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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

_10 青衫落拓(当代)
  当她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时,他将她按回床上,粗声粗气地说:“笨蛋,只是一个梦。”
  从殡仪馆内捧遗像,一直到去陵园安葬,他全程陪在她身边,始终这样握着她的手。
  他明明也含着泪水,却不肯让她看见他的眼泪,也没有说什么温柔安慰的话语,只是默默陪她走过了丧母之初最深切的悲伤。
  过去了八年时间,她已经快24岁了,她现在并不悲伤,只是充满了疲惫,心灰意冷。
  然而,她还是只能从这双手中找到一点安慰。
  将所有东西搬上六楼后,祁家骏坐到沙发上,明显累得不想动弹了。任苒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她下楼去买了一点面条、鸡蛋上来,准备做简单的晚餐,上来一看,祁家骏已经躺在小小的沙发上睡着了。
  满室简陋零乱,他长长的腿拖到地板上,明显是一处别扭的姿势,却仍然睡得一动不动,任苒怔怔地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孔,有说不出的难受,正想找张椅子,将他的腿搁起来,手机突然响了。
  她不想惊醒他,走到厨房接听,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请问是任苒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莫云涛,莫敏仪的哥哥。”
  任苒好不惊讶,“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云涛客气却十分直接地问:“请问祁家骏现在是不是在你那边?他没接我电话。”
  “他睡着了,可能没听到,我这就去叫醒他。”
  莫云涛冷笑一声说:“现在睡早了一点吧,不必叫醒他,我跟你谈也是一样。”
  任苒又急又怒,“别误会,阿骏是过来帮我找房子,太累了,正靠在沙发上打盹。”
  “他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只为给你找房子,别人想不误会都很难了。”
  任苒无话可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宝今天生病发烧,我妹妹正在医院看护她婆婆走不开,我父母已经年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六神无主之下,叫我请假送孩子去医院,请问那位情圣是不是应该尽快回来履行当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在被陈华讽刺以后,她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并不争辩,只说:“我这就让他回Z市。”
  她的态度让莫云涛语气和缓了一些:“我跟敏仪认真谈过,她很难过,可是从头到尾没说你什么坏话。她一向善良,还有一些天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愿意保护她的婚姻,尽做媳妇的义务照顾婆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有责任保护她。既然他们还是夫妻,希望大家都能自重,也省得我再为这种事打电话过来。”
  任苒走到沙发边蹲下,看着祁家骏的面孔,也许因为睡姿不舒服,他英俊的眉目有一些扭曲,牙也似乎咬得紧紧的。她轻轻摇一下他,他马上惊醒了,揉一下眼睛,笑了。
  “居然一下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带着小宝在Z大校园里疯跑捉迷藏,跟我们小时候一样,真奇怪,梦里的情境太逼真了。”
  “小宝生病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他,不要把家里的担子放在敏仪一个人身上。”
  “他只是有些感冒,我昨天去看过他,没有大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苒并不回答,拿手机查询到Z市的航班,然后看时间,“我先给你煮点面条吃。10:45和11:50各有一班飞机,应该都能赶得上。”
  她刚一动,祁家骏一把拉住了她,拿过她的手机,翻一下通话记录,顿时了然,沉声问道:“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没有,他很有教养,说话很客气。”任苒摇摇头,轻声说:“是我自觉有愧。”
  “对不起,小苒。”
  “怎么轮到你跟我讲对不起了,真好笑。”任苒勉强一笑,“要让我一个人搬家,可能我得累残,看来以后还是少买一点身外物比较好。”
  “等公司情况稍微稳定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你最好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定居下来,别再这么搬来搬去了。”
  “这个不急。其实我也没有定居这里的打算,我想的是以后……”她顿住,突然意识到,以后回Z市定居也显得很遥远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点儿凄凉。
  祁家骏避开她的目光,对着天花板黯然一笑,“我现在活得一地鸡毛,公司不知道哪天才能摆脱困境,莫家倒是催我跟敏仪离婚,但他们提出的离婚条件,我根本拿不出来,还带累你白白受辱。”
  “阿骏,我没觉得受辱。”她跪坐到地板上,将头靠在他肩头,“别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过不了的,只是我自己这一关。如果我觉得有愧,我怎么能坦然接受你的关心,让你更加进退两难。”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靠着他了,他有些吃惊,跟过去习惯的那样,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其实我很清楚,你现在没什么可让我担心的,你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处理得很好,我这么过来,只是出于私心,很想见见你。”
  “别这么说,阿骏,我知道,只有你一直关心我……”她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
  “可是你长大了,小苒,你的天地越来越广阔,我再没办法把你留在我的生活里,总有一天,我会再也找不到你。”
  “那也没有关系的。你已经是我最亲的人,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重要。”她抬起头,凝视着他,“我们不要再特意见面了,阿骏。”
  她声音轻微,隔得这么近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眼睛深处去,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好的,小苒。我不会再过来。”他抬起手,仿佛要再去揉一下她的头发,却只是轻轻一抚,“你要照顾好自己。”
  送走祁家骏后,任苒开始整理房间,做彻底的大扫除,等到小小的一居室呈现出水洗过般的一尘不染,已经是半夜。
  她的手机一响,收到祁家骏的短信:已抵家,小宝没事。
  任苒长吁了一口气。
  极度疲乏后,在剩下的半个晚上,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她睡得很沉。
  第二十九章
  任苒所在银行与亿鑫的合作协议很快达成共识,并且开始低调进行。她接到出差通知,要随上司一道去北海实地考察这一项目。
  她正式拿到地产项目的规划,发现亿鑫将在北海市涠洲岛的东南一侧开发度假别墅及度假村。
  接下来,她深入研究了近几年亿鑫投资的地产项目,发现无不位于一线城市的中心位置,商业价值明显。唯独这一项目,处于早年地产泡沫破灭后沉寂已久的非热点城市,不能不让她心生疑惑。可是再看资料,涠洲岛这个地块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拿了下来,又显得没有特别之处。
  而且两方合作进行到这一步,也容不得她多想什么了。
  这次出差由银行一位外籍副行长带队,林波作为项目负责人带了任苒和另一位下属陪同,陈华的助理阿邦与他们在机场会合,他与任苒碰面,两人都显然没有意外的感觉。
  他们抵达北海后,来接机的除了亿鑫的副总刘希宇以外,居然还有当地政府官员,双方客气地问候之后,上车送他们去码头,然后一块儿上了去涠洲岛的船。
  亿鑫职员早就等候在涠洲岛的码头,开两辆商务车把他们送往项目地点,沿途茂密的植被和秀美悠闲的风光让除任苒以外的银行人员大为震撼。下车之后,只见眼前是一片银白的沙滩,远方烟波浩渺,海水清澈见底,外籍副行长连连赞叹景致绝佳,林波也说,想不到北海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景观。
  “你们看,从这里看过去,那边那个小岛几乎像传说中的蓬莱仙山一样。”
  任苒声音干涩地说:“那是双平岛,离这里有十海里。”
  刘希宇笑道:“看来任小姐的功课做得很足。日前这里已经获选中国十大最美海岛,只是岛上各类配套设施没有跟上,我们的度假村项目做好后,有信心带动本地旅游业的发展。”
  “可是根据我拿到的资料显示,涠洲岛的码头停靠船位有限,在没有彻底改造之前,恐怕对旅游业会有很大制约。”任苒委婉地说。
  当地官员说:“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政府方面提出可以与亿鑫共同筹集资金改造码头,但陈总的意思并不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大众旅游地。”
  “我觉得这个海岛并不适合大规模开发。”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们一起回头,只见陈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与外籍副行长和林波握手。
  刘希宇含笑补充:“我们的地产开发部门经过讨论,认为此地不同于海南,面积和资源都有限,有时候风景属于少数人,才更为稀缺更有价值。”
  林波点头,“这一带开发度假别墅,如果规划得当,对我个人来讲都很有吸引力。”
  上司与他们交谈着,任苒再没插言。
  随后,外籍副行长返回北海,转飞深圳公干。他们入住了亿鑫订好的酒店,这是目前岛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大概最多相当于普通三星的标准。
  大家商量着晚上出去在海滩上散步吃宵夜放烟花,任苒谢绝了,只说有些头痛,想早点休息。林波笑道:“也对,你在墨尔本留学,又去香港培训,大概早就看腻海景、吃腻海鲜了。”
  她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回房后洗了澡,半躺在床上看书。
  只过了一会儿,内线电话响起,是陈华打来的,“任苒,下来,我带你出去转转。”
  “谢谢陈总,我累了,不想出去。”
  陈华笑了,“我不打算上来敲门惊动你上司和同事。”
  任苒气得止不住发抖,匆匆换了衣服下楼,陈华正等在大堂里。
  “你什么意思?”
  “闷在这破宾馆里,头会更痛。”陈华若无其事地说,“走,我带你去海边坐坐。”
  “我不想去,你别来……”她猛然打住,看到刘希宇、林波等几个人同一块出了电梯。
  陈华嘱咐刘希宇,“希宇,替我好好陪林总转转,我带任苒出去走走。”
  林波神态如常,另一位同事却多少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任苒没法当着他们发作,只得跟陈华走了出去。
  他带她上了一辆吉普车,这时还是夏天,太阳迟迟不落,天色明亮,海风迎面吹来,感觉凉爽怡人,任苒的怒气平复下去,呆呆看着窗外。
  一会儿,车开到了码头,那里停着一艘快艇,陈华示意,“上去吧。”
  “陈总想带我去哪里观光?”
  “坐这种快艇,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双平。我们赶得及看那边的日落,你以前最喜欢坐在那边看太阳下山了。”
  任苒漠然地说:“请问双平也列入了陈总下一步的开发计划吗?也对,那里根本不可能停靠游船,没有批量接待游客的可能,资源更加稀缺一些,可以做更高端的项目。”
  “我在这边拿地,已经与政府达成协议,双平我有优先开发权,可以最大限度保证那边保持原样,不被随意开发。”
  “既然与工作无关,我不过去,陈总不会介意吧。”
  陈华挑眉,嘴角带上一丝笑意,“你在害怕什么,任苒?”
  “现在我怕很多东西,比如不合理的重逢、不适时的故地重游、莫名其妙的感伤怀旧,都会让我尴尬。”
  “能够面对一切,才是真正的坦然。”
  “我从不怀疑,你内心强大,不介意面对任何人、任何场面。可是我不敢高估我自己,两年前,我来这里时,”她慢吞吞地说,“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陈华微微一怔。
  “就是你让阿邦给我送去两百万的第二天,我到了这里。本来想一个人去双平看看,不巧赶上强台风,所有船只避风停航。我被关在那个宾馆里,”她指指码头不远处的,“待了二十多个小时后,台风停了,可是我也再没有了去双平的兴趣,随后坐船回了北海。”
  她用的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仿佛在讲别人的某个不值一提的经历。过了良久,陈华开了口,“对不起,任苒。”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陈总,告诉你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缅怀过去,更不会跟一个陌生人去怀旧,那片风景现在是什么样子,将来会被谁享受,都跟我无关。请不要费心给我安排这种观光节目。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工作。”
  任苒转身,大步走回宾馆。
  两次面对陈华,她越来越镇定,心底的波澜被成功控制到了最低。
  然而,她并不为此开心,她清楚地知道,从某种意义来讲,这种镇定的反应,意味着她的心如同披上无形铠甲一样,已经形成了自我保护机制,再不会轻易受伤。
  以后她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去爱某个人吗?似乎不可能了。
  也许对于成年人来讲,爱与被爱都是奢侈而不可强求的幸福。一切错失于时光之中的,只能沉淀成回忆。
  任苒从北海返回北京后,重新进入按部就班的工作之中。
  然而,几乎就在将要正式签署协议进入实施阶段的同时,国内一家较有影响力的财经杂志突然打来电话,要求约谈访问。
  林波将传真来的采访提纲交给任苒,“现在国家并没有开放外资银行投行业务,大家都在打擦边球,你也知道,英国人一向比较保守,就算是内部高层,对此也有不同看法,觉得我们这一步走得稍微激进了一点,难免会被人盯上。”
  “可是我觉得这计划做得相当有想象力,并没有违背现行政策,又确实争取了发展空间。”
  “业内人士都这么看,本来亿鑫是跟两家外资行同时接触的,我尽力争取过来。不过谁也不可能公然站出来认这个账,弄得银行监管部门来调查。这家杂志的风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理也不行,已经约好一位记者下午过来,你出面跟他谈谈,看他们到底掌握了哪些情况,还需要了解哪些情况,原则就是不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情况。”
  任苒点头答应下来,回到座位后,按照林经理的吩咐,对照提纲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她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会客室等待,记者来得十分准时。他名叫章昱,看上去干练,却十分年轻,几乎还是个大男孩。
  两人交换名片后马上进入正题,章昱显然有备而来,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无不切中关节,任苒自然坚守上司给的底线,一场采访进行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累了。
  章昱合上采访本,关了录音笔,笑道:“任小姐,放轻松,我承认我从你这儿挖不到什么了。谈点题外话,不算正式采访,有传言说贵行会将亚洲总部迁至上海,以员工的立场看,这消息算不算空穴来风?”
  “所有空穴来风都未必无因,一方面上海在国内乃至亚洲金融业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会是所有外资银行的必争之地;另一方面,恐怕香港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地位还不会被动摇。”
  章昱大笑,“仍然是很标准的外交辞令,任小姐,你适合做新闻发言人。”
  任苒也笑了,“请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水准。”
  “可是这一场采访下来,我的专业水准要受到质疑了,没有挖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对于一个好容易挤进杂志社的新人讲可真要命。”
  话是这么说,但他语气轻松,任苒自然也不以为意,送他出去,回头跟林波大致汇报了采访过程后,便重新投入工作,再没理会这件事。
  新一期财经杂志很快出来,任苒不禁大吃一惊,由章昱与另一位资深记者联合完成的报道占据了显要篇幅,十分翔实地分析了外资银行自从进入中国后的发展轨迹,他们采访的对象上至监管部门领导、来自不同地域的两家外资银行首席执行官、国有银行行长、知名经济学家和相关行业人士,下至各银行员工以及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
  涉及到任苒所在银行悄然展开的投行业务意向,尽管合作双方用某行与某集团代指,可是双方订立的协议草案细节写得十分明确精准,明眼人一看便知。细看下来,任苒不禁惊疑不定。
  果然,林波同样看到了报道,将任苒叫进办公室,细问她是否透露过合作协议,任苒坚决否认,林波叹气说:“这次有麻烦,合作协议除了大Boss、银行高层,就只有亿鑫投资部和我们部门参与的人知情。现在泄露出去,很难说会不会有后患,上面也许会追查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出来以后,任苒打电话给章昱,章昱很爽快地告诉她,涉及他们银行的那一部分是由他的合作老师完成,“他是资深财经记者,在这方面资源很多,但不管是他还是我,都肯定不方便透露消息来源。”
  任苒知道,再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道谢后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任苒所在部门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同事都有份被叫去人事部门谈话,可是只有她一人正式接受过采访,压力相对来讲更大一些。她再度回忆采访的细节,并交了报告上去。
  她所在部门有看不见的紧张气氛,大家埋头做事的同时,进行着私下交流,不过差不多没人来找她交换消息,似乎默认她已经成了风暴中心,避之则吉。
  隔了几天,林波告诉她,跟亿鑫的合作计划已经基本搁浅,他会放假一段时间,“Reenee,上面决定,调你去理财产品部门工作。”他满心烦躁,讲话不再如同以往那么谨慎,“英资银行因循守旧,给个人的发展空间实在有限,目前关于我的工作安排还没最后决定,所以我也不方便为你说话。你不妨先去那边报到。”
  她无话可说,答应下来。她已经不是昔日刚入职的新人,知道在职场上,没有可能一定分出是非曲直,更何况也许还涉及到同事私下议论、林波隐约透露的内部高层微妙的争执。
  任苒默默出来收拾东西,与她做工作交接的丁晓晴并不打算掩饰明显的幸灾乐祸,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坐火箭上去的感觉很爽,可硬着陆的感觉恐怕就不大好受了。”
  任苒权作充耳不闻,其他同事也并不附和,但丁晓晴意犹未尽,过了一会儿,突然将一份文件甩到她面前,“这个你自己拿去找人事部门签字,不要指望别人擦屁股。”
  平时大家再如何明争暗斗,也至少都谨守着表面上的礼貌,罕有如此当面出口不逊,任苒看看文件,再抬起眼睛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丁晓晴小姐,工作交接而已,无需带入个人情绪,文件该由谁拿去签字,你跟我一样清楚,不要随便甩来甩去。”
  她的声音保持着一向的柔和,可是神态的冷漠多少令丁晓晴惊奇,她一时下不来台,更加口不择言,“跟亿鑫的大老板关系不同寻常也不错啊,到理财产品部门,也许更可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完成计划不费吹灰之力,说起来,上面的这个安排还真是明察秋毫,有天赋的本钱真是好。”
  任苒扫一眼一同出差去北海的那个同事,那人正在格子间内做埋头认真工作状。她冷笑了,将桌上装了妈妈照片的相框小心放入纸箱内:“我们都是女性,是同事,这样自轻自贱没什么意思,请让开,丁小姐。”
  另一同事打圆场地过来,“我正好要去人事部门办事,顺路带过去好了。”
  任苒接受的新职位,是负责管理一个私人理财产品销售小组。部门经理坦白告诉她,相对于本土银行,外资银行在个人金融服务方面并无太大优势可言,部门能给予个人金融业务销售代表的支持相当有限,而这个部门也是外资银行人员流动最大的一个部门。管理一个小组的任务压力与工作量将会十分艰巨,他希望她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不用经理提醒,任苒也完全明白,对于外资银行来讲,较低端的职位都集中在个人金融服务部门。从资产管理部门调过去,绝对不意味着职业生涯的提升。
  接手新的工作,她的忙碌更甚于以前。手下与她年龄相仿的业务代表每天要打成百上千个电话,搜寻可以说服的对象。她也必须与陌生人联络,安排登门拜访,还要考评下属的工作进度,适时鼓励,提出不足。
  在香港度过了高度忙碌的八个月后,她并不怕繁重的工作,但她确实迷茫了。毕竟这个部门更需要的是高端客户资源,却不需要太多专业商业银行知识。对于她和她的部下这样外地留京工作、并无家世背景的人来讲,是极其巨大的挑战。
  而且长远看来,从个人金融业务部门调到其他部门的机会可以说微乎其微,进去以后,基本上就留在了这个领域。干得不好,面临的就是无情的淘汰;干得好,在收入可观与升职的同时,意味着更大的业绩压力。
  任苒再没有精力做计划中的MBA备考,脑袋里塞得满满的全是工作数据。
  这种看不到明确职业前途的挫折感,让她觉得十分疲惫。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从哪一天起,开始陆续有人主动约见任苒,咨询个人理财业务并且爽快开户,然后再介绍新的客户资源给她。
  局面如此轻易打开,她的心却沉甸甸的,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她谨慎地与客户沟通,并不急于扩大业绩,而是做严格的取舍,确定对方的风险承受能力后,有针对性地介绍理财产品,同时把一部分资源分配给小组成员访问,并要求他们不能贪功冒进。
  她的业绩悄然之间稳定提升,以一个新人来讲,十分引人注目——在引来上司褒奖的同时,当然也引来同事各种私下的议论。
  想到丁晓晴辛辣而刻薄的预言,任苒无法坦然。
  可是新的客户来自不同行业、不同背景,共同的特点是财力不凡,相互之间却无甚关联,没有明确证据指向与陈华有关。这种情况之下,她既不可能盘问客户,当然更不可能去主动向陈华诘问什么。
  陈华没有主动现身在她面前。
  她从财经报道了解到,亿鑫与一家徳资银行达成了合作协议,涠洲岛别墅项目顺利开工。
  签约以及动工仪式的照片上,都没有陈华的身影。
  没有一篇报道提及他的名字,他以一向的谨慎隐身于幕后。
  任苒的工作十分顺利地上了轨道,她却日益烦闷,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住了。她无法跟任何人谈起她的疑惑、困扰,包括祁家骏在内。
  在通话中,谈及她的工作,她只说调了一个部门,需要负责的琐碎事情比以前多,但收入也有所提高……
  祁家骏谈他的家事,用的是同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订单有所增加,工人情绪相对稳定,供货商开始同意将结账周期延长,政府有牵头进行债务重组的意向……
  她知道祁家骏和她一样,把可能引起对方担忧的部分留下了。
  祁家钰突然打她电话,透露了多一点情况,本来祁氏的情况有了好转,但整个皮革出口行业赶上了西方工业国家的反倾销调查,而祁氏是被抽中的企业之一,目前进入了书面答辩程序。
  “这个调查相当严格,任叔叔过来帮阿骏跟我准备进行书面答辩,下一步打算联络同行提交申诉材料。小苒,现在形势突然严峻,还款给你的时间可能得推迟。”
  “没关系的,家钰姐,我不等钱用,等公司上了轨道周期转开了再说。”
  祁家钰叹一口气,“这个当口,莫家没完没了跟我家谈判,要求明确答应他们的财产要求。唉,我妈一听到可能拿不到她孙子的抚养权就急了,病情反反复复,真是要命,一空下来就缠着季律师给她想办法。”
  这件事是任苒无法接腔的,好在祁家钰也并不打算一股脑对她倒苦水,马上谈回正事,说是任世晏已经帮着请好了法律方面的专家,现在把资料发给她,请她再帮忙联络北京商务部的一位叫吕唯微的反倾销专家进行咨询,她当然马上答应下来。
  任苒辗转查询到那位专家的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却无人接听,她想起一位同样从事出口贸易的客户邱先生以前与她闲谈时说起过遭遇贸易壁垒的事,打他电话,谈及吕唯微,邱先生说有过一面之缘,她连忙请他帮忙约,邱先生思索一下,说:“我说不上话,不过别急,我另找个朋友帮你忙,他面子比我大。”
  她再三道谢,第二天临下班时,却接到了陈华的电话:“任苒,马上下来,我在地下车库等你。”
  她莫名其妙,而且不快,“我不记得跟你约好了见面。”
  “老邱说你要约吕唯微,难道是我弄错了吗?”陈华带着点好笑地说,“吕唯微马上出差,你现在不下来,再想约的话,得等一周以后。”
  任苒吃惊,可是知道祁家那边拖延不起,只得火速收拾好东西下到地下车库,上了陈华的奔驰。
  陈华打方向盘开出去,一边告诉她:“我让阿邦直接送吕唯微去机场,我们在机场碰面,有足够时间让你们谈话。”
  “谢谢。”
  “别客气。”
  到机场后,陈华带任苒直奔星巴克,只见一位女士坐在那里。陈华介绍:“任苒,这位女士就是吕唯微博士。”
  任苒上网查过资料,知道吕唯微今年35岁,是留美归来的学者,国际贸易专家,国内反倾销研究的权威人士,却没想到她看上去如此年轻,各自不高、身材苗条,穿着灰色开襟毛衣,深色长裤,清秀白皙的面孔上透着英气与睿智。
  任苒与她握手致意,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这么唐突来麻烦吕博士。”
  她笑道:“别客气,既然是家骢带来的朋友,我一定帮忙。”
  任苒注意到她居然直呼陈华的原名,神态亲切,而陈华也没有任何意外表情,显然两个人至少是从前就认识。她无暇多想,拿出资料进入正题。吕唯微效率极高,一边听她介绍情况,一边一目十行地翻看她带来的资料,讲了几条意见,思维十分缜密。
  任苒飞速地做着笔记,唯恐漏掉什么。吕唯微却笑了,“这个案例虽然涉及面不算广,但相当典型。这样吧,任小姐,你不用记了,本周末我直接飞去Z市一趟,与祁氏见面,当面商量一下他们怎么应诉。”
  任苒大喜过望,不得不佩服陈华的面子,马上拿手机打祁家钰电话,祁家钰听了一样十分开心。双方在电话里敲定了行程后,时间已经不早,陈华与任苒送吕唯微进了安检。
  第三十章
  陈华载着任苒从机场返回市区,任苒道谢:“今天很谢谢你,陈总。”
  “跟我这么客气,可见如果不是因为祁家的事,大概不会接受我帮忙吧。”
  她笑了,满是自嘲,“我哪有那份硬气。”
  陈华瞥她一眼,“你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工作很累吗?”
  “是有些累,”任苒知道自己最近状态不佳,“我正打算休年假。”
  “准备去哪儿度假?”
  “哪儿都不去,已经在驾校报了名,准备去考驾照。”
  “让阿邦教你好了,他的驾驶经验比任何驾校老师都丰富。”
  “那倒不必,我在澳洲拿过驾照,也开了大半年的车,主要是学交规,适应北京的路况。”
  “你的楼下似乎不方便停车。”
  任苒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只淡淡地说:“停路边呗,反正只打算买辆经济型的小车代步,不在乎有没有车位。”
  “还是买辆安全系数高的车比较好,国内不比墨尔本那样地广人稀。”
  她不语,陈华继续说:“你先去把驾照拿了,我让阿邦再给你陪练一段时间,然后陪你去挑车。”
  她略为犹豫,嘴角挑起一个苦笑,到底还是说:“陈总不光帮我找客户,还要帮我找助理跟保姆吗?”
  “客户那件事,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给你提供最初的机会。至于说服那些人接受你介绍的理财产品,信任你的专业能力,并把他们的朋友介绍给你,全靠你自己。”
  “谢谢你维持我脆弱的自尊心。”沉默良久,她轻声问:“你还能把我的生活安排到什么地步?”
  “我很想全部安排妥当,可惜你不肯给我机会。”
  “全部安排妥当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要给我买豪华公寓、名车,安排我读书……”她自顾自地笑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介意贺静宜跟你碰面,就是不打算对你有任何隐瞒,把我过去的生活完全向你公开。”
  “那倒不必了,我没什么兴趣知道你的生活细节。不过我想象力有限,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待遇,不如你来诱惑一下我。”
  “我能拿什么诱惑你呢?物质只对向往物质的人有吸引力,你一直是个傻孩子,最向往的大概还是爱情,不过你已经不信任我能给你爱情了。”
  “爱情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感受到的,我们还是不要随便谈的好。不过面对诱惑,我现在哪里还敢自诩清高。毕竟我已经接受了你为我职业提供的种种便利,据说人向现实妥协了第一步之后,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不在话下了。”
  “你会吗?我很怀疑。”
  “我不知道,我要谢谢你,很早的时候就给我提供了起点很高的体验,毕竟18岁那年我躺在奔驰后座哭过,可以再也不用向往坐在宝马车里哭了。”
  陈华莞尔,“我是个很固执的人,开习惯奔驰后,不打算换车。而且,从你18岁的时候,我就对你的眼泪没抗拒能力,不想再把你弄哭。”
  “信不信由你,我不怎么哭得出来了,到差不多25岁的年纪,还能对着一个男人哭个不停,大概得有几分表演型人格才可以办到。”
  “任苒,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逼到了一个可笑的位置。我跟你讲爱情,会被你鄙视、质疑;我如果诱惑你,我就再也没可能得到你的爱情。”
  “可是我是真的不懂,你回过头来要我的爱情干什么?那是两年前你随手就让阿邦了结掉的啊。”任苒一脸迷惑,“难道别后重逢,你多少发现了我有可取之处吗——这一点我真不敢想,以前我那么爱你尚且没怎么打动过你。”
  “你觉得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吗?”
  “我倒是很愿意安慰一下自己,我少女时期的痴恋不是一相情愿的事。可是越长大我越明白,你早就警告过我,我跟飞蛾扑火一样,的确一相情愿了。好在承认这一点、接受现实并不困难。”
  “你后悔那样爱过我吗?”
  “我们在做访问吗?你问得这么详细干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似乎一直觉得完全看透了我,对我所有的行为都有现成的解释,没有一点好奇心。”
  陈华看着前方,简短地说:“我以前是个自大狂。”
  任苒不禁失笑,“那你现在仍然是,自大的男人会永远自大下去,我想象不出,你不自大了会是什么样。”
  陈华也笑了,“好吧,我想我在你眼里早就定了型,也难怪,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是成年人,可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错过了你从孩子到成年的时光,当然有好奇。”
  “这好奇来得真奇怪,不过满足你好了。我不后悔。我爱过你,不过那种不计后果不计回报的爱,很难持续。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放纵自己享受了一段循规蹈矩长大的女孩子很可能体验不到的感受——我享受到了爱情本身,不讲道理、不怕受伤地去爱一个人,毫不计较地付出。”车子在一处红灯前停下,她转过头,不带任何负气地看着陈华,坦然说道:“是不是有点像飞蛾扑火?我一点儿也不需要后悔,至少我在不敢扑火的年龄再不用遗憾了。”
  陈华蓦地转头看向前方,他的面孔隐在半暗光线之中,看不清表情。
  交通信号灯转绿,车子重新启动,过了良久,他开了口:“你对我完全没好奇了,任苒。上次你坐在我车里,还是七年前,一路上,你不停问我问题。”
  任苒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她坐到他车上,漫游在H市过江的车流之中,她问了那么多幼稚的问题,试图通过一问一答更多地了解这个男人,然而她怎么可能再回到过去。她倦怠地靠到椅背上,“只有小孩子才会对陌生人好奇心旺盛,你也知道,我不是小孩了。”
  “我来跟你坦白吧。以前你问过我第一个女朋友什么样……”
  任苒连连摇头,打断他:“我没打算跟你交换隐私,你可别指望我也相应跟你报告我的生活。”
  “我们其实可以这样来看问题,这算是很好的循环报应,现在你对我再没好奇,我对你有;你对我没了感情,我一样对你有。任苒,我们重新开始,你试着享受一下我的付出好吗?相信我,别的女人听不到我讲这句话。”
  任苒有一会儿处于惊讶失神状态,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仍然摇头,干巴巴地说:“我必须说我很荣幸吗?可是以前梦寐以求的,现在唾手可得,却并不诱人了,我只有一点惆怅,真不好意思。”
  “没必要拒绝得这么快。”车子停到她住的公寓楼下,陈华按亮车内的灯,“你可以考虑以后再答复我,多久都没关系。”
  “没什么可考虑的,我没兴趣去玩这种恋爱游戏。”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爱你。”
  她勾起嘴角,笑了,“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陈总,谁让你觉得有趣了、愉悦了,你就能让谁待在你身边。”
  他诧异地扬眉,“现在我能断定的确有人跟你嚼舌了。不过嚼舌的人没告诉你吗?我这几年只有一个女朋友,而且年初就分手了。”
  她不愿意再谈论这个话题,“与我无关。就这样吧,晚安。谢谢你,再见。”
  任苒下车,大步走进自己租住的公寓,到了门口,她止步回头一看,陈华的车还停在原处。
  北京的秋天来得十分迅猛,几乎是一阵秋雨之后,气温陡然下降,满街树木的叶子一齐变得枯黄,再一阵秋风刮起,裹起金黄的落叶,在他们之间盘旋飞舞不止,仿佛一个季节正式在她眼前上演更替。
  然而,人的感情怎么可能如同四季一般轮回?
  她转身上楼,的确再没有好奇了,根本不打算追问:你怎么会改掉名字、彻底切断与祁家的最后一点象征性的联系?这几年你经历过什么事?是什么促使你那样干脆利落地切断跟我的联系?又是什么让你回头站到我面前?
  她没有勇气探究的事情太多,不只是跟他有关系的这个部分。
  如果她把关于母亲的回忆小心收藏于心底,那么,她经历过的爱情也是如此。
  有些问题,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有些问题,她再没有了知道答案的欲望。
  这就如同时间在你面前关上一扇门以后,你知道那是一个结束,没必要回过头来重新打开它,徒劳寻求一个新的开始。
  任苒利用休假考取了驾照,事先在网上做足功课,选好车型,然后拿出手头上差不多所有积蓄,独自去买了一辆不足十万的小排量两厢车。
  她第一次独自在国内开车上路,面对复杂的交通指示标志和密集得没什么间隔的满街车流,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开了半个小时后,终于放松下来。
  转眼到了冬天,这个周末,任苒头一次开车出城。
  北京的城市半径一直在扩大,真正的郊外一直在延伸,从拥挤的市区出来,沿着国道肆意奔驰,到了空旷的地方,她将车停在路边,下了车,眼前是一片临近冬天的田野,远方是同样荒凉的山脉,带着萧瑟气息,没有风景可言,身后不时有大货车呼啸而过,北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刮来,她却浑然不觉。
  她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感觉如同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着,买车很大程度是为了排遣这种苦闷感。
  一阵疾驰以后,再站在无人的旷野边,她确实有了一点释放的感觉。
  祁家骏打来电话,告诉她,吕唯微对他们提出了至关重要的指导意见,同时还联络省商务厅,通过行业协会组织省内企业应诉,目前情况算得上乐观。
  她为祁家骏感到高兴,“阿骏,这样很好啊。”
  “是啊,要谢谢你,对了,还有……陈华。吕博士说跟他认识多年,所以愿意全力帮忙。”
  任苒苦笑一下,“阿骏,我们要的是结果,你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祁家骏也笑了,当然笑得没什么愉快的意思,“恐怕不止这一件事我没法不去想原因了。陈华昨天叫助手过来,声称愿意再提供一笔流动资金借款,但条件是我们说服其他债权人,把祁氏的债务集中转让给他。”
  任苒不禁瞠目:“他要干什么?”
  “不清楚,一般人这么干,就是意图收购,可是他的助手说,目前陈总没有收购的意思,也不想插手公司具体经营。他收购债务,成为公司唯一债权人后,我们一切照旧。”停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小苒,目前除了他,你就是祁氏最大的个人债权人,我不能不想到,他这个举动是为你而来。”
  考虑到陈华与祁家以及她微妙难言的关系,任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祁家骏叹口气,“看父亲的意思,很可能接受他的提议。姐姐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认为从大局出发,没必要反对。至于我,说实在的,很矛盾,我希望早一点把钱还给你,不过牵扯到他,我又实在不好做出判断这样做对你好不好。请坦白告诉我,小苒,你还爱他吗?”
  “我的爱没那么强悍、持久,阿骏,可以不管不顾,得不到被爱、被需要的感觉,却能一直维持下来。”她平静地说,强风将她的声音刮得支离破碎,带着苦涩的味道,“请从公司的利益出发做决定,不必考虑我。”
  “我怎么可能不考虑你?”祁家骏怅然一笑,“很抱歉把你拖进这件事里来。”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话,阿骏?”任苒有强烈的不安感。
  “不止这一件事,算了,我们回头再谈,现在我要去招待北美来的两个客户,再见。”
  任苒心乱如麻,在车边站了一会儿,拿手机打陈华的号码,他很快接听,她直接问他:“陈总,请问你收购祁氏的债务是什么目的?”
  “不是因为这个,你大概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吧。”陈华略带嘲讽地说,“祁家骏这么快就跟你诉苦了吗?”
  “何必扯上阿骏,这是与我自己财务有关的问题,我关心一下是很自然的。”
  “你现在在哪里?怎么周围这么大的风声,还有货车的声音?”
  “郊外。”
  “这种天气跑到郊外吹风,你疯了吗?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接你。”
  任苒烦恼地说:“昌平湿地附近。不用接,我开了车。”
  “我住的地方离你不远。你过来,我们当面谈。”
  任苒一口拒绝:“我不打算去你家。”
  “放心,是公共场合。”陈华无可奈何地笑,报出温榆河一个别墅区的会所名字,同时告诉她行车的路线。
  任苒将车开过去时,陈华已经等在会所门口,他只穿着格子衬衫,仿佛寒风对他根本没有影响。他上下打量她的新车,再看着里面女性气息十足的毛茸茸的方向盘套、安全带套和坐垫,眼里不自觉掠过一丝好笑的表情。
  他带她进了会所,这里装修得很符合别墅区的风格,将奢华处理成刻意的低调,却又无一处不流露出富贵矜持的闲适气息。
  陈华点了曼特宁,“在我喝过的咖啡里,这里最接近老李煮出的味道。”
  提到老李,任苒眼前闪现那个和蔼风趣的中年台湾男人,记忆已经如此遥远,几乎有些微恍惚,“他还在H市开咖啡馆吗?”
  “他去新加坡工作了,上周我还见过他。”
  任苒不想再叙旧,“陈总,我们讲正事,请问你的借款为什么一定要附加这种条件?你既然不想染指祁氏,何必非要充当最大的债权人。你是想羞辱他们吗?”
  陈华笑了,“不,你把我想得幼稚无聊了。多年以前,我就已经认定我跟祁家没有任何关系,后来我甚至连唯一跟他们共有的姓氏都放弃了,哪有闲情羞辱他们取乐。”
  任苒不得不承认,陈华说得有道理,她烦恼地用小勺搅动咖啡,“对不起,我没立场来指责你,我只是觉得,这样集中债务,根本看不出会有商业上的利益,却会伤害……”
  “伤害到祁家骏先生脆弱的自尊心吗?”陈华冷冷地说。
  任苒哑然。
  “你好像很喜欢借钱给别人,当年把你妈妈留给你的钱全借给了我。”
  “那不是借,是投资。”任苒努力保持镇定,“请不要再扯到那件事上。”
  “好,那就谈祁家骏好了,你借了他二百三十万,当初我还了你二百万,你用一年半时间赚到三十万,显然是很保守稳健的理财风格,我猜应该是你当时的全部财产。”
  “我的钱我高兴怎么处理是我自己的事。”
  陈华笑了,“任苒,我不是在跟祁家骏争风吃醋。你居然没想到,他不比我,当年你借钱给我,我只会觉得,你实在是……傻得可爱。他拿到你倾囊而出的那笔钱,压力很大,他的自尊心早就岌岌可危了。”
  任苒再度哑然,她当然知道,从一开始,祁家骏就极其不愿意接受她的钱,后来念念不忘的也是尽早还款给她,也许他承受的压力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她勉强开口,“我不认为你会关心他怎么想。”
  “我当然不关心他,他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到现在才接受这么小儿科的磨难,不是什么坏事。我关心的是你,你一直有一点母性情怀,还有一点自我牺牲的倾向,如果他继续倒霉、颓废下去,你就会越发关心他。介入他的生活越深,他越会从精神上更依赖你。我现在解决这个债务,帮他断了这念头,既解脱了他,也解脱了你。对他对你来讲,都是好事。”
  任苒恼火地驳斥:“你把我说成了一个可笑的圣母也就罢了,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幼稚可笑,不过请不要那样批评阿骏。他也许不如你事业成功、为人成熟,可是我始终认为,那些根本不是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我也不打算再讨论他了。有一点你必须知道,我从来没拿你当圣母看,任苒,你只是天真、善良,而且勇敢。”
  他的声音低沉,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包含了无限内容,她突然不敢与他对视,本能地一偏头,苦笑了,“听起来很华丽,可也很遥远,就算我有过那些品质,也是过去的事了。”
  “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过去。”
  “在你用钱解决掉我以后,对我来讲,有些事情就永远过去了。而且拿钱解决所有问题,确实是你一向的行事风格,一点没变。”任苒耸耸肩,将咖啡杯推开,站了起来,“既然你理由充足,从来没有自我怀疑,那随便你吧。”
  陈华也站了起来,仍然凝视着她,“信不信由你,在该怎么对待你上,我有很大的自我怀疑。有时我想,也许不管我做什么,也不可能再得到你的信任了。”
  任苒淡淡地说:“你从来没骗过我,对我一直十分诚实,甚至还多次及时提醒我不要自欺。我们之间无所谓信不信任。”
  她出来后上车回城,陈华开着他那辆黑色奔驰,一直不远不近跟随在后面,直到她拐上回家的那条路,他才直行开走。
  祁家骏突然中断了与任苒的联系,她再打电话过去,他似乎很忙碌,都是三言两语,很快便挂断了。
  任苒有满心疑团,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无论陈华以什么理由邀约她,她都一概谢绝,在周末忙完工作后,她还是会独自驾车去郊外走走。
  她也知道,这种离群索居、独来独往的状态未免颓废,于是试着加入车友会。
  好在买这种小排量两厢汽车的,都是与她年龄差不多的都市男女,绝大部分是单身白领,来自各行各业,在网上十分活跃,很容易谈到一起。
  车友会中有几个人精力充沛,每个周末都会安排不同的消遣,有时是在郊区农村搞烧烤,有时是爬山,有时是稍远一点距离的自驾游。
  任苒给她的车子配了手台,凑热闹地贴上车友会标志,开始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
  她已经差不多放弃了备考MBA,除了忙工作,周末便将有限的一点剩余时间花在了出游上面,有些自我放弃的意味,有时想一想,不免有罪恶感,可再一想,她从出国留学到现在,都过得异常紧张忙碌,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似乎也有权放松一点。
  不过那样的热闹,她参与了,却也没有太多投入感,最多也只是打发了寂寞而已。
  这样一转眼,到了新年,任苒突然接到莫敏仪打来的电话。
  “小苒,请你劝一下阿骏,让他不要去澳洲。”
  任苒大吃一惊:“他要去澳洲?什么时候?”
  莫敏仪有些疑惑:“他没跟你说吗?他机票已经买好,明天就要动身。”
  “他去干什么?”
  “他说他要去那边工作。家里的公司刚刚上正轨,他突然要走,所有人都反对,爸爸妈妈声称一分钱不给他,他也不在乎。”
  任苒心乱如麻,“他甚至没跟我说起要去澳洲,而且,相信你知道,你哥哥给我打过电话,其实不用他警告,我也会尊重你跟阿骏之间的夫妻关系,我不方便劝他。”
  “对不起,小苒,我哥哥……我代他道歉。阿骏很善良,即使那么渴望跟我离婚,也没对任何人提起我曾经丢下他跟孩子离家出走,和别的男人同居。我哥以为是他欺负了我,所以才会错怪你。”
  莫敏仪言辞恳切,任苒心软了,叹了口气,“算了敏仪,我不怪谁,但阿骏既然做出了决定,我不会干涉他对自己生活的安排。”
  “可是……”莫敏仪有点急了,“我以前的男朋友在我回国以前扬言要杀了我,也要杀了他,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逃回来,再也不敢回澳洲,阿骏回去会有危险。”
  任苒大吃一惊,“真的吗?你应该对阿骏说清这事啊!”
  “我说了,从他决定要去澳洲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说,可是说得越多,他越不当回事。他说他跟那个人无仇无怨,而且都是过去一年多的事了。他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无非是想拖着他。”
  任苒也急了,“你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我要阻止他的话,就是跟他说你告诉我的这些情况,他一样不会听进去。敏仪,你当时应该报警啊。”
  莫敏仪苦笑,“我报过警,可是我英文表达能力有限,警察说也没有他威胁我的直接证据,我能怎么办?只有躲得远远的。我怕他会迁怒于家骏,他……是混黑道的,心理又有些变态,真的很危险。”
  “你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任苒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马上又觉得不妥,“对不起,敏仪,我没权利说这话。可是我该怎么劝他才好?”
  “他一直爱你,你让他留下来,他肯定会留下来,我不要求他一定回Z市,他留在北京跟你在一起也行。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干涉你们,而不会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任苒一怔,恼怒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过季律师,他这次铁了心要去澳洲,无非就是可以分居满12个月以后,单方面申请离婚,以后能跟你在一起。目前情况下,他要离婚,就只有这一个途径。”
  提到季方平,任苒十分惊奇,“我没弄错的话,她是负责处理祁氏经济事务的律师,什么时候做起婚姻咨询了?”
  “她人很好,主动关心我,帮我想办法。好多事我跟我父母、哥哥也不方便讲,幸好有她可以商量一下。”
  任苒冷笑说:“敏仪,季方平是祁氏的律师,给她开薪水的人是你公公,她的立场不用我说你也该想得到。你跟阿骏需要的是有事当面交流,而不是听一个外行律师发表意见。”
  莫敏仪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交流,谈何容易?现在的情况是,我不排斥离婚,可我不能去澳洲,而且我不能告诉家里人原因;我家里人一直要求我直接跟祁家提离婚条件,可祁氏的情况才刚有好转而已,我开不了这个口。请你务必阻止他去澳洲,尤其不要去墨尔本,我求你了。”
  第三十一章
  任苒思忖再三,还是拨通了祁家骏的电话,“阿骏,你要去澳洲吗?”
  “对,明天的机票。”
  他回答得如此简洁,任苒纵有无数疑问,也只好抓紧时间说起莫敏仪的警告,但祁家骏很不以为然,“敏仪跟你打这种电话干什么?她这两年有些神经质,你别受她传染。”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那个人,说他是混黑道的,很变态很危险。”
  “上次他来闹事,报警以后,我找律师查过他的案底,犯的无非是吸毒、打架伤人之类的小案子,不是那种拿刀拿枪砍砍杀杀的黑社会。敏仪大概被他吓坏了,天天胡思乱想,才特意说得夸张。”
  任苒将信将疑,犹豫一下,“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过去?”
  祁家骏淡淡地说:“我想换个环境,换个活法。”
  “阿骏,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祁氏的工作,也许我太自以为是了,尽拿那些大道理压着你。”
  “不关你的事,其实工作就是工作,没几个人能有热爱工作的幸运。很抱歉,小苒,让你失望了。再见。”
  任苒有满心疑惑找不到答案,想来想去,只得拨通父亲任世晏的手机。准备问一下祁家最近的情况,不料接听手机的竟然是季方平。
  “他刚出门,手机忘在家里了。”季方平声音冷漠地说。
  她当然无意与之对话,“谢谢,我回头打给他。”
  “等一下,任小姐,现在有胜利感吗?你让一个男人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哪怕一分钱都拿不到,也一定要去澳洲摆脱他的婚姻。想想看,我当年不过是默默等待,就被你憎恨挖苦了一个够。不知道你是怎么评价自己的行为的,果然所有的道德都适合用来约束别人,你的双重标准还真是让我好笑。”
  任苒没料到她如此主动发难,“请不要对你根本不了解的事情说三道四。”
  季方平发出一个冷笑,“别忘了我是祁家的律师,祁太太、莫敏仪都来跟我咨询过,对于这件事,我比你想象的的要了解得多。莫敏仪也许有些傻里傻气,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才好,祁太太可是明确说了,她绝对不接受儿子选择你。”
  任苒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平静下来:“季律师,想必你等今天这个回敬我的机会很久了吧。不过让你失望了,有道德底线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质疑,自己就先要接受良心的拷问。不管以你的眼光了解到什么,以你奇怪的心态参合了什么,我都可以站在我妈妈面前说,我从来没忘记过她给我的教导,无需因为卑鄙、心底恶毒而感到羞愧。”
  不管季东平再说什么,她猛地挂上了电话。
  任苒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一番话越发让她极度郁闷——更重要的是,她充满了自我怀疑。
  正如她说的那样,她其实没有间断过拷问自己:如果祁家俊的婚姻不够美满,她是不是全然无辜?
  当然,她的确努力保持着与祁家俊的距离,但她并没有按最断然的做法,和他彻底不来往。
  在母亲离世、与父亲的关系只余一个节日问候以后,祁家俊是这世界上她最亲的人,她不能想象失去他的关心,而这份感情该如何界定性质,她完全茫然,不愿意多想。
  如果在众人眼里,她都是祁家俊婚姻破裂的原因,现在祁家俊要远走澳洲,也与此不无关系,那么她那样刻意不介入他的生活,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她在努力坚守,却不知道这样的坚守是不是一种逃避。
  甚至她将这段感情定义为兄妹之情的努力也是自私的,她怎么能如此否定祁家骏对她的付出。
  想到她母亲,她控制不住一阵悲伤。
  任再第二天请了假,开车直奔机场,从国内到达斤出来的祁家骏看到她很吃惊,“你怎么来了。小苒?”
  “我打电话问家钰姐,她告诉了我航班。”
  祁家骏无可奈何地一笑,“她真是多事。”
  任苒并不说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装在布套里的保温饭盒递给他,“拿着,我走了。”
  祁家骏连忙拖住她,“别走,这是什么?”
  “午饭。你不是下午两点的飞机吗?你要是喜欢吃机场的饭菜或者飞机餐的话,就扔了得了。”她甩他的手,他却紧紧握着不放。
  “小苒,陪我坐坐。”
  她本来还要赌气,可是抬眼看到祁家骏消瘦的面孔和眼中的恳求,心顿时软了,默默接过他手里的旅行箱帮他拖着,两人去了另一个飞国际航班的航站楼,在候机大厅找到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祁家骏打开保温饭盒一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米饭配着几样菜,都是他爱吃的口味,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说:“真好吃,小苒,你现在烹饪手艺比以前厉害多了。”
  任苒坐在一边不吭声。
  祁家骏全部吃完,“很久没吃这么多,快撑死了。看在我这么捧场的份上,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只是难受。你去澳洲,是不是为了让别人不说我们闲话?”
  祁家骏的脸沉了下来,他仔细将饭盒擦干净盖好,重新装入布套里面,放到一边。任苒不安地看着他,“阿骏,其实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在乎,小苒。猜测我们关系的全是我们的亲人,我不介意告诉他们,我一直爱你,可是如果我把你放到和当年的季方平没有两样的位置上,我会鄙视自己,也没法再面对你。我们之间的感情,经不起这样的亵渎。”
  任苒垂下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不能去跟每个人解释,我的婚姻是一个错误,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和你没有关系,那样会伤害敏仪。她是我儿子的妈妈,从一开始,我并能好好待她,至少这一点面子我要留给她,所以,小苒,对不起,我想来想去,唯一能做的是什么也不说,走的远远地,尽量让你远离这件事。”
  任苒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祁家骏伸手轻轻拍她的肩头,“别哭,没什么可伤心地。这对我来讲,也是一个机会。现在祁氏的情况渐渐好转,有爸爸和姐姐足够了,我还来得及去做一份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昨天听家钰姐说,你准备去她的同学肖钢在悉尼般的那个IT公司工作。肖钢最开始有意找你入股。可是祁伯伯和赵阿姨生你的气,一分钱也不肯给你。”
  祁家骏没想到姐姐什么都跟任苒说了,烦恼地皱眉,“我没打算拿他们的钱,别人能在澳洲生存下去,我也能。”
  任苒沉默一下。转移话题:“你留在悉尼工作就好,最好不要去墨尔本,敏仪说的那个人不能不提防着。”
  “别担心,虽然我比较喜欢墨尔本,不过显然悉尼的工作机会肯定多一些。”
  她稍徽放心,“如果在悉尼工作就得租房了。你记得上那边的中介网站好好看看,做一下对比,不要只听经纪一说就点头租下。”
  祁家骏忍不住笑了,“小苒,你是不是对我独立生活的能力很没有信心?”
  “不是啊,我自从负责一个小组的工作后,就变得越来越唠叨了,这大概是职业病。”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小苒。”
  任再迟疑一下,终于欺斯艾艾地说:“家钰姐觉得,近两年澳洲IT业明显恢复景气,肖钢的公司做IT服务,发展前景不错,只是她很遗憾现在家里不肯调资金给你。其实,……那个,我目前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如果……”
  “小苒,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
  祁家骏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任苒不吭声了。
  “对不起。小苒,这次去澳洲,我想让自己真正独立。本来就没打算要家里的钱,更不用说找你借钱了。”
  任苒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祁家骏无可奈何地摇一下她的肩头,“生我的气了吗?”
  “阿骏,创业想要直奔是很自然地事。我一向以为,我跟你之间,用不着计较谁拿了谁的钱。”
  “我比你大两岁,小苒。”他看着前方。平静地说,“你已经工作了三年多,而我一直过的是二世祖的日子,除了最近一年,我没正经做过一份工作……”
  任苒打断他,“可是家钰姐说你这一年工作努力的程度让她和祁伯伯都很吃惊。”
  “是呀,我努力了。不过祁氏并没在我手里起死回生,也许在很长时间里还得苦苦挣扎,仰仗陈华的帮助……”
  任苒再度打断他,“不要去跟他比,阿骏。”
  祁家骏笑了,神情平静温和,没有任何负气之态,“从小我就被拿来跟他比,由不得我。这一年时间让我知道了,我确实不用跟他比,他做到的,我可能永远没法做到。我不是商业奇才,对IT公司的运作没有概念,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肖钢愿意雇用我,是因为他和一起创业的同学都是做技术的,他们需要有可靠的人去傲市场。如果拿着你的钱去当合伙人,听起来也许很风光,可是无论成败,我再想到你。都不可能坦然了。不,小苒。我宁可去从一份普通的工作做起,这样我才能才能单纯拥有对你的感情。”
  任苒怔怔看着他,眼中有酸涩的感觉,她努力想调动起一个笑意,却还是没成功。祁家骏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笑容里带上几分苦意,“我知道,你不想我提感情。放心,我不会再提的。我这一去前途茫茫,至少要先赚出离婚赡养费,给敏仪一个交代,哪还有资格拿感情来困扰你?”
  任苒再也控制不住,眼泪重新落了下来。
  “小苒——”
  任苒突然转身,伸手抱住了他,他微微一震,随即紧紧楼住她。
  “别为我担心,想通那一点儿后,我轻松了很多。我以前一直过得不认真,总以为既然得不到你的爱情,就有权放纵自己。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不能把什么都归咎于命运。选择是自己做出的,每一个放纵都有后果,有时这后果伤人伤己,也不得不承担。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算太晚。”
  任苒几乎要说:不如你留在北京。可是这句话哽在喉间,她到底没办法讲出口。
  两个人都再也没说什么,只体会着这样倚靠着的亲密感觉。从童年到现在,兜兜转转,给了他们最大安慰的,始终就是彼此。
  任苒想,她无法去弄清这份感情算是亲情、友谊还是爱了,也许爱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宽泛的概念,就算有人指责她,她又怎么可能否定她们之间的感情。
  往事一点点在眼前展现。
  她四岁时,他带她玩捉迷藏,她走丢了,他在Z大2的校园里找了三个小时,把她找回来,当时,他不过六岁。
  十六岁时,他陪她经受了母亲去世的悲痛;她被父亲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读书,他特意考过来陪她。
  十八岁时,她离家出走,沉浸在对一个男人不可理喻的爱慕里,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他仍然不断去深圳、去广州找她。
  二十二岁时,他开车去北海接她回家,让她知道,就算失去爱情,也不是末日。
  ……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满目全是脚步匆匆来去的旅客,每天上演着无数聚散离合,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对静默的年轻男女;他们也无视着眼前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然而时间不会止歇于任何一刻。
  任苒看着祁家骏换好登机牌,托运行李,马上要入安检,她再次叮嘱他:“别把敏仪的警告不当一回事,不要随便去墨尔本。”
  祁家骏微笑,“我会爱惜自己的。小苒,放心。”
  他张臂再度抱一抱她,马上放开,大步走进安检,任苒一直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而他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在进去的刹那回头对她挥手微笑,那个笑容明朗,是她从小便已经熟悉的,她勾起嘴角,努力笑得开心,同时向他挥手。
  他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心空空荡荡,理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想,也许分开一段距离,他们能将感情看得更清楚。
  祁家骏去了悉尼后,很快开始工作,并跟肖钢以及另外一个中国人合租住下。他在网上告诉任苒这一消息,她顿时松了口气。
  春节假期到了,从到澳洲留学起,任苒就习惯了一个人的除夕,不肯参与聚在一起包饺子吃饭、喷瓜子吃零食看春晚的集体娱乐。
  最初,她是想独自怀念与祁家骢在双平岛上度过的那个春节,那是她那段爱情里最美好的日子。
  以后,她不用再刻意怀念什么,甚至想做到忘却,也习惯了独自一个人过节,像过平常日子一样。
  北京下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增添了几分节目气氛。
  任苒窝在家里,照例打电话给父亲,问一声新年好。任世晏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吃饭?”
  她一个人,当然并没心情做年夜饭,只随便做了点东西吃了,“吃过了。”本来打算说再见,却鬼使神差地说:“我在看妈妈留下来的一本书。”
  摊在她膝头上的,的确是《远离尘嚣》这本书,这是她用来让自己平静的法宝,而几年来头一次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让电话那边一下沉默了。
  “春节快乐,爸爸,再见。”
  “小苒,你母亲一直爱看书,我记得她喜欢狄更斯,还有托马斯?哈代。”
  “我拿的就是托马斯?哈代的小说,她在最后……住院的时候,一直在看这本书。”
  任世晏再度沉默。任苒想,不管是指责、辩解或者忏悔、原谅,都无法修补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了,到了现在,母亲到底只存在于她心中,她又何必跟早已经开始另一段生活的人谈起。
  “春节快乐,注意身体,我挂了。”
  北京这一年春节由全面禁鞭改为限制鸣放,从早上起,老式宿舍区内鞭炮响得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骤然经历这样久违的喧嚣,衬得她一个人越发孤单。
  她开着电视机,让室内多少添点热闹气氛,歪在沙发上给客户、同事分别发着短信,客厅门铃突然响起来,她有些意外,她这里一向少有访客,更何况是在大年三十的深夜。她走到门边从猫眼望出去,不禁一怔,站在门口的是陈华。他肩上头上沾着雪花,手里拎着一只红色塑料桶,显得多少有些不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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