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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淳一 - 那又怎么样

_13 渡边淳一(日)
  
  
  
  
  酒吧,周末夜。
  
  「你瘦了很多。」丁子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这麽说。
  
  阿单微笑:「最近没有什麽食欲。」
  
  「因为阿豹?」
  
  阿单看她一眼,还是笑:「消息传得真快。」
  
  丁子也看著他,像是想说什麽,最後只是朝他举杯:「我们喝酒。」
  
  
  
  
  
  
  厕所。
  
  狭小的隔间,阿单狼狈的趴在马桶前乾呕,只吐出了一些酒水。
  
  妈的,他站起来,胸口很闷,这几天的症状似乎特别严重。
  
  在洗手台前清理乾净,他走出去,看见丁子就在外面等他,一脸担忧。
  
  「还好吗?」她问,阿单笑笑。
  
  「没事,再喝。」他说。
  
  
  
  
  
  
  几杯酒又灌下肚,阿单喝得狠了,像喝水似的,丁子劝不住,最後只能挡住服务生取消订单。
  
  「我又没醉。」阿单看著她说,那双漆黑如星夜的眼睛已经黯淡无光,丁子有些发酸,柔声哄他。
  
  「你是怎麽了?干嘛这样糟蹋自己?」
  
  阿单没说话,丁子也没逼他。两人沉默著,忽然阿单说:
  
  「我撑不住了。」
  
  这句话让丁子眼睛一酸,她抬头,看见阿单惨然苦笑,喃喃又重复一次。
  
  「我是真的撑不住了。」
那又怎麽样(50)
  
  
  他们这一次,大概要分手了。
  
  公寓的阳台上,阿豹一边这样想著,一边点亮了烟。
  
  乾脆就这样分了也好,他是真的这样想过,乾脆就这样分手,让彼此都得到解脱。
  
  那天阿单来,那样疲惫的神情,他几乎不敢看,他到底作了什麽?把阿单搞成这样,把他自己搞成这样,把马戏团搞得这样。
  
  如果当初坚持永远不再唱歌,自己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快乐一点?
  
  肯定不会,阿豹想,如果能够再重头来过,他势必还会作出一样的决定。
  
  然後再一次的牺牲阿单。
  
  他深深吐出一口烟。
  
  背负著一个人的梦想,或许他还能飞,但是若是背负著四个人的呢?
  
  阿豹只觉得累,好累,而这样的疲惫似乎永无止境。
  
  如果再继续走下去,他还要再背叛阿单几次?现在的他甚至连看著阿单的眼睛都做不到。
  
  或许分手对彼此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他的软弱与自私,连他自己也无法对自己原谅。
  
  「你不去吗?」
  
  阿豹回过头,乔治靠著落地窗看他,那双茶色眼睛看起来比平常深了几分。
  
  「去哪?」
  
  「去找他。」
  
  阿豹沉默著转回头,抽了一口烟。
  
  乔治走过来,拿掉他的烟。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
  
  「可惜你不是我。」阿豹说。
  
  「没看过像你这麽别扭的人,想去就去啊,根本就没有什麽好顾虑的。」乔治笑,抽著那支烟:「还是你宁愿後悔?」
  
  「妈的。」阿豹骂了一声。
  
  乔治看著他,那双茶色眼睛很亮,有点像阿单。
  
  「我告诉你,你根本没那麽伟大,如果你一个人就可以毁掉马戏团,那我们其他人的fans不都要去死了?」乔治语气轻松:「反正最惨也不过就是换主唱而已,我是无所谓啦。」
  
  阿豹没有说话,只是看著他。
  
  他那样犹豫的神情像小孩一样,乔治笑起来,伸手揉乱他的短发。
  
  「去吧。」乔治说。
  
  那瞬间的阿豹还是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他。忽然阿豹伸手拥抱他,短短的几秒钟,然後和他擦身而过。
  
  乔治笑了笑,听著身後的急促脚步声慢慢远离。
  
  他眯著眼睛看著手中的那只烟,微笑著将嘴唇凑上烟嘴,轻轻吻了一下。
那又怎麽样(51)
  
  阿豹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里,阿单这样问他,范则冶,你怕吗?
  
  回想起当时的他曾经爱得那样义无反顾,为什麽现在的他却怕得连一步也跨不出?
  
  那又怎麽样。
  
  为什麽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说出这样的话?
  
  是什麽让他如此迷惑软弱,是什麽让他竟然荒谬的想要放开阿单的手?
  
  阿豹坐在计程车後座,看著这座城市的光影流动。
  
  什麽时候开始,回家的路竟然变得那麽漫长,阿单还等在那里吗?
  
  阿豹不知道,他只能想著乔治和他说的那句话。
  
  去吧,乔治说。
  
  当他所有的勇敢都要磨尽的时候,其实他也只不过想听见夥伴的这一句话。
  
  
  
  
  
  
  屋里一片黑暗。
  
  阿豹走进房间,有些退缩,阿单躺在床上。
  
  他慢慢走了过去,视线适应了黑暗,於是他看见阿单消瘦而疲惫的睡脸,他忍不住的偏过脸,也许因为憋著气的缘故让心脏窒息的发痛。
  
  好久没有回来的房间,比记忆中的还要陌生一些,就连躺在床上的人也是,阿豹转过头,却看见阿单已经张开眼睛。
  
  「你来干嘛?」他听见阿单冷冷的问。
  
  这句话问得几乎没有温度,是阿豹从没听过的语气,他咬牙:「我来看你。」
  
  阿单冷笑,坐起来,「那看完你可以走了。」
  
  阿豹没说话,只是低著头。
  
  阿单看他那样,心里先难受起来,两人沉默一会,阿单说:「你把钥匙还我吧。」
  
  阿豹抬起头。
  
  「我这几天想了很久,与其这样下去,乾脆分手算了。」阿单说:「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
  
  那瞬间阿豹有点撑不住,所以他侧过脸。
  
  这样的情景他曾经想像过,但是一旦真实发生,却比什麽都还要痛。
  在外套的口袋里,他将钥匙紧紧捏在手心,紧得有些发疼。
  
  「我不要分手。」阿豹说,声音发抖。
  
  阿单也有些说不出话,但顿了顿,还是接著说。
  
  「范则冶,我不知道你当我是什麽,你想我的时候才来找我,不想我的时候就把我丢在一边,我受不了,我也会痛。我从来没怪你什麽,我只想要你过来抱我,不过就只是这样,你也做不到。」
  
  话到这样,阿单说不下去,而阿豹依旧侧著脸,已经无法控制住眼泪。
  
  空白的窒息压迫著他们,每一秒钟的流过都让人难捱。
  
  阿豹没有办法说话,他连看著阿单都没有办法。
  
  明明是最爱的那个人,曾经只要一个拥抱就可以消除所有的不开心,现在却连靠近一步都怕被厌恶。
  
  为什麽他会以为分手能够使彼此得到解脱?现在的他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他完全无法想像,没有阿单的日子他又是怎样。
  
  他连不要分手这四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阿单别开了视线。
  
  「范则冶,我没办法爱你了,」他说:「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阿豹终於忍不住的哭出声。
  
  阿单闭上眼睛。
  
  眼泪不停的流,他不知道要怎麽样才能让它停下。
  
  何以如此,爱竟走到这般地步?
那又怎麽样(52)
  
  阿单很疲惫。
  
  一夜未眠,他今天作什麽都觉得有些恍惚。
  
  昨晚阿豹待到半夜就走了,两人最後一句话也没说,这代表他们已经结束了吗?阿单不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
  
  「连这麽简单的东西都会写错,你未免太粗心了,给我拿回去重作。」
  
  主管皱著眉头,阿单一言不发的把文件接过来,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只见他像是碰到脏东西似的迅速收回手。
  
  阿单自嘲的扬了扬唇角。
  
  一路走回隔间,对於偶尔传来的奇异眼光他已经见怪不怪,他坐回座位,胃传来隐隐的闷痛,他闭了闭眼睛。
  
  「还好吗?」坐在对面的张天南走过来,阿单想他的脸色大概很难看。
  
  他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正想开口说些什麽,一股甜腥味忽然涌上来,他控制不住的呕吐,眼前有些发黑,他听见张天南慌张的声音:
  
  「欸,你还好吧!?」
  
  他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整个口腔都是血味,他又反胃的呕了几口,周围忽然嘈杂起来的人声慢慢的从他的意识中抽离出来。
  
  他想睁开眼睛,却只感觉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黑暗一片,再无任何光亮。
  
  
  
  
  
  
  阿单慢慢张开眼睛。
  
  一片的白,他呆滞的眨动著睫毛,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这样?」坐在一旁的张天南皱眉看他:「幸好只是胃出血,妈的我被你吓死了,还以为你得了什麽绝症。」
  
  阿单想笑,却笑不出来。
  
  「医生说你要住院观察,你家里电话呢?我帮你打回去让他们过来帮忙。」张天南掏出手机。
  
  阿单看著他,那串电话号码到了嘴边,怎麽也说不出口,他只好笑笑:
  
  「没关系,我等一下自己打。」
  
  张天南的表情像是懂了什麽般的微妙,他收回手机,忽然说:「你下个月到我公司来吧。」
  
  阿单沉默著,张天南又往下说:「我不是同情你才这样,我早就想挖你了,只是怕你看不上眼。最近我看你在公司也很难待下去了,乾脆到我这里来做,虽然薪水没那麽高,但也比较自在。」
  
  「我会考虑。」阿单说。
  
  张天南拍拍他:「我回去了,有什麽状况打给我,我会过来。」
  
  阿单感谢的点头,不一会张天南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
  
  他坐起身,手腕插管,他行动不便的往放置一旁的外套口袋中掏著手机,心里犹豫。
  
  打吗,不打吗?
  
  他看著萤幕上那枚大头显示,最後还是按下了播出键。
  
  范则冶,如果我们还有一点缘分,你就过来吧。
那又怎麽样(53)
  
  但是最後来的不是阿豹,而是丁子。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这样?」她问,眼睛有一点红。
  
  阿单有些发呆,过了一会才勉强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过来,我家人不在台北,认识的人也......」
  
  话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苦笑。
  
  丁子拍了拍他的手。
  
  「我很高兴你在这个时候想到我。」她说。
  
  阿单有些感激的反手握住她的手,丁子倾身过来给他一个拥抱。
  
  
  
  阿豹从摄影棚走出来,脸色苍白疲惫。
  
  下一个通告两个小时後开始,最近正值第二张专辑的宣传期,密集的通告让他们有点吃不消。
  
  「还好吗?」小龟走过来问他,阿豹点点头。
  
  「我去把车子开出来,大门口见,你们上完厕所就快点过来。」宣传说,「还有阿豹,你手机记得要关静音,刚刚有人打给你。」
  
  阿豹接过宣传手上递过来的外套,还有点恍神的样子,阿忍勾过他的脖子问:「你干嘛?刚刚上节目也是这样,不舒服吗?」
  
  乔治看他一眼,阿豹摇摇头,穿上外套,手不自觉的插进口袋,握著那串钥匙。
  
  他终究没有把它还给阿单,如果还回去了,他们就真的结束了。
  
  他不要这样。
  
  手指碰触到手机冰冷的外壳,他拿出来,果然好几通未接来电。
  
  「怎麽了吗?」看他脸色不对劲,乔治问,阿豹摇头,走到旁边打电话。
  
  漫长而单调的来电答铃结束,到最後阿单还是没有接。
  
  阿豹好不甘心,所以他又再打一次。
  
  爲什麽阿单不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躲著他?
  
  就在答铃即将到达尽头的那瞬间,电话被接起来了,阿豹的心悬了悬,说话的却不是阿单。
  
  「阿豹吗?」电话那头的女声问。
  
  
  
  
  
  
  不远处的三人回头看著阿豹,看著他脸色沉重的走过来。
  
  「我不能去了。」阿豹说。
  
  小龟和阿忍互看一眼。
  
  「怎麽了?」小龟问。
  
  阿豹低著头,手在口袋里将那串钥匙握得死紧。
  
  「阿单住院了,我现在就要过去。」他说,却始终不敢看他们的表情。
  
  直到阿忍走过来抱住他的肩膀。
  
  「妈的你这臭小子,把脸抬起来,」阿忍说:「有什麽好怕的,你怎麽越来越娘?」
  
  「干。」阿豹揍他一拳。
  
  阿忍笑著揽了揽他的肩膀:
  
  「快滚吧你,叫阿单那浑蛋给我好好保重他身体,居然拐走我们主唱,下次我一定要狠狠揍他。」
  
  「我也要补一拳。」小龟说。
  
  「那我也补一脚好了。」乔治说。
  
  这群白痴。
  
  阿豹这麽想著,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又怎麽样(54)
  
  选择,其实需要勇气。
  
  现实毕竟不能够两全,阿豹知道他这一走,将会牺牲掉一些东西,有关他的,有关马戏团的,但是最後他还是做出选择。
  
  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边的翅膀,所以只有一个人的话,是绝对飞不起来的。
  
  阿单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他至今才了解这些话的意思。
  
  没有阿单的日子,他不想过。
  
  所以对不起,阿忍、小龟、乔治。
  
  对不起,接下来的人生,他选择和阿单一起走。
  
  
  
  
  
  
  阿单躺在病床上,阿豹坐在旁边傻傻的看他。
  
  有多久了,他们这样好好的相处?没想到竟要等到阿单睡著之後。
  
  他拉过阿单的手腕,侧过脸轻轻一吻,心里有些发酸。
  
  这个动作大概打扰了阿单,只见他皱眉,睫毛动了动,慢慢睁眼。
  
  两人对视一阵,忽然阿豹说:「欸,让我抱一下吧。」
  
  阿单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所以阿豹倾过身抱他,小孩一样的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这个人似乎什麽都变了,可是这个一向喜欢的姿势却还是没变。
  
  阿单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反手紧紧的拥抱他。
  
  就这麽一个拥抱,以前的什麽东西好像都回来了,然而阿单明白那些东西毕竟已经都过去了,只有一个拥抱,怎麽能够填补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缝?
  
  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想放开。
  
  「单以律,」然後他听见阿豹问:「你怕吗?」
  
  阿单没有回答,却先听见了阿豹的答案。
  
  「我好怕。」阿豹轻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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