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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全集)

_9 兰晓龙(当代)
两人一脸怨憎,宇多田仇恨地看着他,然后掉头愤然离去。
伊达看着长谷川,突然激动地说:“我心里有一个耻辱的想法。”长谷川有些诧然:“说出来。”“我军将败了!”伊达号啕大哭。长谷川像在看一个傻瓜,语气却十足的温和:“可我又能做什么呢?”伊达一躬到底:“用您的智慧让我们脱出困境!”长谷川佯作苦思才做毅然决断状:“你要坚守,并且为我准备好一辆车,当守不住的时候,我将冲出沽宁向总部求援!”伊达惊呆了:“可是我们被包围了,而且总部顾不上我们……”长谷川别有深意地说:“我不会因此缺少勇气。去吧。”伊达看长谷川的眼光几乎是崇拜的,但长谷川又转了个主意:“一辆不够,得两辆车。”伊达有些为难,终于道:“好的,没有问题。”
长谷川瞧着伊达出去,脸上是种万事落定的祥和,他不会损失什么,除了他从来就不大介意的手下驻军。
沽宁河边,四道风正和一帮军民倚在河岸边的残垣后休息,一发炮弹划过沽宁河落在对岸的民居,国民党军队的阵地里停止了开枪,传来欢呼声:“我们的炮兵!可算来了!”四道风呆呆瞪着对岸,生养他的地方在爆裂坍塌,无论谁胜谁负,他的家乡将被血与火洗礼。
城外来援的炮兵正在放列射击,更远是源源不断的增援部队,这支美装部队足以让日军望尘莫及。华盛顿吴正在炮兵阵地前定坐标,龙文章冲了过来:“停火!你们在干什么?”华盛顿吴平静地说:“我们所到之处,鬼子向来把老百姓当盾牌!如果这样就停,过一百年再来讲光复的事情!”龙文章愣住,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自己的好友,而是个军人。他忍不住哀求道:“停下……我求求你。沽宁人不该挨自己人的炮弹。”华盛顿吴叹了口气:“你现在总忘了自己的身份。让我的将士去搏命?你倒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龙文章给逼得没辙:“我……我妈妈在里边。”华盛顿吴愣了一下:“这就另当别论,治军一定要严,但总不好炸了没见过面的伯母。”他在想,龙文章紧张地等着答案。华盛顿吴终于下令:“暂停炮击,围城,一粒米都不能流进沽宁。”他看着龙文章,“我怎样都可以,可是文章,胜利必有代价,这样并不能减少沽宁的损失。扔掉那些婆婆妈妈,快回来跟我做一个军人。”
第131节:生死线 第三部(34)
龙文章所有的笑容僵在脸上。
199、悲伤难抑
已经奋战几天几夜的人们撤了下来。欧阳看着断垣中的四道风,创伤累累,三魂六魄似乎都飘离了人间,他只觉得喉头发紧。
欧阳忍不住唤道:“走啦,老四……该歇会啦。”四道风忽然起身走开,欧阳根本不可能赶上他。沙观止却过来,一脸火气:“你得陪着他!他还是不是你的人?”
欧阳呆了呆:“他当然是……我们的人。”沙观止含泪道:“他跟我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那条命拿走。”
欧阳几乎都不意外了,看看那个躲着他的身影,喃喃道:“您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干吗?”沙观止愣了愣:“可我不能遂了他的愿!”他眼圈一红,“你得让他哭出来!哭出来他才知道人已经死了……”他自己先哭了出来,欧阳拍着他:“我知道了……老伯。”
漆黑的夜色里,唯一照亮对岸的是被点燃的房屋,龙文章缩在断垣之后观望,六品帮他做了一个诱饵,老老实实地说:“我一直忘了说,你穿这身真好看。”
龙文章看了他一眼说:“给你弄一身怎么样?做我的副官,一月饷银顶你在地里刨一年。”六品斩钉截铁:“不去。”
龙文章忽然有些恼火:“你们都他妈怎么回事?国军跟鬼子打了多年仗!又北伐又抗战,打出一个大好河山!”
六品冷不防说:“我妈说,国军打出来的江山跟我们乡下人也没什么相干。”
龙文章气急:“愚民!我郑重地送你两字:去死!”六品吃他一吓,从墙根后站起来,哪知隔岸的日军冷枪手就是一枪,六品随即栽倒。龙文章立刻开火,击毙了那名日军却全无胜利之喜,他又气又悔地扑在六品身上:“六品你别死,我乌鸦嘴跟你开玩笑!”
六品忽然抬身一笑:“骗到你了。”他发现龙文章眼泪都出来了,就有些过意不去。他被龙文章瞪了两眼,也知道撤离这是非之地,龙文章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一阵轻松,这是在华盛顿吴和国军同僚面前绝不会有的。
黑暗中,一个人影在日占区街巷的阴影里笨拙地躲藏潜行。那是高三宝,穿着一件破衣服,两眼饿得放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腋下的一个小包。他摸进自己家的宅院,一直在门后等待的龙妈妈和全福打开了门。
屋里黑灯瞎火,就着月光,龙妈妈抱着孩子,全福把包接了过去,那里面是几个野菜掺着粗粝糠面的馒头。
高三宝兴奋之极:“原来我女婿天天这么跟鬼子干,原来我女儿一直是这么把吃的带回来!”龙妈妈道:“小孩子刚才要哭,我们怕招来鬼子,只好拼命捂着,真是可怜。”
高三宝抱过孩子:“别哭别哭,等恶鬼被收回了阎罗殿你再哭,爷爷陪你一起哭……”
那孩子其实在笑,而且笑出了声加尖声大叫。外边巷子里的日军忽然又开始喧闹打砸,高三宝忙不迭去掩孩子的嘴。他们从窗户往外偷望,看到日军正砸开对街一扇门。高三宝呆呆出神,喃喃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200、葬礼
这是一口很薄的棺材,高昕静静地躺在里边,四道风安静地看着。旁边的人不仅有欧阳他们,还有很多华盛顿吴的士兵,她是为救他们中的一员而死的,这些粗鲁的士兵也痛悼起来。
邮差试图盖上合了一半的棺盖。四道风却纹丝不动,人们也随之沉默下来。
欧阳轻声说:“天太热,入土为安。”
四道风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欧阳听到他捏着棺柩的手下发出一声碎裂声,也不知道是手还是棺板。然后他颤着声说:“我不在乎。”欧阳静静地说:“她在乎。一直是她宠你,这回你就宠她一次吧。”
四道风如被雷劈了,开始大声吼叫,那叫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哀恸与痛苦。欧阳怔怔地看着四道风,他记得自己也曾发出同样的声音,那次他梦见所有亲近的人都已经去世。
四道风在吼声中重重合上棺盖,开始一个钉子一个钉子钉上棺盖。棺柩慢慢落进坑里。何莫修拿束野花挤过人群,向四道风点点头,四道风几乎有些感激,这时该有束花,可他一如既往地忘了。何莫修把花放上了棺柩,一脸温柔地轻言细语:“你记不记得?最低落的时候,我就到这里帮你采一束野花,好让你笑……”
第132节:生死线 第三部(35)
四道风神情古怪地瞪着他,小何一脸轻怜蜜爱,旁若无人地继续说:“我跟你说,我爱你。我会常常想起你,想起你的时候我就会一心一意地想,我有多爱你……”
沙观止首先爆发:“大胆狂徒!”然后就乱了套,赵老大抱着沙观止,邮差竭力抢回老头刚拔出来的枪。可棺柩边四道风已经夹住了何莫修的脖子,一心找个坚硬的东西撞上去。
欧阳喝道:“老四你放开!”
四道风绝不放开,何莫修气往上撞,也是书呆子宁折不弯:“你觉得全世界你最不幸?我宁愿跟你换!拿这一肚子用不上的学识换她给你的一个笑脸!拿将来要活的时间换!换在这里哭的权利!”
四道风听着,神情越来越柔和,一只揪着何莫修的手慢慢放松,另一只手却伸到了腰间。何莫修突然明白过来,大叫:“不要!”欧阳也立刻明白了,闪身扑了过来,却摔在地上,四道风已将枪口顶住自己的脑门:“我就怕一件事,等到了那边,又会想你这个死不掉的。”他干净利落地扣动了扳机,所有人都惊得颤了一下,枪机重重地撞上,但没有子弹射出来,四道风面若死灰,难以置信地看看那把枪。人们屏息静气地看着他,似乎一点动静就能让那枪里再射出子弹。
欧阳哀声唤道:“老四?”
四道风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子弹,跟你们闹着玩的,吓到了吧?”他把枪往回收,欧阳把枪夺了过来,轻声说:“别再这样用你的枪了,你不如把子弹打在我身上。”四道风似哭似笑,把枪拿了回去,摇摇晃晃地走进黑暗。
现在一河之隔飘过来的不仅是硝烟,还有模糊不清的呼喊和哭叫。
201、阴霾之色
龙文章铁青着脸从望远镜里看着,终于放下望远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在烧杀抢劫。为什么还不进攻?”
华盛顿吴说:“弟兄们都是千里迢迢带过来的,我要等一个减少损失的最佳时机。”龙文章怒道:“城里的不是中国人?”华盛顿吴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每一仗都照你这么想,我的军队没到沽宁就死光了。”龙文章忍不住讥讽:“因为每支军队都照你这么想,我们才在沽宁苦等了七年!”
华盛顿吴苦笑:“区区一个上校团长,你也太高看我了。如果我不想着自保,就是大人物随手可扔的一个棋子。”
一名士兵匆匆跑了过来:“团座,又有军队过来!”
现在的沽宁郊野最醒目的就是那队陈列的大炮,几个士兵站在垒起的弹箱上看着新来的人。来的并非军队而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海螃蟹走在最前头,身后那支“炸雷”游击队比上次显然又扩充了许多。国民党军队摆出警戒的姿态,但赵老大和邮差几个分开人群和他们握手拥抱。
海螃蟹笑道:“但凡打鬼子的各路人马,能拢来多少我给你拉来多少!这只是第一拨。对了,老唐呢?怎么不见人?”
赵老大艰难地笑笑:“她有别的任务。”他回头看了看路边,刚能离开担架的欧阳撑着两个粗制的拐杖在望穿秋水。龙文章和华盛顿吴赶来看这帮不成样的援兵,龙文章忽然被人一把抱住,那是八斤和几个离开四道风的队员。华盛顿吴颇为不屑地摇摇头,走开。
海螃蟹的各路人马稀稀落落,还夹着难民,一直到暮色沉沉还有人到来。欧阳一直待在路边,充满期待地看着,何莫修陪着,不时上去冲新来的人问一声:“是老唐的人吗?”来人摇头,欧阳就谅解地笑笑。邮差看不下去,走开,边走边抹抹眼睛。这时几骑飞骑从他身边驰过,那是衣冠整齐的国民党部队。
龙文章很振作:“现在我军实力倍增,可以提前攻击了。”华盛顿吴皱眉看着:“他们?只会给我军徒添混乱。”长街上扬尘而来的骑兵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当头的在马上就已经高呼:“吴团座,军部急令!”华盛顿吴接过那纸命令,刚看了一眼已经变色,他向指挥所匆匆走去。龙文章习惯性地跟着,华盛顿吴转身:“你先不要来。”
龙文章愣住,他看见朋友脸上的阴霾之色。华盛顿吴急进指挥所,身影看起来有些佝偻。郊野上的炮兵正在收队,何莫修忧郁地看着那队人离开沽宁。一队衣衫褴褛的家伙则与车队擦肩而过,他们是赶来加入决战的百姓。
第133节:生死线 第三部(36)
何莫修又开始不厌其烦地问:“是老唐的人吗?”来人却反问:“老唐是谁呀?听说这里在打鬼子,我们来帮忙。”何莫修有点灰心地向路边的欧阳摇摇头。欧阳和他的拐杖坐在那里,简直快要坐化了,他随着何莫修一起苦笑,叹口气:“思枫同志,你到底要码来多少人?来看看你老公好吗?”
202、如坠冰窖
沽宁城外,邮差看看欧阳,忍不住对赵老大低声说:“我们是不是该告诉他?”
赵老大叹了口气:“你瞧瞧他那身板,压根为个希望撑着,就像老四没了希望不想再活……”
邮差眼睛都红了:“那何时告诉他?”
赵老大想了想:“胜利的时候。”
突然一个人影一闪,两人立刻转过身来,只见龙文章正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邮差一把抓住他:“你听到什么?”
龙文章一脸急色:“你没看见吗?炮兵走了!”赵老大觉得奇怪:“又不用炮击,留这干什么?”龙文章暴躁起来:“对牛弹琴!你们不懂!”他径直走向华盛顿吴的指挥所。华盛顿吴看见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龙文章单刀直入:“发生什么大事了?”华盛顿吴支吾道:“没什么。我军势如破竹,敌军一溃千里。”龙文章反问:“那为什么撤走炮兵?”
华盛顿吴回避他的眼睛:“又不能炮击,当然就……”
龙文章恼火地看着他,华盛顿吴想了想说:“你进来,我告诉你。我不可能不告诉你。”龙文章进指挥所,华盛顿吴又想了想,向一名军官挥手,那名军官郑重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盖着锦缎,华盛顿吴笑得很开心:“快穿上试试。”
龙文章没好气地揭开,锦缎下是一套崭新的国民党军官制服。
华盛顿吴笑道:“我的中校先生。”龙文章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怎么可能?”
华盛顿吴笑道:“怎么不可能?你是在沦陷区孤身奋战二千多个日夜的国军上尉,一个英雄!后方需要什么?他们需要一个超出想象的英雄。你就是这个人。”龙文章有点赧然:“我……我不是孤身奋战,他们,欧阳、老四他们才是英雄。”
华盛顿吴说:“党国怎会把如此荣誉授予共党?”龙文章也无从辩驳地点点头:“老四并不是共党。”
华盛顿吴冷笑:“他现在还有在乎的事情?或者我搞错了,你也没有兴趣。”
龙文章急道:“不不,我有兴趣。有自己的军队,我们的梦想。”
华盛顿吴满意地笑了:“这只是现在能给你的,我保证不止这些。打理一下,准备跟我开拔。”龙文章愕然:“去哪?”
华盛顿吴有些闪烁其词:“西北面。”
龙文章突然想起来:“沽宁怎么办?”“敌军败局已定,上峰不想优势兵力被牵制在这里。会有友军来接手!”
龙文章怔了一会,华盛顿吴的痛苦和为难他也看见,“你是对的。因为我妈在城里,所以我有点……不清醒。”华盛顿吴满意地点点头:“城破之日,我们当然派专人来接她!”
龙文章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这么说要跟死共党分手了?往西北面走还有鬼子吗?鬼子的主力不就在这吗?”他好奇地揣测,华盛顿吴则愈显不安,在屋里烦躁地踱着。他又问:“我们去干什么?打仗吗?跟谁打?”华盛顿吴含糊其辞:“机密。我只告诉你,你靠他们太近,以后离得远点。”龙文章忽然意识到他们将与谁作战,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他如坠冰窖。
203、濒临崩溃
龙文章瞪着华盛顿吴冰冷的眼睛,说出他害怕的那个答案,声音有些发抖:“打共产党?”
华盛顿吴突然发作:“你被共产党洗脑了吗?党国要对付他们!我一直暗加维护,对上说沽宁没有共产党踪迹,对他们也给足交情!尽我所能,问心无愧!”
龙文章沿着墙根慢慢坐倒下来,濒临崩溃,眼中含泪:“我求求你别再去害他们!”华盛顿吴冷静下来:“你搞清楚好吗?我们在这里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去西北!”龙文章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任何行动?只是撤军?” 华盛顿吴点头:“对!”
龙文章突然笑了起来:“这里每一个鬼子都够格下地狱,可我们先去把共产党送进天堂?”华盛顿吴难堪而恼火,他也有些心动,七年前的华盛顿吴一闪而逝,现在的华盛顿吴又恢复成那个老练世故的高层军官。“我只问一句,你会跟我走吗?”龙文章恳求:“我只求你一件事,留下,别走。”
第134节:生死线 第三部(37)
华盛顿吴伸手抓住了门柄,一时犹豫不决,“如果不跟我走,你会加入他们吗?会对我开枪吗?“
龙文章痛苦地说:“我不知道。”
华盛顿吴背对着他,“我明天凌晨出发,最后一拨,我等你到日出时为止。”门轻轻地合上,龙文章跪在空屋里无声地恸哭。六品看着龙文章从指挥所里出来,立刻迎上去:“龙乌鸦!出大事啦!”
龙文章暴喝:“滚开!”那双红肿的眼睛把六品吓了一跳。突然一声尖利的枪响,满街惊窜,但龙文章仍无知无觉地坐在极为显眼的位置。子弹洞穿了他的肩膀,他却浑然不知。六品不知他受伤,奋不顾身地想遮挡他。
龙文章拖着枪向着子弹来的方向走去:“来啊!再打准一点!”对岸的枪手迟疑了一会才瞄准,龙文章立刻开枪,一个人从对岸的瓦檐后滚落下来。六品惶然地追上龙文章,龙文章看着他惨笑了一下,轰然倒地。龙文章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房子里,六品正蹲在火边煎草药,欧阳和赵老大进来,龙文章立刻闭上眼睛,只听见赵老大对欧阳说:“我不怕被国字头打,挨惯了。可现在国字头一走鬼子能放过城里的百姓?”
欧阳阴郁地说:“据说会有援兵到来。”两人都不说话了。
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声,龙文章一跃而起,忘了自己受伤在装睡,抓起枪:“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着鬼子不打打中国人!”他就要往外冲,但那几个人静静地看着他。
赵老大平静地说:“你应该知道,军队撤退前都会猛放一阵枪的,避免敌军追击。”龙文章呆呆地听着,像被封冻。欧阳艰难地笑笑,向龙文章伸过一只手:“龙长官,再见。”龙文章狂怒:“什么意思?”欧阳静静地看着他:“你等这支军队等了七年,跟他们去吧,再见面时还是朋友。”龙文章歇斯底里地想哭,却欲哭无泪,看着欧阳伸出的那只手,伤痕累累,让他不忍心碰触,当他终于接触到欧阳的指尖时,浑身都猛地颤动了一下。
204、朋友与仇人
清晨,华盛顿吴和最后一支撤出沽宁的队伍踏过出城的牌坊。华盛顿吴在出城之路的分野处勒住了马头,身旁的一名军官催促:“团座,快走吧,迟恐有变。”华盛顿吴看看他窃窃私语的队伍,坚定地说:“我要等人。我的部属不会有变。”他往沽宁回望,没看见他要等的人,倒看见了四道风。
华盛顿吴下意识地对他点点头。
四道风却毫不领情:“脖子错筋了找大夫看去,点头哈腰留给你的狗上司!”他引发了一片赞同的声音,华盛顿吴身边的军官却怒气上涌,枪立刻就拔了出来。四道风哈哈一乐,撕开了衣服好迎接枪口,赤裸的身上伤疤累累。军官的枪仍勉强地指着,华盛顿吴伸手压了下来,轻声说:“军令如山,我吴某无愧于心!”
四道风却大声嘲笑:“你真了不得!一句话救了一窝鬼子,害死一城中国人!”一只鞋砸在华盛顿吴的身上,他的军队再也无心还击,沉默地忍受。
四道风的额头上却被人猛拍了一记,他刚要发火,却立刻沉默,拍他的人是欧阳。
欧阳径直走向华盛顿吴,人们安静下来。华盛顿吴眼里掠过一丝慌乱,欧阳微笑着说:“几天打下来,这里没人怀疑你们的勇敢,不管怎么难,你们的牺牲都让我们觉得还有希望。再见。一路珍重。”
华盛顿吴愣住,过了半晌方道:“他没告诉你们吗?我是去剿共的,剿你们的!你来跟我说一路珍重!”欧阳还是很平静:“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可您说的他是谁?”“龙文章!他死心塌地跟上了你们了,跟我,他最好的朋友,倒成了仇人!”华盛顿吴很恼火,因为在临行之际这是他唯一挂怀的事情。
而欧阳很疑惑:“他一大早就走了,我以为他跟你们一块走了。”他和华盛顿吴一块扫视周围的人群,没有看见龙文章的踪迹。
此时龙文章正在一个刚挖好的坟坑里躺了下来,他想体会一下死亡的味道。六品在旁边忙碌,他们试图掩埋一部分战场上的尸骸。
龙文章看着天空微笑:“六品,我好想去送送他们。”
华盛顿吴又看了一次表,终于挥动了手臂,他已经不指望能看见龙文章了,他的朋友甚至不屑于再看他一眼,华盛顿吴因此而沮丧莫名。人们在旁边夹道,队伍前边索性围得水泄不通,骂归骂,绝大多数人并不希望这队人马一走了之。欧阳无言地走在前边,他所到之处,人们让开了一条过道。
第135节:生死线 第三部(38)
华盛顿吴苦笑:“我们去剿共,居然要共产党开道。”他身边的军官紧咬着嘴唇,士兵们也是这样,颓丧不已。
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小骚动,华盛顿吴往那里看去,一瞬间讶异、羞惭,夹着些许的惊喜和振奋,种种复杂的感情席卷了他,龙文章排开几个人站在那里,让所有人瞠然的是,龙文章没穿那身美式军服,而是穿着那身旧军装,那支经何莫修改装的枪仍挂在肩上。
205、别了,朋友
华盛顿吴呆呆瞪着龙文章的眼睛,朋友的眼睛里没有敌意,没有责备,甚至带着微笑,这让华盛顿吴如被针刺,他猛地将头转开。
龙文章朗声说:“我是龙文章,我是你的朋友!姓吴的小子,你是我的朋友吗?”
华盛顿吴想哭,他轻轻踢了一下马镫,马掉头向前缓行了几步。他在队首忽然停住了,看了看沽宁城外的天空,嘘了口气,从枪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枪,放手让那支枪落在地上,然后把身上的带扣一解,披挂了一身的武器全掉在马下。
这个鬼花招引发了部属中的怪笑和欢呼,枪械弹药瞬时落地如雨,堆得一条平坦大道几乎插不下脚。
欧阳愕然看着。
华盛顿吴回头苦笑着说:“就算是为沽宁的百姓稍尽人事吧。”可龙文章只是安静地看着。华盛顿吴向他的部下勒过了马头,他轻声的嘟囔只有欧阳能听得见:“你是我的朋友,姓龙的小子,我不朝你开枪。”
那支队伍已经去得只剩一个远影,龙文章的眼里终于蒙上一层湿湿的阴翳,这多半就是永别了,不光是与朋友永别,也是与他曾经魂萦梦绕的一切永别。
抵抗组织和百姓们一起在拾路上的武器,欢声笑语,如秋季收割。欧阳看着扔在脚下的一支手枪,那是华盛顿吴的佩枪。何莫修捡起来递到他手上,小何现在居然也挂着一支冲锋枪。
欧阳苦笑:“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开一枪的。”何莫修也苦笑:“我已经开过两枪了。”欧阳只好拍他两下肩膀,小何看来永远也不能适应人可杀人这类事实。
赵老大和海螃蟹过来,两人身上扛了五支枪,嘻嘻哈哈,但走到欧阳身边时,赵老大脸上立刻没了笑容:“团座大人一时冲动,搞得我们骑虎难下。”
欧阳笑道:“本想把老百姓劝回家的,现在有了这批枪,怕是天王老子也劝不动了。”赵老大叹道:“两天我能教会他们扣扳机……可攻城战,跟鬼子硬干……”他苦笑,“我们自己都是除了游击经验一无所有。”
欧阳轻声道:“越来越难了。以前只要保住几个人的小命,可是现在……”
赵老大沉思道:“我现在最想的人是那队国字头援兵……”
欧阳阴郁地说:“据说要来。”
赵老大叹道:“哪怕一来先把咱给剿啦,这些人活下来啦。大屠杀……我真看够啦。”
两辆卡车停在沽宁日军司令部长谷川住所的门前,长谷川正监视着部下将一些箱笼往车上运,箱子又大又结实,看不出装的什么,只是从敞开的门里看去,长谷川的居所已经空荡了很多。
宇多田远远地在逡巡,他无法不对这里产生好奇:“长谷川君,您在干什么?”
长谷川故意道:“一些烦人的日常杂务。”宇多田死盯着他:“您要走吗?”长谷川立刻摇头:“不,我会与全军玉碎。”宇多田微撇着嘴:“不要骗我,您一定有办法。”
206、防线有变
长谷川不理他,但宇多田穷追不舍:“如果您的车上有我一个座位,我会向总部解释您的擅离职守。”长谷川嘲笑道:“连潮安总部都已经失陷,又何来擅离职守?”宇多田大声说:“但是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长谷川冷笑道:“得了。我承认这场战争已经输定了,连帝国都行将崩溃。这是我比你明智的地方。”宇多田横眉立目,但伊达飞马驰来,打断了他的话。“长谷川君,宇多田君,防线上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
沽宁河畔,从日军这边看去,隔河的防线一片死寂,充满着叵测。长谷川、宇多田、伊达三副望远镜不间歇地看着。伊达皱眉道:“昨晚敌军发动猛烈攻袭,进攻忽然停止,敌军开始粗鲁地咒骂。我方监听到敌军阵地上有大规模调动,但是天亮后再也无法在明显位置上发现敌军。”
第136节:生死线 第三部(39)
三个人脸上都露出恐惧的神情,对濒临绝境的人来说,可怕之事莫过于敌军的异动。隔河的防线死气沉沉,看上去越发像一片死地了。
宇多田悲伤地说:“敌军要消灭我们了。”长谷川冷淡地说:“这早就不是新闻了。”伊达看着他们:“我已经派出一队勇士过河侦察。”
河边有一小队日军正脱成赤膊,推挤着小声喧闹,就谁第一个下水的问题动用了拳脚,那就是伊达的勇士。伊达悲哀地摇头:“现在他们都只想着活命回家了,昔日的勇士已经成了凋零的花瓣。”
那队并不勇敢的勇士终于达成协议,从桥下过,打头的几个腰上绑着绳子,这样万一有事可以把他们拉回来。这个壮举刚起步就出了事,打头的家伙一脚踩滑,被横拖倒拽地拉了回来。伊达几个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个军官察言观色,冲过去拿枪对着刚爬上岸的士兵:“快下去!”士兵试探地说:“你不敢开枪,他们会发现的。”士气涣散到这种地步,伊达简直没脸见人。伊达低下头:“是我的过错!胜利之后我会切腹!”长谷川叹了口气:“既然胜利了还切什么腹?这样的士气又何来胜利?”伊达越发羞愧:“真是太丢人了!”
长谷川无心和他谈下去:“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可以得到假期,他可以不用参与往下的战斗。”那是个不错的条件,那帮兵犹豫了一会终于又走下河,每个人都死贴着桥墩子,觉得自己像在自杀。
对岸的防线仍是一片寂静,袒露着黑洞洞的枪眼。
几个日军摸到了对岸的工事下,瞪着头上的枪眼摸出一个手榴弹,却没有扔出去的勇气。迟疑了一会,一个日军终于连滚带爬摸进了工事。断墙残垣后是打空的弹箱,地上散布着弹壳,那个日军瞪了好一会,脏污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他向更远处跑去,几个同伴跟在后边,胆大了些,但腰上的保命绳仍然系着。
打头的家伙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终于相信人已去尽,从齐腰高的工事后站起身,欢呼:“敌军逃跑啦!”
207、斗志涣散
哪知工事那边倏地站起来一个人,脸对着脸,日军想退后已经来不及,一刀被捅了个透心凉。
那是四道风,他跳起来向工事里的日军冲去。四道风手起刀落,一声不吭。几名日军本来可以趁机把他了结,却吓得心胆俱裂,在工事里乱窜,同时大叫:“埋伏!敌人有埋伏!”
远处飞来一枪把叫喊的家伙撂倒了,龙文章蹲在街口寻找下一个目标,六品几个从他身边向工事赶来,他们刚从城外返回,而一切却来得太快。
欧阳叫道:“不要放走一个!”
不用他说,龙文章又撂倒一个。四道风来不及拔刀,掏枪向仅剩的一个追去,那家伙正手忙脚乱地翻越工事,一条腿已经挂到工事那边。四道风开枪,枪上某个零件掉在地上,他的枪又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四道风把枪当板砖甩了出去,那家伙一下子跌倒了。四道风纵身扑去,应该是稳中,那家伙却姿势古怪地从他手底下滑开了。
河那边的日军横拖倒拽,那根纯属安慰的绳子现在真的发挥了救命功能,四道风不服地抓住那人的脚,与对岸的鬼子拔河,正在此时,六品冲过来一刀砍下。子弹射了过来,两人在工事后蹲下,那名日军终于被拖回去了,河里泛着血水。
欧阳跑过来,一脸大势已去的表情:“跑掉了?”六品要吐的样子:“脑袋在这边,身子过了河。”欧阳转过身,四道风和炸雷的人正向这里狂奔,他尽可能大声嚷嚷:“我军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沽宁!”
唐真热火朝天地真要冲过河去,被他一把拖住,欧阳低声说:“假的!这点人追击,不够鬼子喝稀饭的!”
于是唐真合上了枪栓等待,欧阳又推了她一把:“开枪打呀!”唐真觉得奇怪:“打什么?都跑光了!”欧阳看了看她,哭笑不得:“也是假打!”
于是唐真委委屈屈地开始扫射,放着空枪,欧阳从海螃蟹身上拽下一个手榴弹摔出去,摔不过河,在水里炸出漫天水柱。
海螃蟹看不过去:“炸鱼吃呀?太浪费了!”欧阳讪讪苦笑,显然他也觉得浪费:“空城计,空城计只有这种唱法。”
第137节:生死线 第三部(40)
他的同志们已经会意,开始不惜本钱地浪费子弹,连何莫修也端着冲锋枪加入了他们。
子弹从头顶上飞过,斗志涣散的日军伏在掩体后,听着密集的枪声。那具被拖回来的尸体扔在河边,他们也无心去顾了。长谷川大叫:“增援!增援!”更多的日军堵住了桥头,连那辆坦克也调了过来,虽说看不见一个敌人,但他们用更猛烈的射击回应对岸的枪声,并且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伊达突然道:“我们应该炸掉这座桥!”长谷川嗤之以鼻:“炸桥?那就切断了我们唯一的退路!”
宇多田立刻抓住了话柄:“你说过要玉碎的!”长谷川发现失言,哼了一声掉头走开。
208、悲伤的泪
沽宁河畔,一发照明弹带着夜光划过整个沽宁的上空,对岸热闹得做法事一样,日军打着十二分精神防止这支强大的军队发动夜袭。欧阳看着对岸,说:“至少今天晚上他们不会进攻了。”他发现自己这话有点多余,没人想听。除了龙文章和唐真还在监视桥头,其他人都干脆半躺半坐在工事后养神,因为疲惫也因为当前的夜景。
这是个奇异的夜晚,星星亮得吓人,弹道在头上掠飞,每个人眼里都闪烁异样的光彩。欧阳喃喃道:“这么个晚上说打仗,是不是有点作孽,小何?”
何莫修没回答,眼神有些恍惚,他站起身来,走向四道风。四道风四仰八叉地躺着,胸口上放着自己那把破枪,他似乎在看星星又似乎在看枪。
何莫修看着他说:“我帮你修修它好不好?”四道风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不屑。何莫修柔声说:“这枪快三十年了。可你不会扔了它。你是那种人,永远保护你喜欢的东西……或者是人。”
四道风歪头看着他,欧阳也担心地看着,随时准备四道风对着人挥去一拳。何莫修自作主张地拿过那支枪,四道风没动弹。何莫修又唠叨起来:“我帮你修好它,可你不能做你想做的那件事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悲伤地看着四道风,声音压得很低,“是的,今天是乞巧节。”四道风没反应过来,可旁边的欧阳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从那些战事和杀戮中被打醒过来,他惊叫一声:“今天是乞巧节?”
何莫修叹道:“没错,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每个人都安静地听着,枪炮声都显得远了。他低声对四道风说:“你不能用这支枪去和她相会……死了就是死了,我们活着的在这样的晚上就会想起她,那是我们的幸运。”
四道风忽然一把扣住了何莫修,一直提防的欧阳打算过去化解,可四道风把何莫修死死抱住,哽咽着说:“乞巧节。可是她的手很笨,真的很笨……”郁积多日的伤痛成了号哭,哭得绝望而奔放。何莫修挣出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欧阳惊讶地看着。沙观止爬了过来,又是难过又是惊喜:“总算哭出来了。哭了就不会寻死了。”
欧阳喃喃道:“他认同了死亡,这才活得下去。可是……”可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茫然中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月亮里的影子像一个妈妈抱着她的孩子,哼着只有欧阳才能听见的歌。
天亮了。这是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四道风醒来,发现自己哭得眼睛生痛,而他竟然是与何莫修依偎在一道墙根下的。他恍若隔世地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所有人,睡着的欧阳像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骷髅,何莫修蜷伏着枕着一块砖头,唐真睡在她的机枪之上,只有龙文章还在警戒,疲倦而无力,这样的几个人已经作战七年了。四道风有些惘然,多少天来他一次不光想的是自己的情绪。他没有看见的是对岸的几个日军正偷偷下水,泅在水里钻进桥墩之下。
209、迟来的胜利
沽宁河畔,伊达从枪眼里紧张地看着他派出的爆破兵,炸药正从桥头上缒下,桥墩下的人开始装设。
一个军官担心地说:“长谷川队长不允许我们炸桥。”伊达目光执著:“它必须炸掉。”沽宁山野上,海螃蟹和六品正在山头眺望,海螃蟹喃喃道:“援军?援军都剿共去了。”六品安慰他:“该来的总会来。”海螃蟹低声说:“不该走的已经走了。”他说的是实情,六品叹了口气,眼睛却惊讶地睁大了。在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团影影绰绰的人影,两个人竭力分辨着。海螃蟹惊叫:“是国字头的军队!援军!”六品比他表现得更为激动,已经一路狂奔冲下山脊,并且在旷野上就已经狂喊:“援军来啦!”
第138节:生死线 第三部(41)
有家难归的沽宁人脸上洋溢着惊喜而难以置信的神情,每一个人都跳起来,抓住了手头最近的武器。何莫修摸了个空,四道风把一支冲锋枪塞到他的手中:“谢你啦,兄弟。”
何莫修足愣了一下,轻松和狂喜,维持了一秒钟的时间,但是唐真起身的时候看见了桥墩下晃动的一个人影,惊呼一声:“鬼子!”她开枪,连射的机枪声让人心绷紧,人们轻声骂着扑向自己的位置,日军用比昨晚更猛烈的火力还击,枪声顿时又响彻了这个早晨。
欧阳没开枪,他已经迅速地看清了日军要做什么,炸药已经绑在桥墩上,河那边的一个日军正要按下发火器。欧阳大声叫道:“保住桥!等待援军!”
龙文章开枪,他那只手受伤了不好用,开了好几枪才打断连线。一个日军被伊达催促着去接上连线,伊达恼火地大叫:“压制!炸桥!”藏在对河街口的坦克开始开炮,硝烟和爆炸顿时笼罩了这边的桥头。
山头的邮差焦急地听着城里传来的战斗声,他又回头看看地平线,地平线上的国民党军队已经近了很多。邮差拼命地举起枪在头上挥动,向那些人飞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喂,这里!”但那支军队忽然停滞着不动了,模模糊糊地有些嘈杂,有一个人在大声地说话。
邮差继续喊道:“这里在打仗!鬼子在杀人!救命呀!”还是没人理他,那些人寂静了一下,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喧哗,是这边都能听得见的欢呼,邮差看见很多人在拥抱,很多人把帽子扔上了空中。他对空放了一枪,枪声在旷野上传开,欢呼仍继续,但终于有一骑向他驰了过来,马上的国民党兵连武器都没拿,很远就向他挥着双手:“胜利了!”邮差愕然:“什么?”
骑兵大声道:“刚传来的消息!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战争结束了!”
邮差仍愕然:“他说投降就投降?”他想起眼前的处境,他换了哀求的态度:“可是城里还在杀人哪!”
骑兵已掉转了马头,邮差可怜巴巴地在后追着:“可是城里……”
骑兵远远地说:“我们会派人去受降的!”
邮差哭笑不得地停了下来:“受降?”
210、难以置信
沽宁河畔一片狼藉,硝烟中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人影,龙文章在硝烟里爬行,他找到自己的枪,突然想起同伴,叫道:“欧阳?老四?六品……你们还活着吗?”没人回应,他忽然有些慌张,死并不可怕,可他也许要孤独地打这场战争。
一个人影从他身边冲过去,那是四道风,他把一个手榴弹摔过了河,河那边传来爆炸声和惨叫声。欧阳把晕迷的何莫修拖到一边。六品不顾一切地在瓦砾里扒着人,没有人死,但都被炸得昏昏沉沉,他们根本没了还手的力量。四道风被子弹追射着翻到欧阳身边,刚一露头,一发坦克炮弹把他身后的一座房子削塌了半边,四道风苦笑着吐掉血:“援军,他妈的援军。”
欧阳瞪着看不透的硝烟,喃喃低语:“来了。我听见他们来了。”
是有人来了,很多身影冲过烟幕,开枪,射击,动作生硬。那是一直被挡在后方的沽宁市民。
欧阳狂怒地跳起来:“回去!都给我回去!”他张开双臂,下意识地想挡住子弹,但一个被击中的市民就倒在他的怀里。
四道风开着枪:“又被耍啦!”
赵老大尽可能多地射击着向市民开枪的日军,一边咬牙道:“我习惯了。”
日军惊喜地发现这场桥头的对峙成了一边倒,他们的每一发子弹都能吃到肉,伊达终于从硝烟里看清那些和他们对抗的人,他难以置信,用望远镜又看了一遍。
日军终于接好了爆破线,一个军官又按住了发火器,刚放下望远镜的伊达将他推开:“不用炸桥了!他们根本没有正规军!”他惊喜中觉得莫名其妙,带着一点钦佩,但并不打算停止杀戮。
沽宁日军司令部的长谷川住所,长谷川在已经快搬空了的房里不停踱步,外面两辆卡车装满了他来沽宁后搜刮的财富。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像是近在咫尺,身边的火盆里焚烧着文件,房里乱得像在拆房子,一切都明白无误地表明,末日已来临。
第139节:生死线 第三部(42)
长谷川忽然凑到收音机前,把开得很小的音量拧大了,然后他听到一个被当作历史时刻记录的声音——那是裕仁天皇在宣读他的投降诏书。
长谷川退了一步,然后冲上去敲打着机器,沮丧和愤怒将他的脸撕得快要变形:“不是现在!你这个蠢货!”宇多田冲进来,大叫:“您在干什么?”
长谷川顿时冷静下来,顺便检查了一下收音机,确定它再也无法收到任何消息,然后说:“没什么,没什么。”宇多田瞪着他:“我们已经跟外界失去了联系,您还把它砸坏。”
长谷川故意内疚地说:“我很抱歉。”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通知伊达,我们准备突围。让他不惜代价打开通道。”
宇多田不解:“突围?去哪里?”
长谷川微微一笑:“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沽宁。”
211、狼狈逃窜
沽宁街道上躺着多具尸体,枪声仍在继续,临河的日军不断有人倒下,沽宁人一旦拿到枪就只想复仇,而不在乎自己要付出多少。日军从各个隐蔽处出来,在街道上组成残破的队形。
伊达走向他的坦克,爬上炮塔:“我军将杀出一条血火之路!”他的军队欢呼,疯狂、慌张反而逼出所有的杀气,这时的鬼子仍是一台有效的杀人机器。
两辆卡车从沽宁日军驻地驶出来,篷布紧裹,让人看不见车里装载的东西,车顶上各架着一挺机枪。长谷川紧绷着脸坐在驾驶室里。
宇多田追上来砸门:“我可以跟您同车吗?”
长谷川露出点阴沉的笑意:“荣幸之至。”他拉开车门,挥了挥手:“出发!”宇多田上车,这队武装像毒蛇一样缓缓移动。
枪声在耳边尖啸,欧阳拄着拐杖踽踽独行在战场上。邮差跑过来,他没有参战,可神情看起来比欧阳更不好受。
欧阳愤怒地问:“援军呢?”
邮差苦笑:“他们没进城。”他看起来想哭,“他们问,沽宁的鬼子指挥官是什么军衔,我答不上来。”欧阳快气炸了,“他妈的军衔跟现在有什么关系?”邮差低下头:“他们在想该派多大的官来受降。如果这边是个大佐,他们就派个小尉官……他们觉得这样就污辱到鬼子了。”
欧阳气得喘不上气:“污辱?要什么污辱?这里在死人!七年多一直在死人……”他咳得说不下去,邮差扶住他:“鬼子投降了,我们胜利了,这是真的。今天早上的事,七点钟蒋委员长发的公告。”
欧阳觉得不可思议:“胜利?”他看着地上的尸骸,而且枪声在响,尸骸还在增多。
第一拨冲过来的日军被乱枪阻击在桥头,但第二拨冲过来的是坦克。炮弹飞来,桥头最后一堵残垣也被炸飞了。坦克冲了过来,后边跟着成队的日军,沽宁人已经忘却恐怖,只想用血肉和枪弹把他们堵在桥头。
赵老大看着眼前的局势,突然粗着喉咙指挥起来:“往巷子里撤!抄后路,打他们屁股!”
老百姓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多数人往巷子里蜂拥而去,坦克轰隆隆地碾过中国人坚守了几天的阵地。
沽宁多的是那种两层的低矮民楼,没枪的沽宁人在二楼把能找到的东西都摔了下来,在狭窄的街道上颇具杀伤力。何莫修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几个日军向楼上冲去,但撤进巷里的人们从另一个方向向他们射击,伊达从坦克窥孔里看着外边混乱的一切,既烦乱又慌张。他大叫:“向城外冲!不要管他们!”
坦克转了个小弯,加足马力碾过砖瓦。狭窄的街巷扯平了双方悬殊的实力,横飞的子弹和砖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日军的突围成为不折不扣的逃窜。长谷川的卡车艰难地跟在这个逃跑大队之后,他们不顾一切地狼狈逃窜,甚至顾不得还击。
212、作鸟兽散
沽宁小巷,四道风带了一帮人,从巷子里呼啸而过,欧阳被邮差扶着,从另一条巷子里出来。欧阳忙叫住他:“老四!”
四道风挥了挥手就要开路。欧阳赶紧问:“他们人呢?”四道风大大咧咧地说:“都打散了!我去放火!烧他的铁王八壳子!”欧阳注意到他们这一帮人拿的都是瓶瓶罐罐、破布木头,不由苦笑:“带上我。”四道风犹豫地看看他:“你歇着
欧阳坚持:“带上我!”
四道风犹豫了一下,过来,将欧阳背在背上,向着枪声最密的地方跑去。
日军的坦克、步兵、卡车,还有掉队的步兵,沿着沽宁大街狼狈地逃跑。六品提着他的刀藏在巷口,他眼角扫见了紧随其后的卡车,猛地贴住了墙,卡车紧挨着他的身子驶过。六品眼睛里开始冒火,刚才一掠之间他看见了驾驶室里的长谷川。他狂奔,追赶过去。
四道风和欧阳一帮人藏在巷口,看着坦克驶过时,四道风已经跃跃欲试。欧阳阻止他:“等会!”
四道风算是强忍住,但跟着跑过的是步兵,四道风看见六品追在卡车后边,惊讶地用手指着。欧阳推推他:“上吧。”
四道风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正撞上最后那帮掉队的兵,斗志全无,七零八落,被他们一阵迎头痛击倒下一大半,剩下几个往巷子里作鸟兽散。四道风还要去追,被欧阳喝住:“别追啦!你不要收拾铁王八壳子吗?”
四道风记起来了,刚要背上欧阳,邮差把街边遗弃的一辆黄包车拉了过来。四道风把欧阳放在车上,往巷子里抄。此情此景让两个人都觉得非常熟悉。
四道风大声说:“喂,你记不记得刚认识那时候……”欧阳绷着脸:“我赶时间,请赶紧,快。”
四道风住了嘴拉车,阴沉了多少天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那差不多就是他们刚认识时说的话。
卡车的窗玻璃被一拳砸得粉碎,六品那张怒火中烧的脸出现在窗外。靠窗坐的宇多田掏枪,但六品鲜血长流的拳头已经打在他脸上,连长谷川都被宇多田的后脑撞得鼻血长流,宇多田已经快晕了过去。长谷川重重敲打着车顶,驾驶室的车顶上有他的机枪手。在这样近的距离被六品瞪着,看着六品从背上拔出刀,他吓得忘了掏枪:“有敌人!”
六品一只手吊着车门,他不方便挥刀,一个枪管从头上捅了下来,车顶的日军也不方便开枪,在颠簸中费劲地寻找着目标。六品腾出吊着车门的手抓住那支枪管,一串子弹打在地上,车顶上的日军竭力想夺回自己的机枪,但六品不放手。一声枪响,车顶的日军摔了下来,六品也随之摔得七荤八素,他爬起身来,那车已经去得远了。龙文章站在街边的墙上,端着枪瞪着他。六品恼火地瞪着他:“你干吗杀了他?你害我追不上那辆车!” 龙文章莫名其妙:“我在救你。”
六品懒得理他,又跑去追卡车。龙文章愣了一会,从墙上跳下来,跑去追他。
213、胜利在即
四道风拉着车从巷子里斜刺冲出来,欧阳下了车,能找到手的木头和几根大梁都被拖过来,连黄包车也被当成引燃物,人们往上摔着油瓶酒瓶,连街边的房子也被他们引燃。
那辆坦克已经在街口出现,四道风不闪不避,对着刚架起的路障开了一枪,沽宁的大道上顿时燃起了一道火墙。眼前堵塞了街道的火墙让坦克里的伊达有些不知所措,他放慢了车速,但仍试图冲过去,可从火墙那边不断飞过来点燃的瓶子,摔在地上和车上燃成了一片,伊达只好倒车,他用机枪扫射,可隔着熊熊火焰根本看不清人。四道风快意之极,打开一个瓶子喝一口,塞上破布摔出去,他现在连点火都不用了,因为到处是火,放声道:“早跟你说了,哪来的回哪去吧!”
通向城外的道路已经被变成了一片火海。那辆坦克转向,试图在别处找一条出路,日军的队形也终于散乱,他们也散向各条巷道自寻活路。四道风叫道:“抄近道!我有近道!”他又去背欧阳,这次欧阳把他推开了:“这回你自己去吧,我这残废帮不上忙。你智勇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四道风有些感动,扶着欧阳在巷口坐下:“好好等着。打跑了鬼子回来,买烧鸡你吃。”欧阳点点头:“好好活。别想多了,这……就是胜利。”
四道风点点头,欧阳拍了拍他的脸,他又忽然赧然起来,掉头就走。欧阳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引擎声响,欧阳转了一下头看见刚进城的一小队国民党军人,一个个衣衫光鲜,看着眼前阻住大路的火焰,脸上写满了倨傲和疑惑。一个军官嚷道:“喂,这里在干什么?”欧阳温和地笑了笑,但那笑容让对方觉得嘲讽:“这里,哦,这里在庆祝你们说的胜利。”长谷川看着前边溃退回来的坦克和步兵,那边烧出来的浓烟在这里都看得见,虽然一直在忙堵住鼻子里的流血,可他立刻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大叫:“别走这条路。”
第141节:生死线 第三部(44)
宇多田仍是晕晕沉沉:“走哪里?”
长谷川指了一条最安静也没有枪声的路,卡车向那里拐了过去。六品从巷子里冲出来穷追不舍,龙文章看了看反方向溃逃过来的日军,他气恼地跺了跺脚,仍跟着六品。
伊达的坦克在街上轰鸣,如同发怒的怪兽,但四道风的人从死角里冲出来,又摔了几个燃烧瓶。坦克尽最快的速度转向,可看见的只是一群刚跑进巷子里的人影,一炮轰了过去,只是让他们跑得更快。伊达气得捶着这个冷硬的装甲怪物:“这个混蛋!和我来场像样的决战!”缓缓转身,伊达寻找着那群和他纠缠不清的人。
四道风从坦克侧面的一个巷口里又冒了出来,看了一眼,伸手去接燃烧瓶,却没东西给他,他一回头,看见邮差抱歉的眼神,邮差悄声说:“没了。”
四道风皱眉:“没了?”他看得那几个人都觉得抱歉,但四道风不知又想出了什么鬼招,他拔出枪:“你们都跟我来。”
214、仇敌相见
沽宁街道上,伊达仍在寻找目标,然后就看见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的人,四道风狂笑道:“我是四道风!四海为家的四……”
伊达开火,一串子弹射了出去,可四道风早闪进了巷子。
伊达怒不可遏:“追上去!”坦克驶到巷口,他惊喜地发现,这巷子勉强可容他的坦克开进去,而且还是条死胡同,巷子里的人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坦克将就着挤进巷里,与砖墙摩擦发出生涩的声音。四道风挤在门洞里,看了看那辆坦克,唯恐它不追上来,又给了它一枪。一串子弹打在门洞边,和他挤在一起的邮差紧张得不行:“你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四道风笑道:“断头巷。”
邮差愣住。四道风从门洞里跃出去,在墙上蹬了两脚,子弹就打在他的脚下,但四道风已经上了墙。坦克里的伊达紧张地寻找着目标。
邮差目瞪口呆地看着,四道风张开了双臂,在刚能容下脚掌的墙边一溜小跑,到了坦克后面,他跳下来,示意对面的人群过来。
坦克炮塔微微转动,伊达的眼睛完全贴在窥视孔上,但他找不到四道风的踪迹。忽然身后一声枪响,一声金属的撞击声来自炮塔后方。驾驶员紧张地报告:“队长,他在我们后面。”
炮塔转动,结果炮管长过了车身,左转,炮管被墙给拦住,右转,炮管撞上了房子。伊达气得大骂:“混蛋!”
四道风和沽宁人站在车后,四道风蹲下,捡起巷边一块砖头,他拿着那块砖头向坦克走去,踏上车体,再爬上炮塔。
然后车里的人听到敲击声,当当当三声,像在敲门。伊达身边的驾驶员紧张地拿起一个手榴弹,拉住拉环,打算自杀。伊达想了想,拦住他:“我要和他决斗。”他尽可能保持着冷静,打开舱盖,然后与他七年的对头面对面。
四道风蹲在炮塔上,为看清伊达他只好看着胯下的位置,有点漫不经心。
伊达看得很认真,他要把死对头的面部特征看仔细:“决斗吧!和我!我会非常感激!”他的表情诚挚之极,让四道风愣了一下。然后四道风一板砖拍了下去,伊达的脑袋在舱盖上消失,车里发出沉闷的一声。
人群一拥而上,顿时淹没了那辆坦克,人群里传出沉闷的殴打声。
突然一个声音传出:“你们在干什么?”站在坦克上的四道风转身,看见欧阳见过的那队国民党军人,他们荷枪实弹,脸上写满不屑。一个军官不屑地说:“走吧。鬼子投降了,愚民就有打落水狗的勇气。”四道风瞪眼看着那帮家伙,气得回头想再找个日军发泄一下,但他站得太高,再也没有那些高墙低户的遮拦,转身就能看见天空白云高飞。他仿佛听见高昕说话:“你是个又穷又爱打架的家伙,我一荡荡过墙,砸在你的大笨脑袋上。”
四道风喃喃道:“我再也不爱打架了。”说着,把手上抓的砖头扔了。
215、阴谋暴露
卡车在废码头边停了下来,长谷川跳下车,换上一套中国服装。
宇多田讶然:“你在干什么?”
“我在这里藏了条船。”他对宇多田笑了笑,“船上当然有你的位置。”
第142节:生死线 第三部(45)
宇多田犹犹豫豫地说:“我知道你会让自己安全。”
长谷川对着车上的几名士兵下令:“装船。”但是这时喇叭响了起来,长谷川多年来把喇叭装得到处都有,现在喇叭里发出的正是他今天早上砸掉的声音。
几个人怔怔地听着,长谷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宇多田不解:“这是什么?”长谷川耸耸肩:“敌人的心理战术吧。”宇多田突然明白过来:“你知道!今天早上就知道!你违令让军队突围,因为你知道这里的中国人不会放过你!”长谷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宇多田气疯了:“你骗我和你一起擅离职守。”
长谷川笑道:“我有钱,我熟悉中国。再见了,一文不值的帝国和你们这帮蠢货,我要去做一个聪明的有钱人。”
宇多田大叫:“亵渎!”他狂怒地去摸自己的枪,长谷川却拿着他的枪向他示意:“我们都是该死的,可我会活下去。”
正在卸车的日军看着远处冲过来的一个人影惊呼:“敌人!”他们开火,那是六品。
宇多田下令:“停火!战争结束了!”
枪声稍歇。长谷川却道:“不是敌人,是来向你们报复的中国人!”枪声立即响了起来,六品想起他背后还有一杆神枪,于是大叫:“龙乌鸦!”他往身后看了看,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龙文章没了踪影。
街道上枪弹还在横飞,但随着广播声逐渐稀落下来。唐真从机枪后抬起头来,和她对垒的日本兵这次真的崩溃了,无遮无掩地在街巷里哭喊,有人把脑袋往墙上撞。
唐真莫名其妙地看看赵老大。喇叭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委员长还说,中国人民不念旧恶,不会对投降的鬼子进行报复。”
唐真皱眉:“你听他的呀?”赵老大笑着摇头:“我不听。”唐真微微一笑,继续瞄准,但是始终没有开枪。她忽然把枪一推,掩着脸痛哭起来,她没法对着一群不还手的人开枪。赵老大悲伤地看了她很久,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孩子……孩子。”
废码头那边没有要停火的意思,六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有一把刀。
突然一个震怒的声音喝道:“这是在干什么?不知道已经停火了吗?”
六品转身,几个国民党军人枪挂在肩上,一个军官看看他,开口:“我们可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六品说:“什么一视同仁?”
军官刚要解释:“就是……”一串枪弹横飞过来,打中了他的大腿,那军官倒在地上开始痛呼,他的同伴叫骂、还击。六品就在这时向那几辆卡车冲去。
216、末路穷途
在国民党士兵的攒射下,日军被歼也只是个时间问题。长谷川拎起自己的箱子,微笑着向宇多田鞠了一躬:“再见啦,笨蛋们。”
宇多田向他冲了过去,但长谷川拿着枪:“离我远一点。”宇多田往后站了站,卡车那边的子弹射穿了篷布,宇多田缩了缩脖子。
长谷川冷冷命令道:“再往后一点。”
宇多田已经在车尾了,再往后就是要身处枪林弹雨之中。宇多田愤怒地质问:“你要杀了我?!”长谷川微笑:“我从来不杀人,我是说亲手杀。”他用枪口点了点,宇多田气得发抖,但只能往后,随即被一整梭子弹击中,僵直地倒下。长谷川拎着箱子耸了耸肩,向船走去。
船上几口沉重的箱子已经快把船压到吃水线,帝国是败了,但长谷川胜利了,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然后他看着眼前的一个水洼里冒了一个水泡。长谷川脸色大变,水洼里已经腾出个人来,长谷川将提箱砸了过去,金银细软散落一地,只管向他的船狂奔。但他很清楚地听见身后枪栓拉响了。
长谷川站住,两条腿直抖。身后的人哼了一声。长谷川慢慢转过身来,龙文章持枪微笑道:“长谷川,就打算这么走了?”“我们已经投降了!停火了!战争结束了!”长谷川拼命在身上掏,龙文章冷眼等着他掏出一支枪,可这家伙只敢掏出一张白手绢,着力地挥舞。“求求你,打断我的手脚,把我关进你们的战俘营,关一辈子,只是别杀了我!太便宜我了不是吗?一颗子弹太便宜我了!”
第143节:生死线 第三部(46)
龙文章还真有些犯嘀咕,长谷川期待地看着,可龙文章已经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一个国民党士兵大叫:“有人往那边跑了。”龙文章皱了皱眉:“只好便宜你了。”长谷川愣了一下,龙文章把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额头,长谷川僵直地向后倒下。龙文章转身看见国民党的军人向这里跑来,六品奔在最前边,龙文章甩手把枪扔进了水洼。他迅速被包围了。那个军官发问:“你是什么人?”六品担心地看看他的朋友,解释:“他跟你们是一……”龙文章却拦住他:“军爷,我是本地人哪。”
六品噎在那,龙文章忽然间换了一个人,谦恭到了卑微的程度,腰哈下来一截,一脸讨好的微笑。
军官用枪推了一下长谷川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龙文章咬牙切齿道:“他是鬼子。军爷您可别把他跟中国人埋一块!”“我说他怎么死的?”
“一枪崩掉自个脑花,我正巧看见,就这样啦。”龙文章被人狐疑地看着,但人们的眼光很快就从这愚民身上转向了地上的财宝,眼里闪烁着贪婪。
士兵附耳说了什么,军官已意会,点点头:“你还看见什么吗?”龙文章直摇头:“我真是不巧路过。”军官冷冷道:“快滚。”这帮人聚向那些财富。龙文章搂住了六品的肩,向沽宁城的方向走去。六品疑惑地看着他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217、以身护友
走过长巷,六品忍不住问:“龙乌鸦,你怎么会……”
龙文章接口:“这么贱,是不是?”他脸上现出了一种痛苦去尽后的失落,即使他强作轻松也无法掩饰。
六品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似乎陌生了许多:“我知道你现在要干什么——去看你妈。”龙文章愣了愣,用力点头:“去让我妈看看。”两个茫然的家伙有个目标就很满足,也加快了步子。他们忽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哼哼声,六品往侧巷里张了一眼,忙不迭去拔自己的刀。巷子里确实坐着一个日军,像在哼又像在唱。龙文章拉住了紧张过度的六品。
龙文章看着他:“他们投降了。”
六品疑惑地问:“那他在干什么?”
龙文章想了想说:“大概是……”他漫不经心做了个切腹的动作,“别管他。”
六品点头,收刀走了两步,但他又怜悯地回头看了看。龙文章苦笑:“一村人的命也不能让你心肠变硬。”他过去踹了那日军一下:“喂,找个地方投降去,别在这污了老百姓的地方。”
那日军浑身颤抖着,但仍然不动。
六品走了过来:“我说,他怎么……”
龙文章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金属声,他的瞳孔收缩,那名日军也猛地转身扑过来,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如同地狱里撞出来的恶鬼。龙文章大叫:“六品!”他转身把六品扑倒在地,然后一声爆炸震撼了整条巷子。
那家伙引爆了一颗手榴弹。
六品抱着龙文章在长巷里疾奔,鲜血在长巷里一路淌下。龙文章忍耐着痛苦,脸白得吓人,可从正面看不出他的伤:“六品,到了吗?”六品咬着牙说:“快了快了。你听我说,没啥大事,擦破点皮肉……” 龙文章忽然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擦去嘴角溢出来的鲜血:“我猜我的脊椎大概被炸断了。”
六品含着泪斥道:“别瞎说!”他根本是在咆哮,龙文章温和地看着他,六品哑然了,他也知道龙文章忍受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但被他自己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六品能做的也只是咬紧牙关加快了步子。但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僵直地站在高三宝家门前,那栋华宅的惨状让他却步。六品忽然有种强烈的恐怖,怕进去以后看不见一个活人,他木立着。
龙文章突然道:“我看不见了,六品,我看什么都是红色。”六品轻声道:“到家了。”“我没听见我妈出声。”“我还没进屋,这就带你进屋。”
龙文章恐慌地叫了出来:“不!你让我想想,我再想想。放下我,找个人看不到的地方。”六品莫名其妙,但找了个转角,轻轻把他放下。龙文章苦笑:“傻六品,要是你像我这样,愿意被你的妈妈看见吗?”
六品执拗地说:“你很好,你没事。”
第144节:生死线 第三部(47)
龙文章勉强一笑:“真的吗?”他在痛苦中翻了一下身子,他的整个背部都被近距离爆炸的弹片给打烂了。
六品死死掩住自己的脸,在龙文章身边跪了下来。
218、最后一眼
219、噩耗
伊达从几个士兵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向四道风深深地鞠躬:“对不起,我撒谎了。”他又向国民党士兵解释:“他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你们所说的汉奸,他是我头号的敌人,在这些年里……”欧阳连忙打断他:“他的意思是说,他是个武术家,他也是,他们一直不知道谁更厉害……”士兵们都觉得挺逗:“七剑十三侠那样的?”欧阳擦汗:“对。”
伊达眼里只有四道风:“我告诉他们,如果不能和你一战,我将会切腹,他们很怕我死去,因为在不久的投降仪式上必须有人代表沽宁的帝国军队……”
四道风不耐烦地两手一甩,两把小刀从袖口滑到了手里,周围人轻呼一声往后退,伊达却愤怒地说:“那是餐具,你不能用那东西和我决斗。”四道风比他更错愕:“空手陪你玩?”“不!”结果四道风拿起一块砖。伊达悲愤地说:“我知道你很恨我,但这样的污辱……”四道风急了:“你究竟要什么?”伊达正色道:“身为战士,你们至少该有像样的战刀……”
四道风错愕地瞧着他,街边扔着一堆缴获的日式步枪,他只好从里边挑出一支带刺刀的。伊达有点勉强,但终于拿起自己的刀。当那把刀终于劈下来的时候,四道风已经把刺刀从步枪上拆解下来。伊达的刀瞬间被他砸成两半。
伊达瞠目结舌,四道风有些同情他:“好好投降去吧。”说完扬长而去。
暮色西下,屋里走进一个人来,全福惊惧地看着那个人,立刻由惊转喜:“老爷,他们回来啦!”两个老的抱着一个小的从里边冲了出来,六品生硬地笑笑:“不是他们,就我一个。”
高三宝急道:“他们人呢?”六品嗫嚅:“一打仗就散了。我和龙文章一起……”他立刻发现说错话。
龙妈妈急得出门张望:“他人呢?你俩不在一起吗?”“文章……”六品艰难地换口气,才敢直对老太太的目光,“他跟着国军走了,他现在是英雄了……您不知道他穿那身军装有多帅……”
龙妈妈愣愣地说:“走?又走哪儿去?”
六品急得胡乱说:“去上海,会有好多姑娘家看上他,乌鸦、文章他就该成家了……”
老太太立刻拿定主意:“我也去上海。”
六品急得冒汗:“不,不光去上海……得全国走一趟。”
龙妈妈叹道:“这不得一年半载呀?”全福帮六品掸着身上的土:“这么多土,呀,这么多血?”
六品摇头:“不是我的。”
全福自作聪明:“是鬼子的。”
六品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他忽然觉得疲惫之极,在楼梯口坐下。刚松了口气,高三宝期待地看着他:“小四呢?”
六品多少振作了些:“四哥他挺好,没他兴许今天这城都破不了。”
高三宝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小昕呢?”
六品一下愣住了,说不出话来,高三宝立刻就明白了,面部开始扭曲。
220、舍不得离开
思枫挖了地道的那个杂院,虽然地道已经下不去了,但对这些人来说,这里是最近似于家的地方。他们在院子里坐着,赵老大担心地说:“龙乌鸦和六品还没有找到。”欧阳安慰他:“城里太乱了,不过那两位火里来水里去,上哪都能照应自己。”
何莫修突然对欧阳说:“咱们来了这,思枫她能找到吗?”赵老大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难看,他看邮差,邮差看火堆,拖了太久的答案就成了没勇气出口的答案。欧阳微笑着说:“她当然能。这地方你们叫窝,我们可叫家。”他忽然想起的这种幸福对四道风是个刺激,“老四?”四道风躺在草丛里挥了挥手。
欧阳问他:“你在想什么?”四道风喃喃道:“我在想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鬼子刚退国字头又发作了,该离开沽宁一辈子不回来了,可怎么跟四道风那家伙说呢?”欧阳哑然。四道风继续说:“你们走得了呗,还说什么说。”
第145节:生死线 第三部(48)
欧阳思忖道:“老四你怎么办呢?”
四道风毫不犹豫地问:“小何你怎么办?”何莫修愣了一会,“我想跟他们走……我觉得胜利不是这个样子,他们没说,可我看得出他们心里还有种胜利……我想去看看……你呢?”
四道风讶然:“我?”
欧阳看着他:“老四,我曾经私下提过一次,现在当着所有同志郑重地再提一次,跟我们走吧。”
四道风目光闪烁,看着他但没出声。欧阳继续说:“以前我不敢说,知道你舍不得沽宁。可现在……”
四道风打断他:“现在你敢说,因为我什么都没了。”
欧阳真诚地说:“你有的,不过你不会像以前那样开心,也许有一天,你觉得这世界像咱们希望的那样好了点,你会笑笑,可就连那都在心里,因为你会觉得代价真沉重。不过,值。老四,我并不是邀你去吃香喝辣,是吃苦挨穷,搞不好命也没了。你去不去?”
四道风没有出声,大家也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在等他静静地作出决定。半晌,四道风伸出一只手,欧阳握住,不管那一手的绷带,用力摇了两下。
欧阳又说:“小何,我现在要说你的事情,我跟老赵商量过,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何莫修瞠目结舌:“这怎么回事?”
“小何,我们是大老粗,你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人,我们却不知道,直到广岛的爆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何莫修急得要哭:“我认为我在做该做的事情,我愿意跟你们在一起。” 欧阳叹口气再没说下去。赵老大生硬地宣布了决定:“已经向上级汇报了。你会跟我们的人在一起,可不是跟我们在一起。”
何莫修愣了一下,起身走开,夜色下回荡着他因愤怒而变得尖锐的声音:“我讨厌你们!我会逃走!”
欧阳按住想起身去追的四道风,眼里充满了理解和同情:“他会明白的。”
221、一声枪响
沙门会院子里七零八落地倒着几个人,这院子现在已经没有活气,所有人都死于长谷川下的绝户令。沙观止呆滞地坐在自己卧室门口,他的妻子没逃过这一劫,早在沙观止进劳工营的同时就已经死在日军手里。
沙观止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鸟叫声让他清醒过来,他走到大堂里,找了根绳子挂在梁上。突然眼角余光扫见了什么,沙观止一回头,廖金头背了个袋子正站在门口,手上还抓着一个座钟。两人这么一照面让廖金头吓得跳了起来,他把座钟朝沙观止头上一摔,掉头就跑。沙观止被砸个正着,所有的怒火全被砸了出来,什么他都忘了,只记得他的仇恨。
廖金头魂飞天外,开始抓墙,却让沙观止一把拖住了腿。廖金头求饶:“老爷子,我跟您可没深仇大恨。”沙观止狂怒:“老子杀定你了!”
廖金头抓了块砖头拍在沙观止头上,沙观止一松手,廖金头照墙那边摔了过去。沙观止爬了起来,也开始翻墙。
街巷里。廖金头狂奔,后面一瘸一拐的沙观止不时放着枪。
廖金头看见巷子里的人,突然心生一计,大叫:“抓汉奸!他是沙门会的大阿爷沙观止!”沙观止忽然发现身后的人在聚拢,明显是冲着他。沙观止冲人群威胁地挥着枪:“你们懂什么?走开!老子在清理门户!”可围过来的每一个人都燃着像他一样的仇恨,这让他心惊不已。
沙观止终于软了手,他回头看看廖金头,廖金头正要开溜,沙观止气极,一枪打过去,廖金头却惨叫一声,捂住了大腿一头栽倒。然而背后来的一拳砸在沙观止肩上,更多的拳头和棍棒打了过来。沙观止胡乱开了一枪,人群稍退,他头昏眼花地爬起,冲进廖金头躲的一家民宅。人群立刻将窄小的院门围上了。
这家人家根本没有人,院里有几个坟堆。沙观止进来,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姓廖的家伙杀掉。廖金头从坟堆后爬了出来,腿上被射穿动脉,血流不止,他哀求:“老爷子,我错了,求您,救我……”
看着院里的凄零寥落,沙观止的怒火忽然消失了,他在廖金头身边坐下:“你该死,我也该死,我早该把大门一关来个一枪一个,从六野打头,到我这闭门清修的老混蛋截止……就留下一个小四”,想起他的侄子,沙观止便止不住微笑,“小四,那女娃娃多好呀,我真想你们有个孩子。”
第146节:生死线 第三部(49)
廖金头抽搐了一下,就在他身边死去了。几块石头从门外飞了进来,沙观止拿枪指着门:“别进来啦,让我一个人死。”
四道风拉着车夫在街头奔驰,突然看见巷子里堵着一群人,拿着棍棒和任何可做武器的东西在骂:“姓沙的老东西有枪,被他打死一个了。”
四道风立刻反应过来,向人群冲了过去,双手把住了门不让别人进去,刚开口:“叔……”一声枪响,身后的人们都看着四道风的身子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进了院门,把门在身后合上。
222、死别
沙观止惊骇莫名地瞪着四道风,四道风靠着房门,一道血渍在肚腹部迅速扩散开来,他脸白得吓人,对着沙观止苦笑了一下:“……叔叔。”
沙观止被吓坏了:“我……打到你啦?”四道风轻声安慰他:“没事,擦过去了。”沙观止哭了出来:“小四,叔叔正在想,要陪你一块打鬼子,你该多开心啊。”四道风看起来疲惫至极:“不打啦,打完啦,我来陪叔叔回家。”沙观止哭道:“家没啦,叔叔没地方可去啦。”四道风努力笑道:“没事的,病鬼跟我说中国大得很,别光想着沽宁。”院子里有条破布,他捡起来在肚腹上用力绑上,沙观止呆滞地看着。
不一会儿,门开了,扶着沙观止出来的四道风让人们后退,四道风看了看周围,朗声道:“我是四道风。我叔叔跟我走。”他的威望让人对此没有异议,人们更关注的是他本身:“四哥,刚才那枪……”四道风摇头:“没打着。”他搀着沙观止离开,人们下意识地跟着。四道风停住了:“我要走了,别跟着,你们好好过吧。”人们站住了,四道风走开,他的步子已经见了蹒跚,他和那个半痴呆的老头子已经不知道谁搀着谁。
夏末的旷野快被野花和野草覆盖,四道风和沙观止走了过来,眼前的旷野延伸得无边无际,让沙观止都觉得茫然。他忍不住问:“你要让我去哪呀,小四?”
四道风喃喃道:“去哪都成呵,就是活下去。病鬼说活下去,你还有心愿未偿。小何说可别死,死是这辈子最后一门学问。龙乌鸦说撑着吧,谁知道你以后会多顶天立地。”沙观止笑道:“你还真是越长见识啦。”四道风无力地说:“可不。长得都有点累啦。叔叔你走吧,我要歇歇。”他在路边找了棵树,在树下的草地上坐下。沙观止木木地看着他:“那我往哪走?”
四道风看着他,疲惫地笑着说:“往前走,人总不能倒退着走。”沙观止甚觉有理地点点头,他刚迈步,四道风忽然又叫住他。沙观止回头,四道风正心满意足地抚弄着身边的一棵雏菊:“小昕特别喜欢这里的野花。走吧,叔叔。”沙观止看了看他,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回头,四道风靠着树,好像睡了过去。
沙观止忽然觉得不对劲:“你不会死吧?”他声音很小,但四道风似乎听见了,无力地抬手挥了挥,于是沙观止向前走去。地平线上有一辆黄包车,那车夫拉着欧阳过来,欧阳离得老远就看见了四道风,拄着拐棍,尽最大速度赶了过来:“所有人为你急得发疯!你在这里睡觉!”四道风仍然睡着。
欧阳仿佛觉察到什么,但他还像以往那样努力笑着说:“你知道你怕痒痒的,没耐性的人都怕,你最近长了点出息,可还是怕。”他把一只手作势挠上四道风的肚子,然后把手抬了起来,看看手上的血,这一瞬间欧阳的表情有些僵滞。他立刻又去摸了摸四道风的心跳,然后看了四道风很久。
欧阳喃喃道:“老四老四,胜利了,我说出来你别笑,你们都不在了,这叫个什么胜利?”他眼前一黑,身子倒了下去。
223、最后的真相
欧阳醒来,看着屋里的一个人影,看了半天认出是何莫修。“老四……”
何莫修的表情很悲痛,“六品找回来了。”欧阳“哦”了一声,他现在没力气去关心别的。何莫修继续说:“带着孩子,你的女儿。”
欧阳怔了一会,他终于明白何莫修试图用一件喜事来冲淡他的悲伤。他忽然有了活气,何莫修扶他起来,帮他穿着鞋子。欧阳忽然笑了笑:“如果老四在一定会跟我抢,他会说我是她干爸爸。”他脸上交织着伤感和喜悦,情不自禁念出了声:“小女孩,爸爸妈妈的小乖乖。咦,你的妈妈怎么还不来?”他的幸福传染了所有人,除了赵老大和邮差。
第147节:生死线 第三部(50)
何莫修强笑道:“她可还没名字呢。”
欧阳毫不犹豫地说:“她叫思风,狂风大作的风。”话刚说完,孩子开始哭起来。一旁的全福解释:“这是要尿了。”
欧阳这个爸爸笨手笨脚地解着尿布,走到院子的角落,突然他转过脸,一种如坠云里雾里的表情:“怎么……怎么是个男孩?”赵老大清了清嗓子:“欧阳同志,我得说,思枫同志她已经……去世了,在去求援的路上。”
邮差哽咽地补充:“饥荒、战乱,孩子出生不久就……”他摇了摇头,“她妈妈也在产期中受了重伤,她是强撑着来到沽宁,并且不让我们告诉你。她说你伤得更重,而你是靠希望活着的。这孩子是捡来的,从一个被鬼子屠尽的村子,他爸妈都死了,思枫同志说你知道有个孩子。”
赵老大眼含热泪:“你的妻子很爱你……不,这根本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她最后一句话是说我们全家都活在你身上了,所以你……”
欧阳平静地接着说:“要保重。”
邮差僵硬地点了点头:“两人都葬在我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回头可以去看她们,小树林,很幽静……”
“没关系的,我见过她们了。两个都见过。”欧阳的神情像在梦游,尤其让人担心:“我希望老四坚强地活下去,你们希望我坚强地活下去,又不知道谁希望你们坚强地活下去,就是这样,我们都会尽力。”赵老大苦笑:“这种话……”他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欧阳闪开了:“不,这是我的孩子,我妻子和我的孩子。”他笑得像哭,“儿子还是女儿不重要,其实我一开始想的是个儿子。对不对,小何?”何莫修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对。”
欧阳微笑着说:“他叫思风。思枫的思,四道风的风……”他干张着嘴,说不下去,每个人都能听见他大声地呼吸。欧阳终于喘了口气:“对不起,小何,帮我抱着。我得……我得……”他把孩子交到何莫修手上,慌乱地看了看所有人,做了个手势,慌乱地冲进屋里。
几个国民党兵昏昏欲睡,在街头巡逻,他们正在重建沽宁的秩序。早被缴械的日军拥在被国民党兵看管的原日军驻地。伊达站在其中,胡子拉碴军装破烂,他是人群中最败落的一个。外边的墙上已经刷上了防共标语。
224、告白
欧阳僵硬地躺在床上,唐真进来,轻轻唤道:“军师。大家都睡了,明天要远行。” 欧阳疲倦地说:“我也会睡,出去吧,请。”唐真突然叫道:“欧阳。”
欧阳因这个称呼而愣了一下,唐真从来不这么叫他,而且那语气唤起他某个记忆,思枫叫他总是这种语气,带点亲昵和慵懒。
唐真轻声道:“我不会叫你做老师的,老师不会教他的学生打仗。”
“对。”“你妻子总这么叫你。” “是。”
唐真握住他一只扎满绷带的手轻抚:“我爱你,从鬼子没来的时候,直到现在。”欧阳无力地说:“不要这样。”“生里死里,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们明天就走了,可我不跟你们走。本来是想跟着的。可你为一座城市打了这么些年,本来觉得没打紧的,可后来你就离不开它了。”欧阳喃喃道:“我有同感。”
唐真在他身边躺下,将他的一只手拉到自己头上,轻抚着自己的头发。欧阳闭上了眼,这一切让他觉得如此熟悉,如同梦境。他突然唤道:“思枫。”
唐真望着他:“我叫唐真。”
欧阳开始恸哭,唐真怜惜地轻抚着他。“好好哭吧,天就快亮啦,我可怜的欧阳。”欧阳抱紧了她痛哭。
清晨,欧阳醒来时,唐真已不在了。他是被院子里的嘈杂声给吵醒的。
院里站了几个陌生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一脸的诧异和难堪。院子里何莫修正在奔窜闪避,虽然并没人追他。赵老大在一旁解释:“他们是……”
何莫修又摔东西:“老子才不跟他们走呢!话说在这里,就算你们把老子绑了,老子也会逃!” 赵老大苦笑,欧阳轻声道:“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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