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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日记-安妮·弗兰克

_5 安妮·弗兰克(德)
  十二 点英国电台英语广播:“今天是反攻日。”艾森豪威尔将军对法国人民讲话:“猛烈的战斗现在打响了,但在此之后就是胜利。1944年是全面胜利的一年。祝大家好运。”
  一点 英国电台英语广播:11000架飞机整装待发,不间断飞行,登陆部队和地面进攻跟进。4000艘登陆艇,外加小型舰艇,登陆部队和物资源源不断抵达瑟堡和勒阿弗尔之间一线。英国和美国部队已经投入到艰苦的战斗中。日布兰迪,比利时总理,挪威国王哈空,法国的戴高乐,英国国王以及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一位邱吉尔分别发表了讲话。
  “密室”巨大的骚动!期待了这么久,谈了这么多,看上去是如此美妙,美妙得像个童话的解放终于要来临了吗?就在今年,1944,我们将迎来最后的胜利吗?我们还不知道,但希望已经在我们内心复活,它给我们带来崭新的勇气,令我们再次感到坚强。因为我们还要勇敢地忍受一切恐惧、匮乏和痛苦,此刻最要紧的事就是保持冷静和坚定。现在我们一定要比从前把牙齿咬得更紧,决不能哭出声来。法国,俄国,意大利还有德国全都能放声大哭以发泄心中的愁苦,但我们暂时还没有权利那么做!
  噢,凯蒂,对我来说反攻最美好的部分就是它让我感到朋友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们已经被那些可怕的德国人压迫得太久了,他们一直用刀子抵在我们的喉咙上,想到朋友和最终的解救令我们信心百倍!
  现在这一切不仅仅关系到犹太人。不,它还关系到荷兰和所有其他被占领的欧洲地区。说不定,玛格特说,到了九月或十月我就能重返校园了。
  你的,安妮附注:我会把最新消息讲给你听的!
  ①原文为英文。
  
§§§1944年6月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反攻的超级新闻。盟军已经占领了巴耶——法国海岸的一个小村庄,现在正攻打康恩。很显然他们想切断瑟堡所在的半岛。每天晚上战地记者都会从前线发来报导,告诉我们军队的艰难、勇气和热情,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获得最精彩的战地新闻。还有一些已经负伤返回英国的士兵也走到麦克风前。无论天气多么恶劣空军现在几乎全天候升空作战。我们从BBC听到邱吉尔本来想在反攻日那天随部队登陆,但艾森豪威尔和其他将领还是设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想想吧,对这样一个老人来说是怎样的勇气啊,他起码也该有70岁了。
  这里激动的状况稍事平息,但我们还是在期待战争能在今年年底结束。总算要到时候了!凡·达恩太太的哼唧太让人受不了了,现在围绕着反攻她再也没法把我们逼疯了,她一整天都在跟我们责骂着坏天气。真应该把她扔到冷水桶里关在顶楼上。
  “密室”除了凡·达恩和彼得全体成员读了《匈牙利史诗》三部曲。这本书讲的是伟大的作曲家、音乐演奏家和神童弗朗兹·李斯特的生平。书很有趣,但在我看来有关女人的部分讲得太多了。在他的时代李斯特不仅是最伟大和著名的钢琴家,同时也是最受女士宠爱的男人——一直到他70岁。他曾先后一起生活过的女性就有玛丽亚·达古尔特公爵夫人、卡洛琳·赛恩-维根斯坦公主、舞蹈家劳拉·蒙特兹、钢琴家阿格尼丝·金华斯,钢琴家索菲·门特、奥尔佳·贾尼娜公主、奥尔伽·梅恩朵夫男爵夫人、女演员梨拉(姓什么不详),等等等等,不胜枚举。书中涉及音乐和艺术的部分要有趣得多。其中提到的人物就有舒曼、克拉拉·维克、伯辽兹、乔纳斯·勃拉姆斯、贝多芬、约阿希姆、理查德·瓦格纳、汉斯·冯·比洛、安东·鲁宾斯坦、弗里德里克·肖邦、维克多·雨果、奥诺赫·德·巴尔扎克、席勒、哈默尔、策尔尼、罗西尼、凯鲁比尼、帕格尼尼、门德尔松,等等等等。
  李斯特就其个人而言是个好人,非常大方,对自己很谦虚,虽然特别爱虚荣。他帮助每一个人,他的艺术对他就是一切,他酷爱酒和女人,受不了见到眼泪,是个绅士,永远都不会拒绝施惠于人,不在乎钱,热爱信仰自由和世界自由。
  你的,安妮
§§§1944年6月13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又一个生日过去了,所以我现在15岁了。我收到了很多礼物。
  五步本斯布伦热著《艺术史》,一套内衣,一块手帕,两瓶酸奶,一罐果酱,一块香姜饼蛋糕,爸爸和妈妈送了一本植物学书,玛格特一副手镯,凡·达恩夫妇一本书,杜塞尔甜豌豆,梅爱朴和爱丽糖果和练习本,最精彩的是克莱勒送的《玛丽亚·特丽莎》和三块全脂奶酪。彼得送了一束漂亮的芍药花。这个可怜的男孩费了很多功夫想找点特别的东西,可运气不佳。
  尽管天气恶劣,狂风不断,大雨加巨浪,反攻依然捷报频传。
  昨天邱吉尔、斯穆茨、艾森豪威尔和阿诺德参观了曾经被占领如今已被解放的法国村庄。邱吉尔乘坐的鱼雷艇炮击了海岸。他出现了,像大家一样,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真让我羡慕!
  从我们所处的秘密堡垒是很难判断外面的人们会对此新闻作出怎样的反映。毫无疑问人们肯定会为懒散的(!)英国人终于撸起袖子干了点像样的事情而欢欣鼓舞的。所有的荷兰人,那些仍然瞧不起英国人、嘲笑英国及其老人政府的人,称英国人胆小鬼却痛恨德国人的人,他们都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了。或许这能往他们愚笨的大脑里塞进一点理智。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但星期六总算又来了。尽管有种种不适和麻烦,我还是很高兴它没有违背我的心愿。
  你的,安妮
§§§1944年6月14日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我的脑子里总是挤满了各种心愿和思绪,各种谴责和训斥。我真的不像那么多人想像的那样自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缺点和短处,但区别在于我还知道我需要改进,应该改进,而且已经改进了很多。
  那么为什么,我常常问自己,大家都还要认为我那么自以为无所不知和咄咄逼人呢?我真的是那种自以为万事通的人吗?到底是我真是那种人,还是别人不是那种人?听起来挺奇怪的,我现在意识到了,但我不会划掉最后那句话的,因为它不算太疯狂。谁都知道凡·达恩太太,也就是最爱责骂我的人之一,她的智商并不高。我甚至干脆可以用上“愚蠢”这个词。愚蠢的人一般是不能容忍别人做得比他好的。
  凡·达恩太太认为我愚蠢恰恰因为我没有像她那么缺乏才智;她认为我咄咄逼人因为她更厉害;她觉得我的衣服太短了因为她的更短。那也正是她认为我是个万事通的原因,因为她更爱在本来一无所知的事情上指手画脚。但我最爱的一句俗语是“无火不起烟”,那我就承认我是个万事通吧。
  现在对我最艰难的是我比别人对自己的批评和指责更厉害。所以假如妈妈再添上她的忠告,一大堆的训斥累加起来就会变得让我无法承担,我绝望中就会变得鲁莽甚至反叛,当然了,那个著名的旧安妮的口号就会再次冒出来:“没人理解我!”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它听起来挺蠢的,但也不无道理。我谴责自己有时候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那就是特别渴望别人哪怕一句安慰话,渴望有人能给我可信的忠告,还能对那个真实的我作出有益的分析和评价。可是天哪,我一直在寻找,但至今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我想你肯定马上会想到彼得,是吗,凯蒂?是这样的:彼得爱我并不像一个恋人而像一个朋友,我们之间的亲情与日俱增。可那令我们彼此保持克制的神秘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明白。有时候我想我对他可怕的渴望被夸大了,可实际上也算不上啊,因为假如我两天不上去看看他我就会比从前更强烈地想念他。他不喜欢宗教,还有关于食物及其他许多事情的各种言论不讨我喜欢。但我能确信我们再也不会吵架了,因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坦率的共识。彼得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宽容,很容易妥协。他能让我在他跟前说许多不能由他妈妈来说的话,他向来将一切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可他为什么要把最内在的自我隐藏起来而从不让我进入到那里呢?从天性上讲他比我更封闭,这我没意见,但我晓得——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即便是最不擅交流的人也总有些时候会特别渴望,如果不是更加渴望寻找到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彼得和我两个人都在“密室”里度过了我们最多思的岁月。我们经常谈论未来、过去和现在,但正如我说过的,我还是好像错过了真正的东西。但我又知道它就在那里。
  你的,安妮
§§§1944年6月15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长时间不能接触外面的世界才导致对大自然的一切都如此疯狂。我还能非常清晰地记得那些有着蔚蓝的天空,小鸟的歌唱,有着那些令我陶醉的月光和鲜花的时光,但自从我来到这里那一切都变了。
  比如在圣灵降临节期间,天气那么暖和,我会在某个晚上故意睁着眼睛直到十一点半,目的就是想好好独自欣赏一番月亮。可惜呀,一切心思都是徒劳,因为那晚的月光太亮了,而我又不敢冒险把窗户打开。还有一次,已经是几个月前了,有天晚上我碰巧在楼上,当时窗户是开着的,我便在那儿一直待到窗户必须关上为止。幽暗多雨的夜晚,猛烈的风,飞逝的流云,这一切让我完全沉醉于它们的力量中。那也是我一年半以来头一回亲眼目睹夜色。那晚过后我想再见它的渴望远远胜过了对盗贼、老鼠和空袭的恐惧。我会完全一个人跑到楼下隔着厨房和私人办公室里的窗户往外看。许多人都喜欢大自然,还有很多人偶尔会睡在户外,监狱和医院里的人渴望着终有一天他们能够自由地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明明是无论贫富都能共享的大自然,却很少有人会像我们这样被如此残酷地与它隔离开。当我说仰望天空、云彩、月亮和星星能够让我镇定和耐心的时候,我决不是在妄想。它是比无论拔地麻还是溴都更有效的药。大自然母亲令我感到自己的卑微,能让我随时准备勇敢地面对每一次打击。
  哎,可惜除了极少的例外,绝大部分时候我只能透过布满灰尘的纱窗网注视着大自然。现在再透过这些肮脏的窗户已经找不到什么乐趣了,因为大自然应该是不掺任何杂质的。
  你的,安妮
§§§1944年6月1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新问题:凡·达恩太太特别绝望。说什么有子弹穿过她的脑袋,什么监狱、上吊和自杀。她很嫉妒彼得特别信赖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她因为杜塞尔根本不领她的情而感到受了委屈,可那是她希望的呀!她又担心她丈夫这么一直抽下去会把她那件皮大衣的钱都抽完的。她吵架,使用难听的语言;哭,可怜自己;笑,然后再吵架。不管是谁面对这么一个又笨又爱哭闹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谁也不把她当回事,她毫无个性却冲着所有人唠叨。最要命的是这一切令彼得变得粗鲁,凡·达恩先生烦躁,妈妈刻薄。哎,多可怕的情景!还是想想那条金法则吧:笑对一切,莫为他人自寻烦恼!这听起来有点自私,但对于任何想要寻求内心宽慰的人来说实在是唯一的解药。
  克莱勒又收到了让他去挖四个星期的壕沟的召集令。他正想着法子用医生的证明和商业信件摆脱它的纠缠。库菲尔斯想在他的肚子上做个手术。昨天十一点切断了所有的私人电话。
  你的,安妮
§§§1944年6月23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这里没发生特别的事情。英国人已经对瑟堡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据皮姆和凡·达恩说我们一定能在10月1日获得自由。俄国人也参加了这场战役,并于昨天开始了他们位于维帖布斯克的反攻,这距离德国人当初发起进攻的日子整整三年。我们的土豆就要吃完了,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得数着吃,谁都知道自己的那一份还有多少。
  你的,安妮
§§§1944年6月27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情绪变了,一切又变得令人振奋。瑟堡、维帖布斯克和斯劳宾昨天被攻陷。大量战俘和战利品。英国人总算可以开始登陆整个科唐坦半岛了,这距离他们发起反攻取得第一个港口以来过去了刚好三个星期!巨大的成就!无论这里还是在法国,自反攻日以来的三周内没有一天不是在狂风暴雨中度过的,但一点点坏运气并没有阻挡英国和美国人展现他们强大的力量,多么了不起呀!德国人当然也在全力使用他们的V型火箭,但其结果除了给英国造成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破坏之外只剩下德国报纸上连篇的胡言乱语了。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回是在德国的土地上那些布尔什维克们正在全力挺进,他们一定会变得更加紧张的。
  所有不在军中的德国妇女正连同她们的孩子往格罗宁根、弗里斯兰和戈尔德兰德疏散。穆塞特①宣称假如他们会随着反攻的推进逃到这儿来的话他一定会穿上军装的。这个老胖子真想打仗吗?他本来完全可以在此前的俄国试试身手的。不久前芬兰拒绝了和平提议,现在谈判再次破裂,他们不久一定会为此感到后悔的,这些傻瓜们!你觉得到了7月27日我们会推进到哪里?
  你的,安妮① 荷兰国家社会主义党领导人。
  
§§§1944年6月3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糟糕的天气,或者说天气一直糟糕到6月30日①。这样说得不好吗?那还用说,我的英语学习已经有两下子了。只是想证明我能,我现在正借字典的帮助阅读《理想的丈夫》。进攻势如破竹!巴布鲁伊斯克、莫捷列夫和奥沙已经陷落,大量战俘。
  这里一切顺利,大家的脾气好转。超级乐观主义者们春风得意。爱丽换了发型,梅爱朴本周休假。以上就是最新消息。
  你的,安妮① 原文为英文。
  
§§§1944年7月6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当彼得说起将来想当罪犯或赌博的时候我心头充满了担忧;尽管是说着玩的,那是当然,但还是让我感觉他很害怕自己的懦弱。一次又一次我从玛格特和彼得那里听到这样的话:“是啊,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坚强和勇敢的话,要是我总能坚持自己的心愿的话,要是我能持之以恒的话,是啊,那……”
  我不知道不要让自己受影响算不算好德行。完全遵循自己的良心真的是对的吗?
  说实话,我真想像不出竟然有人能这么说:“我很懦弱。”然后就一任自己懦弱下去。不管怎么说,假如你已经知道了它,那为什么不与它作斗争,为什么不努力去锻炼自己的性格?回答是:“因为不去努力要容易得多啊!”这种回答真让我泄气。容易?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懒惰和充满欺骗的生活就是容易的生活呢?噢不,那不可能是真的,也不应该是真的,人们是如此容易受到懒散……还有金钱的诱惑。
  为了给彼得一个最好的答复我想了很久,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最重要的是怎样努力改造自己。我这么想究竟对不对,我不知道。
  我过去常常以为如果能完全进入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该有多好啊,可是现在,既然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我认识到要想去揣测另一个人的心思并找到正确的答案真难啊。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容易”和“金钱”这样的概念对我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吧。彼得已经显露出一点要依赖我的意思了,但那无论如何也不该发生的。像彼得这样的人总觉得完全依靠自己很难,却不知道要做一个清醒而充满生机的依靠自己的人更难。因为假如你坚持那样的话,这就意味着你要在困难重重的海洋里劈波斩浪而且始终保持正确的航向,那将是双倍的艰难。此时我心绪纷繁,已经寻找了好几天了,总想找到一番可以对抗那个可怕的字眼“容易”的说辞,一种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要怎样才能向他说清楚,那种貌似容易和有魅力的东西可能会将他拖入深渊,那种找不到任何安慰、没有朋友也没有美的深渊,一个几乎再也不可能让自己重新崛起的深渊!
  我们全都活着,但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知道去向何方,我们活着的目的都是要幸福,我们的生命千差万别却又没什么两样。我们三个人都成长于善良的家庭,我们都有机会学习,都有取得某种成就的可能性,都有渴望幸福的理由,可是……这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来赢得,而那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你如果想获得幸福,那你就必须努力工作,积德行善,而不能懒惰和赌博。懒惰也许看起来很有魅力,但工作可以带来满足。
  我不能理解不喜欢工作的人,但这也不是彼得的情况。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可以追求的明确的目标,而且他总以为自己太笨,总是低人一等,所以不可能有任何成就。可怜的男孩,他还从来不知道让别人幸福的感觉是什么,可这是我也不能教他的。他没有信仰,嘲笑基督,而且爱用上帝的名字来骂人;尽管我也没有那么正统,但每次看到他那么自暴自弃,那么对什么都不屑一顾,那么可怜的时候,我都感到特别伤心。
  拥有信仰的人应该是快乐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信仰天堂里的事情的天赋的。你甚至都没有必要担心死后的惩罚。炼狱、地狱和天堂是许多人无法接受的东西,但一种信仰,无论它跟什么有关,总能让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并不是对上帝的恐惧,而是对一个人自身荣誉和良知的坚持。假如每个夜晚入睡前人们能在他们内心深处回顾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并认真地思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那么一个人可能会变得多么崇高和优秀啊。如果这样的话,根本用不着刻意为之,你就能在每个崭新的日子开始的那一刻改进你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也当然会取得非凡的成就。这谁都能做,它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代价,而且肯定非常有益。不管是谁如果还不知道这一点的话,他一定要凭他的经验学习并意识到:“安静的良知使人坚强!”
  你的,安妮
§§§1944年7月8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公司的首席代表B先生已经到了比弗维克并想尽办法在拍卖市场①弄到了草莓。草莓满面尘土和泥沙地到了我们这里,数量很大,不少于24箱给我们和办公室人员。就在当天晚上我们瓶装了七罐,另制作了八罐果酱。第二天早晨梅爱朴还要给办公室人员做果酱。
  十二点半,房子里没有外人,锁上大门,搬来箱子,彼得、爸爸、凡·达恩在楼梯上的咔嗒声,安妮从热水器里打来热水,玛格特取来桶,所有人员都上了马!我跑去厨房,里面人头攒动,肚子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梅爱朴、爱丽、库菲尔斯、亨克、爸爸、彼得,藏匿的家庭成员及其支援纵队在大白天济济一堂!
  由于纱网的阻拦外面的人没法看见我们,但即便如此大声说话的声音和嘭嘭的关门声还是让我紧张得浑身发抖。我们这样子像是躲起来的吗?当时我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但这又的确带给我一种仿佛重回人间的奇妙的感觉。家里的其他成员全都围坐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忙着摘草莓——至少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只是进到嘴里的草莓比放进桶里的多。很快便需要下一桶。彼得又跑到楼下厨房里去了——门铃响了两声,桶还待在原来的地方,彼得飞身上楼,锁上橱柜门!我们不耐烦地踢着脚后跟,没法打开自来水,尽管才洗了一半。规则是:“如果房子里来人,不准用水,因为有响声。”我们全都严格执行。
  一点亨克过来告诉我们是邮差。彼得再次跑下楼。叮铃……没跑两步,门铃。我竖着耳朵走过去,看能不能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先是在我们的厨房门那儿,然后又爬到楼梯顶上。最后彼得和我两个人像一对小偷一样倚着栏杆,探出身子听楼下的动静。没有陌生人的声音,彼得溜了下去,中途停下来喊了一声:“爱丽!”没有答应,又一声:“爱丽!”彼得的声音被厨房里的喧闹声淹没了。他径直跑下去进了厨房。我就站在那儿紧张地看着下面。“赶快上楼去,彼得,会计来了,快躲起来!”说话的是库菲尔斯。彼得叹着气上了楼,橱柜门关上。最后,克莱勒于一点半到达。“噢,天哪,我满眼看到的都是草莓,早饭是草莓,梅爱朴炖的草莓,我闻的是草莓,赶紧上楼躲一躲吧——这儿洗什么来着……还是草莓?”
  剩下的正在往瓶子里装。晚上,两罐开了封。爸爸将它们迅速制成了果酱。第二天早上,又开了两罐,下午四罐。凡·达恩还没有给它们弄到杀菌应有的温度。现在爸爸每天晚上都做果酱。
  我们就着麦片粥吃草莓,脱脂牛奶加草莓,面包黄油草莓,草莓甜点,草莓加白糖,草莓加砂糖。整整两天除了草莓还是草莓,接着整个这批货要么吃了,要么瓶装了,要么锁起来了。
  “我说安妮,”玛格特喊道,“街角的那个蔬菜商给我们弄了一些新鲜豌豆,有19磅哩。”“他真好心。”我回答。那当然是了,可天哪,那活……呜!
  “你们星期六上午得帮忙剥豌豆。”我们吃饭的时候妈妈宣布。自然,今天早晨那个大号的搪瓷盆里面被装得满满的。剥豌豆是件枯燥的活儿,但你真应该试试怎么给豌豆荚“剥皮”。我想很多人恐怕没有留意过去掉皮以后的荚肉有多嫩,味道多鲜美。不过更大的好处是连皮一起吃的量要比只吃荚肉的量大三倍。这是一件特别精细讲究的活儿,我是说把外壳去掉。这对于训练有素的牙科医生或仔细的办公室人员来说还不算什么,但对一个像我这样只有十几岁的没有耐心的人来说就太可怕了。大家九点半开始的,但我十点半才起来,十一点半又坐下了。我一边干活一边哼着下面的叠句:掰掉头,剥掉皮,撕掉筋,扔出豆,等等等等,一粒粒豆子在我眼前跳着舞,绿绿的,绿绿的,绿绿的虫子绿绿的筋,荚肉烂了还绿绿的。只是为了打发干活的时间我哼了一整个上午,胡乱哼出跑到我脑子里来的东西,逗每人一乐,把大家烦死。我每撕下一根筋都会让自己更加坚定这一辈子决不愿只做一个家庭主妇!
  我们总算在十二点吃到了早饭,但从十二点半到一点一刻我们又接着剥豆荚。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快晕倒了,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我跑去睡到四点,但那些可怕的豌豆仍让我不得安宁。
  你的,安妮①在荷兰所有草莓种植者都必须在公开的拍卖市场上出售他们的产品。
  
§§§1944年7月15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我们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一本书,书名很有挑战性:《你对当代少女有何看法》我今天就想聊聊这个话题。
  本书的作者几乎对“今天的年轻人”从头到脚说了个遍,但还没有把整整一代年轻人贬成“无恶不作”。正相反,她相当支持这样的观点,那就是只要年轻人愿意,他们自己手里就掌握着创造一个更大更美好的世界的机会,可惜的是他们把心思花费在了各种肤浅的事物上,却根本不去思考真正的美。
  在有些段落里作者给我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好像是专门在批评我,所以我要向你特别坦白一次以为自己辩护。
  我的性格中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它会给不管认识我多久的人留下鲜明的印像,那就是我的自知之明。我能够观照自己和自己的行为,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我可以不带偏见地面对每一天的安妮,不会为她找借口,冷静地考察她的善行和恶行。这种“自我意识”始终萦绕着我,每次我张嘴说话我都会立刻晓得我说过的话究竟是“不该这么说”还是“就该这么说”。我要批评自己的地方有很多,我无法开始一一列举。我越来越能理解爸爸说过的那句话多么有道理:“所有的孩子都应该照料他们自己的成长。”父母只会提出好的建议或者扶助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但一个人性格的最终形成还在于他自己。
  除此之外我还有过人的勇气,我总是感到很坚强,就好像我能承受很多,我感到那么自由,那么年轻!我最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很快乐,因为我知道我决不会在不可避免地降临于每个人身上的打击面前屈服的。
  不过这一切从前我就谈过不少了。现在我想谈谈“爸爸和妈妈不理解我”这一章。爸爸妈妈一直都很宠我,对我很温柔,总是护着我,做了父母所能做的一切。但长期以来我还是感到特别孤独,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被人抛弃、忽视和误解的感觉。爸爸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约束我的叛逆精神,但那不管用,我已经自己治愈了,通过不断检点自己行为中的错误并始终告诫自己。
  那么为什么在我的挣扎中爸爸始终不能起到有力的支撑作用,为什么每当他想要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的时候却往往适得其反呢?爸爸用错了方法,他跟我谈话的时候总把我当做一个正在经历各种困惑阶段的孩子。这听上去有些不合情理,因为爸爸是唯一能够总是把我视为知己的人,除了爸爸也没有人让我觉得我原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你知道吗,他没有意识到对我来说为出类拔萃而奋斗比其他一切都更重要。我不想总听到“你这个年纪的症状”,或者“别的女孩子”,或者“到时候它会自然好的”之类的话。我不想自己被当成一个像所有别的女孩一样的女孩,而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特秉性的安妮。皮姆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这方面我无法跟任何人推心置腹,除非他们也告诉我许多关于他们自己的内心世界。可由于我对皮姆知道得很少,所以我觉得我不可能在一种更亲密的基础上跟他交流。皮姆总是采取那种年长的父亲般的态度,总是告诉我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转瞬即逝的倾向。但无论怎样努力他还是不能像一个朋友一样来感受我。这一切导致我除了在日记里以及偶尔跟玛格特之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生活观以及深思熟虑的见解。我对爸爸隐藏起了令我困扰的一切,我从没有跟他分享过我的理想。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正把他一步步从我身边推开。
  我做不了别的事情,我完全依照自己的感情行事,依照最能令我心灵平静的方式。因为假如在现在这个阶段不加分析地接受对我的各种指责和批评,我会完全失去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建立起来的内心的安宁和自信。即便是来自皮姆的批评也不行,尽管那样很难。因为我不仅从来没有和彼得分享过我隐秘的想法,我还用我的急躁甚至把他推得更远。
  有一点我想得特别多:皮姆为什么会令我心烦?是不是就因为我无法忍受他教训我,因为他那种感情的方式总让我觉得是假装的,因为我想一个人待着,宁愿他有时候丢开我一会儿,直到我在内心里对他有更明确的态度。因为自从我胆敢给他写下那封可怕的信以来我一直就隐隐地觉得有愧,内心一直受着深深的煎熬,噢,要想始终保持坚强和勇敢有多难啊!
  然而这还不是我最大的失望。不,我想得更多的是彼得而不是爸爸。我非常清楚是我征服了他而不是他征服我。我在心里创造了他的形像,将他描绘成了一个安静、敏感和可爱的男孩,一个需要温柔的情感和友谊的人。我需要一个可以对之倾诉衷肠的活生生的人;我需要一个帮我走上正确道路的朋友。我得到了我所希望的,慢慢地而且肯定地,我将他一步步拉向自己。最后,当我已经令他感到友善的时候,那种感情便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一种特别亲昵的感情,可再想一想我又知道,我不能允许那种亲昵的存在和延续。
  我们谈论了大部分私人的事情,然而至今为止我们还从没有触及到那些深深地充满我的情感和灵魂的东西,我还是不太清楚彼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浮浅吗?还是他甚至在我面前仍然感到害羞?但撇开这个不谈,我在企图建立真正友谊的过程中犯了一个大错:我突然转变了方向,努力想要和他建立的是一种比友谊更亲密的关系,而我本来是有可能开发出其他的可能性的。他渴望被爱,而我也能看出他开始越来越深地爱着我。他从我们的约会中得到了满足,而这给我带来的后果也是想和他再试试。然而,我好像总是无法触及到我一直渴望要彻底敞开的那些东西。我将彼得拉向我,近得远远超过他的想像。现在他紧紧地依恋着我,而我一时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摆脱他的办法,也无法让他独立起来。当我认识到他无法成为我心目中的朋友的时候,我想我起码要尽力将他从狭隘的思维中拽出来,让他利用自己的青春做些什么。
  “因为在其最深处青春比老年寂寞。”我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读过这句话了,但我一直记得它,而且发现它说得很有道理。那么,说这里的成年人比我们的日子更难过对吗?不。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年长的人已经对一切事物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看法,而且不会在行动之前犹豫不决。而要让我们年轻人坚持自己的立场,维护自己的观点,特别是当一切理想都正在被打碎和毁灭的时候,当人们正展现他们最坏的一面的时候,当人们不知道是否应该再信仰真理、正义和上帝的时候,这一切就变得更加艰难。
  任何声称年长者在这里的处境更艰难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我们年轻人的困惑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压迫着我们,那些仅仅因为年轻而让我们无力承受的困惑,那些无论你要不要都会不断涌来的困惑,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或许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可这种解决办法好像根本无力抵抗到头来又将其贬得一无是处的事实。那就是成长岁月中的艰难:我们在内心深处油然升起种种理想、美梦和希望,到头来好像只是为了让它们破灭,让它们迎接可怕的真实。
  我至今没有放弃所有的理想真是个奇迹,虽然它们看上去有些荒唐,甚至根本无法实现。但我要保留它们,因为无论如何我仍然相信人类本性是美好的。我当然不能将自己的希望仅仅建立在由迷茫、悲伤和死亡构成的基础上。我眼看着这个世界渐渐地蜕化成一片荒野,我听到永无止境的雷鸣般的谴责声,那也会将我们毁灭,我能感受到千万人正经历着的苦难,然而,假如我仰望苍穹,我相信一切还会变好的,相信这样的残酷终究会结束,相信和平和安宁一定会复返。
  与此同时,我必须坚持自己的理想,因为我有可能实现它们的那一刻或许会来临。
  你的,安妮
§§§1944年7月21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我现在真的充满了希望,现在一切终于有了转机。是的,真的,一切都好了起来!特大喜讯!一名骄傲的德国将军,而不是犹太共产党员或英国资产阶级分子针对希特勒的性命展开了一次有力的行动,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位伯爵,非常年轻。或许是天意使希特勒侥幸逃脱,仅仅受了些轻微的擦伤和烧伤。和他在一起的几名军官和将军分别被杀或受伤。首犯被枪决。
  无论如何,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表明已经有大量的军官和将军开始厌倦这场战争,希望看到希特勒坠入无底的深渊。一旦他们解决了希特勒,他们的目标是要建立一个军事独裁政府来跟盟军讲和,再然后就是企图东山再次,或许20年后再发动一场战争。或许上天的旨意有意在拖延他的消亡,因为假如无暇的德国人真的会互相残杀的话,那对盟军来说会更加轻松和有利;俄国人和英国人也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了,他们会尽快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
  但是,那一时刻还没有到来,我不想过早地预言光荣的时刻。不过你一定已经留意到了,现实是那么真实地摆在你面前,我今天也完全处于一种实事求是的情绪状态。还是头一次我不再高谈阔论自己崇高的理想。更有甚者,希特勒竟然好心地向他忠实的臣民们宣布,从此刻起每一位效力于武装部队的士兵都必须服从盖世太保,任何士兵,一旦他得知他的某位上司谋划针对其性命的低级、懦弱的行动,皆可立刻就地击毙之,无须军事法庭的审判。
  那该是一个多么绝妙的屠宰场啊。长途行军中的小乔尼脚开始疼了,被他的长官打了一巴掌,乔尼便抓起他的来福枪大喊:“你想谋害元首,看这个吧。”嘭的一声,居然敢戏弄小乔尼的骄傲的长官立刻命归黄泉(或许升了天?)。最后,只要哪个军官发现自己跟一个士兵过不去,或者强行发号施令的话,他肯定会因为无法摆脱的烦恼而尿裤子的,因为士兵们说话的胆子比他行动的胆子还要大。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吧,还是我跳来跳去讲得太乱了?这我没办法,一想到明年十月份我就可能重新坐上学校的板凳就让我兴奋得完全语无伦次!噢,天哪,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我不想有太多的希望?原谅我吧,他们毕竟不是白送给我“充满矛盾的小神经病”这个绰号的!
  你的,安妮
§§§1944年8月1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充满矛盾的小神经病”,我上封信是这么结束的,这次我也从这里开始。“充满矛盾的小神经病”,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矛盾是什么意思?就像那么多词语一样,它也有两个意思,有外部的矛盾和内部的矛盾。
  第一个意思就是通常所谓的“从不轻易妥协,总是知道得最多,最正确,总是要与人争辩”,总之就是我身上众所周知的那一切令人不愉快的特点。但第二个意思却没有人知道,那是我自己的秘密。
  我从前就已经跟你讲过,我有两种性格。其中的一半代表了无止境的快乐,笑对一切,高昂的精神,以及淡泊一切的态度。这种特点包括从不会对打情骂俏、接吻、拥抱或肮脏的笑话生气。这一面大多总是守候在那里,把另一面推开,而另一面却是更好、更深和更纯洁的。你一定已经意识到没有人了解安妮更好的那一面,那也正是大部分人认为我让人受不了的原因。
  当然了,某个下午我还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小丑,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又会让人受不了。说真的,这正像一部放给思想深刻的人看的爱情电影,只是为了消遣,换换胃口,是某种不坏但也肯定不好而且很快就会被人遗忘的东西。我很讨厌非要跟你讲这个,但我为什么又不能讲呢,既然我知道事实如此?我更加轻快肤浅的那一面总是比更深沉的那一面来得快得多,所以也总是它赢。你想像不出我一直是多么努力地想要把这个安妮推开,想让她受挫,想藏起她,因为毕竟她只是那个叫安妮的人的一半,可没用,我太清楚了那不管用。
  我特别害怕那些一贯认识我的人会发现我还有另一面,一个更美更好的我。我担心他们会嘲笑我,担心他们会觉得我荒唐和多愁善感,担心不把我当回事。我已经习惯了不被人当回事,但习惯它的只是那个“轻松愉快的”安妮,那个“深刻的”安妮却脆弱得根本承受不起。有时候,如果我硬要催那个好安妮哪怕在舞台上展现一刻钟的时间,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她就已经瑟瑟发抖,她的角色很快就被那第一个安妮给取代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这个安妮就已经消失了。
  所以,美好的安妮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她人面前,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一次,但却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永远扮演着真正的统帅。我非常清楚我希望怎样,我实际上是怎样……在内心深处。可天啊,我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是那个样子。或许,不,我确信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说我自己骨子里有一种快乐的天性,而别人却认为我没有快乐的天性。我在内心里追随那个纯洁的安妮的引导,但在外面我不过是一个放纵不羁、整天喧闹的小山羊。
  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我从来都不会就任何事情表露自己真实的感受,所以我才会落得个男生狂的名声,一个轻佻的人,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一个只会读爱情小说的人。那个快乐的安妮只会一笑了之,做出机智的回答,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显得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天啊,那个安静的安妮的反应却大不一样。如果非要我讲真话的话,我必须承认它伤害了我,我特别想改变自己,但我的挣扎中面临的总是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一个声音在我内心哭泣:“就这样吧,那就是你。你没有同情心,你看上去那么傲慢和暴躁,大家不喜欢你,全都因为你不愿听从你自己更好的那一面提出的忠告。”噢,我多想听啊,但那不管用。假如我安静而认真,大家就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个新花样,而我也只好用个笑话来从中解脱,更别说我自己的家人了,他们肯定会以为我生病了,会逼我吞下治头疼和神经病的药片,会摸着我的脖子和脑袋看看我有没有发烧,问我有没有便秘,怪我情绪太糟糕了。我绝对受不了。如果我在大家的眼里就是那个样子,我就会以神采飞扬的面孔重新开始,接着是不快活,最后我便再次扭曲自己的感受,于是坏的那一面就展露出来,而好的那一面隐藏起来,继续在内心深处探索怎样才能成为我真切希望的那样,怎样才能成为我本可以成为的那样,假如……再没有别的人生活在这个世上。
  你的,安妮
以我才会落得个男生狂的名声,一个轻佻的人,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一个只会读爱情小说的人。那个快乐的安妮只会一笑了之,做出机智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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