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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李凡纳利(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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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余世存:荣耀谋杀幸福
讲述一个老文明的现代幸福是最不容易的。还未被代表的偏远村镇、组织化程度最高的军警特单位、有着永恒梦幻感的都市,血肉之躯置身于这些不同的秩序,彼此想象、交流,在幽闭和荒漠里呼吸……《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像一首交响乐,把这种古老文明的当下生态流畅自然地展现出来了。作者的雄心、抱负是显然的,他要把当代土耳其介绍给世界,他要给当代土耳其提供一种总体性的叙事。这是一部不错的小说。
一般而言,总体性的解释需要讲故事。要好好讲故事,就应对故事怀有同情。一个讲得好的故事,应新旧内容齐全、启示案例具备,以使读者返求诸己。《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做到了这一点。
生活在宗法秩序里的天真少女,被道貌岸然的伯父强暴,使家族蒙羞,其出路要么自杀,要么被杀。愚忠的原教旨青年从军队退伍后接受了去杀死堂妹的任务,把堂妹带到伊斯坦布尔。这两个乡下人目睹了古老文明如何在空间序列里逐渐现代都市化的过程,建筑、服装、人们的言谈举止,在新与旧、传统与潮流之间过渡。而在潮流中的大学教授,经常上电视而混得脸熟,家庭和社会地位令人羡慕;却仍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这一点儿未泯的良心让他乏味、恐惧,彻夜失眠,他最后选择了弃绝,悄然离开追逐都市幸福的人们,扬帆出海,一圆自己无牵无挂、跟自然相亲的梦。
这三个人的相遇是一种文化的碰撞。教授在回归大海前的引导,使得少女变成了一个自由独立的现代女性,她摆脱了宗教的束缚,但明认“真主是爱我的”。而她的堂哥倒在精神支柱坍塌后无所适从了。作者借这个故事展示了一个文化古国的现代生活图景:偏僻乡村的熟人社会、都市人的靓丽日子、郊区农民工的“猪圈”生活,*、种族冲突、官僚*、新旧交融……
青年的迷失、教授的隐迹跟少女的新生是很好的启示,或者说是现代幸福生活中的隐喻。更值得玩味的是故事的主旋律:“荣誉谋杀”。一个共同体的成员以宗族荣誉为由,杀害那些被他们认为需要除去的人。伪善的伯父要侄女自杀,她不自杀,就要让她被杀。而其他心知肚明的成员还为她上路祝福。
这种古老文明中的恶习造成了乡村的超稳定结构,却也给其中的人民以悲惨的生活。但作者的叙事和解释远不止于揭示此一事实:为了某种利益,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跟政府军大打出手,而儿时的伙伴效命于对立的双方,在山沟里厮杀,直到一人死去;自然,对居民实现三光政策或野蛮拆迁,已经让年轻的士兵们习以为常了:“这个国家是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建立起来的,他们为土耳其献出生命,那些叛徒妄图毁掉我们的民族,分裂我们的国家,……为国家而死,直接进天堂。”教授为了体面,白天做顺民,只有在晚上做回自己的主人,“黑夜是堂吉诃德,白天是桑丘-潘沙”;到他不管不顾地决定遁世时,他见了老恐龙系主任、令人厌恶的同事,仍不敢把心中的想象丰富的报复计划付诸实施。在少女去伊斯坦布尔的列车上,她耳闻目睹了特务对绝食大学生,争取社会进步的青年们的蔑视,他诬称这些人是恐怖分子:“他们不懂什么是‘家庭’……他们都是库尔德反叛者!这块土地属于土耳其人。谁把自己叫做库尔德人、阿拉维派教徒或者左派,就趁早见鬼去!”
可以说,作者其实揭示了一个极为深刻的事实,无论古老文明还是现代伊斯坦布尔的幸福,都是建立在某种“荣誉谋杀”基础上的。与其说荣誉给予了幸福感,不如说荣誉谋杀了幸福。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乡村的女人们无可奈何地伺候男人,而男人们多只能沉默,让伪善者大行其道。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都市的官员想着怎么编故事、立项目瓜分国库。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农民工只能匍匐在都市的边缘,像猪狗一样生活……这也是小说中的教授无能思想、断然回归自然的原因。借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这样的社会“何其相似乃尔”。
作者很善于讲故事,这么一种文明现代幸福的大课题被他用三个人的命运表现出来了。这部小说有着老文明不能承受的轻灵,也有着现代人的幸福感或幸福指数被物质计量所能不承受的重量。作者有着旁观者的同情,他提出了问题,也试图解决了问题。尽管社会依旧,但愚忠者迷失了,教授清白了,少女成长起来了。这有些像我们的鲁迅,仍给予生活以希望。
这个经历了革命的古老文明,在现代世界里步履蹒跚。其幸福、荣誉都足以给人启示。作者以温暖的诗意、如歌的影像感,以及对生活的善良和祝福,使作品接近了伟大的行列。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葛建伟:从梦境谋杀中逃逸(1)
讲述一个老文明的现代幸福是最不容易的。还未被代表的偏远村镇、组织化程度最高的军警特单位、有着永恒梦幻感的都市,血肉之躯置身于这些不同的秩序,彼此想象、交流,在幽闭和荒漠里呼吸……《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像一首交响乐,把这种古老文明的当下生态流畅自然地展现出来了。作者的雄心、抱负是显然的,他要把当代土耳其介绍给世界,他要给当代土耳其提供一种总体性的叙事。这是一部不错的小说。
一般而言,总体性的解释需要讲故事。要好好讲故事,就应对故事怀有同情。一个讲得好的故事,应新旧内容齐全、启示案例具备,以使读者返求诸己。《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做到了这一点。
生活在宗法秩序里的天真少女,被道貌岸然的伯父强暴,使家族蒙羞,其出路要么自杀,要么被杀。愚忠的原教旨青年从军队退伍后接受了去杀死堂妹的任务,把堂妹带到伊斯坦布尔。这两个乡下人目睹了古老文明如何在空间序列里逐渐现代都市化的过程,建筑、服装、人们的言谈举止,在新与旧、传统与潮流之间过渡。而在潮流中的大学教授,经常上电视而混得脸熟,家庭和社会地位令人羡慕;却仍感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这一点儿未泯的良心让他乏味、恐惧,彻夜失眠,他最后选择了弃绝,悄然离开追逐都市幸福的人们,扬帆出海,一圆自己无牵无挂、跟自然相亲的梦。
这三个人的相遇是一种文化的碰撞。教授在回归大海前的引导,使得少女变成了一个自由独立的现代女性,她摆脱了宗教的束缚,但明认“真主是爱我的”。而她的堂哥倒在精神支柱坍塌后无所适从了。作者借这个故事展示了一个文化古国的现代生活图景:偏僻乡村的熟人社会、都市人的靓丽日子、郊区农民工的“猪圈”生活,*、种族冲突、官僚*、新旧交融……
青年的迷失、教授的隐迹跟少女的新生是很好的启示,或者说是现代幸福生活中的隐喻。更值得玩味的是故事的主旋律:“荣誉谋杀”。一个共同体的成员以宗族荣誉为由,杀害那些被他们认为需要除去的人。伪善的伯父要侄女自杀,她不自杀,就要让她被杀。而其他心知肚明的成员还为她上路祝福。
这种古老文明中的恶习造成了乡村的超稳定结构,却也给其中的人民以悲惨的生活。但作者的叙事和解释远不止于揭示此一事实:为了某种利益,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跟政府军大打出手,而儿时的伙伴效命于对立的双方,在山沟里厮杀,直到一人死去;自然,对居民实现三光政策或野蛮拆迁,已经让年轻的士兵们习以为常了:“这个国家是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建立起来的,他们为土耳其献出生命,那些叛徒妄图毁掉我们的民族,分裂我们的国家,……为国家而死,直接进天堂。”教授为了体面,白天做顺民,只有在晚上做回自己的主人,“黑夜是堂吉诃德,白天是桑丘-潘沙”;到他不管不顾地决定遁世时,他见了老恐龙系主任、令人厌恶的同事,仍不敢把心中的想象丰富的报复计划付诸实施。在少女去伊斯坦布尔的列车上,她耳闻目睹了特务对绝食大学生,争取社会进步的青年们的蔑视,他诬称这些人是恐怖分子:“他们不懂什么是‘家庭’……他们都是库尔德反叛者!这块土地属于土耳其人。谁把自己叫做库尔德人、阿拉维派教徒或者左派,就趁早见鬼去!”
可以说,作者其实揭示了一个极为深刻的事实,无论古老文明还是现代伊斯坦布尔的幸福,都是建立在某种“荣誉谋杀”基础上的。与其说荣誉给予了幸福感,不如说荣誉谋杀了幸福。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乡村的女人们无可奈何地伺候男人,而男人们多只能沉默,让伪善者大行其道。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都市的官员想着怎么编故事、立项目瓜分国库。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农民工只能匍匐在都市的边缘,像猪狗一样生活……这也是小说中的教授无能思想、断然回归自然的原因。借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这样的社会“何其相似乃尔”。
作者很善于讲故事,这么一种文明现代幸福的大课题被他用三个人的命运表现出来了。这部小说有着老文明不能承受的轻灵,也有着现代人的幸福感或幸福指数被物质计量所能不承受的重量。作者有着旁观者的同情,他提出了问题,也试图解决了问题。尽管社会依旧,但愚忠者迷失了,教授清白了,少女成长起来了。这有些像我们的鲁迅,仍给予生活以希望。
这个经历了革命的古老文明,在现代世界里步履蹒跚。其幸福、荣誉都足以给人启示。作者以温暖的诗意、如歌的影像感,以及对生活的善良和祝福,使作品接近了伟大的行列。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葛建伟:从梦境谋杀中逃逸(2)
伊凡纳利对于中国大陆读者来说是位远方的陌生人,《伊斯坦布尔的幸福》是他在大陆面世的第一部小说,但是作家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受到很多名人和读者的追捧,虽然是畅销书,但伊凡纳利却绝不迎合世俗,他以决绝与沉痛的姿态向捆绑社会与个体的桎梏宣战。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一部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不过作家在小说中采用了倒叙、多线索等现代主义手法,尤其几乎小说所有的事件与场景都是在三位主人公意识流动和追忆、猜测中展示,是以整部作品仿若在梦境中一般迷幻。
像所有的作家一样,伊凡纳利对他的时代充满疑惑、矛盾,他描述的伊凡教授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自传性质。20世纪初叶大西洋彼岸曾经有位作家,在深受人生与理想的困惑后,毅然抛弃一切,突然出走,还有一位作家,像一条荒野之狼在小市民的氛围中将狼魂撕碎、割裂,然后又拼凑起来。小说中教授兼具两人的影子,在分裂的矛盾中出逃。
当然,伊凡纳利所做的并不只是让教授一人出逃,他更侧重的描绘了土耳其独特的历史文化风情,诗意化的语言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气象万千却又明察秋毫,土耳其这样一个迷幻国度逐渐在作家的笔下展开,正像伊斯坦布尔与生俱来的魔幻气质一样,作家在不停编织着小说的梦境。
实际上,这是一部逃逸主题的小说,三位主人公都经历着可怕、愤怒、痛苦的梦境,分别成为他们梦境的囚徒,他们处于波诡云谲的现实与思维深渊中,彼此孤独无助,伊斯坦布尔不是他们的幸福所在,却是梦魇的终点,伊凡纳利靠着那些梦境的意象完成了他的蜕变,主人公们则逃离了梦境的谋杀。
从宁静的凡湖到碧波万顷的地中海,愚昧无知无所不在,残暴凶恶难以抵挡。从东安纳托利亚到伊斯坦布尔,伪善与教唆充斥人间。蒙昧的人群被无耻的人蒙住了良心,他们用光荣的梦境谋杀人类的良知,唯有出逃才能摆脱。
一、痛苦的梦境囚徒
开篇,作家为读者描绘了三个梦境,三位主人公分别困在梦境中无法脱身,他们三个成为了痛苦梦境的囚徒,无法逃脱。玛丽受困于*,伊凡受困于荒原狼式的分裂,西玛尔则受困于战争中的性幻想。虽然他们身处于不同的环境中,但是彼此都被梦境谋杀,而且那些梦成为他们痛苦的根源。
这些梦境痛苦万分却又抹上荣誉、正义、成功的脂粉,所以三位主人公深受梦魇所害,却无法逃离,他们只是潜意识里感受到了痛苦,却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但是教授觉醒了,他率先想摆脱囚徒的角色,这也预示着他将成为启蒙人。不过玛丽的摆脱则是最强烈的带有本能意识的抗争,虽然起初不过是想活下去。西玛尔是三个人中思维意识最弱的,他只是在潜意识里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但是他仍然为成为一个国家杀人机器而深感荣幸,虽然会惶恐不安,这也是他屈从于教长的意旨,冷血的接受杀害无辜小女孩的使命的原因。
小说乍看之下,似乎只是玛丽被荣誉谋杀,实际上三个人都过着那种被荣誉谋杀的生活,甚至书中的那些角色,像赛荷的哥哥、列车上的特务,同样是被各自的荣誉谋杀了,不过有的失去了生命、有的失去了灵魂。玛丽只是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才想到了本能的反抗,事实上,那或许是很多女孩子都会采取的手段,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去伊斯坦布尔的女孩。西玛尔,一个本性善良的孩子沦落为国家杀人机器,他惶恐不安,唯一幸福的感觉是梦中的纯真,却又时刻被虚伪的说教所束缚,潜藏内心的真实不时被负罪感打断。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葛建伟:从梦境谋杀中逃逸(3)
作家在描绘他俩的梦境时杂糅了山村的蒙昧与落后,以及极端无耻虚伪的族长,对于战争的残酷血腥与谴责。描绘伊凡的梦境时则用了分裂的手法,那个生活在追求虚名浮利环境中的教授,时常不安的在梦中碰到他,看到他堕落、粉碎。其实他们三个都在被梦境谋杀着,玛丽是直接威胁了生命,西玛尔和教授则是受到了思维上的谋杀,西玛尔的善良被杀,教授的创造力被杀,他们分别被荣誉的梦境追杀着,那是玛丽一个人遭受荣誉谋杀,实则是三个人都在遭受着荣誉梦境的谋杀,他们的真实生活成了梦境,梦境反过来成了真实。
所以伊凡会选择逃离,而玛丽和西玛尔的旅程最后也成了逃逸。可是他们能够逃逸成功么?
二、逃逸分子的冒险历程
伊凡作为一个觉醒者率先逃逸了,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让生命去冒险。他在与自己所谓的荣誉决裂后,终于获得了自由,尽管这样的自由有时会被暴风雨吓阻,但是伊凡还是坚定地逃逸了。逃逸过程中伊凡经历着狂风暴雨般的心灵对话,尤其是船上暗夜里那段自我对话,他一会清醒,一会迷离,逃逸成为一种冒险。
玛丽被西玛尔带着走上了去伊斯坦布尔的道路,起初玛丽被蒙在鼓里,以为是一种幸运,却没想到西玛尔将会谋杀她,可是西玛尔内心的善良再一次拯救了两个人,致使一场谋杀之旅变成了逃逸之旅。这一历程是玛丽心灵逐步苏醒的历程,亦是西玛尔良知回归的历程。
逃逸历程中他们历经了文化冲突的矛盾、*的官僚阶层、拜金盛行的上流,堕落腐化的生活相对着冷峻严酷的贫民窟,还有乡村里那些肮脏的家伙们,唯独那个白痴是干净善良的,还有那位接生婆,善良却无奈,她痛苦的注视着那些女孩一个个被谋杀掉,为不存在的罪名和别人的罪恶奉献生命的代价,她心底是明白的,可是她不敢说出了。
在这个逃逸历程中,两个人都不断的被新鲜事物震撼着,尤其是玛丽,列车上发生哪些,赛荷的友善以及老头无畏的抗争,还有传闻中他哥哥的遭遇,其实这是玛丽遇见教授之前的铺垫,之后玛丽被教授成功的启蒙,开始了一系列的改变,抛弃头巾是一个伟大的开始,直至换掉衣服,实际上到此玛丽已经彻底改变,但是那个梦魇还在纠缠着她,直到她碰到烤肉店的那位小伙子,爱情拯救了她。
但是,西玛尔并非没有转变,他在萨拉哈丁那里接受了心灵风暴,一向视为正统的基石开始破碎,在经历教授奇怪的冷淡后,实际上西玛尔内心已经开始屈从于他本能的善良,可惜教授和玛丽没有给这个冷漠的战士一个机会。治愈玛丽需要伊凡,治愈伊凡则需要玛丽,可是治愈西玛尔需要谁呢或者说谁需要西玛尔来治愈呢?
在西玛尔与玛丽冒险的同时,教授则经历着疯狂的思维变形,他不停质问着他生命的意义,他在对心灵实施拷问,黑暗中,他不惜分裂,用一个形象质问另一个形象,将他隐藏的伤疤残忍的揭开,将他和妻子实际上并不幸福的生活展露,实际上伊凡早就分裂了,他不过屈从于惯性的力量,不敢彻底决裂,为世俗生命所束缚,他像一个漫步在都市里迷路的荒原狼,舔舐着受伤爪牙,他需要不是吞噬别人,而是他本身,他必须经历这样的过程,将他自己撕裂,然后再缝合,这个痛苦的过程或许会需要小小的幽默来调剂,最后教授在经历船上独自漂流、与玛丽互相思考、与大使交谈、被西玛尔暴打之后,他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不再被世俗所羁绊,他认准了生命的真谛是回归平淡,然后去创造真正的艺术,所有的人他是最清醒的,他将学会享受孤独,享受平淡,最后成就一个圣者。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于飞云: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并不遥远(1)
玛丽和伊凡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历程中都逃逸成功了,但是西玛尔却留了下来。玛丽、伊凡、西玛尔能不能看做是作家的三个不同时期的灵魂呢?他从愚昧中觉醒,踏进名利场,接着又让心底的良知复苏,然后将象征暴力的西玛尔抛弃,玛丽逃逸成功、伊凡逃逸成功,唯独西玛尔被放弃,连那位隐者都不肯收留可怜的西玛尔,西玛尔会怎样呢?没有人知道。
作家或许在心底不愿面对西玛尔所代表的暴力,他又深感无能为力,唯有放弃。当然作家在小说中曾经试图拯救西玛尔,像萨拉哈丁、像途中的赛荷和那位勇敢的老者,都在扮演着启蒙的角色,但是只有玛丽在逐渐醒悟,西玛尔虽然矛盾却不肯放弃,连作家都对西玛尔感到颤抖了。所以他最后让玛丽和伊凡抛弃了。
正是这样的抛弃让人们感受到了绝望,或许这也是作家内心的绝望,他没有把握、不愿面对的同时也象征了人类世界的不可调和,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冲突仍将继续,难以结束,那个最顽固的核心将被无情的抛弃,虽然他有可能醒悟,但没人会愿意帮助他。
所以逃逸归根结底还是失败了。
三、土耳其画卷
作家在整部小说中以其优美沉重的笔触为读者勾勒了一副忧伤苍凉的土耳其全景画卷,涉及了土耳其的民俗、人文、地理、历史以及社会的方方面面。他悲悯的发现那些关于国土的论争导致了可怕的战争,本来普通百姓和睦相处、鸡犬相闻的和平景象被那些政治狂人们利用,于是儿时玩伴的西玛尔和他的库尔德朋友成了死敌,以爱国理论对青年人进行洗脑无所不在。
当然,罪恶不止这些,伊斯坦布尔无休止的扩张,让城市成为怪兽,定期的粗暴拆迁贫民区的行为。还有人们彼此之间的鄙夷,对不同政见的年轻人的残酷,对于生命的冷漠与无视,还有那些女大学生们包头巾的示威行为让作家深感无奈,她们是受了怎样的蛊惑呀。这些场景让人们觉得那么熟悉。
作家没有放弃希望,他同样描写了真正的宗教是使人平和善良的,萨拉哈丁和那位长老是宗教的真正使者,他们反对暴力,西玛尔在聆听教诲后亦有了一定的转变,本来心底善良的他
潜意识里更加不肯杀害玛丽了。
广阔的土耳其对于东西方来说都带有迷幻的色彩,有点像拉丁美洲,也有点像东亚,他们都是孤独的国家,一方面充斥西方文化的冲击,另一方面又有着试图保留自己文化的本能,可惜就像邯郸学步一样,既没有学会西方的文明,又失去了自己独特的体系,以至于罪恶与冲突盛行,作家为读者们描绘的土耳其画卷未尝不是所有发展中国家正在经历的呢?
结语
就像西玛尔最后被抛弃一样,这些国家的暴行实施者可能会良心发现,可能会醒悟,但是终究没有人愿意真正的帮助他,对于他们的恐惧让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们,于是冲突仍将继续,得不到拯救的暴徒们依旧会是暴徒,逃逸成功的教授与女孩实际上陷入了另外的孤独,他们为何不愿带同西玛尔一起出逃呢?因为他们从心底鄙视西玛尔,可是没有西玛尔残存的善良,他们又怎么能有鄙视的资格呢?
小说暗指人类世界难以和谐,人们之间相互隔阂,即使那些醒悟的人都不愿帮助别人,这将注定人与人之间的彼此孤立无助,就像地中海隔海相望的两个国家——希腊、土耳其一样彼此孤立一样。
所有的第三世界国家和人群都在面临着这样的孤独,这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就像成就《百年孤独》一样成就了《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可惜,幸福是一种讽刺。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于飞云: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并不遥远(2)
“在东方是个西方人,在西方是个东方人”,站在古老文明与当代文明之间,试图代表这片土地的人们说:我“是个肤浅无根文化的受害者”。
法国作家尤瑟纳尔说历史是一所“获得自由的学堂”,这些人的命运比古老的土地更值得关注。
在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奥斯曼帝国的发祥地——土耳其,近些年来文学关注的视角已经向这些人打开。如我们所熟知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帕慕克,和今天我们要认识的另一位作家李凡纳利(),他们令才华、责任归于同道,挑战固有的礼貌与节制,为那些深受自身强大传统制约的国家里的人民做代言。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一书是李凡纳利的代表作。该书以三个人物不同的人生路径为起点——他们并没有实质性的矛盾冲突、观念上的水火不容或者阶层利益的博弈,恰恰相反,他们面对的是同一问题,寻找的都是如何逃脱社会现实的制约。这是一个平行式的创作构思,但却为我们展示了现代土耳其人立体的生存画面和思考。
古老辉煌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涤荡、记录者的遴选,留下的是排着长串的强人的名字。这些强人的基因通过古老大地脉动在后人的血液里,土耳其东部凡湖边上的强人只做三件事:教诲别人,接受进贡,作恶。15岁的玛丽在这坠落于历史窠臼的村庄里,人生早就被拟定了初稿:包着头巾,侍候别人,被姨妈吓唬要烧那块“罪恶的地方”,遭*教的教长伯父*,马厩里的一条绳索等待她上吊,或者由他人带到伊斯坦布尔销声匿迹……“等到问题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求到解决的办法”,苦难中的智慧让玛丽设想伊斯坦布尔,虽然她知道先她而去的女孩子都没能再回来。
之于玛丽非常可能是一座死不见尸的伊斯坦布尔,伊凡教授却在这里发现了希腊神话中的牧童恩底弥翁此刻正是他本人——活着但却永远沉睡。“你是个健康人……一切都很好,”他不停地自我忠告,在梦中看到的自己依然还是在病榻上,而且脸已开始碎掉,“一点一点,脸颊、嘴巴、下巴、额头依次塌陷掉落。眼睛是最后消失的。”“伪幸福”是伊凡对自己处境所做的结论。
古老的土地貌似已和世界文明接轨,人们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城市比得上伊斯坦布尔这样充满生气”。跳肚皮舞,吃生鱼片和寿司,穿阿曼尼西装打范思哲领带,泡肌肤吹弹可破的俄罗斯妞,围着酒桌讲战争笑话或黄色笑话,伊凡自己则成了电视上的学者明星,挣大把大把的钱,这一切都是城市的文明象征,但实质上可能只是文明巨浪溅起的一颗泥点。古老的土地总是信誓旦旦接受新的文明,实质内容却不曾改变。至于真正的文明,人们像约定好了一样不去过问,因为文明的尺度由国家的统治者把握,而这个国家的人民早已习惯于“靠天吃饭”,现在他们在虚无主义的范式中也就一点都不会难过。伪文明导致的伪幸福,让伊凡看到无形的社会和他那有形的家其实就是一口棺材。
死,或沉睡,是这片古老土地遗赠给他后代最窘迫的财产。而另一个人——玛丽的堂兄西玛尔则连打量自己生与死都显得奢侈:他正在为国家的完整统一同库尔德人作战,种族留存下来的生死较量让年轻人把生命托付给了一枚3G子弹是否走眼。唯一能鼓励他对生死不计较的是上尉说的话:“这个国家是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建立起来的,他们为土耳其献出生命,那些叛徒妄图毁掉我们的民族,分裂我们的国家,你们要去惩罚那些叛徒。保护共和国和民族的统一是你们光荣的责任。为国家而死,直接进天堂。”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相关内容 唐郑亮:自由是唯一的幸福出路
在《伊斯坦布尔的幸福》一书里,李凡纳利体现的是历史学家的洞见、社会学家的思索、人类学家的关怀。伊凡是这部小说思考的灵魂,他首先把自己设定为“在东方是个西方人,在西方是个东方人”,站在古老文明与当代文明之间,试图代表这片土地的人们说:我“是个肤浅无根文化的受害者”。
古老的文明为什么运行到今天却是肤浅无根的文化?李凡纳利用西玛尔和萨拉哈丁的对话给出答案——
关于父亲要他杀死“罪人”玛丽,西玛尔问他的朋友萨拉哈丁:“*教不是男人杀死犯罪的女人吗?”
“没有。”
“可是,用乱石打死又怎么讲?难道奸妇不是要埋到土里,腰以上露出来,乱石打死吗?”
“没有。《古兰经》里没有这种惩罚。这都是编出来的故事。”“他们利用*教为的是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杀手和恐怖分子可以是任何宗教的成员。”
把历史筛选、整合、改造成今天杀人或制服人的工具,是古老土地上的人们今天的悲剧根源。种族、宗教、意识形态都比人本身更重要,甚至完全背离了人的意义。像西玛尔那样的生命个体,只能在战斗中携带一个塑料袋捡拾战友可能被地雷炸飞的胳膊和腿。而另一个青年阿里?利扎正在监狱里为“人民的*”绝食,但他也只是帮忙判他“恐怖分子”的国家“杀死自己”。更为可怕的是公众对此“一点儿都不在乎!
在这些高墙外面,人们愉快欢笑,过着他们的日子。他们唯一感兴趣的是电视节目上说谁和谁怎么了,哪个模特儿和哪个足球明星出现在哪个酒吧了。”(阿里?利扎的妹妹赛荷语)公众是一群被奴役、歼灭了思想的牛羊,他们在为其提供好了的幸福的伪装下消耗自我。
看那些最擅长发表观点的学者、教授、作家们,不也是在被指定的平台上互相展开攻讦?抨击的范围绝不有所突破,“就像是对西西弗的惩罚——从早写到晚,只是为了让人在每天晚上把他们的文章扔进垃圾堆”。在伊斯坦布尔的伊凡当然看得最清楚:“土耳其社会阶层之间有着深深的隔阂;但是工厂老板和他的工人,高官和他的司机,一家控股公司的创始人和一个乞丐,全都在电视机前联系起来了。所有的人全都追随同一批男女众神,看他们的照片,看他们的表演。
在这个国家里,有财富,但没有什么可以叫做文化或品位上的精英。”他甚至追溯到奥斯曼帝国六百年统治期间如何培养了一个“有钱而没文化的群体”。当今的社会亦如此,在他的视野里“土耳其这个国家得到的尊敬近乎零”。
李凡纳利在《伊斯坦布尔的幸福》里,对现实深刻的批判是生活在同样古老土地上的作家们所不及的,(那些作家如果读了这本书,是否还好意思把他们一无是用的文字填满读者的眼眶?)从这个意义上说,土耳其已经不该再是“得到的尊敬近乎零”的国家。而且该书能够于2002年在本国出版,作者本人也于2009年获得土耳其文学最高奖,令人不得不对那片横跨欧亚大陆,作为三大帝国发祥地的古老土地投去希望的目光。
深刻的批判是要唤起反思的开始,并作出改变的努力。李凡纳利为三位主人公精心设计的“逃离”,恰恰是反思与改变的象征。《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大部分章节描写的是玛丽、伊凡、西玛尔逃离的过程:玛丽在梦想中逃离,伊凡在思索中逃脱,西玛尔在不自觉中逃离。不管是有意识的逃离,还是被迫的、不自觉的逃离,大量的思考都在这个过程中爆发和呈现。
“我”、“自我”、“我自己”究竟在哪里?这是伊凡发出的疑问。他看到“既定的制度阻止人与自身面对面遭遇”。因为那个自身对现实有着和制度不一样的立场,阻止便成必然。逃离的意义在于给人一个距离,让人看到自我,看到所处社会环境的完整面貌以及它和世界形成的比较。“社会是大环境,是主体;而人,是社会的客体”,在由传统制约着的国家里一直是被默认的状态。这个环境差强人意,或者根本就该被打零分,都不妨碍主客体地位的确立,因此这些国家里的人民历来被如是教化:作为个人,首先便应看怎样去适应、融入社会这个大环境。自我被排除在外,世界被排除在外,社会环境就像包裹一样把人包在了里面,任由这片土地古往今来的悲剧在人身上无尽地演绎。历史当然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挡在现实的面前,以老者至尊的威严宣称现实的合理性,但是逃离却能让玛丽说出那样叛逆的话:“反正真主也不爱我。”
逃离不一定要惊天骇浪,尽管逃离需要舍弃。伊凡、玛丽、西玛尔的逃离都在本土之上,即使出驶到了海上的伊凡也没有离开他的土耳其,但逃离却都给了他们该有的回馈,至少他们都不想再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中。李凡纳利的“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并不遥远,这是我读这本书之后心中洋溢着温暖的原因。自然我还看到,在世界文明之光的挥洒下,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严实包裹,每一个真正得到它照亮的人都会将其虔诚地收下,作为自己的财产,而且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1)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的结局是喜剧。这本小说讲的,不是社会多么黑暗,传统多么固执,文明多么肮脏。这些都不是小说要讲的。喜剧结尾不是为了讨好读者写出来的。
我们的读者一点也不会对书中描述的土耳其感到陌生。全球化文明与旧时代共存,无限膨胀中的伊斯坦布尔,这个土耳其魔都奢靡的生活,无人管理的城乡结合部,强势的黑社会或公务员,强制拆迁,信仰的失去根基与迷失,农村里家长的威权,不那么熟悉的还有在边疆和游击队的激战。
这似乎是一个绝望的世界,但是这完全并不妨碍小说的三个主人公,从完全不同的地方出发去寻找自由。正如小说第二十六章的标题:“要治愈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在故事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相遇了,在另一种文明中找到了自己的自由。
本来,他们每个人的生活都让人绝望。玛丽被自己的伯父,村子里的精神领袖奸污,她自己却要被赐死(也就是所谓的“荣誉谋杀”);她的哥哥,与库尔德工人党的战场上回来的西玛尔,感觉自己与家乡格格不入;伊凡教授发现伊斯坦布尔的高端生活让他噩梦连连。
他们也可以继续绝望下去。玛丽可以在马厩里上吊,可以在高架桥上毫无反抗的被杀死,就像她村子里那几个女孩,此外还有的无数个女孩那样;西玛尔可以奉父命杀死玛丽,然后继续回乡和未婚妻过平静的生活,只要他不说,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孩死在这些烂尾工程旁边,这一类比荒野还要荒凉的无人照管之地;教授也可以继续享受温暖的生活,现代社会有无数释放压力的娱乐,要是实在不行一可以去找心理医生,二可以去找毒品,三可以从楼顶上飞下去。已经有无数个人这样做过了。他们有的是死于某种文明的存在,有的是死于某种文明的消失。
他们三个人并非在伊斯坦布尔相遇,但是因为伊斯坦布尔把他们相连。把他们相连的还有他们自己的行动。西玛尔在最后一刻没有杀死玛丽;教授终于乘上一艘船浮于海。但是这并不够。对自由的渴望驱动着他们,好像各自离开了自己的瓶颈,进入了一个广阔的世界,但是还不知道如何去寻找。
自由的力量无处不在。村子里的一次“纪念抗俄战争胜利日”的主题晚会上,扮演的“俄国人”居然打败了“土耳其人”,这简直岂有此理,这种自由根本不容许存在。火车上,有些神智不清的老人朝作威作福的国家特工吐了一口唾沫,这让他怒火中生,却又毫无办法。不一定成功,但自由总会释放自己。
还需要自己的努力。教授想起来自己童年时的航海,一个人驾着一艘船穿行于对峙中的海峡两岸;西玛尔和玛丽这对兄妹找到了在城郊打工的亲戚,找了一点活干。但是还不够,还需要一些运气,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生活。
一旦找到之后,都不可能回去了。当西玛尔知道自己父亲的衣冠里包着禽兽,他不可能回到那个村子里了,村子里的未婚妻也渐渐被忘掉。不管怎么说,这是好的,在村子里无法解决的痛苦,现在看来都无足轻重了。
玛丽知道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解了她的身体。村子里禁欲的生活也许适合某些人,但不是为她准备的。不管怎么说,她活下来了。
至于教授,就像作者一样的成年人,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漂流到哪里,但是他感到自己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至少为两个孩子带来了一点幸福。
所以,这就是标题为什么要叫做“伊斯坦布尔的幸福”。因为这中幸福只有在这个文明混杂的魔都中,这个最糟的时刻才能找到,只要你在其中寻找的是自由。这也是文明能给人带来的唯一幸福。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2)
在一个仿佛凡湖土耳其东部的一座湖。碧水般深沉的梦境里,十五岁的玛丽正翱翔天际,她洁白*的身躯偎依着一只凤凰的脖颈。凤凰通体白色,和玛丽苗条的身体一样洁白无瑕,它飞得轻柔飘逸,像一片羽毛,背着玛丽舒缓平稳地穿过了朵朵白云。
玛丽双手紧紧搂着凤凰,心里感到无比幸福。清凉的微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脖子、肩膀和双腿,她禁不住心中的喜悦,浑身一阵战栗。
“哦,神鸟!”她轻声自言自语,“哦,圣鸟!哦,福鸟!”
这就是祖母讲的故事里的那只神鸟;那长得又高又瘦,脸孔让每个人都害怕的祖母每晚都会祈愿赞颂这只神鸟。神鸟终于来了,来自浩瀚无垠的天空,不偏不倚正好停落在她家门前。它从所有人当中将玛丽叼了起来并放在背上,朝天空缓缓飞去。
玛丽从祖母的故事中知道,凤凰鸣叫时要给它奶喝,歌唱时要给它肉吃。要是满足了它这些要求,它就会驮着你不停歇地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不过,要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这神鸟就会发怒,会把你从它背上甩下去。玛丽以前时常听说这个故事,她相信那一定是真的。
向下遥望,凡湖的碧水波光粼粼。岸边耸立着一座宏伟的城市,这座城市像极了传说中的伊斯坦布尔,有关伊斯坦布尔的传闻玛丽听说的实在太多了。她简直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这座城市移开。
忽然间,凤凰嘎嘎地叫了起来,尖锐的声音让她觉得非常刺耳。
“我到哪儿去给你找奶喝呢,福鸟?”玛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在空中找到牛奶来喂你呢?”
凤凰再次叫了起来。
“天哪,我到哪儿给你弄奶喝呢?”她又问了一句。“那头红色母牛每天早上乳房都是胀鼓鼓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给它挤奶,可它不在这儿呀。”
这只巨鸟叫得更响了,吓坏了玛丽,巨鸟愤怒地摇晃着,仿佛要把玛丽从它脖颈上甩出去。
“求求你!”她哀求着,“等我们回到地上我再给你找奶喝行吗?我会给你挤红牛的奶喝,它的奶又香又甜,你想喝多少就给你挤多少。”
这时,玛丽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母牛有*房,那她自己也有两个小小的乳房。她便把手放在自己的一个乳房上挤了起来,几滴乳汁从她蔷薇花蕾般的*流出。她探身向前弯下胸脯,用自己温暖的乳汁湿润了凤凰的头部。突然间,流出的乳汁增多了:最初那几滴变成了一股溪流,转眼间,乳汁像泉水般喷涌而出。
神鸟喝了顺着脖子流下来的温暖乳汁,心满意足了。
清风抚摸着玛丽的身体,她任凭自己随风飘荡。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有如身边拂过的片片白云。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见了凤凰发出的叫声。这一次是凤凰悦耳的歌声。
“哦,我亲爱的凤凰,在这七重天上,让我到哪儿给你找肉吃呢?”
凤凰不停地唱着它的歌,玛丽也再一次向它哀求——这一次她实在是无可奉献了。凤凰开始发出可怕的尖叫声,玛丽感到世界的末日已经来临。
“啊,荣耀的神鸟!福鸟!”她大声喊道,“求求你,请别把我丢下去!”
她害怕的事没有发生。凤凰没有把她从自己的脖颈上甩下去。
玛丽看到她们正飞近一座山,山顶高耸,直指苍天。锯齿状的尖峰刺破云霄,朵朵白云在山峰下方缭绕。这只巨鸟把玛丽放在巍峨峰顶上一块最尖利的岩石上,玛丽的脊背仿佛就要被刺穿。她纤细*的身体猛地一抖,寒冷和恐惧使她颤动不已。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3)
突然间,凤凰发生了变化。它长出了一身黑色羽毛,原本白色的凤头也变得犹如黑炭一般,它的嘴变化成一把血红色的尖嘴钳。凤凰发出刺耳的尖叫,天地为之震撼,山中百鸟无不仓皇奔逃。
玛丽惊恐万状。“我知道它想吃肉。”她心想,“它一定要吃肉,所以肯定要吃我身上的肉。刚才它喝了我的奶,现在要把我的肉身生吞下去。”
巨鸟把它血红的尖嘴插入玛丽的两腿之间,进入那令人厌恶与受诅咒的罪恶之所。“这不过是幻觉,”玛丽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噩梦罢了,不会是真的。”可是这么想也并没有让她感到慰藉。
玛丽拼命把巨鸟那黑炭般的脑袋从她两腿间推开,但是凤凰的力气比她大多了,根本不在乎她的两只小手,只管步步深入,并将她的身体一片片地撕扯下来。
突然间,巨鸟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人,玛丽看见一张长满黑毛的男人面孔。玛丽一眼认出了这胡须,是她伯父。
“伯父,把你撕掉的东西还给我吧。”她哀求道。
有着人头和满脸胡子面孔的凤凰把撕裂的身体碎片还给了她,随后转身飞向了天空。
玛丽孤零零地留在山顶上。她把身体的碎片一块一块捡起来,放回到原来的地方。每一块又都恢复原状,并立刻愈合。
玛丽突然一惊,醒了过来。
“我不要醒来。”她心想,“我再也不要醒来!”她做的噩梦把她吓坏了,可是实际情形更可怕。
她睁开了眼睛——村里每个人都津津乐道的那双大眼睛。那是一双少有的大眼睛,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和浓淡各异的褐色杂糅融合,实属珍稀罕见,有人羡慕,有人妒忌。她祖母临死前常把她搂在怀里说:“这孩子的眼睛比太阳还要明亮。”
玛丽意识到她正用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两腿间,由于用力过大,连双手都疼了。
话说回来,起码醒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她起码不再感到害怕了。她把伯父从脑海中清除出去;此刻,代替伯父在她记忆中出现的是那只凤凰。
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去村外葡萄园边那间茅棚给伯父送饭的。她想不起来这个男人是如何扑在她身上*了她;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昏过去的;也想不起来后来她恢复知觉后,是怎么冲出茅棚夺路狂奔的。这一切都深深埋进了她内心的阴暗角落。
两个年轻人在墓地附近发现了她,她的皮肤被荆棘划得伤痕累累,腿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她吓得神志不清,浑身颤抖像只受伤的小鸟。两个年轻人抱着她穿过村里的集市,把她送回了家——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玛丽的家人十分害怕说起这件事,就把她锁进了宅子外面那间潮湿昏暗的马厩里。
玛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她在葡萄园茅棚里遭遇的*,也没有说出欺负她的人是谁。事实上,她开始怀疑那件事究竟发生过没有。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梦。她的记忆模糊了,记不清自己恢复知觉后做了些什么。整个事情在她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但是她不能想象自己再叫他“伯父”了。她把那件事丢到了心里最深远的一个角落。然而即便是在那个意识够不着的地方,它还是在那里潜伏着——伺机再次溜进她的梦中。
马厩里很黑,铺着薄薄的褥子。微弱的光线透过老木门的裂缝和房顶上那个小窟窿,若隐若现地从外面漏进来。在昏暗中,依稀能看见丢在角落里的不用的马鞍、鞍袋、缰绳、马具、一把干草叉,木架上堆放着的一排一排的东西,一只装干面饼、干葡萄饼的口袋,还有些装谷子的口袋等,这些东西很难辨认,但是玛丽把它们都记熟了,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4)
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凡湖边,这地方既是个村子,也是个镇子。她熟悉这里的每座房子、每棵树、每只鸟儿。那座被遗弃的亚美尼亚式的两层楼房就是她的家,里面的每个细节,都刻在了她脑子里:谷仓、简陋的浴室、泥炉子、马厩、鸡舍、园子、白杨树、院子。不管多小的东西,她闭上眼睛也能毫不费力地找到,就好像这东西是她自己搁在那里的一样。房子的木门上有两个门环,一大一小,是客人上门时用的。大的那个男人用,小的那个女人用。家里的女人一听敲门声就知道来的是男是女,大门环一响,她们刚好有时间把自己全身遮盖起来迎接男访客。
玛丽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就连眼前的那座山背面的模样也没见过。所以,有时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过这她倒并不担心,毕竟,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去伊斯坦布尔城。人们谈起一些熟人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时候,好像总是要说“她去了伊斯坦布尔”或者“他从伊斯坦布尔来”。玛丽认定它就在远处的山那边。她始终相信,要是她爬到山顶,就能看到村民们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座辉煌灿烂的金色之城。
到这么近的城市去一趟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可是现在却不大可能了。不要说翻过那座山去伊斯坦布尔了,眼下就连近在咫尺的地方也去不成了,比如泉边,自己常去取面包的面包房,长辈带她去过的商店,那里香气扑鼻,满是五颜六色的布料,或者是去公共浴室,家里人每星期都要去一次,在那儿消磨一整天。如今她被关进马厩,家人把她扔进去,把门锁了起来。她遭到家人的遗弃,被孤零零地囚禁在那里。
玛丽就连跟她的姨妈和表姐妹一块儿去小便也办不到了。夏天傍晚吃过晚饭后,家里的女人们就会一块儿来到后院最远处的一个角落里,蹲下来撒尿——大家边尿边说闲话。她记得有天晚上别人都尿完了,自己还淅淅沥沥滴答不停。“听呀,”她姨妈大笑起来,“玛丽人不大,尿倒不少,哈哈!”
“哎哟,妈!”她女儿凡特玛听不下去了,“人小跟尿有什么关系?”
玛丽没有妈妈。那可怜的女人生下玛丽几天后就死了。当时村里那个年长的接生婆古力扎明白玛丽的妈妈已经快不行了,尽管古力扎反对,可玛丽的妈妈还是饱受了一番治疗的折腾。她被拴住脚脖子倒吊起来,村里的阿訇给她吹气,各式各样的人拿出的许许多多民间偏方都统统试了一遍。几天后,她咽气了,葬在了村外那片寒冷荒凉、杂草丛生的墓地,那里蜈蚣遍地、蛇蝎出没。
每天午后,玛丽的姨妈和继母都要在这座石头建造的二层小楼里躺在床上睡午觉。她俩把头枕在柔软的垫子上,能一直闲聊上几个钟头。除了她妈妈的孪生妹妹以外,玛丽的其他几个姨妈都很肥胖,臃肿的体型鼓鼓囊囊朝着各个方向扩展,不成模样。
玛丽再也不能听她们说闲话、跟她们去花园、和她们一块儿在厨房吃饭了。就连湖里打上来的鱼,她也没权利吃了。其实凡湖的水碱性太大,鱼没法活,不过在厄西斯附近,河水流进湖里那一带打上来的鱼,却是味道鲜美。而且家里一年四季都有罐头鱼吃。而现在,玛丽和一切可以称得上是享受的事情都无缘了。
她爸爸的第三个老婆朵安偶尔给她送点吃的过来,也允许她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方便一下,仅此而已。此外她跟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也不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有一两次,玛丽鼓起勇气向和她年龄相仿的朵安问起这事,但总是听到那种带着敌视口吻的回答:“你知道你做下这事应该受到什么惩罚。”听到这话只能是让她更害怕了;下一次见面时,朵安提到了伊斯坦布尔。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5)
自从玛丽身上的罪恶之处遭到侵犯后,玛丽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父亲。她父亲言语不多,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家里当家的是她的伯父。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随便说话,连她父亲也不例外。伯父不仅在本村而且在整个地区都受到极高的尊重。常有带着礼物的访客,上门来亲吻他的手,表达他们的敬意。他脾气暴躁、严厉可畏,但他会背诵《古兰经》里的诗,遵从先知穆罕默德的圣训,在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事情他都以身作则。他作为那个地区的教区首脑,拥有大批追随者,甚至在山那边的伊斯坦布尔也有。
就是玛丽的伯父把她关进了马厩。他那愤怒的叫声依旧在她耳畔回响:“把这罪人关起来!”他那冷酷的话一想起来就叫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朵安最先告诉玛丽,她让家族的荣誉扫地。家人在村里走路都不能再抬头挺胸。
“女孩遇到这种麻烦会怎么样呢?”玛丽问过她的继母。
“会被送到伊斯坦布尔。有两三个已经去了。”
玛丽的恐惧减轻了点儿。因为对她的惩罚只不过是翻过身后那座山罢了。可是她觉察到了朵安的神色——她似乎在唱歌:“你会得到你该得的,孩子!”
朵安总是鄙视玛丽,如同鄙视玛丽犯下的罪过。她脸上露出的那种蔑视神情让玛丽不寒而栗。朵安走出马厩时还加了一句:“当然啦,上吊了的就用不着送走了。有的人自己找根绳子就解决问题了。”
继母走了以后,玛丽看了一眼堆放在自己周围那些编成辫子一样的缰绳和盘绕起来的绳索。难道他们把她关进马厩为的是让她自己上吊?屋顶上的大梁、斜搭在梁上的木杆、绳索,这些都很便当。要是有人想上吊,马厩是最合适的地方。
玛丽开始明白朵安那些冷酷的话和不屑的面孔背后的含义了。朵安一定和玛丽的父亲商量过这事。她是最年轻最后娶进门的妻子,生了两个孩子,在家里有地位。因为第二个妻子一直没有生育。
就这样,家族对她应得的惩罚做出了决定——玛丽应该在马厩里悄悄悬梁自尽,对外不声张,很快这一切都会被忘掉。这地方一个小女孩死去或是自杀,有谁会想到要过问呢?以前有两个女孩上吊死去后,其他人都戴上了一副悲伤的假面具,背地里却喋喋不休地说闲话,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玛丽来到一个角落从地上捡起一卷绳子,扭成辫子一样的绳子已经磨损破旧,在她手里散开了。她仰头看了一眼屋顶那几根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布满裂缝的房梁。她听人说过怎么做:把绳子扔过房梁,把一头打个结捆结实,拿一根长木杆搭在梁上后顺着它爬上去,把绳子另一头拴个套,套在脖子上拉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脚把长木杆踢开。她的脖子也许会疼一下,不过几分钟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死亡一定跟她刚刚睡醒的那一觉一样,不过这一觉她再也不会看到那只可怕的凤凰了。
“死人会做梦吗?”玛丽心里纳闷。从来没有人死而复生,所以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妈妈这会儿正梦见了她,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准备自杀。当然,哪个母亲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自杀呢?
玛丽拿着绳子用手指拨弄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摔在地上,仿佛那是一条毒蛇。
“走开!”她喊了一声。
她立刻感到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赶走了她的恐惧,自己竟跟一条绳子说话,这让她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6)
“别哭,妈妈,”她轻声说,“瞧,我没有自杀。”
这时,玛丽意识到是什么让她改了主意——伊斯坦布尔。照朵安的说法,没有上吊的那几个女孩被送到了伊斯坦布尔。要是这样的话,玛丽会像她们一样被送到那座辉煌的城市去。“要是他们允许,我这会儿就可以步行去那儿,就我自己一个人去。”她心想。说不定天黑她就到那里了,可是她根本不能去,除非她伯父命令她去。她不打算逃走,因为她伯父什么都知道,有魔鬼为他通风报信,事无巨细他都了如指掌。
照玛丽伯父的话说,所有的人都是罪人,但尤其该诅咒的是女人。生为女人,就已经是个足够的惩罚了。女人是魔鬼,肮脏危险。就像她们的祖先夏娃一样,她们都给男人带来麻烦。应该让她们不断地生孩子,经常好好揍一顿,因为她们是人类的耻辱。玛丽从小到大,这话早听过无数遍,所以她痛恨做女人。她常常伤心痛哭:“亲爱的真主,你为什么要让我做女人?”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自己深深陷入罪恶感之中。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活得还比较轻松,那时她瘦得像根豆芽,胳膊腿都是皮包骨头。从早到晚她都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村里的房屋都是石头和土砖盖的,街上满是尘土,她和伙伴们就在这街道上跑来跑去。有条被污染了的小溪从村子中间穿过,村民的园子围墙上立靠着一辆辆带轱辘的破烂马车。她常常跟比她大四岁的堂兄西玛尔和他最好的朋友米摩、还有别的女孩男孩一块儿去湖边玩耍,在那儿沿着水边奔跑嬉戏,走进没到膝盖的水里,互相往身上溅水。她还曾抓起一把泥巴往墙上甩,对伙伴们用旧铁丝编成的小汽车指手画脚,或是爬上悬崖似的高墙去捣毁鸟窝。
当她的胸部微微隆起、身体有了玲珑的曲线、两腿之间开始有血流出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和西玛尔、米摩不一样。他们是人,而她是罪人。把浑身上下包裹严实躲起来,侍候别人,受惩罚,这些在她看来都是正当的。世事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现在,她是叫做女人的那种动物中的一个了,她们的罪孽毁了这个世界。
于是,玛丽的头包裹起来了。头上包着头巾,身上每一寸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哪一件都不许脱掉,她就这样默默忍受惩罚,在酷热的太阳底下任凭自己汗水淋漓,夏天气温有时能达到华氏120度。在她步入成年那一天,她还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她妈妈一定是在生孩子的时候接受了死亡的惩罚。假如真主把她造成一个男人,肯定不会惩罚她,因为假如真是那样,她就不会生孩子,也就不会死了。
如今玛丽也因为做了女人而忍受惩罚。一定是因为那块罪恶的地方,女人才饱受煎熬,忍受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一切。玛丽知道这是真的。就是它带来了罪恶。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有惩罚。她向真主祈祷过无数次,把这条缝隙拿走,巴望有一天早上醒来,它闭合了,再也没有了。可是每天早晨,她的希望都落空,那个讨厌的洞还在原处。
玛丽小时候尿床时,姨妈老是吓唬她说要把她那一块烧了。有一回还真的擦着了一根火柴,凑近她的两腿,但是在最后一刻又改变了主意。后来,玛丽还直惋惜姨妈把火苗移开了呢。
玛丽自从去过塞可巴巴的陵墓以后,问题就一个接一个来了。村里人常到圣人塞可巴巴陵墓去祈祷,祈求自己的愿望成真。他们去那里虔诚祷告,把自己的麻烦倾诉出来,求医问药,献上还愿贡品。玛丽小时候,几个姨妈带她去过这个圣地,她们怕她累着,甚至还让她骑上毛驴去。那时候她才四五岁。陵墓建在一座光秃秃的小山顶上,通向山顶的路弯弯曲曲,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她坐在驴鞍子上,一前一后摇晃不停。最后总算到了,只见圣地周围坐满了人,全都闭着眼睛,手掌向上伸展。玛丽迷惑不解,就问姨妈他们在做什么,但姨妈不让她说话,回答她说:“嘘,我们要睡觉了。”姨妈指了指那些紧闭双眼正襟危坐的女人们,又加了一句,“瞧,大家都睡着了。来吧,闭上眼睛睡一小会儿。”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玛丽的飞翔(7)
玛丽坐在地上,学着别人的样子伸出两手,掌心向上,但是不可能像别人一样睡着,因为她想撒尿。她扭过来扭过去,拼命憋紧,免得尿裤子。
玛丽睁开一只眼睛四下看了看,每个人都闭着眼睛,好像睡得很踏实。她实在憋不住了,就觉得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浸湿了自己的两条腿。她又一次睁开一只眼四下打量,看看有没有人发现。感谢真主,她们还在睡,什么也没发现。这下她也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了。她朝天摊开两手,闭上眼睛,迷迷糊糊进入了一个白日梦。
过了一小会儿,玛丽的姨妈把她从睡梦中叫醒。“来吧,”她说,“我们要走了。”玛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但是,玛丽骑上驴背的时候,她姨妈看出来了。“这是什么?”她质问道,“你就不能另找个地方尿尿吗?”接下来,她没完没了地对玛丽说,在塞可巴巴陵墓撒尿的人都遭到了严厉的惩罚,她两腿之间那块地方会烂掉。回家的路上,她两腿骑在驴背上磨得生疼。姨妈的话把她吓坏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脑子里老有个顽固的念头,撵也撵不走,那就是妖魔会诅咒她,或者红魔鬼会来把她抓了去,或者那块罪恶之处会溃烂长疮。她不断地哭泣,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打那天以后,玛丽深信塞可巴巴要惩罚她,就为她那块不知羞耻令人厌恶的罪恶之处,可怕的事情会降临到她头上。最后,厄运终于降临了。巨鸟刺进了她罪恶的身体,现在她坐在马厩里等待着更严厉的惩罚。到哪儿会结束?会把她送到伊斯坦布尔去吗?就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身上罪恶的部分被啄食吗?或者是不是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她呢?这一切全都取决于家族里的领袖:她的伯父。
就连玛丽的父亲塔辛?阿格哈也畏惧他这位哥哥,她父亲为人温和,脾气好,总是在农庄忙这忙那,他哥哥比他优越的地方不仅在年龄,而且在宗教地位,因而理所当然受人尊敬。塔辛?阿格哈是个成年男人,却从来没在哥哥面前抽过烟。要是被看见他在抽烟,他会立刻把烟塞进裤兜里,要不就在手掌心里擦灭。
玛丽的伯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宗教事务和上门来拜访他的追随者身上了。于是,操持家族农庄的担子就落在了玛丽的父亲身上。租给佃农的田地收庄稼打粮食要他盯着,粮食进仓要他来安排布置,牲畜要他来管,牧童和短工也要他来照料。
老旧的农舍很大,住得下家族所有人丁,从前这房子属于一个名叫约翰内斯的亚美尼亚人,村民们都怀念他,因为他乐于助人。一天,村里来了一群士兵,命令当地所有的亚美尼亚人带上他们的东西,到村外集合。(这里指被西方史学界认为的发生在奥斯曼帝国末期的种族清洗事件。多年来,西方史学界一直流行一种说法,认为奥斯曼帝国在垮台前曾对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实行过“种族灭绝”,先后“屠杀”了一百五十万亚美尼亚人。然而,土耳其除了承认当年亚美尼亚人在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中有二十五万至五十万人在同土耳其人的冲突中丧生外,始终否认在历史上曾经屠杀异族。*教与基督教进行过长达一千多年的冲突、交流与融合。自十二世纪以来,双方战争不断,大规模的十字军东征有过八次,小规模的战争不计其数。——译者注)亚美尼亚人无不惊恐哭泣,听从命令被士兵带走,一个个步履沉重地离开村子。他们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过。据传说,士兵们把这些人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但是没人敢声张。有些亚美尼亚人把自己的财物委托给他们的穆斯林邻居,希望能回来取回这些财物。数十年过去了,仍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教授陷入危机(1)
还有个奇怪的传说跟这事有关。谣传村里年老的妇女有些实际上是亚美尼亚人。往往在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玛丽的姨妈们就会凑在一起聊天,这也就成了个经常被聊起的话题。她们会聊起多年前那个不祥的日子,由于命运未卜,有些亚美尼亚家庭就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他们的穆斯林邻居。阿尼、阿娜什之类的名字就改成了土耳其名字,比如萨利哈或者是法特玛,受托付领养她们的家庭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养育她们,一直到把她们嫁出去。传说她们一直没有皈依*教,所以按照*教的惯例,她们结婚对不对,就成了个问题。争议更大的是,她们有没有权利参加葬礼,死后能不能葬在穆斯林的墓地。
在一个葬礼上,伊玛目(*教执行礼拜祈祷等仪式的负责人,又称“阿訇”。——译者注)问前来悼念的众人:“你们对这位逝者怎么看?”来悼念的人们齐声回答:“我们觉得她是个好人,请求真主眷顾她。”于是伊玛目宣布:“真主眷顾逝去的女人。”说着便开始了礼拜仪式。村里的穆斯林男人们随伊玛目为这些女人当中去世的一个唱念祷文,而说不定他们是为一个基督徒祈祷呢——那可实在是太过分了!
亚美尼亚人被带走之后,穆斯林村民占了他们的房子、田地、作坊。现在归玛丽家所有的这座房子,曾经是村里最大的房产之一,玛丽曾祖父阿米特是个摔跤好手,她长期以来一直相信,这座房子是她曾祖父凭着自己有力的臂膀赢来的。在那一带,他那无与伦比的体魄至今还在人们口中传颂,已经变成了传奇故事中的主题,尤其是在那个关于奶油的故事当中。
故事说的是,她曾祖父小时候,他妈妈总是把牛奶里取出来的奶油给他弟弟。尽管阿米特心里气愤不平,但他嘴上一个字也不说。一天,他妈妈出门去了,他把家里的毛驴牵出马厩,举起来放在了二层楼房的平顶上。父母从地里回来看见毛驴在房顶上,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驴子从房顶上弄下来。阿米特的妈妈知道儿子的力气有多大,就求他把驴子从房顶拿下来。阿米特咧嘴笑道:“谁吃奶油谁去拿吧。”
故事通常到这结束,直到近几年前,玛丽只要抬头看到自家的房顶,就会想起曾祖父的事迹,心里纳闷那匹毛驴会不会还在房顶上。等她长大后才明白,她家的房子不是故事里的那座房子——房顶上也没有毛驴。
每当玛丽问起村民们讲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姨妈就会向她保证说,亚美尼亚人被迫离开的说法肯定是假的。她说,其实是因为发生了一个奇迹,让他们突然一下全都消失了。有一年二月的一天,忽然狂风大作,清真寺的圆顶轰然倒塌,大树被连根拔起,房子全被掀掉屋顶。与此同时,风暴把村里的亚美尼亚人全都吹上了天空。人们不能怀疑真主的慈悲。这场神奇的风暴没有伤及一个穆斯林,但是每一个亚美尼亚男人、女人、孩子都统统被卷上了天。也许亚美尼亚人真的都是上帝的至爱呢,就像耶稣一样升上了天堂,赞颂你,耶稣(此处的耶稣在*教中被称为尔撒,在希伯来文中发音为约书亚(Yesua),而在*教中,则将其原来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置放于后,把最后一个字母放在字首。此处。
玛丽情愿认为他们都在天上。她喜欢闭上眼睛想象亚美尼亚女孩飞过天空。他们的爸爸妈妈招呼着欢喜地飞来飞去的孩子们:“时候不早了,孩子们。回到你们的云彩里去吧!”
尽管家族成员大部分都住在约翰内斯从前的房子里,玛丽很高兴他伯父白天很少在家。他一般要去那个很远的葡萄园的茅棚里呆着,在那儿接受访客贡上的物品,或者是独自一人祈祷沉思。家里的孩子们提着篮子去给他送饭。就连玛丽的父亲也只能在清真寺祷告时见上他哥哥一面。
太阳落山时分的那次祷告过后,家里的女人们就会在地板上铺一块布,伺候男人们吃晚饭,听候他们使唤。等到他们吃饱喝足,饭桌撤下后,女人们才聚集在厨房里吃那些残羹冷炙。要是她们哪个吃的时间太长,玛丽的伯父就会生气。按照他的宗教观念,吃饭算是个声色行为。吃是为了活着,应当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所以女人们只得快速地喝下热汤,往嘴里塞满肉和饭,让那些果仁蜜饯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饭后,就该做睡前祷告了。作为伊玛目,玛丽的伯父会引领家人一块儿做,而玛丽的父亲、伯父的儿子西玛尔,排起队来站在他身后。在斋月开斋后,男人们就会到清真寺去做特别的祷告。
塔辛?阿格哈的第一个妻子生玛丽时死去了。他的第二个妻子没有生育,因而多年来一直没有其他儿女,直到又娶了朵安做老婆。朵安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不过两个孩子都还很小。玛丽的伯父夫妇养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长子亚库普两年前带着老婆纳兹克和两个孩子去了伊斯坦布尔。据亚库普捎回来的不多几次消息,他一家在那座“金色的”城市过上了好日子。后来,次子西玛尔去军队服役被派往东北部,两个女儿阿依丝和哈提丝出嫁了,偌大个家变得空荡荡的。西玛尔的母亲为人孱弱可怜,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饱受暴君般的丈夫的欺凌,在家里上下难得露面。有没有她这个人,好像无关紧要。
西玛尔和他的突击队正驻扎在伽巴尔山,听说他们在那一带与库尔德人作战。他父亲不断地祷告,请求“法力无边的真主保佑他的儿子免受邪恶的伤害。”他禁止包括收音机和电视在内的所有“非穆斯林发明”进入这个家,所以家人无法得知每天在战斗中阵亡士兵的名字,除了偶尔收到的信件之外,他们很少听到西玛尔的消息。
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第一部分 教授陷入危机(2)
在凡湖水边那个尘土飞扬的村子里,玛丽陷入忧思的这一刻,远在向西七百多里外,位于亚洲和欧洲交汇处的伊斯坦布尔城里,一个有着“伊凡?库鲁达教授”这样响亮头衔的男人,在睡梦中大叫一声猛醒过来。这位四十四岁的教授知道自己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最近他有了个习惯,睡着后不久就会惊醒。
他从没有失眠过,也从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日常习惯——一过午夜就上床睡觉,轻而易举便沉入梦乡。可是过去两个月的每个夜晚他都会惊醒,并带着相同的恐怖感觉,好像有一只黑鸟在他胸腔里振翅欲飞。这个不祥的幻觉令他心惊胆战。他试过好几种治疗方法,甚至求助于烈酒,然而却毫无起色。
他以前一直睡得很沉,一觉睡到早上八点,神清气爽地开始新的一天,如今他却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不管他怎么努力,一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从各方面看,教授似乎都没有问题:他有个美貌的妻子,在大学里受人尊敬,以评论员的身份在电视上频频露面,连主持人都毕恭毕敬地倾听他的言谈。他以前也上过电视,不过目前固定每周上一次谈话节目。从杂货店的老板到街上的过路人,几乎都认识他了。没有人在看过这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后会忘记他的相貌,乌黑发亮的头发和灰白色的胡须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没人会忽视这位教授。
伊凡一动不动躺在沉闷的卧室里,花园里的灯透进来微弱的亮光。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不想惊醒他的妻子。他知道自己不靠药物无法克服恐惧。
他起身轻手轻脚走进私人浴室,打开灯,灯光把里面那些昂贵的卫浴设备和斑岩大理石地板照得通亮。他坐在浴缸边上,开始习惯性地一前一后摇晃起来。
“你是个健康人……一切都很好,”他自言自语,“别害怕。这是你家。你的名字叫伊凡?库鲁达。在你床上的女人是你老婆阿赛尔。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今晚在四季酒店,你和妹夫塞达特还有他老婆伊拉尔,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那寿司好极了,别担心。你喝了两瓶凉啤酒。晚饭后,塞达特用他的路虎送你回家。你看了一眼电视上的闲聊节目,和往常一样,愉快地欣赏那些长腿大波的年轻模特。你知道阿赛尔不在乎。她不会关注这些事。没有理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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