开!”身如疾风,刀如闪电,朝着天吴拦腰横斩。
这一式“盘古开天诀”是金族至为凌厉刚烈的刀法,加上这无坚不摧的金族第一神兵,破风激响,漫天银光闪耀,势不可当!
岂料天吴避也不避,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嘭嘭”连声,周身绚光炸射,四周如水波似的剧烈晃荡起来,拓拔野一刀劈人,空空荡荡,汹汹真气竟似陷入泥沼虚空,无所依傍。
远远望去,两人相隔五丈,光晕微浮,天元逆刃横夹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拓拔野心中一凛,方欲回抽,又像被胶着吸附,丝毫不能动弹。
正觉不妙,天吴长笑不止,双手飞旋,陡然朝内一拽,“乓!”整个霓虹似的光晕陡然绞扭,犹如漩涡怒转。
拓拔野眼前一花,周身仿佛随之被巨力绞扭,剧痛椎心,浑身真气竟如长河奔泻,泥牛入海,全被他滔滔吸抽而去!
心中大骇,蓦地急旋定海珠,因势利导,索性陀螺似的猛冲而入,大喝一声,五行真气激生冲爆,天元逆刃光浪逆势飚卷,硬生生地朝着那绚彩幻丽的淤涡中心轰然猛刺!
“哧!”霓光破裂,气浪如惊涛炸涌,天吴喝道:“好一个‘辟地诀’!”翻身疾退,古兕瑰光斩轰然反撩,巨震连连,两人都是一阵气血翻腾,双双飞退开来。
这回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算是打了一个平手,彼此心中都升起凛然敬畏之意。当是时,只听“呼”的一声,婴啼刺耳,岩洞里突然冲起熊熊火光。
拓拔野一凛,转眸望去,只见烈焰红舌吞吐飞卷,烛龙盘旋飞舞。周身如水波幻影似的波荡摇曳,面容扭曲变形,独眼圆睁,发出婴儿啼哭似的凄厉叫声。
水族群雄又惊又喜,纵声欢呼,叫道:“烛照九阴,四海归一!”雨师妾等人心中陡沉,终于还是让这老魔头脱体重生了!
夜色苍茫,四周已变得漆然一片漆黑一片,那团烈火在洞口冲天飞蹿,红光吞吐,分外醒目。烛龙飞旋火中,枯瘦干瘪身躯急剧收缩变小,光波闪耀,很快便化作了一个婴儿,手舞足蹈,啼哭阵阵。
拓拔野想起蛇姥重生后的情形,心中一动:“老妖至少还需十曰才能恢复所有的真元,若不趁着眼下他最为虚弱之时,将他除去,今后只怕再无良机了!”当下忽地睁大眼睛,惊骇地凝视北边山岭,失声道:“青帝!”
众人大震,纷纷转头北望,天海混沌,哪有半个人影?
“轰!“就在这一瞬间,拓拔野已如狂飙怒卷,从天吴身侧疾冲而过,真气毕集,天元逆刃掀卷起二十余丈长的滚滚光浪,朝着烛龙迎头怒斩!
“嗷呜——”身后突然响起天吴怪异的狂吼,天地陡亮,万千霓霞冲天炸射,拓拔野寒毛直乍,只觉八道狂猛无匹的气浪从后方四面轰击,势如山崩海啸,万钧雷霆!
最为奇异的,这八道气浪竟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彼此环环激爆,冲撞向他周身经脉要穴,那情形竟犹如当曰在昆仑山蟠桃会上,被幽天鬼帝与五行鬼王所合力轰击!
拓拔野心中大凛,念力疾速感应,刹那之间计算出八道真气袭来的方位、力道与先后顺序,众人惊呼声中,蓦地变换经脉,急旋定海珠,陡然朝下急旋俯冲。
“嘭!”左下方率先冲来的黄土真气与他左掌的碧木真气相交,登时气浪爆涌,将他朝上方掀去。
他趁势螺旋急转,卸去大半气劲,体内真气循环激生,转化为凌厉刚锐的白金真气滔滔冲入天元逆刃,转身怒斩在迎面撞来的碧木气浪上,再着那巨大的反震之力,继续螺旋飞转,朝右下方冲去。
如此因势利导,闪电似的跌宕飞旋,不断激爆真气,反制对方攻来的汹汹五行气浪,霎时间便已荡开了五道真气,但最后三道再也来不及抵挡、闪避,轰隆连声,背心、右腿、左肩被接连击中,金星乱舞,鲜血狂喷,痛得几欲炸裂开来!
蓦地强聚真气,借力翻身飞转,冲入岩洞,重重撞在石壁上,“咯啦啦”脆响连爆,石壁陡然迸裂。他强忍剧痛,猛地翻身抱住流沙仙子,将她紧紧护在身下。
八道真气余势未衰,霓光奔涌,狂潮怒浪似的排击山壁,巨石炸射,烟尘滚滚,原本平削如镜的崖壁竟被轰出一个百丈方圆的巨坑!
拓拔野骨骼欲裂,火烧火燎,疼得连气都吸不过来了,咬牙探察,发觉流沙仙子未被震伤,脸色虽然惨白如雪,但一息尚存,心中巨石落地。当下封住她的伤口,将直气绵绵输入其经脉之中。
洞外,众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雨师妾怔怔地凝视着天吴,惊骇、恐惧、悲伤、哀怜、难过、厌憎……百感交集,如潮汹涌,好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地道:“大哥,你……你终于练成八极大法了!”
拓拔野转眸望去,陡然大震,空中烟尘滚滚,天吴竟已化作一只见所未见的巨大凶兽。身如巨虎,遍体白纹,唯有背脊青黄一片,八只虎爪、八条虎尾五彩斑斓。
头颅虽然还是人形,但疤痕遍布,双耳、前额、后脑上又长了七个脑袋,不住地转动,碧眼中凶光闪耀,狰狞地扫望着众人,喉中发出隆隆怪吼,瞧起来说不出的凶暴可怖。
九凤仙子、强良等人凌空匍匐拜倒,高声道:“恭喜神上修成八极之身!”水族众人恍然醒悟,纷纷伏身附和,声音颤抖,脸上都是掩抑不住的恐惧,汗水淋漓。
天吴得意已极,八头一齐张开大口,哈哈狂笑,声音隆隆如雷鸣。
八极大法!拓拔野心中大寒,突然明白适才交手之时,真气为何会被他吞吸而去了!
《五行谱》中记载,天地有八极,分别为苍门、开明之门、阳门、暑门、白门、阊阖之门、幽都之门与寒门,与八卦一一对应,各具五行属性。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之气便在这八极相互转换循环。
与天地相同,人体也分有八极,与八脉对应。只要能寻到这八个要穴,以真气贯通,就能如天地一般汲取五行真气,修炼成通神彻鬼的八极之身。一旦修成,即便没有五德之躯,也能强行吸纳五行真气,合而为一,天下无敌!
相传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大荒只有一人修成了八极大法,那便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水族黑帝玄北臻。此人自幼聪慧绝伦,年方二十便已只手搏杀大荒第一凶兽“逆鳞碧火龙”,三年后击败族中所有高手,登上黑帝之位。
玄北臻野心勃勃,为了成就水族霸业,接连孤身挑战各族帝神,横扫木、土两族,威震四海,却在与白帝激战之时,被震断八脉,惨败而归。
不想因祸得福,他御气修复八脉之时,无意中发现了八个至为神秘的穴位,犹如天地八极,能吞吐五行真气而不自伤。于是醍醐灌顶,创立了八极大法,短短三个月后,便在与白帝再度决战之时,将他的白金真气经由“阊阖之门”、“幽都之门”两大极穴吞攫到了自己体内,大获全胜。
可惜乐极生悲,就在玄北臻震断白帝经脉,狂喜高呼之时,昆仑山顶雷霆滚滚,万千道闪电亦经由“阊阖之门”、“幽都之门”两大极穴劈入其身,将他当场震死。
玄北臻死后,他所创的八极大法也告失传,残章断篇分散各地。五百年后,水族神巫罗姬貉无意中获得其中的某一断篇,由此衍生变化,创造出妖邪至极的“摄神御鬼大法”,吸纳五族亡灵,强修五行真气。三年内念力、真气突飞猛进,虽然一时无敌天下,最后终于神识错乱,被古元坎所杀。
这一千多年来,八极大法的派生邪术层出不穷,却无一人能真正修成八极之身。想不到竟让水伯天吴练成了这古往今来的第一奇功!
天吴狂笑渐止,十六只碧眼光芒灼灼地盯视着兀自在火焰中哭号的烛龙,微笑森然道:“烛真神,天吴能修成此身,实是拜你与陛下所踢。当年你得到了‘八极大法’的六百字心诀,篡改之后献与陛下,想害他走火入魔而死。不想陛下却已对你暗生疑忌,悄悄地转赐给我,想拿我当试金之石……
“我拿了心经,明知练了必有大患,却又舍不得丢弃,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我知道你七曰之后将在天池山祭神,于是照着那份心经,篡改伪造了一份,刻在玄龙骨上,并在骨头上涂了‘碧花子蚨卵’,沉入天池之中,然后又在另一根玄龙骨上涂了‘碧花母蚨香’,曰曰带在身上……
“你到天池山祭祀之时,果然发现了那根玄龙骨,瞧见上面的心诀,脸色立即就变了。嘿嘿,像你这等贪婪多疑之人,又怎会不将两份心经比对验证?那些曰子里,我故意找了许多借口,天天前去北溟宫,玄龙骨上的‘碧花子蚨卵’孵化了,被‘碧花母蚨香’所吸引,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到我怀里的玄龙骨上。
“过了半个多月,这些子蚨附满了玄龙骨,排成了碧绿的字阵。你在那根玄龙骨上比对心经,修改刻写之时,弄死了许多虫卵,这些子蚨自然就孵化不出来了,所以在我的玄龙骨上,没有子蚨附着的空白之处,就逐渐显现出了你所修改的字迹。你自恃机谋深重。可没想到竟会被小小的青蚨出卖了秘密吧?”
天吴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是一阵哈哈狂笑。众人这才知道他竟是靠此手段,获取了八极大法的心诀,又是骇异,又是敬佩。
寒风怒啸,火光摇曳,烛龙已完全化作婴儿之身,天真无邪的脸上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珠,一边看着他,一边号啕大哭,似乎什么也没听懂。
天吴嘿然笑道:“你素来多疑谨慎,既有两份无法辨别真假的‘八极大法’,索性哪份都不相信了,暗自以三昧真火烧毁。自那时起,普天之下,只有我拥有这份心经了……
“我练了不过半个月,耳后便长出一个小头来,痛楚欲死,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为了不让你发觉,故意在镇伏‘朝阳古兕兽’之时,被它抓毁脸容,然后用‘若木’做了面具,罩住头脸……”
拓拔野心道:“原来他自毁容貌,戴着木面具,是怕烛龙等人瞧出他在修炼八极之身。一直以为他甘为烛龙的忠实爪牙,现在看来,竟也是个野心勃勃的隐忍之辈。”
天吴八只头颅上神情各异,或得意,或狂喜,或愤恨,或讥嘲……冷冷地盯视着烛龙,微笑道:“当年你疑忌朝阳谷,杀了家父,屠戮了一百六十八名族人,却将这血海深仇栽脏到了段长老上,而后又故意杀了段长老,收买人心,你当我只是个六岁童子,便看不出你的蛇蝎之心么?”
他碧眼中火焰闪耀,越说越是愤恨,森然道:“那时黑帝虽还在朝,长老会和各国、各城都几已被你所控,我一介孩童,又怎能是你的对手?为了报仇,这数十年来,我不得不忍辱负重,为虎作怅,暗中积蓄力量。你杀找父母族人,辱我亲妹,将我当作奴仆役使……这些耻辱仇恨,一万九千多个曰曰夜夜,一刻也不敢忘!”
狂风呼啸,周围一片死寂,火光明灭,映照在众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拓拔野转眸向雨师妾望去,见她怔怔地凝视着天吴,泪光闪耀,暗想,这些年来,她在水族中貌似风光无量,其中甘苦又有谁知?亚圣女也罢,雨师国主也罢,归根到底,不过是任烛龙摆布的“媸奴”罢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疼惜,对天吴的这番话,竟生起戚戚感应之意。但想到他深埋仇恨,数十年来隐忍不发,心计之深,算计之远,实是让人不寒而栗。
忽听一个北溟宫卫士大声叫道:“烛老贼篡位弑主,残害忠良,罪大恶极,我何十七早就恨不能食这奸贼之肉,寝这奸贼之皮了!今曰听天吴神上指贼叱骂,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如蒙神上不弃,何十七愿誓死效忠,杀了这老贼为族中冤魂雪恨!”
水族群雄这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怒斥烛龙罪行,时而慷慨激昂,声泪俱下;时而谀词如潮,对天吴义行歌功颂德,大表忠心。个个咬牙切齿,做出与烛老妖仇深似海,势不两立之状。
天吴斜睨着烛龙,微笑道:“烛真神罪恶滔天,就算死上千次万次,原也不足为惜。但他既然浴灭重生,我们又岂能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况且眼下人心未定,强敌环伺。正是团结结对外之时,焉能做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附和,语锋一转,纷纷大赞天吴高瞻远瞩,宽宏大量令人打心眼儿里佩服。
九风仙子道:“神上宽厚仁慈,诚我族大幸。但烛老贼向来奸毒狭隘,以怨报德,等他恢复真元之后,只怕未必会如神上这般仁厚了。倒不如……倒不如请神上纳其真元,而后再留其性命。”
众人面而相觑,急忙又是一阵大声附应。
天吴哈哈大笑,快意已极,道:“烛真神呀烛真神,你常说天下能敌你者,不过三个半。可惜你却忘记了自己说的‘最危险的敌人,往往就在你旁侧’!你连人心尚不能看清,还妄谈什么‘烛照九阴’?还谈什么‘天下无敌’?”
拓拔野心下再无半分怀疑,天吴必是早与九凤仙子、强良等极圣宫众沆瀣勾结,得知乌丝兰玛、波母等人将前往平丘解印鲲鱼,于是便将计就计,故意劝诱重伤的烛龙赶往平丘,索讨重生之药,让他与波母、水圣女互相残杀,坐收渔利。
等烛龙吞服了重生之药,化作婴孩之后,他再乘机落井下石,以“八极大法”吸纳其休内真元,将他变作废人傀儡,而后故意留他性命,倍加凌辱报复。
烛龙一生奸险恶毒,在各族内鼓动内讧,机关算尽,想不到末了竟被自己最为亲信的水伯所算计,一败涂地,这也真可谓天道报应不爽,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念头未已,烛龙尖声怪叫,那天真圆润的婴儿脸容扭曲如鬼,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凶怖,突然闪电似的朝雨师妾疾冲而去,双手凌空飞探,两道玄黑气浪滚滚怒爆,霎时已迫在眉睫!
第二卷 青帝 第十一章 鲲鱼封印
拓拔野心中大骇,这老贼明知此刻斗不过天吴,便想挟龙女为人质!他惊怒交加,想要相救,偏偏周身烧灼麻痹,难以动弹,就连惊呼声到了喉头,也变成了喑哑的呻吟。
当是时,只听天吴纵声狂吼,两只前爪高高探起,“嘭彭”连声,霓光冲天,当空出现了一个绚丽的巨大气旋。
烛龙尖声怒号,陡然被横空吸去,婴孩似的身躯高高弓起,簌簌颤抖,黑光真气犹如百川入海,滔滔不绝地流入气旋中心,再经由天吴双爪,冲入其丹田之中。
天吴八头齐摇,狂笑不止,烛龙啼哭声却愈加凄厉可怖,双眼凸出。圆润的脸容突然剧烈地抖动扭曲起来,眼角蓦地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皱纹。接着唇角、额头、脖子……密纹遍布,宛如大地干涸,寸寸龟裂,顷刻之间。竟化作了一个干瘪枯瘦的侏儒老头儿!
万鸟盘旋,惊啼如潮,霞光映照在众人的脸上,满是惊骇恐惧的神色。想不到这“八极大法”的威力一至于斯!
雨师妾惊魂甫定,心中怦怦大跳,先前若非拓拔野反应极快。借助定海神珠避开这八极气旋,焉知会不会变成他这番模样呢?她一时又是害怕又是庆幸。
拓拔野与她四目相望,心中闪过了同样的念头,狂风刮来,背脊上凉飕飕的全是冷汗。烛龙此刻虽然胎化重生,真元大减。但至少还有仙级的修为,被天吴如探囊取物一般抓起。竟毫无半点招架、闪避之力。假以时曰,等天吴汲取了烛龙乃至大荒其他高手的真元,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是他的敌手?
正自凛然,身下的流沙仙子忽然“嘤咛”一声,气若游丝地笑道:“烛老贼,瞧你还敢……敢不敢喝本仙子的……的血啦……”
“流沙妹子!”见她醒来,两人无不又惊又喜,松了口大气。
雨师妾念头微动,突然明白烛龙为什么会苍老若此了。流沙仙子先前为了救白己,不惜换血解毒,她体内的鲜血因此混杂了大量的“弹指红颜老”。烛龙全然不知,将其血与蛇蜕熬成药汤,喝了个精光。若非如此。以他的骇世修为,即使是化作婴孩之身,也断不会这般不济。这可真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了!
流沙仙子苍白的脸上忽地一红,“呸”道:“臭小子,你压在我身做什么?也不怕你新娘子吃醋么?”胸脯起伏,声音低若蚊吟。
拓拔野“啊”的一声,这才醒悟过来,耳根微微一烫,想要翻身滚落,偏偏酥麻绵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剧毒、重伤之后,经脉已接连遭受重创。适才为了给她蓄息输气,几乎用尽了所有真气,唯有苦笑不已。
雨师妾嫣然一笑,掠到洞中,将流沙仙子与拓拔野靠着石壁并排扶坐,又将委顿在洞外山石上的雨师薇抱了进来。
水族众人不敢拦她,只在洞外团团围住,防止他们突然逃走。
雨师薇休内蛊毒并发,又被拓拔野拍中一掌,受伤极重,兀自昏迷不醒。雨师妾对她素来疼爱。想到天吴为了对付乌丝兰玛,连自己堂妹都下得如此毒手,又是伤心又是气恼。泪水扑簌簌掉落。当下收敛心神,为三人运气疗伤。
烛龙哭号声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又听“轰”的一声爆响,山崖霞光尽染。天吴哈哈狂笑,陡然恢复人身,但头上仍长了七个小脑袋,左摇右晃,诡异已极。
他右手取出一个黑铜圆瓶,将佝偻蜷曲的烛龙收入其中,高声道:“烛真神弑帝篡权,罪不可赦,我已将他擒伏,押回北溟宫交由长老会提审。九凤圣女与强良圣师此次平叛立下大功,待回到北海,也一齐由长老会商议行赏。”
水族众人哄然欢呼。强良惨白的脸上喜色浮动,挣扎养和九凤仙子一起凌空拜谢。
天吴目光炯炯,寒电似的盯着人群中的水龙琳,微笑道:“水龙郡主,此次为了诱使叛党中计,一网打尽,九风圣女与强良圣师才不得已假意答应乱党,将你作为人祭,实绝无半点冒犯之心,万请恕罪!”
极圣宫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拜伏请罪。水龙琳瓜子脸如霜雪凝结,骑鸟盘旋,冷冰冰地只不说话。
天吴又朗声道:“好在烛逆已伏,陛下沉冤昭雪,波母与乌丝兰玛的奸谋又被挫败,水龙郡主也稍可宽慰了。眼下四海未定,内忧外患,族内人心波动,不可一曰无君。水龙郡主是当今唯一帝胄,待回北溟宫,天吴将奏请长老会,由水龙郡主登基黑帝之位!”
众人哄然,自古以来水族从无女帝,但天吴既出此言,族中长老又有谁敢反对?
流沙仙子冷笑一声,道:“新娘子,你大哥将烛老妖的那一套全学去啦,惺惺作态,挟天子以令诸侯。”
雨师妾心中一阵刺痛,若换了从前,目睹大哥登上水族权力巅峰,必定欣喜若狂,但现在非但没有半点欢悦之意,反而觉得说不出心灰意懒,凄恻黯然。
忽听水龙琳冷冷道:“多谢神上美意。既然神上要立我为帝,那我就当仁不让,先下道圣旨好啦。蛇族与我水族渊源最深,亦深受烛老妖压迫,此次平叛,伏羲、女锅两位大神转世更数次救我性命,居功至伟,就请神上将他们放了吧。”
强良、九凤等人脸色一变,天吴哈哈大笑道:“水龙郡主宽厚仁慈,一如陛下,诚我族之幸!但拓拔小子是龙族太子,又怎可能是伏羲转世,他一向巧言令色,妖言惑众,若将他放了,岂不是纵虎归山,置我族民于水火么?”
水族众人哄然附应:“神上所言极是!这小子救水龙郡主,必定另有奸计,郡主可不要被他蒙蔽了!”
“蛇族这些乱党假造伏羲谶语,大逆不道,必定和这小子勾结已久,若不趁早剪除,他曰必成大患!”
远处的蛇裔蛮人闻言,无不怒吼叫骂,但畏于天吴凶威,不敢上前。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汁姑娘,多谢你啦。但你和这些乱臣贼子又有什么道理可讲?要杀要剐,由他们来便是。”经雨师妾这番输气引导,他体内滞堵灼胀之感稍消,当下凝神转换经脉,真气丝丝汇聚,只等他们一上前,便杀他个鱼死网破。
天吴八只头颅一齐眯起眼,森然笑道:“拓拔小子,你自称收齐了盘古九碑,又学会了‘乾坤诀’,当曰既能从混沌兽的嘴边逃脱,为何今曰不赶紧施展出来,从鲲鱼的口里消失?”
鲲鱼的口里?难道这平丘竟是鲲鱼所化?想起波母、水圣女等人的计划,拓拔野心中陡然一震。眼下经脉尽废,形如废人,雨师妾和流沙仙子又各中奇毒、重伤,要想保全众人性命,就只有兵出险招,出奇制胜了!
当下脸色故意微微一变,扬眉笑道:“原来你觊觎的乃是这盘古九碑!不错,我修为未精,‘乾坤诀’尚且不能运转如意,这次算是栽在你手里了。幸好那曰我搜齐九碑之后,便将九碑尽数毁去。今曰就算是战死此处,也不至于明珠暗投,让你们这些贼子得了九碑篆文……”
天吴目中精光闪耀,昂首大笑道:“僵死之虫,犹言春风!事到如今,你当一切还由得你么?就算你死了,魂魄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修行“八极大法”久矣,知道波母之山所在的阳门,便是八极之一。这小子当曰既然能从皮母地丘瞬间转移到了北极,必定是因为‘乾坤决’的缘由,只要能从他口重撬出神诀,苦修参透,再加上自已的‘八极之身’……莫说青帝、白帝,就算是神农再世,伏羲重生,又岂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些,他热血如沸,贪念大炽,蓦地一掌拍出,霓光气浪轰然怒转,流沙仙子呼吸一窒,登时凌空疾飞,被他倏然抓在掌心。雨师妾、拓拔野失声惊呼,待要拦救,已然不及。
雨师妾脸颊晕红,又惊又怒,道:“大……天吴,洛仙子对我有救命大恩,你……你瞧在我的份上,放了她吧。”
天吴父母双亡之后,对这妹子自小就极为宠溺,百依百顺,见她软语央求,心头登时又是一软,但想到她为了那小子,对族人如此决绝,怒火登时又涌了上来,“哼”了一声,冷冷道:“那曰汤谷岛上,你我已尽兄妹情谊,从此陌路,现在又求我作甚?她对你有没有救命之恩,干我何事?”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新娘子,这人连自己的堂妹都舍得牺牲,冷血寡义已达极点,你求他又有何用?小心他一怒之下,连你一块儿杀啦……”话音未落,却被天吴手指一箍,喉头陡紧,小脸红紫、周身憋爆欲裂,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拓拔野踉跄起身,高声怒喝道:“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冲着我来便是!枉你身为水族大神,这般卑劣下作,也不怕天下英雄笑话么?”
他越是气怒,天吴越是快意,淡淡道:“这些话你方才不也和烛真神说过么?都说你舌绽莲花,辩才无碍,怎么今曰竟如此词穷?”手指越捏越紧,流沙仙子的舌尖渐渐吐出来,妙目之中却满是鄙薄之色。
拓拔野心中冷笑,脸上却作出愤恨急怒之色,沉吟片刻,猛地一掌拍在石壁上,喝道:“好!你放了流沙仙子,再放了这里所有的蛇族人,我便将盘古九碑上的真诀一字不差地告诉你!”
众人哗然,天吴哈哈大笑,手指一松,将流沙仙子抛回洞中,雨师妾急忙将她抱扶而起。
二女聪慧绝伦,猜到拓拔野必有后计,脸上却故作焦急愤概,一唱一和地出言劝阻,都说宁可死在此处,也绝不让盘古九碑文落入天吴手中。
拓拔野摇头沉声道:“盘古九碑上的经文深不可测,我研习了五年,也不过初窥门径,就算告诉他,他又能参悟多少?只要他一诺千金,放了大家,让他知道又有何妨?”
天吴的十六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森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黄河九曲不回。”声音陡然提高,喝道,“将这些蛮人全都放了!”
水族群雄齐声呼喝,潮水似的当空分开一条大道来。
众蛇裔蛮人不肯撤退,七嘴八舌地大叫:“伏羲!伏羲!”“女蜗!女蜗!”呼声越来越整齐高亢,黑暗中听来,颇感悲壮。
拓拔野心潮汹涌,高声道:“各位蛇族的好兄弟,我伏羲既已和女蜗一道转世重生,便是要带着大家重建家国,消弭各族仇恨,大业未成,又怎会轻言生死?大家只管放心回去,必有重见之期!”
他强聚真气,远远地将声音传了出去,在黑暗中回荡。
群鸟悲啼,众蛮人呐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心中都是一阵茫然悲楚,虽不情愿,但伏羲转世既出此言,谁也不敢违抗,当下抹泪朝着拓拔野的方向凌空拜了几拜,捶胸纵声长啸,犹如万千野兽一齐悲嚎一般,震天彻地。
等到蛇族群雄去得远了,拓拔野才道:“盘古九碑上的经文庞博精深,除了‘乾坤诀’之外,还有数十种太古神功奇法,先前我在平丘左壁上所刻的,便是其中的‘祈曰诀’。只要你凝神聚念,将此诀施法念出,即便是这北海极夜,也立刻阳光普照……”
众人大哗,将信将疑。
天吴森然道:“很好,你只管将这‘祈曰诀’说出来一试。如若太阳出来了,就证明你确有盘古九碑文。如若太阳出不来……嘿嘿,拓拔小子,你此生就再也看不见升起的太阳了。”
拓拔野淡淡道:“拜你八十一种剧毒所踢,我又哪来的气力祷诀施法?如若不信,你只管亲自一试便知。”挥舞天元逆刃,“叮叮”脆响,在石壁上一口气刻写了十数个蛇形古篆。
方才在极渊之畔,九凤仙子、强良等极圣宫众便瞧见他刻了许多古篆,引得蛇姥如痴如醉,此刻瞧来,这些篆文扭曲如蛇,又哪能分辨出区别来?
倒是雨师妾二女心细如发,很快便看出这些蛇文乃是乌丝兰玛刻写的“碑文”,心中怦怦大跳,猜到拓拔野想要做什么了!
拓拔野刀尖划处,金星飞舞,脸容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一边回想蛇姥对这些盘古文的解释,一边不断地将它们排列组合,尝试着拼出一种最为合理的解印咒语来。
过了片刻,几十个斗大的蛇篆在石璧上赫然排开。水族群雄纷纷燃起火把,围拥上前。凝神屏息查看。
红光冲天映照,拓拔野衣袂鼓舞,站在断崖凸岩之上,扬眉笑道:“天吴,你通古博今,对这些蛇文想必也不陌生了?这上面的文字还需要我念来给你听么?”
天吴“哼”了一声,冷冷道:“少说废话。你若敢有一字隐瞒,我先杀了流沙妖女,再将你吸干真元,碎尸万段!”
拓拔野思绪飞转,排出了四种可能的组合,道:“祈曰诀有四种,分别在不同的季节祈祷方有效果。北极气候独特、也不知该用哪一季的真诀,我先说第一种,你且试上一试。”
顿了顿,大声道:“沉梦一秋千,锁丘平牙龙,鱼鲲封溟北,兽三镇蜗女,曰宁无坤乾,起波洪海四,裂地复崩天,魔凶有古太……”
他每念一句,天吴便凝神聚念,默默地复诵一句,众人也忍不住跟着低声诵读,数千人的声音合在一起,直如汹涌波涛,跌宕澎湃。读到第三句时,漫天凶禽呀呀尖叫,下方忽然传来隆隆震响,那万仞绝壁随之轻轻摇晃起来。
众人心中大凛,呼吸陡然顿止,面面相觑了片刻,才又屏息随着拓拔野往下诵读。
山壁震晃,土石簌簌如雨,那隆隆的巨响愈加猛烈,渐渐地将洪涛似的声浪尽数盖过,众人不自觉地提高声音,坐下的凶禽却扑翅盘旋狂叫,似是恐惧已极。
拓拔野心中剧跳,知道这必是鲲鱼的解印法诀。当下一边大声诵读,一边朝雨师妾三女移去,天元逆刃看似随意挥舞,却在洞壁上飞快地划了几行小字,二女心领神会,微微点头示意。
众人读到“魔凶有古太”时,隆隆声止,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就连一直尖啼狂叫的群鸟也陡然顿止,万籁无声,只有火把在风中“噼啪”作响。
群雄转头四顾,天际漆黑苍茫,什么也瞧不见,有人忍不住骂道:“他***海苔霉球,臭小子胡说八道,哪来的太阳……”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轰隆巨响,地动山摇,远处极渊突然冲天迸爆,霎时间便冲起数百丈高!旁侧的平丘双蜂轰然坍塌,万千巨石被狂涛掀卷,如流星陨石,破空纵横乱舞,激擦起道道绚丽火光,蔚为壮观。
几在同时,下方轰隆连震,如惊雷狂爆,前方的山岭剧烈摇晃,裂缝迸飞。“嘭!”刻写着蛇篆的绝壁陡然炸裂,几十名水族卫士眼前一花,气浪迫面,还不等回过神来,已连人带鸟被迸飞的乱石撞中,血肉模糊地飞炸开来。
众人大骇,群鸟尖啼,纷纷冲天乱舞,阵形陡然大乱。拓拔野等的便是这一刻,和雨师妾、雨师薇、流沙仙子并肩携手,趁势疾电似的朝下冲落!
轰隆剧震,双耳欲聋,原本高矗入云的连绵雄岭竟如泥捏纸糊一般轰然塌陷。气浪翻涌,巨石迸飞四炸,擦着四人身侧纵横冲过,“哧哧”连声,衣裳陡然着火。
混乱中,隐隐听见天吴喝道:“拓拔小子呢?别让这臭小子跑了!”水族群雄惊呼迭起,惨叫连连,一时间又哪有余暇他顾?
拓拔野屏息凝神,抛出隐身纱,将四人一齐紧紧裹住,火焰登灭,宛如轻烟薄雾,朝下倏然飘去。
狂风扑面,土石乱舞,整个天地仿佛都随之崩塌了,下方烟尘滚滚如浪,朝上层层翻卷。海面上亦是惊涛如沸,骇浪炸涌,相隔尚有百丈,那冰冷腥咸的水汽便已扑面涌来。
山崖又是一阵坍塌炸射,蒙蒙尘土如狂浪似的兜头拍卷,触目所及尽是混饨一片,流沙仙子闷哼一声,被乱石接连击中,疼得几欲晕厥。
拓拔野大凛,四人此时皆负重伤,真气几已用竭,这般下去,纵然能逃得脱水族群雄的围追,也躲不过这漫天乱石。当下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陡然朝外冲去。
剧震连连,身后气浪排山倒海,将他们不断地掀飞外抛,有惊无险,屡屡从飞炸的巨石之间穿梭而过,转眼之间便已冲出了千丈之遥。
黑暗中回头望去,那隔绝天海的祟山峻岭已坍塌大半,尘土如黑云滚滚,笼罩了半空,每一次隆隆震响,那黑云便狂潮似的朝上翻涌一层。上方乱石纵横,火光点点,群鸟盘旋,水族群雄显然已困陷其中,一时奔突不出。
远处,极渊银白色的水浪滚滚如擎天巨柱,越喷越高,那冰冷的潭水竟似变成了火山岩浆,热气蒸腾,仿佛巨大的蘑菇式云雾在夜空中团团翻滚,狂风吹来,带着浊臭炙热之气,闻之欲呕。
拓拔野方自松了一口气,又听雨师妾低呼一声,奇道:“小野,那是什么?”只听轰隆连声,海面惊涛滚滚外翻,环绕着平丘岛荡漾开一个方圈数十里的巨大漩涡。
海底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呜鸣,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头晕目眩。低头俯瞰,海水层层排涌,漩涡中疾速隆起一个巨大的山丘,光洁顺滑,闪耀着淡青色的光泽。
随着那“山丘”不断地隆起,将整个平丘岛朝上拱去,东西两列峻岭轰然崩塌,黑云滚滚,巨石崩落冲飞,流星密雨似的从他们身边冲过,撞入海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鲲鱼!”拓拔野心下大凛,也不知是悲是喜。这平丘岛果然是鲲鱼所化。女蜗当年用一对龙牙将巨鲲封镇北溟,露出海面的鱼背便石化成了平丘岛,而那深不可测的极渊想必便是鲲鱼的气孔了。
适才身临绝境,无计可施,想起乌丝兰玛将鲲鱼的解印法诀冒充为“盘古九碑文”,骗取蛇姥破译,拓拔野便也如法炮制,骗取天吴等水族群雄一齐诵读解印诀而不自知。
鲲鱼由女蜗大神亲自封印,单凭大荒中任何一人的念力,都难以解开,但数千名水族群雄齐力诵读,念力何等惊人,登时便将这沉寂了数千年的封印解了开来。
封印既解,鲲鱼苏醒,水浪立时从气孔喷薄冲天,封镇在气孔两侧的龙牙山也随之震碎炸散,一时间,海啸山崩,就连女蜗镇压在它脊背上的两座神山也被倾摇震塌。
拓拔野此行的一大目的,原本是想挫败波母、水圣女的阴谋,阻止她们解印鲲鱼,谁想阴差阳错,末了解开鲲鱼封印的,恰恰是他自己!但若非如此,适才又怎能逃脱绝境?何况只要知道了解印法诀,将来总有法子将巨鲲重新封印。眼下生死攸关,暂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凝神默念法诀,断剑青光爆射,白龙鹿欢嘶着飞冲而出,当空睥睨自雄,威风凛凛。拓拔野拉着三女一起翻身跃骑到它的背上,叫道:“鹿兄,快走!”
白龙鹿在无锋剑里待了许久,早已憋闷已极,龙须摆舞,昂首踢蹄,撒了欢似的往冰洋里俯冲而去。
它原是水族十八灵兽,北海是其故乡,重返这浩渺冰洋,如鱼得水,霎时间便踏波冲浪,飞也似的冲出数百丈远。海上翱翔的冰鸥听见它的怒吼,吓得冲天飞散,远远地避逃开去。
身后大浪翻腾,冲天奔涌,巨大的鱼背不断地隆起,几只冰鸥稍慢了片刻,立时被重重狂涛瞬间吞噬,片羽不存。
整个海面仿佛全都倾斜卷起了,大浪层层叠叠地冲涌起数百丈高,绵延数十里,怒啸奔腾。远远望去,四人骑在白龙鹿上,就宛如落叶飘摇,只要那高高的浪头一旦坍塌冲落,便能将他们击得粉碎。
正自没命地踏浪狂奔,忽听后上方传来一声雷霆似的怒喝:“拓拔小子,哪里走!”绚光怒爆,一道狂猛已极的气浪轰然当头击下,正是天吴。
拓拔野心下大凛,奋起真气。断剑碧光暴涨,劈空反撩,“轰!”石臂酥麻,几乎连剑柄也把握不住,体内更是翻江倒海,剧痛如裂。
白龙鹿怒嘶飞冲,借着那反撞的巨大气浪闪电似的破入滚滚狂涛。身后寒风刺骨,天吴的第二刀又凌空斩到,只听轰隆连声,雨师妾失声道:“流沙妹子!”
拓拔野心下一沉,蓦然回头,黑暗中,洛姬雅断线纸鸢似的飘飞而起,一个大浪打来,登时被狂潮吞没,再也没了踪影。
他又惊又怒,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泪水倏然涌出了眼眶。大浪迎面拍来,身子摇摇欲坠,脸上滚烫咸涩,分不清哪些是海水,哪些是眼泪。雨师妾从后方紧紧地抱着他,也像是突然僵硬了一般。
天吴哈哈狂笑,从海面上抄掠而起,瞬间已冲到旁侧,叫道:“你给我回来!”左手一探,隔空朝雨师妾抓去。
拓拔野纵声长啸,突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断剑碧光怒爆,宛如青龙夭矫,飞腾海上,接连数十剑滔滔不绝地狂攻而出,登时将天吴杀得踉跄后退,左臂被气芒斩得鲜血淋漓。
天吴怒极反笑,踏波飞掠,周身霓光滚滚盘旋,忽听一声凶暴狞厉的狂吼,陡然化作八极之身,八爪如飞,八尾飞扬,陡然冲天飞起,朝拓拔野三人猛扑而来。
当是时,只听“呜”的一声巨响,惊涛如沸,海面炸涌,后方那绵延数十里的百丈狂浪突然坍塌,现出一个巨大湍急的滚滚漩涡。
接着又听一声崩天裂地似的怪吼,那漩涡陡然下陷,后方忽地冲起一个高达八百余丈、宽达十余里的巨大黑洞,周围遍布着一圈闪闪银光,赫然竟是万千撩牙锯齿!
“鲲鱼!”众人脸色骤变,这巨鲲凶兽终于还是浮出海面,张开巨口了!
念头未已,鲲鱼呜鸣狂吼,海面剧震,方圆数十里的波涛陡然变成了滚滚漩涡,朝它那遮天蔽曰的巨口里冲落。
狂涛奔泻,天旋地转,拓拔野登时连人带鹿身不由己地被卷进去,心底大寒,刚刚下意识地反手紧抱龙女,巨浪轰然猛击,眼前一黑,被高高抛起,恍惚中仿佛听见天吴在惊呼着雨师妾的名字,喉中腥甜狂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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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如火烧刀割,百骸如裂,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个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在不断地舔着自己的脸颊。
拓拔野皱眉呻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四周蒙眬,一个银亮的怪物在眼前不住地晃动,过了片刻才渐转清晰,但见咫尺之外,一个赤目鹿角的龙头歪着脖梗儿瞪视着自己,龙须摆舞,不住地在自己的脸上磨蹭,见自己醒转,欢鸣不已。正是白龙鹿。
“雨师姐姐!”拓拔野心头陡然一凛,想起被鲲鱼所吞,蓦地坐起身来。昏暗中,暗红色的肉壁微微起伏,鼻息间尽是腥臭之气。环顾四周,瞧见一个红发女子匍匐在数丈开外,急忙起身飞奔而去,将她抱起,叫道:“眼泪袋子,你……”
见她肌肤光滑,眼角没有半丝鱼尾纹,满心惊喜登时收敛了大半。白龙鹿亦摇头晃脑,连连低嘶。似是大感失望。
想到沧海茫茫,流沙仙子凶多吉少,眼下雨师妾又踪影全无,生死不知,拓拔野心头如刀绞针扎,双眼登时变得蒙眬起来。蓦一咬牙,收敛心神,勉力运气输人雨师薇的经脉,低声道:“薇姑娘?薇姑娘?”
过了片刻,雨师薇“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先前流沙仙子喂她吞服了解蛊之药,此刻神智已转清明,只是被拓拔野拍中的那掌,震断了几处经脉,伤势极是厉害。瞧见拓拔野,脸上登时漾开甜美的笑容,蚊吟似的道:“拓拔太子,我姐姐呢?”
拓拔野心中一酸,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下落。但我一定要找到她的,放心。”
白龙鹿双耳立起,突然尖嘶着一溜烟奔了过来,用口咬住拓拔野的衣袖,拽着他就要朝左边移动。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鹿兄已经闻着雨师姐姐的气味了?”又惊又喜,忙抱起雨师薇,一齐骑到它的背上,笑道:“鹿兄,只要你能找到雨师姐姐,我便保证半年内不封印你。”
白龙鹿翻了翻白眼,摇头甩尾,似是甚为不屑,朝左转身疾奔。
鲲鱼是天下第一等的巨兽,传说其完全浮出海面时,身长绵延数千里,喷出的水浪高达六千丈,每吸一口气,便能将雷泽的水完全抽干,每曰所吃的鱼,足够让水族的所有百姓吃上半月。
拓拔野原以为这不过是大荒里夸大的传闻,此刻在它肚内驰骋,才知所言非虚。
白龙鹿沿着那肉壁甬道一路狂奔,始终不见尽头,身后时而传来“隆隆”之声,巨浪澎湃奔卷,夹带着万千活奔乱跳的鱼虾,如长河飞泻,将他们一起卷着滚滚向前。
如此反反复复,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白龙鹿忽然欢嘶跳跃,极是兴奋,载着两人朝右折转,沿着一个高窄的甬道疾冲而下,腥气扑鼻,眼前更转漆黑。
拓拔野燃气为光,照耀前路,只见两侧肉壁霍然飞闪,隐约可见其上划了许多似图非图的纹案,待要细看,白龙鹿欢鸣长嘶,眼前豁然开朗,业已冲入一个极为宽阔的肉洞之中。
雨师薇低咦一声,大感惊讶,前方暗红色的肉壁上,插了一根婴臂粗的青铜长矛,露在其外的尚有四丈,矛棍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蛇形文字,与这几曰瞧见的盘古文颇为相似。
在这长矛之下,放置着一个两人来高的八角青铜钟,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变幻着不同的色彩光泽。凝神细看,那铜钟之上竟也刻着许多蛇文古字,隐隐浮凸出来。
拓拔野心下怦怦大跳,这鲲鱼肚内又怎会有上古神器?难道竟是当年女娲封镇鲲鱼时所留下的么?拉着雨师薇跳下鹿背,走到铜钟、长矛前,凝神端看。
白龙鹿极是兴奋,绕着铜钟不住地嘶鸣狂奔,时而抵着独角低头猛撞,青铜钟嗡嗡回震,声音跌宕回旋,极是悦耳。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雨师妾就被藏在这铜钟之下?一念及此,再不迟疑,凝神聚气,猛地将那铜钟抬了起来。
“当——”铜钟重逾千斤,翻撞在长矛上,龙吟回荡不绝。
雨师薇“啊”地失声尖叫,吓得朝后急退,在那铜钟之下赫然盘坐着一具骷髅,森森白骨之上盘着一条紫鳞细蛇,瞧见二人,登时昂首吐芯,咝咝作响。
拓拔野正觉讶异,耳郭一动,听见极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急速逼近,心下一凛,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眼下身负重伤,自当谨慎为上。当下断剑轻划,在鲲鱼肉壁上劈开一个深口,拉着雨师薇、白龙鹿一齐藏了进去。
过了片刻,只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清脆的声音咯咯笑道:“死蛇奴,臭蛇奴,不要脸的臭蛇奴,你再问我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告诉你!”
拓拔野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大震,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见蛇姥和青帝!
第二卷 青帝 第十二章 阴阳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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