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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潜者

_5 渡边淳一(日)
“其实,因为男人没把那种事情放在心上。”
“还是男人好啊!”
“可男人也有自己的苦衷。”
“不过,男人之间的差距是由能力来决定的。女人之间的差别就跟头脑和能力无关了……”
“这种荒唐的想法,最好别去理它。”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前也总对自己说别去理它。可一看到抱着孩子的女人就忍不住要去想。我不能像那个女人一样,完成生儿育女的重任,没有对社会做出贡献,所以至少要在工作上拼命努力才是……”
“请等一下!”
秀树连忙打断东子的话:
“如果把生儿育女和你的工作相提并论,那就大错特错了。生孩子这种事情跟才智和修养几乎不搭界,如果说得极端一些,跟人的头脑根本就没关系,只不过是种本能的东西。它和你现在从事的工作完全不一样。你把这两件事情加以比较,就好比拿长度去跟重量比,完全不是一码事。说什么因为没有孩子,就没有对社会做出贡献,这好像偷换了命题,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必要因为生不了孩子就那么自卑。”
“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不过,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对这个社会没做什么贡献。再三提醒自己事实并非如此,也无济于事。我已经认定,对一个女人来说,当上母亲,或者现在工作将来早晚成为母亲,只允许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一项。”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嘛。就是终生不嫁或者一辈子不生孩子的女人也多得是。”
“终生不嫁或者一辈子不想要孩子的女人确实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可我的情况是,结婚之后想要孩子,却没办法怀上。更何况大家都一致认为,只要结了婚就能有孩子。”
“那倒也是啊……”
“以前我去参加过一个会,邻桌的人问我:‘您的孩子怎么样?’我一回答‘还没孩子’,那可就炸开锅了。‘为什么不生?’‘您做什么工作?’‘没孩子有点寂寞吧?’人家会刨根问底地问你。后来,我说自己是当编辑的,她们便又没完没了地开始说教起来,什么就算工作一辈子,不生个孩子也毫无意义,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对她们来说,没有孩子的女人就像是拿在手里的最好不过的玩具,可以把自己身上的优越感统统激发出来。”
“没有比这说话更不知轻重的女人了。”
“知道我没有孩子后,对我多加体贴的女人有还是有的。不过,那种体贴的方式实在让人受不了。比方说,有个学生时代的好朋友,她有了孩子以后,觉得不能在我面前提到孩子,说话时就拼命避免出现孩子的话题。平时聚会或者一块儿出去旅行,大概怕我一看到孩子就高兴不起来,干脆就不来邀请我。所以每当有朋友要生孩子了,我也就失去了这个朋友。最后四下里一看,身边只剩下些单身或者没有孩子的人。”
“就那样,不是也不错吗?”
“就眼前来看是还不错。不过,让人觉得窝心的是,相互告知有谁怀孕的时候,只要我表现得稍微激动一点,大家就会胡乱猜想。比如我妹妹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也不直接告诉我,而是先通知母亲,再由母亲来转告,简直是用一种诚惶诚恐的语调来告诉我的。”
“也许大家都体谅你的心情吧?”
“这一点我心里也很清楚,可越是清楚心情就越糟糕。我觉得那种事情没什么关系,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乎,但就是有人貌似体贴,实际是要把我逼进孤独的深渊。”
东子身边的人知道她的脾气急躁,但这种顾虑也未免有些多余。
“干脆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孩子的事你并不介意,怎么样?”
“我跟妹妹说了,可总不能跟朋友也这么说吧?反正她们脑子里已经确信,什么事都别告诉我就对了。我不管说什么,都被当做不讲道理。最气人的是,我一提到有关孩子和家庭的事情,她们就会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觉得‘你又没孩子,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有孩子也好,没孩子也罢,那种事情完成能想像得出来。尽管如此,她们却一口咬定,你没有孩子,所以有关孩子的事情就一窍不通,差一点就要跟你说,你对孩子的事情不许发表任何意见。”
东子诉说着往日里因为没有孩子而遭受的歧视,似乎悲从中来,用手帕轻轻地捂住了眼角。
秀树见此情形,忙喝了口啤酒,又抬腕看表。已经是傍晚七点,进房间也有一个多小时了。
“想稍微吃点什么吗?”
“……”
“地下层的酒吧怎么样?去那里随便吃点。”
要想一改眼前压抑的气氛,最好还是换个环境。
“走吧。”
在秀树的催促下,东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地下层的酒吧有条长长的吧台,从入口处向里延伸,吧台后面排列着可以坐四五个人的餐座。秀树在吧台中部的空位上与东子紧挨着坐了下来。
东子说肚子不太饿,所以只点了卤汁牡蛎和清煸蘑菇两道菜。饮料秀树点的是马丁尼①,东子自己要了玛格丽特②。
(注①马丁尼:非常有名的鸡尾酒,用金酒和干苦艾酒调制而成,被称为“鸡尾酒之王”。②玛格丽特:一种女士饮用的鸡尾酒。——译者注)
吧台前面有一排洋酒架,摆满了五光十色的酒瓶,在灯光的照射下,有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与亮得刺眼的房间相比,还是这种地方更显静谧。
秀树喝了一口马丁尼,想起傍晚妻子曾打来过电话,便用入口处的公用电话打到家里。保姆接起电话后递给妻子,妻子告诉秀树有一对住在纽约的朋友夫妇来访,所以能不能早点回家。秀树略略考虑一番,说今晚要和大学时代的朋友会面走不开,请妻子代为向朋友夫妇问好,随即挂断了电话。
回到座位,东子已将玛格丽特喝了将近一半。这种鸡尾酒以龙舌兰酒③为基酒,在女性饮品当中属于相当烈性的酒,东子或许是想喝到微醺。
(注③龙舌兰酒:一种墨西哥产的烈性蒸馏酒。——译者注)
秀树喝了口马丁尼,夹起一只牡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那后来呢,刚才说到哪儿了……”
尽管对东子来说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可秀树还是免不了围绕着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你的心情我大致能够理解,但生孩子的事情真的没可能了吗?”
东子凝视了一会儿杯中乳白色的液体,不久,微微抬起头说:“没可能了。三位医生都说太难了。”
“绝对不行吗?”
“虽然没那么跟我说,但让我别抱太大希望。”
“那,不就是说还有一丝可能性吗?”
“从医生的表情来看,我知道是不可能了,刚才也说了,我已经断了这个念头。”
“不过,只要有一线希望,不就该努力去尝试吗?”
东子顿了顿,说:
“谢谢你为我操心,可我再也不会寻死觅活地要孩子了,再说我也想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些。”
“舒服?”
“自从我跟自己说断了要孩子的念头,就觉得特别舒服。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那,在这之前呢?”
“刚才已经说了,每天去医院检查,每次都痛得心情恶劣透顶,有时因贫血而晕倒,有时引起胃部痉挛,身子被折腾得散了架,哪儿都觉得不舒服。我想再这样下去,我自己都快不行了。”
话题又变得沉重起来,秀树点了支烟。东子现出孤单的神情,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这样对那个人也不好……”
“那个人?”
“就是我丈夫,连他也不想和我一起被人当成实验动物了。”
“做过什么类似于实验的东西吗?”
“不知道是不是实验,但对我们来说,就跟被人在身上做实验一样。”
或许有过极不愉快的感觉,一提到医院,东子立刻声色俱厉。
“简直是荒唐透顶!”
“是那种治疗吗?”
“说起来真让人恶心,每天测量的体温突然下降,就知道可能要排卵,医生便命令‘今晚是个机会,请务必要做’。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心神不定地确认丈夫回来的时间,把手上的工作停下来赶回家恭候丈夫,请他把我抱在怀里。我们的性生活只能全部配合着我的身体状况来过。”
“……”
“可我们毕竟不是机器,不是任何时候,只要别人说一声现在需要你们马上开始,就能得心应手,而且……”
东子将玛格丽特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那个人也够可怜的,知道排卵期快到了,就不能心不在焉地玩乐了。”
“玩乐?”
“说出来不怕害臊,因为事先一定要尽量提高精液的浓度。就算平时有所节制,医生一说‘今天夜里无论如何……’就立马开始,这总有点难办吧?男人有男人之间的交往,而且总会有今天怎么也提不起劲头的时候吧?可是医生一旦要求,就不能说不……”
正如东子所说,他们的性生活并非发自爱情,而是在尽义务。
“出于那种目的,不管是抱着他也好,被他搂在怀中也罢,相互之间都没有一点快感。只有总算尽到义务的疲惫感,躺在背朝我睡着了的丈夫身边,呆呆地望着,心想这样真的就能有孩子了?”
又谈起了颇为直露的话题,秀树扫视了一下四周,邻座的客人和站在吧台里的酒保好像没人在侧耳旁听。
“那是地狱呀,真的是实验动物的地狱!”
秀树请酒保再给东子和自己加一份酒。
“不过,他待我很好。我曾明确地跟他说,让他忍耐忍耐,和我一起努力三年。这种事情放弃算了,再这样反反复复按着他人的指示,像上班一样地做爱,我们自身也会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如果为了生孩子把自己弄得不正常,那就毫无意义了。”
“那么,他呢?”
“他当然能理解我。他对我说,没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刚开始就没怎么想要孩子,如果勉勉强强有个孩子反倒够呛。要把他养大成人别提有多辛苦,就是长大之后也得不断为他操心。想到这些,索性没有孩子说不定还快活些。”
“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他越是通情达理,我就越难受。他说是这么跟我说,可真的就不想要孩子了?嘴上说不想要,心里就真的不觉得寂寞了?都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他这一辈子都跟自己的孩子无缘了。假如是和别的女人结婚,他就能抱上孩子,跟他一起玩投球游戏,偏偏和我结了婚,就得断了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的念头。”
“你最好别那么想。”
“我当然也不愿那么去想。可一到休息天,看到他独自一人面露寂寞的表情,而隔壁一家带着孩子,坐上休闲旅行车出去兜风,我就觉得实在对不起自己的丈夫……”
酒保又送来一杯玛格丽特,东子迫不及待地猛喝了一口,接着说:
“不过,我决定不再去想那些事了。丈夫的事、亲戚的事、朋友的事,统统不再去想。不能生孩子也没关系。这种事情不应该对别人去说,但也没必要隐瞒。如果有人问,就大大方方地说。‘我不能生孩子的’,就这么爽爽快快、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命,那就老老实实地认了。”
东子微微垂下双眼,继续说道:
“我绝对不会因为没法生孩子这点事就泄气,也不会看轻自己、委曲求全。可这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会说那去某某医院看看吧,也有人说吃些中药试试,结果,有人还会说什么‘你不会不知道生孩子的方法吧?’”
“这种话是当着你的面说的?”
“当然是了,大概是喝醉了想开个玩笑。我身为女人尚且如此,想必我丈夫在外面不知道怎么被人说三道四呢。有些话实在难听,也许还会说他‘没种’……”
“怎么会……”
“以前有一次,有人就一边笑着这么说来着。”
“不过,如果是个明智的人,不会说出那种话。”
“虽然不太明白,可因为坦率地表明自己不能生孩子,人家就说得很难听。”
“说什么?”
“说我是‘石女’。”
秀树禁不住在嘴里又念叨了一遍。将不能生育的女性称作“石女”,这听上去实在非常冷酷。
“那种事情,最好把它忘掉。”
“当然忘掉啦。可是,偶尔还是会想起……”
突然,东子掐断话头,目光像是在搜寻着什么:“男人,还是喜欢有孩子的女人吧?”
“为什么?”
“说起来不怕害臊,有人说,生过孩子的女人做爱的时候更容易兴奋,男人也更加欢喜。”
“那种事情……”
秀树刚想说绝对没有,东子又插言道:“还说女人浪一点好……”
“那又是另一码事……”
“不用回避,这我知道。”
东子说到这里,刚想再喝一口玛格丽特,却慌忙把酒杯放了回去:“已经不行了,再喝下去,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不过,最好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秀树像是在煽动东子似地说道。
“刚才,我说过要按医生的指示去做爱吧?”
又是有如性受虐的话题,东子或许已经有点喝醉了。
“完事之后,还得去医院,让医生检查丈夫的精液是不是确确实实射入到阴道深处去了。”
“那么,第二天……”
“医生命令今天无论如何要过性生活,完事之后还要再躺在诊疗台上,让医生检查精液是不是完全射入我的体内。就算是医生,可为什么非得要我把这种事情都让别人知道呢?”
东子又喝了口酒:
“如果再去医院,我的神经都快断掉碎掉,人也可能会疯了。”
“有没有稍微温和一些的方法?”
“我这么个外行去说这种事情,肯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只说有关不孕的问题,目前的医学水平还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先进,有大量的问题还没研究清楚。”
秀树对医学同样一窍不通,心想怎么会是那样。
“医院里确实有不孕门诊,很多女人纷至沓来,有人幸运地得到了孩子,人工授精和试管婴儿也成为话题。可那是极个别的事情,实际上绝大多数人还在为无法生育而苦恼。但是,只要一说不能生孩子,人人都会说‘去医院看看吧’,就像去治个感冒那么简单。不过那都是幻想,不孕症不像感冒那样简简单单就能治好。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无法解释的、神秘的、不可思议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眼下医学不是也在发展吗?”
“也许确实是在发展,可今后无论多么先进,我都赶不及了。”
说到这里,东子自嘲般地继续道:“不知道那种事情的时候,还真的担心呢……”
“担心怀孕?”
“是啊,根本不用担心怀孕,可我还在避孕……”
“那是年轻的时候吧?”
“嗯,我那时很任性,打定主意不到三十四五岁不要孩子,等事业有了一定成就,生活也安定下来了,再生孩子也不晚。”
也不光是东子,现在很多年轻女性都抱有这种想法。
“我不是把责任推给别人,可三十五岁以上或者四十多岁生孩子的,还是被称为高龄初产妇吧?看看那些名女人,就觉得再等等也没关系,不用着急。”
东子提到四十多岁才生孩子的,大概是指那些女演员和女作家,有一阵子女性杂志和周刊上有关名女人四十多岁生孩子的报道确实闹得沸沸扬扬。
“你最初准备先不要孩子,也是受了这些人的影响?”
“影响不能说没有。那种报道一登出来,连结婚也不用着急了。觉得二三十岁的时候就该尽情地出去工作,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让自己更有自信,然后从从容容地生孩子就行了。”
“这倒是种很出色的生活方式。”
“可是那样的话实在太晚了。毕竟生孩子还是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出头这段时间为好,过了三十五岁体力就不行了,而且怀孕的可能性也……”
“变得困难了吗?”
“没见到过明确的统计数字,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各方面不都会一点一点地衰退吗?”
“不过,现在这么大年龄生孩子的也大有人在。”
“当然有了,但那种情况基本上都是新婚吧?”
“是这么回事。”
“毕竟是头一回,男人也更加卖力呀。”
秀树苦笑了一下,对此不敢苟同。只听东子又说:“说孩子的事情到三十五岁以后再考虑也可以,这是女人任意捏造的理论,男女之间并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你丈夫……”
“他倒还能配合我。不过,那是医生指示他那么做的,而且为时已晚了。”
“唉,要是更年轻的时候这么做就好了。”
“我的情况就不能说得那么肯定了。或许年轻的时候也还是不行,说不定比现在可能性大些。不过,那时候脑子里考虑的完全是另外的事情。”
东子好像有些后悔,轻轻地咬着嘴唇:“那时候,我一心只想成为一流的记者。”
“正因为如此,你不是干得很好吗?”
“可只注重了一个方面,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说到这里,东子又喝了一口玛格丽特。
“不过,我已经不再嫉妒那些有孩子的女人了。就算跟她们在一起,也丝毫不在意。能做到这一点,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前去医院,看到抱着孩子的人,哪怕只听到孩子的哭声,我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劲。一想到自己永远都无法听到那种声音,马上觉得自己很可怜,就像是个彻底没用的女人……”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是多虑了。你有点自我意识过强了。”
“是的,我一直自我意识过强,所以就要比别人加倍痛苦。不过,现在我已经解脱了,总算把自己从自我捆绑的绳索当中解放了出来。”
“那就好。”
“现在,我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地从玩具店门口走过。看到那些母亲把咣郎咣郎响的玩具在孩子面前挥动,幸福地在一起交谈,已经不会再勾起我的烦恼了。我能坦然地理解,没有孩子的状况对我来说并无过错,那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我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秀树未曾想到,东子从玩具店门口走过,都会产生如此应激的反应。
“干脆断了所有的念头,我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说到这里,东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可是,你还、生气吗?”
秀树的确对自己被骗怒气未消,不过相形之下,他现在对东子更多了一份同情。
“事到如今,听了我的辩解,也拿我没有办法吧?”
“也不是那么回事,可你总算是脱离苦海获得了自由。你已经下决心不要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干那种事情……”
“你当然会这么想,不过,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
东子说这话有点太不负责。设了那么大一个骗局,怎么能说自己不清楚为什么那样做呢?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能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听秀树这么一说,东子朝着那排被灯光照射得有点虚无的洋酒瓶望了片刻,随即漠然地说:
“我,一到夜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这话听上去也许怪怪的。夜里,一上床,各种各样的妄想就涌到脑子里来,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去年这个时候吧,从放弃去医院治疗那会儿开始,总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自信……”
东子双眼紧紧盯着空中的一个点,像是在倾听来自渺渺天际的声音:“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不能生孩子,不就等于不是女人吗……”
“没那回事。”
“可不就是那样?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子宫,还有它周围那些东西不正常,不能生孩子。只要是女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啊!”
东子用两只手围住酒杯说:
“夜里,一个人想到那种事情就觉得特别空虚,我为什么要降生到这个世上?我完成不了作为女人最重要的事情,就这么终此一生也完成不了生。这样,作为女人不就没法活下去了吗……”
“你不要用那种方式考虑问题。”
“不过,男人和女人毕竟还是不同的。女人唯一能够绝对胜过男人的,就是生孩子这件事吧?唯独在这件事上,男人不管有什么样的能力也是枉然。可我尽管是女人,也同样办不到。总觉得,就这么留不下任何东西,自己会像一件被遗忘的物品一样,匆匆过完这一生……”
“可是,一旦有了孩子,会更麻烦。从生下来到抚养大确实够呛,有的父母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成人,最后竟被自己的孩子杀害。”
“这是两码事。希望生下自己孩子的愿望,跟父母被孩子杀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的事情。”
秀树随便说了几句安慰话,东子好像已经无法领会。
“最近一直这样,夜里,一个人刚静静地躺到床上,就能听到不知来自何方的低声细语:‘你作为女人没有完成一件大事,这样下去你就不是女人!’”
“……”
“一听到那个声音,我就全身冒汗,呼吸困难,没过多久脑袋就像发烧似的神思恍惚。我焦急地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得想点办法,简直坐立不安……”
秀树忽然看到,东子的眼睛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发着光。
“每天晚上,黑夜降临我就害怕,黑夜一降临,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黑夜向我发布命令……”
“这么说,全都是因为黑夜了?”
“是的,就是这样。”
东子坦率地点了点头。
“真的,黑夜一降临,就不再是原来的我,另一个我潜入体内,我像是被紧紧地绑住了。”
“……”
“怎么说呢?来路不明的东西全都潜入我的体内,比方说,从温柔体贴、亲切的关怀、鲜花、爱情这些美好的东西,到猫头鹰、蜥蜴、蝌蚪这些黏黏乎乎的东西,形形色色的东西在我的体内形成旋涡。有的时候鲜花、爱情浮到了表面,别的时候猫头鹰、蜥蜴、以自我为中心的不怀好意的东西蠕动着爬到表面,稍微一留神,这些东西就形成了母亲般的感受。”
“那么,是想让人看看自己像怀了孩子一样吧?”
“倒也不是特别想那样做,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那种感受,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说出口了……”
知道东子怀孕是离现在大约两个月前,跟她见面一起吃饭时的事情。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到你一定会认认真真问我的。唯独在这一点上我没有撒谎。”
“确实,我也认为是真的。”
“我知道你惊慌失措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
黑夜一降临,东子体内就会出现另一个东子,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格仿佛唆使她假装怀孕,并且硬把她拖到秀树面前,说出“怀孕了”这几个字。
从那一瞬间开始,一种虚构便以现实的面目开始起步,谎言层层叠叠,就像滚雪球一样,一旦注意到,已经大得无法复原。
“在我的体内,一定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
东子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确实无数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对孩子抱任何幻想,哪怕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没关系,而且心里也想通了。自己也曾想过干脆断了那个念头,往后轻轻松松地生活。但是在我的体内,残留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哪一天成为了母亲,要尽情地疼爱自己的孩子,这种愿望在全身弥漫、凝聚。尽管脑子里想要放弃,但凝聚在身体里的东西是活的,黑夜一降临,就来跟我轻声低语:你毕竟还是想要孩子的吧?早点生个孩子吧,现在就立刻告诉那个人你怀孕了……”
说话的氛围变得怪异起来,见秀树屏息静听,东子把声音压得更低:
“每天晚上,黑夜一降临,那恶魔般的声音就偷偷潜入,对我低声细语:‘早点儿说吧,就一句话,只要说怀孕了就可以,就说你的孩子在我肚子里,只要这么说就行了。’可是,我拼命反抗,不能那样说,不能那样撒谎,这么做就是欺骗那个人。无论如何,这种谎言太残酷了。如果说了……”
东子两眼盯着前方的一个点:“那个声音却对我说:‘撒谎的是你吧?本来,你就想要孩子的吧?尽管想要孩子,却撒谎说不要,只要撒了这种谎,你就不会幸福。试着老老实实地对自己的心说怀孕了。’”
“后来呢?”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照着那个声音,对你说了。”
秀树总觉得像是在听人讲梦中的情景。
一个女人受到非理性的、完全超乎寻常的力量的拖拽,说出了凭空捏造的事情。像东子这样聪明的女人,会被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任意摆布?
秀树刹那间觉得身边的女人像是被狐仙附体的妖女,但凝神一看,眼前还是东子,而且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面带安详的神情喃喃自语:
“真的,我是很奇怪。现在想想,为什么要骗你说怀孕了呢?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不过,你说得很认真,完全像是真的一样……”
“是啊。明明知道是纯粹的谎言,说的时候感觉却像真的一样,这样一来,就连身体也当真了。”
“身体?”
“真是莫名其妙,跟你说过之后,月经基本上就没了,身体也像怀孕似的感觉有点浮肿,而且浑身乏力,连肚子也变大了。”
“怎么会……”
“真是这样,下腹部圆滚滚的,好像能摸到硬疙瘩……”
“肚子确实变大了,大概是往衣服里塞了什么东西吧?”
“上次跟你见面的时候,确实在下腹部裹了毛巾。不过,就算把毛巾拿掉,也还是挺大的。”
东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腹部:“女人如果不断地想:要怀孕,无论如何想要孩子,渐渐的,身体真的就会有那种变化。”
“想像怀孕?”
“那个时候,确实觉得肚子里有个胎儿。尽管也想过那是谎言,可一看,肚子还真的变大了。”
“那是,怎么了?”
“可能是脂肪堆积吧,要不就是肠子鼓了起来……”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秀树再一次审视东子的腹部。
“那个时候,你也很害怕吧?”
的确,当时秀树只要一想到东子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刻不停地变大,就觉得可怕。
“不过,你总是为我担心。我大概太疲劳了,每当呕吐、脚肿的时候,你也面露难色,三番五次长吁短叹……”
虽然眼下秀树不愿再去回想那些事情,可当时一门心思相信她怀孕了,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理所当然。
“你记挂着现在几个月啦?身体状况如何?还能继续工作吗?还是要生吗……不过我很清楚,你并不希望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也知道,你跟医生商量,设法让我堕胎,想尽了一切办法。”
“……”
“最后,你好像跟我说生下来也没关系吧?”
“因为觉得已经没法阻止了。”
“太高兴了。你认认真真对我说‘那就把孩子生下来’,我只要听到这句话就满足了。凭着这句话,我像是有了一种当母亲的感觉。”
东子似乎以更加怀念的口吻继续说道:
“打那以后,我一口气买了婴儿的斗篷和衣服,备齐了尿布和围嘴儿,成了一位幸福的母亲。”
东子好不容易做了一场当妈妈的梦,却被击得粉碎,秀树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可若不把事情挑明,他将陷入更加苦恼的境地。如果按东子说的那样依旧怀着孕的话,就快要七个月了,或许这个时候,一场伪装的游戏自然也会落幕。
“你买了那么多小孩用的东西,他没发觉吗?”
“我想他大概发觉了,不过,我也经常这样。”
“那么,你过去就一直这样?”
“觉得例假来得晚了的时候,就曾买过。我想要是事先把那些东西都准备好,说不定真的能怀孕……”
妻子没怀孕就大买婴儿用品,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丈夫居然视而不见,也真让人不可思议。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肚子还很大,他要是见了那副模样?”
“他当然没见过啦。那副模样是从家里出来以后才扮的。”
“在哪儿换的衣服?”
“嗯,在酒店或是洗手间什么的。”
想到她那么辛苦地装扮成孕妇的样子,还真有点令人同情。
“如果,你那副样子被他发现……”
“或许会大吃一惊吧……”东子这么说着,又加了一句,“不过,被他发现也许更好。”
秀树觉得这话难以理解,东子喝了口玛格丽特,接着说道:“我就对他说,是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那种事情……”
“可是,一旦有了孩子,会更麻烦。从生下来到抚养大确实够呛,有的父母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成人,最后竟被自己的孩子杀害。”
“这是两码事。希望生下自己孩子的愿望,跟父母被孩子杀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的事情。”
秀树随便说了几句安慰话,东子好像已经无法领会。
“最近一直这样,夜里,一个人刚静静地躺到床上,就能听到不知来自何方的低声细语:‘你作为女人没有完成一件大事,这样下去你就不是女人!’”
“……”
“一听到那个声音,我就全身冒汗,呼吸困难,没过多久脑袋就像发烧似的神思恍惚。我焦急地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得想点办法,简直坐立不安……”
秀树忽然看到,东子的眼睛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发着光。
“每天晚上,黑夜降临我就害怕,黑夜一降临,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黑夜向我发布命令……”
“这么说,全都是因为黑夜了?”
“是的,就是这样。”
东子坦率地点了点头。
“真的,黑夜一降临,就不再是原来的我,另一个我潜入体内,我像是被紧紧地绑住了。”
“……”
“怎么说呢?来路不明的东西全都潜入我的体内,比方说,从温柔体贴、亲切的关怀、鲜花、爱情这些美好的东西,到猫头鹰、蜥蜴、蝌蚪这些黏黏乎乎的东西,形形色色的东西在我的体内形成旋涡。有的时候鲜花、爱情浮到了表面,别的时候猫头鹰、蜥蜴、以自我为中心的不怀好意的东西蠕动着爬到表面,稍微一留神,这些东西就形成了母亲般的感受。”
“那么,是想让人看看自己像怀了孩子一样吧?”
“倒也不是特别想那样做,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那种感受,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说出口了……”
知道东子怀孕是离现在大约两个月前,跟她见面一起吃饭时的事情。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到你一定会认认真真问我的。唯独在这一点上我没有撒谎。”
“确实,我也认为是真的。”
“我知道你惊慌失措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
黑夜一降临,东子体内就会出现另一个东子,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格仿佛唆使她假装怀孕,并且硬把她拖到秀树面前,说出“怀孕了”这几个字。
从那一瞬间开始,一种虚构便以现实的面目开始起步,谎言层层叠叠,就像滚雪球一样,一旦注意到,已经大得无法复原。
“在我的体内,一定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
东子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确实无数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对孩子抱任何幻想,哪怕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没关系,而且心里也想通了。自己也曾想过干脆断了那个念头,往后轻轻松松地生活。但是在我的体内,残留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哪一天成为了母亲,要尽情地疼爱自己的孩子,这种愿望在全身弥漫、凝聚。尽管脑子里想要放弃,但凝聚在身体里的东西是活的,黑夜一降临,就来跟我轻声低语:你毕竟还是想要孩子的吧?早点生个孩子吧,现在就立刻告诉那个人你怀孕了……”
说话的氛围变得怪异起来,见秀树屏息静听,东子把声音压得更低:
“每天晚上,黑夜一降临,那恶魔般的声音就偷偷潜入,对我低声细语:‘早点儿说吧,就一句话,只要说怀孕了就可以,就说你的孩子在我肚子里,只要这么说就行了。’可是,我拼命反抗,不能那样说,不能那样撒谎,这么做就是欺骗那个人。无论如何,这种谎言太残酷了。如果说了……”
东子两眼盯着前方的一个点:“那个声音却对我说:‘撒谎的是你吧?本来,你就想要孩子的吧?尽管想要孩子,却撒谎说不要,只要撒了这种谎,你就不会幸福。试着老老实实地对自己的心说怀孕了。’”
“后来呢?”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照着那个声音,对你说了。”
秀树总觉得像是在听人讲梦中的情景。
一个女人受到非理性的、完全超乎寻常的力量的拖拽,说出了凭空捏造的事情。像东子这样聪明的女人,会被那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任意摆布?
秀树刹那间觉得身边的女人像是被狐仙附体的妖女,但凝神一看,眼前还是东子,而且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面带安详的神情喃喃自语:
“真的,我是很奇怪。现在想想,为什么要骗你说怀孕了呢?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
“不过,你说得很认真,完全像是真的一样……”
“是啊。明明知道是纯粹的谎言,说的时候感觉却像真的一样,这样一来,就连身体也当真了。”
“身体?”
“真是莫名其妙,跟你说过之后,月经基本上就没了,身体也像怀孕似的感觉有点浮肿,而且浑身乏力,连肚子也变大了。”
“怎么会……”
“真是这样,下腹部圆滚滚的,好像能摸到硬疙瘩……”
“肚子确实变大了,大概是往衣服里塞了什么东西吧?”
“上次跟你见面的时候,确实在下腹部裹了毛巾。不过,就算把毛巾拿掉,也还是挺大的。”
东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腹部:“女人如果不断地想:要怀孕,无论如何想要孩子,渐渐的,身体真的就会有那种变化。”
“想像怀孕?”
“那个时候,确实觉得肚子里有个胎儿。尽管也想过那是谎言,可一看,肚子还真的变大了。”
“那是,怎么了?”
“可能是脂肪堆积吧,要不就是肠子鼓了起来……”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秀树再一次审视东子的腹部。
“那个时候,你也很害怕吧?”
的确,当时秀树只要一想到东子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刻不停地变大,就觉得可怕。
“不过,你总是为我担心。我大概太疲劳了,每当呕吐、脚肿的时候,你也面露难色,三番五次长吁短叹……”
虽然眼下秀树不愿再去回想那些事情,可当时一门心思相信她怀孕了,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理所当然。
“你记挂着现在几个月啦?身体状况如何?还能继续工作吗?还是要生吗……不过我很清楚,你并不希望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也知道,你跟医生商量,设法让我堕胎,想尽了一切办法。”
“……”
“最后,你好像跟我说生下来也没关系吧?”
“因为觉得已经没法阻止了。”
“太高兴了。你认认真真对我说‘那就把孩子生下来’,我只要听到这句话就满足了。凭着这句话,我像是有了一种当母亲的感觉。”
东子似乎以更加怀念的口吻继续说道:
“打那以后,我一口气买了婴儿的斗篷和衣服,备齐了尿布和围嘴儿,成了一位幸福的母亲。”
东子好不容易做了一场当妈妈的梦,却被击得粉碎,秀树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可若不把事情挑明,他将陷入更加苦恼的境地。如果按东子说的那样依旧怀着孕的话,就快要七个月了,或许这个时候,一场伪装的游戏自然也会落幕。
“你买了那么多小孩用的东西,他没发觉吗?”
“我想他大概发觉了,不过,我也经常这样。”
“那么,你过去就一直这样?”
“觉得例假来得晚了的时候,就曾买过。我想要是事先把那些东西都准备好,说不定真的能怀孕……”
妻子没怀孕就大买婴儿用品,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丈夫居然视而不见,也真让人不可思议。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肚子还很大,他要是见了那副模样?”
“他当然没见过啦。那副模样是从家里出来以后才扮的。”
“在哪儿换的衣服?”
“嗯,在酒店或是洗手间什么的。”
想到她那么辛苦地装扮成孕妇的样子,还真有点令人同情。
“如果,你那副样子被他发现……”
“或许会大吃一惊吧……”东子这么说着,又加了一句,“不过,被他发现也许更好。”
秀树觉得这话难以理解,东子喝了口玛格丽特,接着说道:“我就对他说,是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那种事情……”
“没关系的,因为他始终觉得我无论如何不会生孩子,是个可怜的女人。”
妻子能亲口对丈夫说,自己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吗?就算知道她的身体不容易怀上孩子,说这种话不也太过分了吗?
“我想,那个人大概已经知道了。”
“那,我们的事情……”
“我想,他还不清楚对方就是你。我们很早开始就不发生关系了。我去过形形色色的医院,已经不能再生育了,从我决定放弃想要孩子的念头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仅仅只是朋友,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听说东子的丈夫跟东子年龄差不多,大概也是四十岁左右。这样的年龄怎么会对妻子没有任何要求呢?
“那么,他还行吗?”
“他也很累了。去医院的时候,尽管不愿意也要硬着头皮,遵照医生的指示为我竭尽全力。既然已经断了要孩子的念头,那也该让他稍微休息休息了。”
东子的说法既像是在怜恤丈夫,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那个人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所以不妨随心所欲地玩一阵子,和比我更年轻更活泼的女人。”
“那种话,你也……”
“是的,我就这么劝他来着。”
秀树依旧丝毫也不能理解东子的心情。即便是因为生不出孩子,难道妻子就可以唆使丈夫去玩其他女人?
“他跟别的女人搞上了,你也不介意?”
“也不是不介意,是我劝他这么做的,那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你这么劝过他,也许他现在真的跟别的女人好上了。”
“那不也只能随他去了吗?”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为什么硬要这么撑下去呢?”
“我不是想这么撑下去,只是坦然地同意丈夫去玩女人而已。”
“搞不懂你的心思。”
“你也许是不明白,可我没法生孩子,只不过是半个女人,总而言之,是有缺陷的人。”
“还说那种话。”
“可是,医生不就是这么说我的吗?说我作为女人,最关键的部位有缺陷,一辈子都没法生孩子。整天守着这么个废掉的女人,不是对不起他吗?”
“不过,他没说过想去玩女人吧?”
“就算不对我说,我心里也明白。”
“可是刚才你还说他很体贴……”
“是很体贴。直到现在,我们还一起出去吃饭,去看戏,我的朋友都以为我们是恩爱夫妻呢。”
“既然如此,你说那些话……”
“是的,那是他对我的同情。”
“同情?”
“同情一个有缺陷的女人。”
大概是喝醉了,东子似乎变得相当自虐。
“你应该更加珍惜自己……”
“谢谢你的忠告。”
这回东子是以开玩笑的口气在说,紧接着她又端起酒杯。
说实在的,秀树对东子夫妇眼下的状态一点都不清楚。两人在一起表面上互相体贴,实际上这一切有如虚假的表演。
“后来,你丈夫有女人……”
“那倒没去证实,所以也不清楚。不过那种事情完全无所谓。说实话,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自暴自弃。我对自己的身体彻底绝望,只想找个能扶我一把的人……”
秀树还不知道东子曾经处于那种状态,他朝东子身边挨近了些:“那,你答应跟我是……”
“是在我意志消沉的时候,不过,我可不是随便跟谁都行。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出色,后来好几次约会时,我发觉你是可以让我撒娇的人,而且……”
东子用手指顶住额头,像是要把醉意压下去。
“你满怀激情地抱着我,我还担心以后会不会怀孕……”
秀树确实被东子迷住了,可他也对怀孕的事有所顾虑,好几次问东子:“没关系吗?”
“因为每次约会你都担心地问我,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成了女人……”
“你一直说没关系。”
“我是清楚地说过‘没关系’,实际上也确实没关系,所以照实说了。不过你那么认真地问,我又突然想说‘怀孕了’。”
内心深处如此复杂,秀树作为男人自然始料不及。
“打那以后,我一心只想怀上你的孩子。也许,跟你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怀孕。即使没怀上,我不是也可以自己怀了孩子了?”
“……”
“虽然很对不起你,可从那时起,我真觉得幸福。”
大概是喝醉了的缘故,东子的上身缓缓地前后晃动。
“我对自己说怀孕了,于是真有一种像是已经怀孕的感觉。一见到你,你就会替我担心,我说肚子里的胎儿在动,你就一边显得很困惑,一边还安慰我……”
尽管是有那样的事情,但秀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十分遥远。
“我真的感觉肚子里好像有孩子。”
“这个梦突然被打碎了。”
“是啊,非常巧妙地离我而去了。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因为总有一天必须断了这种念头,也许现在正是退潮的时候。”
紧接着,东子像是在对自己说:
“虽然梦已结束,可我现在的心情就跟流产一样。觉得自己怀了将近七个月孩子,如今眼看就要如愿以偿却流产了。当然十分遗憾,不过在这段时间,我的身体里确实有过孩子,是吧?”
“……”
“只有你能理解我。我的身体里有过孩子,并且长大到七个月。虽然没能生下来,但毕竟怀孕了……”
秀树被直直地盯着,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东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回房间吧?”
“刚才的房间?”
“可以吗?”
刚开始就订好了客房,所以当然可以回去,不过东子看上去已有点醉了。
秀树在账单上签了字走出酒吧,半道上东子已经东倒西歪。秀树扶着她的肩回到房间,东子想要醒酒似地双手撑着床边蹲坐了下来。
让她喝些凉水可能会好一点,秀树正往杯中倒水,东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啊,我是女人呀!”
“当然,你是女人。”
“不管医生说什么,我绝对是女人。”
秀树再次点了点头,东子的手抓住套装的领边,说:“我,脱衣服。”
“……”
“脱了,请你看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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