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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影

渡边淳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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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影>
光与影(1)
●光与影●●
◆一◆◆
船只好像进入了玄海海域,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今天早晨七点离开长崎,已经航行了四个多小时了,太阳大致迫近了中天。
陆军大尉小武敬介十五分钟前就来到甲板上,眺望着在春霭中跌宕起伏的北九州的岛影。如果视野里只有遥远的陆地和天空,这是一条司空见惯的海路。在这里,士兵们的怒吼声、炮弹的呼啸声都恍如子虚乌有的假象,战场上那一幕幕不忍目睹的惨状让人觉得是须臾间的虚妄。
然而一旦走进船舱,这种虚妄的感觉顿时化为活生生的现实。船舱里的榻榻米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伤病员,其数目不下五百人。有人闭上眼睛在强忍着伤痛,有人在神志恍惚中呻吟。小武也不例外,他的右臂从肩膀一直到手腕被绷带包裹着,一根吊带把它吊在脖子下面,被夹板固定住弯曲得几乎成直角的肘部周围从白色的绷带里渗出血迹。
小武用他那健全的左手抓住扶手,略微张开双脚抵御着船只的摇晃,尽管如此,上半身还是随着船只的颠簸而颤动,每次颤动他的肘部就发出一阵轻微的疼痛。船舱里有一方不足一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供他休息,可是他却不愿回到里面去。在狭窄的空间里的伤病员挤作一团发出温热的气息,和腐烂的伤口化脓后发出的酸溜溜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船舱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恶臭。
“我胳膊受伤了,可是脚还灵便,站得住。我去甲板溜达溜达,趁这段工夫你把手脚伸直好好休息。”
小武对躺在身边的同一个大队的一个少尉嘱咐完了就走出了船舱,这个少尉腹部侧面被子弹击穿,无聊地踡缩曲着脚躺在地上。他的伤口开始化脓,高烧烧得脸上都泛起了红润。小武也从昨夜开始浑身发冷,今天早晨乘船前换药的时候,夹杂着脓血的液体随纱布从肘部的伤口黏糊糊地流淌了出来。把脓汁拭去,从肌肉已经腐烂掉的伤口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白乎乎的骨头。军医把小镊子塞进伤口,碰得骨头嘎吱嘎吱作响,可奇怪的是,却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破损的骨头已经坏死了。
“至少让他把脚伸直睡上十五分钟。”
小武发着低烧,站在船舷旁边,北九州的岛影连成一片紫色彩带一直延伸到海的尽头。据说这艘载着伤病员的船只要经过门司,穿过濑户内海,后天下午才能抵达大阪的临时医院。
他能挺到那个时候吗?
小武又想起躺在自己身边的少尉,军医说他的肠子都开始腐烂了。
他死了真可惜。
我自己会怎样呢?小武看了看被绷带包裹着的右臂,这只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丢掉一只胳膊,命能保住吗?
以后的事情到了大阪以后才能见分晓,小武朝着蔚蓝的大海吐了口吐沫。
“小武,是小武吗?”
这时他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站着一个留着淡淡的八字胡的长脸男子。奇妙的是,这个男子的右臂也绑着夹板,用绷带包裹着从脖子上吊下来。袖章上是和小武一样的大尉军衔。
“喂,这不是寺内吗?”
“果然是你,看背影觉得像你。”
这个男子是陆军大尉,名叫寺内寿三郎。他眯缝着小眼睛问:“你也挂彩了?”
“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用绷带包裹着的胳膊。
“你在哪儿受的伤?”
寺内回答:“田原坡。”
“我是在植木坡。”
“什么时候?”
“三月十二号。你呢?”
“十一号。”
“你资格比我老一天。”
“这倒霉的老资格。”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光与影(2)
寺内和小武参加的西南战争源于以西乡隆盛为首领的鹿儿岛旧士族发起的叛乱。战争发生在明治十年(1877年),萨摩国军队在熊本城对政府军发起攻击,从而揭开了战争的序幕。
被包围的守卫军不得不在城楼里死守了两个月,城楼只差一口气就被攻陷了,多方政府军的增援部队及时赶到才死里逃生。这回轮到萨摩国军队节节败退,经过人吉、都城之战,最终到九月鹿儿岛失守,这场战争最终以政府军的胜利宣告结束。
这一系列的战争中,初期的熊本城攻防战最为激烈,尤其是急速赶往熊本城的政府军和强大的萨摩军在田原坡口遭遇,从三月十一日开始整整六天不分昼夜,展开了腥风血雨的大决战,萨摩军的智多星将军、闻名遐迩的筱原国干也战死在这里。
前往植木坡的乃木希典少佐率领的步兵第十四联队同样遇到萨摩军的顽强抵抗,经过几番恶战,最终败退下来,一时间阵脚大乱,连军旗都丢掉了。
正是在这时,担任近卫兵第一大队第一中队长的寺内大尉奉命向田原坡开拔,乃木联队的第一大队第二中队长小武敬介奉命向植木坡开拔。
“我发出冲锋的命令,右手挥舞着军刀朝坡道猛冲过去,突然间胳膊肘被子弹击穿了。惊恐之余朝上一看,只有胳膊还抬着,军刀已经不在手上了。”寺内用左手比划了一下给他看,“我慌忙用左手捡了起来,掉落军刀真是出大洋相了。”
“那是不得已的事情。”
寺内大尉发起冲锋的田原坡是从高濑经由植木通向熊本城的大道的第一关口。前方流淌着木叶川的溪流,狭窄的坡道九曲十八弯,山崖上有好几处三十多米高的悬崖峭壁逶迤延伸,参天的古树浓荫密布,称得上是一座天然要塞。萨摩军占据这个要塞给从下面发动攻击的政府军以沉重的打击。
“你也是右肘啊?”
“不错,是被施耐德枪击中的。”
“怎么连伤口都一样啊。”
“我们一直攻到植木坡防垒的边缘了,偏偏这个时候挨了一枪,否则就已经攻进去了。”
“那样一来说不定小命都没了。”
“也许还不如干脆死掉,反正到了大阪右臂也是保不住的。”
“嗯。”
寺内突然朝大海看了一眼,海面被船体切划成阵阵均匀规整的波涛。
“自己的胳膊,却这么不听使唤,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干脆早点剁掉算了。”寺内抬起脸焦虑地说。
“还要忍耐两三天。”
“我从田原坡撤退到木叶的临时卫生站是十三号的晚上,然后被护送到高濑的军团医院,乘上平底船顺着筑后川漂流而下,在长崎医院被搁置了三天以后,今天早上这才乘上了这艘伤员船。掐指一算,在大阪接受正儿八经的治疗要等上十多天呢。”
“你说得不错,本来能治好的也被耽搁了。”
“明明在九州打战,为什么却把临时医院设在大阪?”
“也考虑过设在下关,可是那是乡下,土地和备用品不好调配。那么多伤员要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
“嗯。”
寺内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这时小武又想起躺在船舱里的少尉。
“这么一来,我的胳膊还能多存活四五天。”
船体一晃动上半身就像被拽着往下沉。
“妈的,又开始疼了。”
“我俩真不是一般的缘分,连受伤的部位都一样。”
“谁让咱俩是同届生呢。”
他们俩是东京教导团的同届生。这所学校是明治三年为培育陆军下级军官而设立的,地点在现在的警视厅一带。西南战争的时候,团长高岛鞆之助少将作为第一别动旅司令官出征,出自这个学校的人几乎都参加了这场战争。后来学校迁移至千叶县国府台,从这个学校考入军官学校的人当中有不少赫赫有名的人物,如总理大臣田中义一、朝鲜总督山梨半造、关东军司令武藤信义、参谋总长河合操,等等,不胜枚举。
他们俩毕业的明治三年届教导团的毕业生一共有五十多人,其中小武素有秀才的美誉,无论是学业还是军事本领都是出类拔萃的。
“伤养好了,就我们几个人组成一个独臂队吧。”
“暂且你来当队长,我来当副队长。”寺内一本正经地说。
“反正是些不要命的残缺人聚集在一起,一定很厉害。”
两个人朝着海风挺起胸膛,故意大笑一声,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光与影(3)
◆二◆◆
第三天下午船只安全抵达了大阪。伤病员被抬到一张张门板上,由农夫挑着走陆路运送到大阪城内的临时医院。
这所大阪陆军临时医院的前身是大阪镇台旁边的陆军医院,在此基础上又在周围赶盖了十二幢病房,据说鼎盛时期可以收容八千五百个伤病员。临时医院的院长石黑忠悳后来晋升为军医总监,外科部主任是佐藤进。
佐藤进这个人是以佐仓顺天堂而闻名的顺天堂医院的接班人。他在日本人中第一个留学德国,潜心钻研德国医学。据说他的外科医术当时无人可以匹敌。他是一个热血男子,起先在顺天堂医院工作,西南战争爆发后,听说大阪临时医院缺少娴熟的外科医生,于是就离开原来的医院主动要求到大阪临时医院来工作。陆军省认为他的义勇奉公的精神可嘉,不久就让他担任陆军医监,并任命他为临时医院副院长。
寺内和小武住进了临时医院,他们的病房在东二号。同室的病友一共六人,都是从少尉到大尉的军官。房间比部队的大间略显整洁。
他们两人都是贯通枪伤导致的右上胳膊肘关节的粉碎性骨折,伤口都化脓了,周围红肿,从伤口中流出像清鼻涕一样的脓水。下掉夹板后,胳膊便从肩膀上无力地垂挂下来。用另一只手往上一提,发现右臂已经奇形怪状了,不仅肘部弯曲,而且四五公分上方的骨折部位也弯曲了。
到达大阪第三天的下午,两个人前后接受手术。军医们认为两例病情都要从上胳膊的当中开始截肢,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先给谁做呢?”主刀医生川村军医当天午休时间在医疗部问佐藤,“两人情况一样,谁先谁后无所谓吧?”
佐藤一边咳嗽,一边突然间看了看放在面前的病历,病历是按照小武、寺内的顺序叠放着的。
“那么就小武大尉在先,寺内大尉在后吧。”
“遵命。”
川村军医应答了一声就走出医疗部去准备手术器具了。
即使是贯穿枪伤引起的右上胳膊肘部关节上部的粉碎性骨折,现在也不至于截肢。除非是像癌症、肉瘤这类放任不管就会危及生命的疾病以及血管、肌肉大面积地七零八碎的情况下才会进行切除手术。这是因为切除是最后的手段,随时都可以做,不必急于走这一步。
然而毕竟是现在才能说这样的话。当时既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放入体内也不会锈蚀的接骨金属,手术器具也很幼稚,所以从上部截断伤口化脓的粉碎性骨折的胳膊是理所当然的医学常识。如果磨磨蹭蹭的,错过了截肢的时机,化脓菌就会扩散,引起败血症和坏疽,更有甚者会危及生命。
那天中午,小武和寺内没有进食,从内衣裤到病衣都换成干净的。手术从下午开始,因为要打麻药,午饭被禁止了。
“写封遗书什么的吧。”
“好的。”
虽然只是截断一只手臂,可是当时的吸乙醚麻醉法和截肢手术多少还是伴随一定风险的。
小武端坐在病床上,在一个小木箱上摆好了纸墨,可是认真一想,又没有什么内容可写。妈妈阿静还在周防的防府活着。屈指一算今年是五十二岁。自己都活到二十七岁了,可是却没有尽到孝道。想到这里,小武心中萌生出几分愧意。
不过我对国家是尽了绵薄之力了。
他觉得这一点妈妈是明白的。他草草地用左手写上几句请求妈妈原谅自己不孝的话语就装进信封里封好了。
“出去散会儿步吧。”
“一点钟之前得回来。”
“就到院子里走走没关系吧。”
可能是写了遗书的缘故,他们的脸色略嫌苍白。他俩穿过通往中庭的走廊来到院子里。
“再过半个月樱花就要开了。”
小武盘腿坐在草坪上,看着嫩芽初绽的枝头。
“樱花开之前可不可以出院呢?”
“谁知道呢。”
“没有右手可真是不方便啊。就这么五六行烂字,比平时多花了一倍多的时间。”
“没有就没有了。左手用多了很快就会适应的。”
“你,老婆呢?”
“老婆?我哪儿来的老婆。”
光与影(4)
小武凝视着远处回答说。
“那就好。”
“你呢?”
“我一年前娶的。”
“在东京吗?”
“不错。”
“你还没有告诉她吧?”
寺内手中攥着一根草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还是告诉她一声的好。”
小武说着,脑海里浮现出本庄睦子的容貌。本庄睦子是日本桥和服商人本庄弥八郎的女儿,现年十八岁。原本定好西南战争结束回去后由叔叔做媒两人结为伉俪的。
寺内狠狠地说:“军人本来就不该结婚。”
“那未必吧。”
小武和睦子只是订了婚,即便自己伤残了,心里的负担相应地会轻一些。然而这种感受本身也就印证了彼此之间感情的羁绊弱如游丝。小武感到几分凄凉,这与他的身份是不相称的。走廊上护理兵们依旧在川流不息地走动。这时一副门板抬了进来,上面躺着一个穿军装的男子。
“又有船到了。”
“这么多伤病员,医生也招架不住啊。”
“我们好像是佐藤医监为我们主刀。”
“他亲自做就不必担心了。”
“回去吧。”
小武心里牵挂着手术,如果手术时间提前,派人来叫自己就尴尬了。
“还是先做的好啊。”
“是吗?”
“早晚都要截断的,还是趁早做掉爽快。并且……”
寺内走在草坪上,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并且什么?”
“前一个手术医生岂不也体力充沛,手术就顺当一点吗?”
“哪儿有这样的事情。头一个和第二个没有区别,轮到第二个医生熟门熟路了,或许反倒是好事。”
“该不会发生器械不够的情况吧。”
“放心吧,这么大一个医院。”
“可是为什么你在前我在后呢?”
“这么做当然是军医经过深思熟虑的。其实头一个和第二个充其量不过相差一刻钟。”
“在战场上另当别论,我可不愿意死在这样的医院里。”
听着寺内这些与他的性格不相称的泄气话,小武的心上也蒙上一层不祥之兆。
“到明天我们俩可就都单臂吃饭了。”
小武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奇怪的是这时他感觉不到胳膊的疼痛,还有七八分钟他就要被推上手术台,强烈的紧张感让他把疼痛抛在脑后了。
下午一点半,小武在护理兵的陪同下被送进了手术室。隔着走廊的窗户望去,下午的天空一片晴朗,看不见一丝云彩。小武心想外面空气很干燥。这是小武当天在神志清楚的状态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户外的情景。
下午两点整,由佐藤医监执刀,川村和两名年轻的军医做助手,小武大尉的上臂截肢手术开始了。小武吸入了麻醉用的乙醚后,精神上亢奋起来,随之痛苦地闹腾了一阵子。不久麻药开始起作用,于是大尉安详地昏睡过去了。
光与影(5)
首先切开皮肤,使断面呈圆筒形,然后转移到上面切开肌肉,最后好像切圆片似的一口气切到骨头。佐藤医监把那把长达一尺五寸的手术刀垂直地竖在脸部的正面,对着手术刀默默地祷告,其他两个按着手臂扒开创口的军医也模仿着垂下了眼睛。这是执刀医生做截肢手术时的礼节。
“动手了。”
这一声叫喊把军医们从短暂的默祷中唤醒了过来。
“止血袋准备好了吗?”
“是!”
肩膀口用一个粗大的橡皮筋紧紧扎住,连皮肤都绑得皱巴巴的。
“开始了。”
细长的手术刀在下午的手术室中熠熠闪光。刀刃斜着从上往下运行,又转过去把背面的肉切断下来,刹那间小武大尉的上半身翘动了一下,被守候在左右的军医摁住了。他的手臂就这样在一瞬间只剩下当中的直径两寸的骨头,所有的肌肉、血管、神经都被剥离开了。
“锯子!”
切口部的肉被往上一掳,露出白乎乎的骨头,一把锯子架在骨头上。
“抓紧了!”
锯子在骨头上不停地来回滑动,细碎的骨粉纷纷掉落下来。
“要断开了,接住了。”
刹那间,小武大尉的手臂悄然无声地掉落在等候着的年轻军医的手中。
“用布匹包上!”
“是!”
被切断的手臂轻飘飘空荡荡的,这难道就是那只迄今为止用来敬礼、拔刀、按倒敌人的手臂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名军医在手术室的角落又庄重地鞠了一躬,用一块布匹把那只孤零零的手臂包裹好放在地板上。
封闭上切口的血管,捆扎好神经,然后盖好肌肉,把皮肤捋平整,手术就结束了。虽然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截肢本身不是什么困难的手术。这和对付损坏的建筑某个部位如出一辙,拆除比复原要容易。
小武大尉的手术持续了一刻钟,手术结束被送回了病房,他依然没有从麻醉中苏醒过来。
约莫在一刻钟之后,寺内大尉被抬上了手术台。他被吸入乙醚不久就昏厥过去,结果便只穿着一条兜裆裤不省人事地躺在手术台上。
参加小武大尉的手术的三名年轻军医重新洗了一遍手,换上干净的手术衣再一次聚集在手术台的周围。寺内大尉静静地躺在上面。
寺内全身覆盖着消毒布,聚光灯照射着他那只将要切除的胳膊。佐藤徐徐地走近手术台,军医们悉心等待着佐藤拿起手术刀插入皮肤。
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佐藤却没有拿起手术刀,困惑不解的川村抬眼看看佐藤。这时佐藤说话了。
“川村君,我们做个试验怎么样?”
“啊?”
“野战外科的试验。”
“您是说……?”
川村不明白佐藤想说的意思。
“切除这样的年轻人的胳膊,实在是不忍心啊。”
光与影(6)
这一点上川村也有同感。尽管比不上佐藤,可是川村来到这里已经做了十多例截肢手术了。手术姑且不论,把一个人定格为残疾的心情让他于心不忍。
“彭湃①★PompevanMeerdervoort(1829—1908):荷兰海军军医,1857年应日本海军之邀在长崎开设西洋医学校(今长崎大学医学部的前身),并配有医院作为临床教学之需。后来该医学校毕业生赴各地疗病,长崎医校的西医典范乃为日本全国所知,澎湃因而被誉为“日本近代西医教育之父”,他在长崎开讲的日子,1857年11月12日也被作为日本西医教育的发祥日和长崎大学医学部的创立之日。——译注★的医学书上介绍过一种把粉碎的骨片完全剔除的方法,这样可以保住胳膊。”
“这个我不敢苟同,因为这个病例化脓太严重了。”
川村军医也读过彭湃的书,其中提到的方法是把破碎的骨片清理干净,然后把胳膊固定在好的肢位上等长出新的骨头来。但是其先决条件是骨头没有化脓。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并且这个病人和前一例一样,骨头碎片很多。如果全部剔除,仅仅在没有骨头的部位上就会产生一个一寸多大的空洞。我认为新生的骨头要填满这个窟窿相当困难。”
川村的话是正确的,佐藤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种观点在医学理论上是正确的。不过这话只不过是没错而已,却没有什么新意。
“截肢的病例实在太多了。”
这才是佐藤的真心话。不过即便是佐藤本人,对于彭湃的方法真的可以保全住寺内的胳膊也觉得没有依据和信心。原本这个病例的先决条件就大不一样。
“化脓了就不行了吗?”
“几年过后脓也许就会止住,哪怕再不听使唤,恐怕到底还是有自己的胳膊好吧。”
“可是已经告诉寺内大尉……”
“那对不住寺内君了,就拿他做一次实验怎么样?”
“是!”
川村没有异议,可能的话,他也想尝试一下截肢手术以外的方法。
“野战外科每打一场仗就前进一步,这些在下一场战争中可以派上用场。”佐藤这话不知是说给某个特定的谁听的。
佐藤手中拿着手术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突发奇想要做这样的尝试。
光与影(7)
◆三◆◆
第二天早上小武才从麻醉中完全清醒过来。昨夜嗓子渴得要命醒来过一次,看护兵给他喝了点儿水后又睡着了。一恢复知觉,他就看到病房里洒满明媚耀眼的晨光,还听到一阵同房的病友轻微的笑声。
“这是哪儿?”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小武的右臂传来。
“哎哟……”
“大尉!”一名在窗户边换冰袋的看护兵惊叫着跑过来。
“你苏醒了?”
疼痛让小武想起来自己昨天接受了前臂的截肢手术。
他缓慢地用健全的左手掀掉被子,寻找盖在下面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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