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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淳一《如此之爱》

_26 渡边淳一(日)
  到了二十九日,还是没人提这事,风野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下午,听见小女儿在走廊上的声音,风野就叫她到书房里问话。
  “你们什么时候去奶奶家啊?”
  “说是不去了。”
  “什么?”
  “妈妈说,把爸爸一个人扔在这儿工作怪可怜的,大家留下来,过了年再去。”
  “别管我,你们立刻就去吧。”
  “真的吗?”
  “当然了。要不奶奶多可怜呀。”
  “那你跟妈妈说说吧。”
  “我让你去说。”
  怪孩子又有什么用,妻子这招真够阴损的。表面上是同情,实际上却在整治丈夫。
  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不能表现出来。
  风野一直忍到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才问妻子:
  “你说的不回老家了?”
  “那不挺好吗?”
  “前些天我不是说让你们去吗?”
  “可你在工作,我们只是去玩,不太合适。”
  “你别说怪话了。”
  “哟,哪句话不中听啊?”
  “总之,你们要去。妈妈还盼着呢。在老家过年就是行孝道。”
  “就这么定了吧。明白吗?”
  妻子不正眼看风野,什么也不说。结婚十五年了,妻子去老家越来越勉强。起初还直言不讳,现在却耍起了手腕。
  风野大失所望。可是,把妻子变成这样,责任的确应由风野承担。
  年底的工作,在二十九日彻底完成了。当天晚上,风野约好和几个编辑一起商量工作,捎带打麻将。
  五点钟,在新桥一家常去的小店,小酌之后,众人吃了饭。来的都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风野就把自己想在新年这几天装作去京都旅行,哄骗妻子的考虑和盘托出。
  “就是这么件事,出现什么情况,还请各位多关照。”
  既然妻子已经起疑,只好仰仗朋友帮忙了。
  “这么做有把握吗?”
  编辑主任小田侧着头,担心地问。
  “过除夕,丈夫不在,这事可不小。”
  “所以,我才求各位出主意的嘛。”
  “可你太太也太可怜了。”
  “喂,喂,你到底帮谁的啊?”
  满座皆笑,但是,同情妻子者居多。
  “风野君,情妇的确可怜,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只能那样吧。”
  “是啊,在哪家过年是个大问题。”
  最近,刚在外边有了相好女人的编辑岸田,相当认真地沉思起来。
  “关键是被风野君夫人问到时,咱们要统一口径,说他去京都采访了。”
  “反正过年都休息,找不到人。”
  “不,要防着事后突然问咱们。”
  “那么,风野君准备在她那里扎下了?”
  “这个……”
  “出去走路不小心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跟她睡了这么多年,你还真风流。”
  小田不无讥讽之意,但风野全靠这些朋友相助了。
  “麻将嘛,恐怕不请风野君痛痛快快输几把,不行吧?”
  众人议论着,上了二楼打麻将。
  风野平时输的时候少。但是,今天老惦记着过年的事,精神集中不起来。
  今天已经是二十九日了。妻子一点出门的迹象都没有。莫非磨磨蹭蹭地不准备去水户,要留在东京吗?自己再三要求,她却置之不理,脸皮也太厚了。越想越气,出牌也不管不顾地乱扔,越输越多。
  最后,一夜共输了近三万日元,玩到快四点才结束。
  不管妻子采取什么态度,风野已下了决心,三十一日自己走。妻子若想跟孩子留下,就随她们去。
  一边走,一边想,到家已过五点了。风野倒头即睡。睁眼时已经十一点了。
  好好睡了一觉,疲劳感似乎没有了。但是还不想起来。
  楼下有电视和孩子们的声音。风野正似睡非睡地打盹,小女儿跑进屋。只见她身上穿着外套,手上拿着帽子。
  “爸爸,我们要出门了。”
  “去哪里呀?”
  “奶奶家。饭放在饭桌上了,你一个人吃吧。”
  “真的是去水户吗?”
  “是啊,坐一点半的快车去。”
  妻子居然只字不提此事。风野连忙下楼,妻子正做出门的准备,坐在镜子前梳头。
  “喂,去哪儿呀?“
  妻子对着镜子说:“在这儿碍你的眼,我们出去。”
  “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妈妈来电话了,这才决定去。”
  “出去就出去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昨晚上想说,你早上才回来,一睡就睡到现在。”
  如果现在还没睡醒,妻子会怎么做?孩子是把自己叫醒了,可是临到她们动身,自己居然一无所知,这也太过份了。
  “那,我们就走了。”
  妻子梳完头回到客厅,检查两个孩子的行李。
  “你明天就去京都吧?”
  “啊……”
  “多保重。”
  “咱们走吧。”
  两个女儿牵着母亲的手,担心地看着风野。
  “爸爸,工作干完了快点来啊。”
  小女儿似乎是觉得对不起爸爸,穿好鞋后又挥挥手“拜拜”,也出了门。
  突然,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不过,终于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风野总算放了心,走到餐厅一看,饭桌上放着两个饭团子和鲑鱼片、咸菜。风野原本不饿,但还是把一个饭团子塞进嘴里,就着咸莱吃了。
  看来,妻子到出门都一直不高兴。
  体会了一阵一个人获得解放后的感觉,风野给衿子拨通了电话。
  “干什么呢?”
  “搞卫生。房间虽然不大,快过年了,总得彻底扫除一下。”
  “那我过去帮忙吧。”
  “少来这套。”
  “怎么?”
  “是不是明天没时间,只能今天过来呀?”
  “不对,我从今天就……”
  话只说了一半,风野觉得一下都说了怪可惜的,就没往下说。
  “反正除夕跟你一起过,放心吧。”
  风野收拾一下饭桌,把过年期间要看的书塞进提包。然后,开始关闭门窗。给窗户上了锁,放下防雨板,又在信报箱投递口下面放了个桶,还附了一张便条,让投递员在信箱装满后,把信件放在桶里。
  最后,关灯、关空调。从今天起,过年期间家里没人了,必须仔细查点一遍。
  风野又扫视了一遍光线变得暗下来的屋内,从厨房门出了屋。回头看了看门窗紧闭的家,正门竟然没挂标志着过年的草绳。
  “煞风景啊……”
  与妻子间的肃杀气氛竟然也在家的外观上表现出来。但是,此时的风野心情欢畅,一想到眼下的自由,就兴奋难捺。
  风野吹着口哨进了袊子的公寓。袊子穿着毛衣、牛仔裤正在用吸尘器吸尘。架子上、壁橱里的东西好像都翻了出来,厨房、客厅里到处都是纸箱子、啤酒瓶。
  “哎,把这纸箱放在壁橱最里边。”
  风野刚把纸箱推了进去,又被指派扔垃圾,然后又是擦桌子、书架。
  “哟,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一年到头,也就让你帮这点忙。你在家天天干倒没意见。”
  “没那回事嘛。”
  风野真就没帮助家里打扫过卫生,可袊子却不相信。
  “你家扫除都完了吧?”
  “不知道。”
  “明天真能和我一起过年吗?”
  “我不是说了可以嘛。”
  袊子半信半疑地看了风野一眼。
  “那我可以准备年饭了吗?”
  “当然可以,做得好吃点啊。”
  “你家过年都吃什么呀?”
  “很平常,大路菜。”
  “那么,火锅一定是关东风味的了?”
  “什么味都行,你随便做。”
  袊子一直是一个人过除夕,这次与风野在一起,似乎多少有些紧张。
  “元月能陪我几天呢?”
  “三日必须出去一趟,这之前没问题。”
  “就是说,从明天到三日咱们可以在一起了。”
  “从今天开始也可以呀。”
  “太高兴了。”
  袊子放下吸尘器,猛地抱住风野。
  “怎么了?瞧你。”
  风野拍拍袊子的肩膀,也紧紧地搂住她。
  不过是说了一句,从月底到元月三日可以在一起,袊子就高兴得什么似的。
  可是,如果换了妻子,准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示。不仅如此,过年那几天睡点懒觉,妻子就会让自己出去走走,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
  同样是女人,如此鲜明的反差,是由于妻子与情妇的地位不同造成的吗?
  “来,再加把劲,我来帮你。”
  风野放开袊子,搬运起其余的纸箱。在家从未这样浑身是劲地干过活儿,简直快乐得无以复加。
  大扫除后,风野休息了一会儿,就去新宿。约好了和三个以前公司的同事开个小小的忘年会。
  几个人在新宿西口的咖啡店到齐后,去附近一家小餐馆吃了饭。然后,又绕到厚生年金会馆旁边的一家酒馆。回到袊子公寓时已是半夜一点了。
  袊子已经睡下了,可还是只穿着件睡衣起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呀。”
  “那当然,我说过要回来的。”
  风野带着几分醉意,脱了衣服就钻进被袊子睡热了的被子里。
  “哎,我要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风野说了句醉话,便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风野十点来钟醒来时,袊子已经起床,在厨房里忙着。
  只见砧板上放着海带,旁边的一个锅冒着热气。一股饭菜香味扑鼻而来。
  “啊,别碰!这是做海带卷用的。”
  “噢,那个你也会做?”
  “当然。以前我没人可招待,不想做。”
  风野仿佛有了意外发现。实际上,两个人从未一起吃过年饭,所以,可以理解风野的惊奇。
  正午时,袊子煮好了黑豆,风野拈起一粒尝了尝,味道很不错。
  “不行,我这是晚上要配菜的。”
  袊子风风火火地出去买了趟东西。一回来就切萝卜,剥大虾皮,烧热水……忙而不乱。
  风野躺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不时看一眼干活儿非常卖劲的袊子。
  袊子也偶尔看着风野笑笑,不断送上咖啡、茶水。
  到了下午,袊子问道:“你不回家行吗?”
  “没关系。”
  “你家里没人了吧。”
  “昨天都回老家去了。”
  “别人都走了,你一个人不回去行吗?你妈妈还等你呢。”
  “过些天,等到一月底,我一个人回去看看。”
  “可对不起你妈妈了啊。”
  袊子有些同情地说道。不过,好像根本没想到对不起风野的妻子。
  黄昏时,两人一起出去买东西。
  年终岁末,站前的商店、街上人多得几乎挪不动步。今天是营业的最后一天,所有店家都在大声招揽客人。
  袊子要买的东西好像很多,从过年荞麦面条、茶碗蒸蛋的材料到年糕、鲱鱼子等等。风野跟着走也帮不上忙,所以,两个人分了一下工,由风野去买过年用的草绳,三十分钟后在站前咖啡店会合。
  现在,住公寓的人多了,因此,买门松的人少了。但是,草绳还是比较普遍。风野走到站前露天商店,去买草绳和小门松。
  “这么一点就够了吗?”
  店员的问话使风野想到了生田的家。
  那是一处独立房舍,却连草绳也没挂。风野有心再买一份在家里,又怕袊子知道了不高兴。再说,既然妻子什么也没做,自己也没必要去装饰。
  于是,风野只买了一份,就去了站前的咖啡店。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袊子不在。看着店里拥挤的人群,估计袊子也快来了。
  风野要了咖啡,吸着烟,一边看着窗外的行人。
  还是主妇居多。但是也能看见中年男子,手拉手的年轻夫妇。看着这些人,风野想到自己在水户的老家。
  这会儿,妻子和孩子们在干什么呢?
  每年除夕的老家,除了弟弟夫妇之外,风野一家加上姐姐、姐夫等十来个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母亲喜欢人多,为了除夕夜,总是一个劲儿地准备饭菜。
  母亲可能正在切凉拌用的萝卜丝,或者在给甜辣鱼干调作料。妻子肯定在一边帮忙,两个孩子也在跑来跑去地忙个不停。
  小女儿或许正在向奶奶说:“我爸来了多好呀!”这时,风野忽然想起该给老家打个电话,就走到收款台的公用电话前站住了。
  “喂,喂。”
  小女儿接的电话。她立即听出风野的声音。
  “啊,爸爸,你在哪里?”
  “京都。”
  “快回来,都等着你呢。我叫妈妈来。”
  “不用……”
  风野只是打算为自己不能回去向母亲道歉,可是女儿却放下话筒,找妻子去了。过了一会儿,传来妻子的声音。
  “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问问你们的情况。”
  “妈妈觉得特别遗憾。你现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京都了。”
  “是公用电话吗?”
  “啊,长途电话可不便宜呀。”
  一撤谎,不小心就说走了嘴。妻子似乎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
  “是个钟点在外边……”
  “是四条的咖啡店,挺冷的呢。”
  “东京是大晴天,可没那么冷。”
  话说得多了,很容易露馅。
  “叫我妈妈接一下电话。”
  “妈妈去买东西了,不在家。晚上你再打个电话吧。”
  “是吗?好吧。”
  “什么时候过来呀?”
  “三日问题不大。”
  “旅馆还没定下来吧?”
  “人太多了……”
  正在这时,袊子推开玻璃门进来了。
  “就这样吧……”
  风野慌忙挂断电话,袊子已经拿着大纸袋过来了。
  “给谁打电话呢?”
  “给个朋友。”
  袊子没说话,在风野等候的有隔断的位子里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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