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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全集)

_4 兰晓龙(当代)
外边这几个人,龙文章坐在那发呆,四道风仍昏迷,六品弄了草药和皮小爪一块在对付他的伤势,但看来是无济于事。欧阳径直走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影,是那小个子机枪手。
欧阳坐下,看着对方,小个子不安地动了动,往阴影里坐得更深。欧阳突然叫道:“唐真。”对方愣了一下,终于把头巾解开,果真是唐真。
欧阳不由叹了口气,唐真嘴唇也动了动,似乎要叫老师,但终于没叫出来。欧阳黯然道:“你不叫我老师了?”唐真看着他不说话,目光很冷。
欧阳继续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说,我能想到。有些事让你什么都不信了,不信我以前教给你的东西,当然也不信我这个半吊子老师。你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除了动机什么都没有。”唐真仍不说话。
欧阳叹道:“你可以不说发生过什么,可你得说要做什么,否则我很难办。”
唐真终于开口说话:“我要杀了李六野。”
欧阳愣了一下,她继续说:“还有沙门会的头,沙观止。”
欧阳苦笑,看看身后,幸亏四道风人事不省。他问:“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唐真又不说话了。欧阳继续道:“把沽宁的鬼子交给我吧,你回家……”
唐真倔道:“我有一挺机枪,你们没有机枪,我拿机枪入伙。”
欧阳怒道:“我是你的老师!你来跟我谈入伙?”唐真沉默。
欧阳尽力缓和:“走吧。去为你的将来做点什么,别在这里,别这样……”
唐真一字一顿道:“没有将来。我走到外边就会死,是我自己要死。”
欧阳看着那张不再有一丝稚气的脸,使劲揉着自己的额头,“好吧,你住那里。”他指指那小间。
唐真问:“我入伙了?”欧阳苦笑,他觉得荒唐:“如果你觉得在这里才能活下去,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夜已经深了,欧阳坐在杂院里看着月亮。龙文章出来,在他旁边坐下:“就我们几个?”欧阳淡淡地说:“就我们几个。”
“能把整队人从重围里带出来,我以为你们一定在沽宁有相当的实力。”
“已经实力倍增了。原计划就我一个。我原来打算此时就我一个守着这偌大地方,有你们在真是好得多……可也多了很多烦心事。”
龙文章哑然看看他。欧阳看着他说:“不过你确实没有必要回来。”
龙文章正色道:“我是广东佛山人,很多年没回家了,我妈说要来沽宁找我,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动身,可不敢一走了之,就怕她来了碰上一帮鬼子。”
欧阳苦笑:“你们都有很多留下的理由,都强过我。” “你什么理由?”“老婆走了,我得看家。” 龙文章再次哑然,半晌道:“你最好有个准备,四道风伤成这样,活不过明天。”
欧阳叹道:“我该把他送给沙门会吗?他能活,可不是照他想要的样子。”
71、救治四道风
第45节:生死线 第一部(45)
夜已深,有人在敲门。半晌,全福和高昕才来应门,高昕手上居然拿着一支燧发枪。
门外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高昕警惕地问:“你们找谁?”头一个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走到门廊下,光线照耀下是苦笑的欧阳。
高昕愕然:“老师?”欧阳看看高昕手上的枪,苦笑道:“我来家访。”第二个人也走进来,那是龙文章。龙文章难堪地笑了笑:“我陪他家访。”
欧阳进客厅,发现客厅里的大钟、花瓶、留声机什么都没了,留下空荡荡的位置,椅子也少了几张,看起来甚是碍眼。
高昕说:“别看那个了,叫鬼子给搬走了。老师,你刚才说有一个伤员?”欧阳点头:“对,主要是外伤,急需医生。”龙文章补充:“让鬼子打的。”高昕愁道:“我爸爸现在天天还说胡话呢。家里两个男人,一个整天颠来倒去说一句话,一个洋洋洒洒忙着写信给国际联盟。”
欧阳失望至极,便想告辞,高昕却道:“这个伤员是四道风?”
欧阳闻言一惊:“你怎么知道?”
高昕笑得不止得意,还有高兴,更有说不出来的一种光彩:“还有谁不知道呢?今天有个大英雄,用一辆黄包车就冲过了鬼子的重重关卡,干掉了一条街的鬼子,这个英雄人人都认识,可就是鬼子不认识。”
欧阳苦笑。高昕又问:“他什么时候过来呀?要在这住几个月?”
欧阳说:“他就在门外。如果不输血的话,他撑不过明天。”他出去一示意,六品和皮小爪把四道风背了过来。
沽宁公路边停放着几具日军的尸体。这时,长谷川和伊达骑马赶了过来,日军迎上去。长谷川甩了缰绳,径直走到河边,一队日军正想把那辆坦克从河里拖上来,绳子轰然绷断,坦克又栽回河里。长谷川沉着脸道:“几天的辛劳全白费了!沽宁还在抵抗,而且是激烈抵抗!”
伊达抓着旁边的日军:“有多少人?”
那人回答:“很多!很多很多!”
太阳升起,今天的沽宁不同于昨日,日军仍在街头晃来晃去,但不是嚣张而是紧张。另一个变化是街头的人群不是被逼上街的,有些人几乎是没事瞎晃,带着种期待发现什么的神情。
连接空了多天的茶馆现在居然座无虚席,茶客们都扎了堆,不为喝茶只为聊天。欧阳和龙文章坐在角落的桌旁听着茶客们议论昨天四道风的英雄事迹。
欧阳听着邻桌人胡说八道,忽然笑了:“我有了个主意。”他把墙上一张陈旧发黄的“莫谈国事”指给龙文章看,如此这般地低语起来。
此时,在高三宝家,昏迷一天的四道风终于醒来,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床上,而且是个女孩的房间。他看看手上的针管子,一把全撸了,刚站起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四道风把一张椅子拖了过来,然后扶着这玩意,推开门,一步一椅子地走了出去。
72、歪打正着
高昕正要上楼,爬了几级就撑不住了,在台阶上坐下。何莫修他连忙过来扶她:“又撑不住了?”高昕倔道:“没有撑不住。”何莫修气道:“你知道一天一夜抽800CC血是个什么概念吗?”他拿手比画着:“这么大一瓶子。就算他是英雄吧,我们可以再去找几个O型血的人来。”
高昕说:“老师说一定要保密。”
这时四道风拖着椅子出现在楼梯口,看两人一眼,很不感恩戴德的样子:“我说在什么地方呢。原来在你家呀。”
高昕看着他,一张快嘴忽然拙了:“你应该躺着,你还没有恢复。”
四道风笑道:“还没有恢复?哈哈!没见这点子伤口老子压根不管它自己就长好了?现在是躺你们那大软床把腿躺木了,一会我蹦个高给你看!”
何莫修怒道:“你知道谁给你找的医生,谁给你输……”
高昕忽然红晕上脸:“再说你就惨了。”何莫修气得挥了挥手,闭嘴。
四道风继续狂道:“医生就不用了,在你们家睡了一觉,谢字还是会说一声的。”高昕有些娇羞地说:“没关系。”四道风准备下楼:“走了走了,找机会你上我家睡一觉就补回来了。”高昕忽然臊得没话。四道风终于想起客气一下:“你爸好了没?我还怪惦记他的。”
第46节:生死线 第一部(46)
高昕摇摇头。
四道风却道:“给我瞧瞧,我又想了个方子。”高昕显然是有些惊喜,顾不得何莫修的狐疑,把他带到高三宝屋里。
高三宝仍一脸呆滞地坐着,似乎除了换个地方就没换过别的。四道风煞有介事地翻看他眼皮,把着脉。
何莫修怀疑地问:“你真有办法吗?”
四道风大咧咧地说:“我是练功的人,练功的自然有练功的法子。不过外人不能看。”高昕立刻说:“你治我爸,我去做饭。”
何莫修更加怀疑:“你会做饭?”
高昕有些恼火:“你问那么多干吗?跟我出来。”何莫修只得跟高昕出去,还把门带上。四道风看看高三宝:“东家?”自然是没有回应。
四道风自言自语:“这个法子是这样的,上次摔你的宝贝你豁了出去装疯卖傻,这回我抽你大耳刮子看你是不是还装疯卖傻?”他把一只大手伸到高三宝眼前晃着,轻轻在高三宝脸上拍了一下。
高三宝还是喃喃地说:“人散曲终。”四道风打重了一些。高三宝继续:“坐。”四道风接着一个耳光搧过去,这回高三宝被打得靠在椅背上。结果他说:“罗老?”
四道风有点急了:“没辙!我下重手了!”高三宝的象牙手杖就放在旁边,他拿起来敲着高三宝的额头:“别没羞没躁啦!你那码头天天过日本鬼呢!你还好睡呀?起床啦!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过一句特有道理的话,你给我听好啦。”他几乎每说一字就在高三宝头上敲了一下,“能多救一个中国人就多救一个中国人,能多杀一个鬼子就多杀一个鬼子。”
73、恢复正常
2008年8月21日
74、及时解围
沽宁街头,四道风很自如地支着那根扁担一瘸一拐地走着,几个巡逻的日本人被他当作无物。他在沽宁是很让人眼熟的人,个头又大,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不一会儿就被几个人盯着,终于有一个毛着胆子过来。
一个市民低声问:“借问一下,您是不是四道风?”
四道风雄赳赳气昂昂地回道:“我是沽兴行的四道风,四海为家的四,不讲道理的道,来去一阵风的风,手上两道风,脚下两道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四道风就是我!”
那人又惊又喜:“他真是四道风!”这虽然是惊喜的小声,但足以让一帮人围过来。这人继续小声问:“昨儿一辆黄包车闯城门杀了整街鬼子,是不是就是你干的?”四道风简直感觉不要太好了:“那当然,那都不算什么,我出城还放倒一辆坦克呢,直接给它扣河里啦!”
这人对另外一个围观者说:“我就说那叫坦克!”那人却道:“假的吧?明明是洋铁甲车!” 四道风急了:“怎么是假的呢?看我这手没有,这大痕拉让铁棱给硌的,这耳朵,让炸得现在还嗡嗡嗡!”
不远处,几个巡逻的日本兵看看这边,搞不清楚这些人究竟在干什么。
这时四道风身边挤来两个人,都戴着帽子低着头,兀自喋喋不休地争执着,一个说:“他肯定是假冒的,做了那么大的事哪敢两天就出来?”
另外一个也说:“假的,绝对是假的,四道风是个大胡子。”
之前那人说得简直是在低声吼了:“对对,哪像他嘴上没毛,一看就假。”
四道风一听,简直气炸了,居然有人说他假冒。他正要破口大骂,还没来得及张嘴,已经被这说话的两个人簇拥着离开。这两人架着他来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四道风好不容易站住脚,正要教训这两人,他突然惊讶地发现,拥着自己的这两人居然是欧阳和龙文章。
欧阳笑看着他,止不住满脸笑意,却仍是教训人的口气:“你怎么就出来啦?”
龙文章也笑着说:“我们预计你明天能睁眼,后天能说话,再后天能起床。”
欧阳终于开怀地笑了:“他说的。”
龙文章想捶四道风,想起他重伤初愈,又放下手:“正要去看你。”
四道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下子居然说不出话来。欧阳看着他,忽然一阵感动,把四道风一下揽紧了:“不管好赖,欢迎回来。”
四道风不习惯这样,挣扎着,但很快就不挣扎了,因为他越过欧阳的肩膀看见一帮沙门会的帮徒正走过巷口,古烁蔫头耷脑跟在最后。对方也看见了他,两人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光互相打量着。古烁终于问心有愧地将头转开。
第47节:生死线 第一部(47)
欧阳把四道风拉进更深的巷子,对四道风说:“别怪他,既然沙门没把他三刀六洞,一洞穿心,你该为他高兴。”四道风仍向没有了古烁的巷口张望着,一句话也没说。
75、朋友
地下室里,欧阳在发报机前发报,四道风坐在旁边的床上。这时欧阳高兴地叫了一声:“他们已经到了。”四道风坏笑:“你老婆是吧?到哪啦?”
欧阳有点郁闷:“南边。那边也让鬼子给占啦。”他突然道,“我有一个计划,要跟你约法三章。”四道风却问:“计划是什么东西?”
欧阳只好用别的词:“就是妙计。”四道风顿时兴奋地叫道:“这就对啦,以后你就是军师,有妙计好计尽管拿出来,我就是大将军,杀鬼子的大将军。”
欧阳苦笑:“请你认真听我说,沽宁地下抗日组织从现在起成立,你是总负责人,也就是头儿,我是总联络人,就算是你说的军师吧。从今天起我要尽一切可能让你成为沽宁城的英雄,但是你绝对不能再像今天那样出头露面,既然四道风这三个字已经被沽宁人知道,我要让这三个字成为英雄的代称,可不能让人知道四道风长得什么样,住在哪,这是其一。”
四道风不解:“为什么?”
欧阳苦笑得脸酸:“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扯出一杆旗,在这杆旗下我们的队伍也许会慢慢壮大,四道风三个字,就是这杆旗。”四道风笑道:“听起来不坏,只是委屈你啦。”欧阳苦笑:“我早习惯啦。其二,照你想的那样,我会制造一切机会给你打击日本鬼子,但是,你得听我的。”
四道风问着他:“为什么?你不在我的旗下吗?”欧阳想了想,也确实不太好说服他:“因为……我比你聪明。”四道风倒也服了:“那倒也是,就这样吧,反正其一上你已经吃亏了,其二给你补一下子。”
欧阳有些愕然,他没想到这条这么好过:“其三是以后你跟沙门就绝对没什么关系了。你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地下抗日组织之一,能做到吗?”四道风一听就急:“何止没什么关系?我非做了李六野不可!”欧阳有些揶揄地看着他:“你做得到吗?”
四道风也明白这只是气话,他根本做不到:“行了行了,做得到。”欧阳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那么就通过了。你的名字?”四道风望着他:“我的名字?四道风呀。”“那是绰号,从今往后你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组织,我们必须登记你老人家的大名。”
四道风忽然有些赧然:“我可以告诉你,可你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欧阳很奇怪:“为什么?”四道风脸都红了:“我爸妈死得早,没来得及给我起个好名字。”
“那你叫什么?”四道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狗狗。”
欧阳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开始在发报机上打击。四道风急了:“你不是告诉那头的人吧?”欧阳笑着说:“不是。”四道风怀疑地瞪着他:“你笑得很怪。”
欧阳努力正色道:“真的不是。我只是想告诉那边的人,我欧阳山川终于有了一个朋友。”
第48节:生死线 第二部(1)
【第二部】
76、三年过后
何莫修被吓醒了。窗外暴雨倾盆,他依稀听见了枪声。
雨水在路面上激起半人高的水雾,一个中枪的日本兵倒在水洼里。枪声仍在零星地响着,夹杂着日语的喊叫声,他们在追捕凶手。日军终于在一条巷子里堵住了一个人,那个人两手空空,衣衫单薄,但日军仍然不敢放松,将电筒在他身上晃动。电筒光束晃过他的脸,那是龙文章,嘴角有些难辨的笑意。电光闪过,巷角的凹槽里放着一支步枪,龙文章的手指已经触到枪筒。
电光过后是一片漆黑,巷子里开始划过弹道的闪光,枪声被迟来的雷声盖住。龙文章退出最后一颗弹壳再装弹时,巷里已经只剩一个活着的日军了,那位怕得发抖,挤在门洞里,龙文章拿枪瞄了瞄,忽然放下枪说:“那是我的,你别碰。”
那名日军还没搞清对方在说什么,就被一双胳臂从背后扼住了,然后发出骨头碎裂声。龙文章恼火地咧咧嘴,沿着巷子走开,六品从门洞里出来跟在他身后,没忘记拿走几具日军尸体上的枪弹。
一辆黄包车从巷子里跑了过来,龙文章和六品一言不发把枪械藏到车上,车夫是小馍头,他拉着车跑开,与龙文章他们背向而行。
天亮了,高家几个人在吃早饭。高昕高兴地说:“你昨天晚上听见什么了吗?”
何莫修低头吃饭:“打雷,下雨。”
高昕翻了个白眼:“真笨,明明是爆炸!从鬼子司令部的方向传来的!”她笑逐颜开,“三年多了,鬼子也奈何不了他,他是盖世的英雄,只要挥挥手就能聚起好几百人……”
高三宝也高兴:“早知道我车行的一个车头能有这么大能力,我把几个码头全给了他,也好过现在被鬼子活剥皮……唉,来咱们家走一圈就没影了,还拿走我的象牙手杖……”
高昕大笑:“爸,你还要你的宝贝手杖呀?”高三宝摇头:“我想给他点买枪买药的钱,咱家是败落了,可这点力还出得起。”这时何莫修站起来上楼写稿子。高三宝轻声对高昕道:“不要那么对他。英雄是挺了不起,只有他才会在这等你三年。”高昕忽然回过神来,红着脸。
沽宁街道,一辆带篷卡车从街头驶过,车上渗下的血迹滴在路面上,很是吓人。车在日军司令部停下,从车上卸下几具尸体,那是几个被打得浑身弹孔的中国人,有几个日军拿着相机在旁边忙拍照。
长谷川和伊达陪伴着一个叫神崎的海军军官过来,他和伊达一样,也是少壮派。长谷川解释:“这是昨晚肇事的成员。他们受一个叫四道风的人领导……”
神崎不满:“你想用这几具尸体打发我?”长谷川的脸色很难看:“要尸体我可以给你更多。”
神崎叫道:“混蛋!海军是真正的精锐,因为你的无能,我的勇士还没上战场就蒙受损失!”说完愤怒地走开,长谷川看着他,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77、情报员
沽宁街道显得很破败,日军司令部外的闹市区都坐着乞丐。曾跟欧阳在一起的小乞丐也混迹其间,他已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频繁进出的日军,相应地往一个布袋里放石子和树枝树叶。
一只手忽然撸过他头发,一个压低了的嗓音说:“小汤包。”小乞丐一阵惊喜,但仍压低了声音道:“四哥,我想死你了。”那个人在小乞丐身边坐下,一样的破衣烂衫,帽子压得看不见脸:“最近鬼追得好紧。”小乞丐语无伦次地倾诉:“还想军师。你们叫我在这盯鬼子,我就哪都不去。”他看见人群中警戒的六品和其他几个人,高兴极了,“太好了,你们都来了!这回带我走吧?”
那人笑得打战,小乞丐愣了一下,猛地把帽子扯了下来,那是龙文章,小乞丐顿时恼火不堪:“龙乌鸦!”
龙文章笑道:“跟大人这么说话?”
小乞丐火道:“要你管!”说着把布袋递过去,“这是五天进出的鬼子军队的数字。大石子是官,小石子是兵,榆树叶是炮,柳树叶是车,一根树枝就是一队人。”
龙文章苦笑:“我们的情报员居然不会算数。”
日军司令部里,长谷川翻开一本厚厚的相簿,里边全是死人照片,几年来被日军杀死的反抗者全在里面。翻到第一页赫然是四道风的名字,可除了名字外什么都没有,往后几页则连名字都没有。
神崎用生硬的中文念道:“四道风?”
长谷川说:“不是一个人名,是一个绰号,也是一群反抗者。”伊达看着那相册:“我们也杀死他们四百多人。”
长谷川摇头:“这里有四百九十三具尸体,可无济于事。四道风现在是英雄,是一杆旗。我们可以砍倒向他跑去的人,却不能阻止人向他跑去。甚至连我重金收买的内线也不愿出卖他。神崎大人,我希望在即将来临的大行动中,你我能联合作战。”
神崎思忖:“我必须向本部核准。他们有多少人?”长谷川故意夸大:“五六百。”神崎犹豫了一会:“我认为让我部加入这次行动是无谓的,但是为了我的朋友伊达,我愿意与他一起作战。”伊达感激地笑笑。
长谷川对伊?说:“让沙门的人过来,我要用上所有能用的力量来杀他,让沽宁能安静个一年半载。”
高昕和何莫修坐着车,来到沽宁牌坊。何莫修把自己的身份证明递了出去,他的国际身份还是管用的,日本兵放行时甚至还敬了个礼。高昕闭上了眼睛,车后一个日本兵正在抽中国人的耳光。
第49节:生死线 第二部(2)
车刚开出城就猛然停下,高昕从车里跑出来,在路边干呕。何莫修轻拍着她的背,一脸怜惜:“既然这么难受,你干吗还非得出城呢?”
高昕努力说:“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在城外呀。”她终于停止了干呕,“我好了。我只是看见中国人被欺侮就犯恶心,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们走吧。”
何莫修茫然:“去哪?”
78、又见故人
郊野公路,这里曾是四道风他们收拾一辆坦克的地方。高昕示意停车,跑到河边坐了下来,突然惊叫:“你看,有个人!他穿山入林,走起来像跳,跑起来像飞,快得像风!”何莫修看看对面的山峦,一个人也没有。他忍不住摸摸高昕的额头,高昕恼火地挡开。
其实山林里真藏着一个身上缠满伪装枝叶的人,跳起来向山林深处跑去,身形很像四道风。这时有人叫他:“八斤,你磨蹭什么?”这人站住,是个一脸稚气的半大年轻人。他叫道:“见鬼了,有个女的火眼金睛,在山下能看见我。”
同伴笑了:“走吧,我们得尽快赶回营地。”说话的那个人胡子拉碴,居然是欧阳。他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山下的故人,有些伤感。
伊达高兴地对长谷川说:“神崎要用他的工程机械帮我们把那辆坦克捞出来!本队就会有自己的坦克,我要叫它菊一号!”长谷川苦笑:“要坦克干吗?我们的敌人不在山野就在街巷。”伊达有些难堪。神崎却哼了一声:“本部已经核准,这次大行动中神崎队与贵部联合行动。行动明天就正式开始。”
长谷川大喜:“本部核准多长时间的联合行动?”神崎不屑地说:“两周,我觉得只需要一周。”长谷川愣了:“两周?我的建议是六个月,用六个月在沽宁周围建上十几道封锁线和上百个碉堡。”
神崎十分惊讶:“他们只有五六百人!我的部队是三千人,您有一千人,加上这次大扫荡中别部的两千部队协同,在这片弹丸之地上同时行动的有六千精锐!”
长谷川低声道:“您太小看他们了。”他鞠了一躬出去了,气得神崎大骂不止。
长谷川在空地上站住,廖金头和古烁候在空地边。长谷川问:“李六野呢?”廖金头赶紧道:“六爷让我们捎来情报,这群跟太君作对的人叫四道风,他们的头其实并不是四道风,真正把头的是一个共党,姓欧阳的,叫……古烁,什么来着?”古烁生硬地说:“山川。”长谷川目光闪烁,这个情报是他并不知道的,但他一向习惯榨取更多:“还有吗?”廖金头擦了擦汗:“没有了。”
长谷川冷笑:“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四道风和沙门的关系?”廖金头扑通跪地:“小的入会才三年,真不知道!”长谷川冷冷地说:“告诉六爷,我不说,因为我当他是朋友。现在我说了,因为四道风活不长久,如果他的尸体是被我们拖回来的,那六爷和我不是好朋友,如果你们把四道风带到我面前……做我的朋友有很多好处。”他脸色阴沉地扫视着两人,继续道:“告诉六爷,我很懂中国人的交情,如果四道风是他带回来的,也许你们大阿爷的那位贤侄就不会死,只要他不再和我作对。”
廖金头连连点头:“是是是……”
“明天我想在此时此地见到你们的六爷,有问题吗?”
“一定!”
79、寻子
廖金头和古烁从日军司令部里出来。古烁看见了路边的小乞丐,小乞丐也看见他,立刻低头。
古烁说要去买东西,走向一个菜摊挑选,看廖金头走远了就走向小乞丐:“我见过你的,在那个地下室里,老四对你很好。”
小乞丐抬头,看着他。古烁拿了一把铜板出来:“你后来见过老四吗?你是不是还跟他在一起?”小乞丐只看着他,不说话。
古烁苦笑着摇头:“你可比我儿子大不了多少。万一你还跟他在一起……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小乞丐点点头,这让古烁觉得很放松:“不会说话很好。可你不能骗我,你告诉他,鬼子要有行动,就这几天,叫他要小心,我是他不成器的兄弟古烁……”他抹了抹眼泪,把一把铜板全撒进小乞丐的碗里,起身走开。
第50节:生死线 第二部(3)
小乞丐盯着他远去,然后找了两块石子,认真地写上歪歪扭扭的“汉奸”两字。
高昕和何莫修回到家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这位陈夫人是上门卖宝贝换路费的。老妇人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边是一副麻将。高三宝的眼睛立刻直了:“象牙麻将?”他想了想,“五百块如何?”
高昕却道:“太少了!”谁知老妇人说:“好。五百就好。”
高三宝狼狈地解释:“您这东西是个宝物,要放在太平年月怎么也值个两三千的,我心里这本账上欠着您五百,要钱您随时来取。我是乘人之危了,实在惭愧。”他让全福上楼取钱。高昕则挤在老妇人身边,问东问西。原来老妇人是从广东佛山来找儿子的,一路上兵荒马乱,停停走走花了半年时间。
高三宝赶紧问:“您儿子在哪高就?”
老妇人说:“劣子已经三年不通音讯了,最后是说在沽宁的守备团任什么军官,最后来信说他们要跟鬼子决一死战,所以我放心不下。想儿子想得不行,我拎副麻将就出来了,因为就爱打个麻将。”
高三宝正要点的烟袋掉在地上。高昕和何莫修也是一脸古怪的神情。老妇人诧异地看着他们:“高先生能帮忙吗?”
高三宝硬挤出笑:“是啊是啊……这钱您拿走,麻将您也拿走!”又对全福说,“送老夫人去君悦来,说是我的贵客。”转向对老妇人说:“我见天就去找您,您千万别走!”
老妇人笑眯眯地合十称谢,被全福送走了。高昕忍不住吼道:“你干吗不告诉她实话?守备团全军覆没,哪还有活着的?”高三宝压着嗓子吼回去:“如果你在外边野个三四年不归家,我会相信你死了吗?”
这时古烁来到沽兴车行门口,不停地问回家的车夫:“你们谁见过老四?”没人搭理他。古烁已快哭了:“见他就说,鬼子有行动,就为整治他,让他藏好了别再出来。”几个车夫却对他一躬到地:“古爷!古太爷!古太君!”古烁难以忍受地逃开。
80、战争爆发
沽宁郊外的山野,一片寂静。欧阳在丛林茂密处站住了,学了两短一长的鹧鸪叫,少顷,丛林中传来一个女声:“知道是你了,军师。”唐真正劈腿坐在树后,穿着不合体的男人衣服,两腿间放着从不离身的机枪。
欧阳问:“老四呢?”唐真往一个方向伸了伸指头,在那隐僻的山野深处扎着几间简陋的草屋,和周围的枝叶几乎是融为一体的。
欧阳进了草屋,屋里只有皮小爪,忽然他腰被顶上了一支枪,一个阴沉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的死啦死啦。”欧阳苦笑着坐在那张草铺上,四道风懊恼地说:“不像吗?我学了句日语。”三年几乎无法让这家伙改变什么。他看看欧阳,坏笑道:“你发展外围时,有没有碰到你的匪婆子呀?”
欧阳翻翻眼睛:“在潮安那边,老唐的名字比你四道风还响,可要想找到她,也像找你四道风一样,根本没门。”四道风做作地长吁短叹。
欧阳问:“你这边怎么样?”
四道风立刻不说话,出去在门边蹲下。皮小爪轻声道:“有三个今天没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个月损失了十个。”欧阳严肃地说:“我损失了俩,那我们现在就二十八个人了,这样下去不行,最近鬼子防得太紧,我想带大家先撤外围,而且是越快越好。”
四道风摇头:“撤不了。”皮小爪解释:“龙乌鸦带七个人进沽宁城了,明天才能回。”
何莫修坐在桌边,没开灯,桌上摊满了稿纸,他在发呆。高昕探头进来:“你稿子写完啦?”何莫修苦笑笑。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来给你道歉……其实我不知道干吗要道歉……我大概是不懂事……就是说……”
何莫修打断他:“你别说啦,我明白得很。”
高昕问道:“你在生气?”
何莫修叹道:“不是,我在想我够幸福。我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三年了,可你和你爱的人断了联系,三年了,就算他跟你只隔一道墙,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高昕想反驳,但最终转成一声幽怨的叹息:“我一直都很庆幸有你在,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不用放在心里。”
第51节:生死线 第二部(4)
何莫修轻声道:“你以后要学会放在心里了。”
高昕愕然地看看何莫修,何莫修苦笑:“我要回家了,我想家了。”
高昕的手伸了出来,似乎要去摸何莫修的脸,最后停住,怒冲冲向房门走去,她想狠狠摔上门,以表达一下心中的怒气。偏巧这时,枪声响了。
一群日军聚在沽宁城内的空地上,对着天空射击。伊达把酒倒给他碰到的每一个人,长谷川面沉如水,神崎忘了以前的不快,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我们奇袭了珍珠港!我们向美国鬼宣战了!我们的军队将穿过整个中国,横扫东南亚!”
长谷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几不可闻:“庆祝你们的愚蠢吧,世界大战爆发了。”
81、伪装
山野里,四道风和欧阳听到隐约传来的枪声,四道风急得上蹿下跳,即使用望远镜也看不到怎么回事。欧阳放下望远镜,喃喃道:“不管怎么,对现在的我们都不会是好事。”
沽宁街道今天很热闹,日本人处在一种半疯狂状态。何莫修去邮局寄稿件,和约稿的杂志社通电话时,听到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消息——“日本鬼子袭击了珍珠港!美国向日本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了!”他的脸上露出真正的喜悦。
日军司令部里,昨天整理装备的日军已经站成了队列,一种出击前的寂静。
神崎向长谷川和伊达敬礼:“两位,我的军队也在等我。”
长谷川回礼:“外围就辛苦您了。”
神崎自信满满地说:“一周后沽宁将是个安静的城市。”
长谷川不置可否地笑笑,等神崎上车驶去,他走向高台面向他的部队,高声说道:“扫荡!这是我们后面两周要做的事,但是我不把它叫做扫荡,我叫它——掘根!掘地三尺,连根拔起!”
神崎的军车驶出,这在路过日军司令部门口的何莫修眼里成为一种末日即将到来的表现。他大力挥手,叫道:“撒右拉拉!”一转身,一个人高马大的日本兵正盯着他,眼里要冒火。居然是伪装的六品。但何莫修不认识他,他忽然觉得大事不妙,这个鬼子恨恨地看着他。
何莫修一吓,用中文说:“我是国际人士!我是受保护的!”
六品突然开口:“你会说中国话呀?”何莫修怔住,还没想明白鬼子咋会说中国话,就被六品揪了起来,狠狠摔在路边菜摊上。六品啐道:“狗汉奸!”也不再理他,回头跟上了人群中的几个日军官兵。领头的军官乃是龙文章,他们径直走向日军司令部的大门。
龙文章用日语骂道:“混蛋!你们在干什么?”几个哨兵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立刻立正,龙文章也不再多说他那差劲的日语,几个耳光甩了过去。六品比龙文章狠得多了,一拳就打得一个哨兵弯成了两截。整条街上的沽宁人都呆了,何莫修坐在菜摊上,傻眼地看着。
几个哨兵瞬间便被几个“冒牌货”收拾了,龙文章他们用惊人的速度将大门给固定了,里边的人暂时无法将门打开。此时司令部里,长谷川仍在口若悬河。大门那里传来的喧哗让他无法继续,听训的士兵也纷纷往那里张望。
四道风的成员离开大门,走向街上驻足观望的人们,叫道:“赶快散开!”一名队员拿来一个漆桶,龙文章把刷子蘸足了,在司令部外的墙上一挥而就:“四道风到此一游!”
另一个队员把背上一个大背篓放在门前,六品从里边扯出一根粗大的药捻,擦个洋火就点着了。顿时街上乱成了一团。何莫修茫然地从菜摊上爬起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见身边的人往街巷两头飞跑,他茫然地跟着。
大门边,那背篓的火药捻子已经快烧到了头。
82、扫荡开始
轰然一声巨响,日军司令部的两扇门飞起来,把靠近门边的日军全砸在下边,同时伴着难以想象的巨响和爆炸硝烟。长谷川在士兵之后,被砸在人堆的下边,天旋地转,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呛人的硝烟散去,何莫修渐渐清醒过来,慢慢爬起来随着人群狂奔。但他心里却一阵狂喜:“世界大战爆发了!反法西斯阵线成立了!他们真的要完了!”人群散入街巷,气喘吁吁的何莫修落在最后一个,他再也跑不动了。有个人也坐在他对面喘气,正是昨天找高三宝卖古玩的老妇人。何莫修想也不想,扶起她便往巷子里去。
第52节:生死线 第二部(5)
此时日军军营里乱成了一锅粥,长谷川终于被从一干士兵身下挖了出来,他没受什么伤,只是疯狂地大叫:“去抓他们!杀死他们!开始扫荡!”
日军司令部门外,小乞丐是唯一一个没有逃走的人,他钻在菜摊的案板下,身边挤着一个年轻人,那是沽宁二胡艺人罗非烟的徒弟罗非雨,长谷川在占领第二天就杀死了他的师父。
四下里枪声仍在碎响,何莫修忍不住对老妇人说:“您在这等着,我去侦察一下。”老妇人本来就随和,也就坐在门阶石上由得他去。
何莫修往巷口交叉处蹑手蹑脚轻走了一段,身后一声碎响,他吓得转身。巷子深处那几位“日军”正在换下身上的伪装服装,小馍头在旁边候着,黄包车停在旁边,他们将军装藏进黄包车上的夹层。何莫修很容易就认出了六品,六品瞪着他,神情很不友好。
六品对龙文章指着他道:“汉奸。”何莫修委屈地叫道:“我真的不是汉奸。”
看起来没人关心他是什么,那几个人看起来要走了。
何莫修突然叫道:“四道风在哪?”他成功地引起了龙文章的注意,龙文章看看他,又看看小馍头,问:“他不会把你卖了吧,馍头?”小馍头笑了:“他没那种。公子哥儿,空心大少。”
龙文章嘴角的嘲弄之意更明显。何莫修气得有些结巴:“我、我不是空心大少!我、我也热爱我的国家和民族!我也像你们一样,我一直在做事,好让自己对得起她!……我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不我也跟你们一样!”
龙文章乐了:“来吧?”何莫修愣住:“什么?”
龙文章笑道:“跟我们一块。今年我们已经死了一百多号,现在欢迎所有四肢健全的人,是中国人就行。你是中国人吧?”何莫修点头。龙文章说:“跟我们走吧。”
何莫修突然犹豫:“我、我……还有些事情。可我和你们是一条阵线的。”
龙文章其实也根本没想邀他入伙,只是调侃,被他念叨烦了,故意拉动了枪栓,转身。何莫修吓得抱头蹲了下来。
龙文章他们再没理何莫修,走远。老太太等得不耐烦,自己走进了这条巷子。她看着龙文章一行刚在巷子那头拐弯,颠着小步追赶那个背影。
何莫修呆坐着,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83、千钧一发
长谷川全副武装的军队踏过长街,开出沽宁。而龙文章一行也已经走在城郊的旷野,他们先日军一步,也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龙文章忽然一愣,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脏仔”,这是他的小名。他往身后一看,沽宁城郭那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极慢地向这边追来,那是刚和何莫修分手的老太太。
龙文章傻了,大叫:“妈?!”然后他看见不远的地方影影绰绰出现十几个人,明显是在追赶自己的妈妈,那是日军扫荡的先头部队。他提枪在手,玩命地跑了过去。六品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没有龙文章那么好的目力。
龙妈妈追赶着儿子,身后的日军没看见远处的龙文章。一名日军向龙妈妈冲去,龙文章立刻跪地,抬枪。那个冲刺的日军一头栽倒。那支部队终于发现了龙文章的踪迹,赶紧机枪就位,几个步枪手向龙妈妈冲去。
龙文章继续狂奔,日本人开始射击,他的肩上被日军枪弹擦出一道血槽,但他根本顾不上躲,只是急火攻心地嘶吼:“趴下!”老人离得太远,根本听不见。
龙妈妈夹在弹雨中间,最要命的是还对横飞的弹雨无知无觉。龙文章被日军刚架好的机枪打得连滚带爬,换上一夹子弹,一通速射后那机枪终于哑了,龙文章也冲到妈妈身边,把她压倒在地,大叫:“你来这干什么?”龙妈妈歉疚地看着儿子怒气冲天的脸,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
龙文章把妈妈背在背上,却发现他现在再无法射击了,日本人的枪却打得爆豆子一样。然后他听见不远处一个洼地里传来枪声和吼声,原来是六品和几位同伴在和日军对射,只是他不爱用枪,被压在洼地里没处施展。
龙文章高兴地大叫:“六品!”六品这才发现龙妈妈,龙妈妈与他的妈长得很像,以至六品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叫:“妈?!”
第53节:生死线 第二部(6)
龙文章哭笑不得:“是我妈不是你妈!快把她弄走!”六品出奇的听话,弯下身子便把龙妈妈抱了起来,用背把龙妈妈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跃出洼地狂奔。
龙文章眼疾手快,捡起一个弹进洼地的手榴弹扔了回去。手榴弹在身后炸开,让周围日军一片惊慌,溃不成军。龙文章也从洼地里跳出来,头也不回地跑过旷野。
此时何莫修怏怏地回到高三宝家,高昕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他,只是高三宝透过一张报纸狐疑地看着他,他看得出何莫修和平时不大一样。何莫修看着他道:“高伯伯,日本人袭击了珍珠港,美国参战……也就是说,几个月之内战争就要结束了。”
高三宝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是个好消息,但突然得让他难以相信。
何莫修喃喃道:“也就是说,我呆在这里没什么意义了,我要回去。我今天才发现,我真是个没什么用的人。”他留下瞠目结舌的高三宝和高昕,独自上楼。
84、回不了家
六品几个躲在一个隐僻的山洞里,龙文章给龙妈妈把脉,龙妈妈仍在昏迷,龙文章又气恼又痛心。一个叫满天星的,正是那个八斤的兄弟,一把扯开六品背上的衣服,六品背上被弹片划出的口子足有几寸,满天星看看旁边放着的草药犹豫:“这草药怎么使?”
六品想也不想:“龙乌鸦,你把它嚼碎了……”
龙文章听见这称谓就有气:“干吗非我嚼?”
六品一愣,拿起苦涩的草药放嘴里嚼着,龙文章有些过意不去:“我来,怎么说你那伤也是……以后别叫我龙乌鸦,我只是看得远一点,说事比较透而已。”
六品边嚼边说:“我跟着别人叫的。”龙文章看看妈妈,叹了口气,六品也像龙文章一样呆呆地看着龙妈妈。这时满天星他们出去侦察敌情。龙文章低声对六品说:“我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看六品点头不迭,他继续说:“我来自一个封建的没落家庭,我妈一心只想我光复那个封建官宦家庭。终于有一天,我愤而出走,先是求学,后来又投笔从戎,她便像阴影一样追着我。”
六品听得目瞪口呆。龙文章苦笑:“你是不是就想揽着老婆抱着孩子,陪着老妈享天伦之乐?”他突然住嘴,因为看到六品泪光闪烁。六品把嚼好的草药做成一个饼子,往龙妈妈额上放。龙文章小声地说:“谢谢。”
此时在山窝草棚里,四道风看着欧阳正在电台边翻译新收到的电文,大声问:“你那匪婆子发来的吧?”
欧阳点头:“我知道昨晚上怎么回事了,太平洋战争爆发啦,美国对日宣战了,这也许是个好事,可对咱们不是。”
四道风愣了一下:“是不是鬼子转身就得拿咱们开刀?”
欧阳笑了:“对啦。老唐让我们能撤就撤,鬼子要大动,已经看出迹象来了。”
四道风问:“往哪撤?”这是个敏感问题,欧阳小心地看着他:“沽宁行吗?这二十几号人一多半是沽宁土生土长,对他们来说没有比沽宁更好的藏身之处。”四道风咧了咧嘴,没说话。欧阳叹道:“你还是不想跟沙门正面冲突?”
四道风突然咬牙道:“那就沽宁吧。”欧阳对刚进来的皮小爪道:“老皮,告诉大伙打理一下,等龙文章回来就撤……往潮安撤。”四道风愣了一下,等皮小爪出去就盯着欧阳看。欧阳收拾电台,苦笑了一下:“我想,我在犯一个错误。”
何莫修也在收拾自己的行李,高昕进来盯着他:“你说美国和日本打起来了?”何莫修回避地点点头。高昕又问:“日本人对你为什么一直听之任之?”何莫修说:“因为我是美国公民。”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高昕接着他的话说:“我不是不想让你走,可现在保护国成了交战国,你怎么走?”她苦笑着拍拍他的脸,这次多少算有些柔情:“我和爸爸一定会帮你的。你真可怜,是个没有家的人。”
85、惨遭围剿
神崎的车从公路上拐进了树林,林子里隐藏着一支伪装的日军部队。
此时龙文章终于下了决心,对满天星说:“叫大伙出来,别吵醒我妈。”满天星去了后,龙文章却坐下无声地啜泣起来。一只手抚在他肩膀上,龙文章一回头,发现妈妈和同伴都站在自己身后。
第54节:生死线 第二部(7)
龙妈妈看着他问:“你想把我扔在这?”龙文章仿佛噎到,说:“我是在想把您安顿在哪!”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卧倒在地。等到一片寂静,他们才出去一探究竟,发现山脚下源源不断地冒出穿土黄色衣服的日军,向对面山林搜去。
这时在对面山窝的草棚里,欧阳正在将弹药派给大家,叮嘱道:“尽量别用,避免交火。你们按早定好的撤退路线走。”他背起了电台。四道风没动,歪着脖子瞪着他。
欧阳软言相劝:“拜托!你明白我的意思!”四道风跟着他没入山林。大家刚隐入山林,猛烈的炮火就把营地覆盖了。
四道风和欧阳一路狂奔,周围的枪声越发密集。进攻来得太过突然,仍有好些人没能冲出去,日军的主力终于露头,几名幸存者被逼往死角。欧阳和四道风潜伏在山顶的灌木丛里,欧阳用望远镜看着,忽然迅速看了四道风一眼。四道风感觉不对,立刻抢过欧阳手上的望远镜。
四道风咬牙道:“我忘了老三!”他在望远镜里看见了皮小爪,他正用自己那只好手把几个幸存者推下溪流,又从同伴的手上抢下一支枪。欧阳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四道风,他知道皮小爪要做什么,四道风也知道。
皮小爪脱下上衣,站了起来,不遮不掩地向逼近的日军开枪。射击一支步枪对他那仅存的左手来说,是一个极困难的动作。皮小爪开枪,瞄准的意图太过明显,时间也太长,被他射击的日军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并且向他走了过来。
四道风瞪着谷底那一片土黄色和那个半裸的身影,把头狠狠往地上一磕,磕得自己头破血流。
皮小爪的枪已经没了子弹,他可以使用的武器只剩下枪刺,便提起枪向对方刺去。对方轻松让开,另一个人狠狠一枪托砸在他背上,皮小爪几乎摔倒,这时一名日军把刺刀捅进他的腰肋。几个鬼子把皮小爪当成靶子,随心所欲地在他身上练着刺刀,每一刀都不深,以便延长这个人的痛苦和使用时间。
欧阳死死地把四道风的头压在土里,四道风的呜咽像是从土地里传来。终于有个日军军官怒气冲冲地过来训斥:“你们要为了他放走多少中国人?”对着皮小爪的额头就是一枪,皮小爪直挺挺地倒下。其余日军开始对着顺溪流逃走的几个人开枪,几个人倒在水里,但还是有半数人逃走了。
当山谷里的枪炮声寂静下来,山顶上的四道风也安静下来,欧阳给他包扎额上的伤口时,甚至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死了一样。
86、重回沽宁
沽宁日军司令部,长谷川阴沉着脸站在空地边。这时伊达过来报告:“长谷川君,作战非常顺利,我们歼敌上百名!”
长谷川不动声色:“您确定死的人都是反抗者吗?”
伊达兴奋地说:“那当然。我们的士兵遭到了抵抗。”
长谷川冷笑:“是您的士兵在说谎。”他指了指一具尸体:“您看他拿得动枪吗?歼敌一百七?也许只有五个真正的反抗者吧?”那是个乡下孩子的尸体,伊达愕然,怒气冲冲去找他的马:“我要去惩罚他们!”
长谷川摇手:“不!仗打了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学会了应付。我会把他们变成照片,我们得靠这些照片说话,否则总部有人怀疑我们存在的价值。”
沽宁山道上,暮色已浓,皮小爪和几名同伴的尸体被装上一辆卡车。不远处的山野,四道风和欧阳疾奔,看见那卡车远去,四道风颓然坐了下来,垂着头。
旁边枝叶碎响,唐真从丛林里钻了出来,她是被皮小爪推下溪流的一个。四道风在一棵树下刨了个坑,他把左手放在地上,掏出刀就要切小指。
欧阳的手放在他手上,他拿刀在树上刻了“革命同志皮小爪”七个字:“他好像一直被别人照顾,其实是他在照顾别人。他很爱他的兄弟四道风,虽然他并不了解四道风在做什么,可他为此舍去了生命。”四道风跪着听,一个头磕了下去。
过了许久,欧阳问:“我们去哪?”四道风此时仿佛有点惶恐:“你说,你是军师。”欧阳却道:“你说,我听你的。”他想让四道风振作起来。
第55节:生死线 第二部(8)
四道风想了想说:“我们去找你的匪婆子。”欧阳愕然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四道风又道:“逗你玩的。”他没精打采地站起来,“去沽宁吧。”
那辆载着皮小爪尸体的卡车驶进日军军营。长谷川站在窗口看着那辆夜归的卡车,伊达站在一旁。这时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在门外响起,门被推开,一个日本军官站在门外。
伊达立刻敬礼:“宇多田少佐阁下,军部有什么命令?”宇多田瞪着长谷川把公文递了过来:“知道这个人在哪吗?”
长谷川赶紧道:“不知道,但是我保证,三天之内一定把这个何莫修送到军部!”
高三宝家短暂的平静又被打破了,因为长谷川和伊达正坐在客厅,长谷川问:“只有高会长一个人吗?”
高三宝答:“高某也是家道败落,连家佣也剩不下几个。”长谷川又问:“会长的乘龙快婿呢?”
高三宝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小婿?昨天走了。”
长谷川冷笑:“会长是在闭门清修来着吧?昨天的沽宁已经不能随意进出了。”他贴近了高三宝,“您总是说谎,我们如何商量呢?”
高三宝思忖了一会儿,咬牙道:“请让您的人暂时回避一下。”
长谷川愣了一下,对身后挥挥手,除了伊达,所有日军都退了出去。
87、原子专家
高三宝道:“小婿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不幸和先生的敌国有些牵连,我想他对先生的国家是一文不值的。”
长谷川笑了笑:“我们的德意志盟友一见我国对美宣战,立刻向我方索要贵婿,据说已经请了他多少遍了,贵婿只是一意推托不肯去。”
高三宝愕然:“德国?你们要把他交给德国人?”他把心一横道:“他已经走了。码头产业我是没了,可高某横了心振臂一呼,半数码头还会瘫痪,这你没法交代。你们也要高某好好活着,给所谓东亚共荣应个景儿。那么,你要用强,就是如此。”
长谷川忽然笑了:“谁说要用强了?话不投机,走了走了。”高三宝捏了把汗看着他离开,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通阁楼的一扇小窗打开,高昕从里边把何莫修拉了出来,忽然又把他摁倒,因为长谷川和一干日军走了出来。只听长谷川狞笑着:“占领周围所有民宅,快去!”
听见周围哭叫声,高三宝从家里冲出来,一时惊呆了。
所有邻居都被赶在他家门前。
长谷川登上高处扬起了双臂:“各位,打搅了大家!只为一件小事,我想见高会长的贤婿,会长不让见。我说我会拿你的邻居当出气筒,会长说没关系。很遗憾,我拿你们出气了,我的士兵会住在各位家里,我见到会长的贤婿之前你们没有回家的机会。”他离开之前又说:“对了,还有五分钟就宵禁,宵禁期间夜不归宿一律以抵抗分子论处,格杀勿论。”
高三宝立刻说:“全福开门。请大家到我家暂避。”人群顿时向他家涌去。高三宝家忽然和菜市场一样热闹。
此时何莫修却坐在屋檐边想跳楼自杀,他向高昕表白:“我真的很高兴跟你一起度过三年……我爱你。”高昕低声命令:“你……过来再说。”
高三宝正好听到,从阁楼里探出头来骂:“你碰上多大事了?就要寻短见?”他从天窗里钻了出来,照着何莫修所处的地方就去。何莫修其实有恐高症,这时道:“好吧,我不跳了。高伯伯你别过来。”
高三宝很好奇:“小何,你怎么能惊动这么些人?”
何莫修叹道:“我们做的是未来型科学的研究,也没人搭理我们,后来有位同行提出研究一种超级炸弹的可能性,一下子我们就炙手可热了……”
高三宝蒙了:“什么超级炸弹?”
何莫修很不情愿地说:“就是用特制的引爆装置轰击特定的铀物质,导致原子裂变啦,很灭绝人性的。我想好了,我死也不跟他们合作……落到他们手上不如死了。”
高三宝想了想,起身打开他卧室里的大立柜,柜子里边有个暗门,他打开暗门。
高昕和何莫修看得发愣,高昕奇道:“爸,咱们家还有这么一间哪?”
高三宝看看何莫修:“小何,你在这里边暂避,直到我给你找到一条出路。”
第56节:生死线 第二部(9)
88、偷鸡
夜已深,几个巡逻的日军刚走过沽宁河,泊在河边的一条无人小船突然动了起来,欧阳、四道风和唐真几个从水下钻出来,从船板下拿出电台和机枪,四道风带着他们迅速进入巷子。
熟悉的杂院内,荒草萋萋,空无一人。欧阳揭开盖子,露出下边隐藏的空间。在让地下室通风放浊气的时候,四道风不耐烦起来,要出去找吃的。欧阳也拦不住他,只得随他去了。
蓑衣巷,那是小乞丐与欧阳初识的地方。小乞丐在破屋一个角落里睡着。忽然一只手过来摸他的头:“小汤包,不够塞牙缝的小汤包。”小乞丐惊起:“龙乌鸦!”四道风把头探到亮光处:“我是你四哥!”小乞丐惊喜地叫道:“四哥!”
四道风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双惊慌的眼睛:“你又把什么人带来啦?”
小乞丐很自豪地把那个人拉到亮光下,那是他在爆炸之后救下的罗非烟:“我兄弟,我救的。”罗非烟惊慌地往后缩着,看来被长谷川吓出毛病来的不止高三宝一个。
四道风看了看道:“这人我认识。很没劲。你跟不跟我来?”小乞丐对罗非烟说:“你看家,别让贼进来。”立刻跟上四道风的步伐。
四道风紧了紧腰上的两支枪,枪的旁边还挂着两枚手雷。小乞丐期待地问:“咱们有行动吗?”
四道风低声道:“当然。”他打量着黑灯瞎火的住家,小心地向某个角落接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绳,挂在脖子上。听着黑暗里咕咕的鸡鸣声,小乞丐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你在偷鸡?”
四道风轻嘘了一声,从鸡窝里掏出一只鸡来圈在绳子上,他的手法熟练之极,从头到尾鸡也出不了一声。
小乞丐却道:“军师会知道的。”
四道风有点没劲:“我是队长。”他自己也知道有点强词夺理,看看这孩子,拿出一块银洋放在鸡窝里。他站起来,浑身挂满了鸡,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比买的还贵。”
高三宝刚换上了睡衣,门就敲响了,高昕不等应门径直进来,直奔柜子里的暗门。高三宝叫住她:“他进去两个小时你已经进入三趟了。”
高昕却道:“我们聊天。要不我们换房间好不好?”
高三宝吓了一跳:“你像个姑娘家行吗?”高昕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高三宝叹口气,随她去了。
高昕刚进暗门,又有人敲门。高三宝刚要发作,一个山羊胡老头探头进来,那是邻居谭道学先生。他要高三宝看窗外民宅,里边闪动着火光,隐隐传来日军粗野的笑声。老先生为家私被日军焚烧痛心不已,高三宝为了打发他走,刚说要把自己房里的一套家具送给他。此时高昕却从柜子里出来,二话不说就叉住了谭老的脖子,把他朝门口拖去。高昕把老头扔在门外,任那老头在外面气得揪胡子大骂。
高三宝苦笑。高昕却是一脸悲苦,眼泪都快掉了:“小何……他快死了。”
89、兄弟与汉奸
高三宝的藏宝室里,无窗无光,只堆了很高的箱笼和大件古玩。中间一块空地上铺了很多被褥,何莫修躺在上边,几个小时他已经形销骨立,涣散无神,一脸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高三宝摸了摸:“怎么烧得这么厉害?”高昕握着何莫修的手,她又想哭了。高三宝和女儿无助地对视着。
古烁的家已经有模有样了,里屋传来女人和孩子的玩闹声。古烁却瞪着外屋角落里供的关帝爷发愣。他洗了个澡准备睡觉,忽然瞧见地上有一个穿鞋的湿脚印,他是光脚的。他没声张,把毛巾搭在枪上,再顶在门上,那是这屋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他扳动扳机,但枪没响。
四道风出现在门口,他瞪着古烁,神情既冷淡又失望,他手上的子弹一发发落下。古烁退了一步,他看起来想哭。
四道风冷冷地说:“我就想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开枪。”古烁含泪:“我不知道是你!缺德事做太多了,我现在蹲坑都带枪!”四道风冷笑:“你现在是沙门老三了是不是?”古烁摇头:“我是四道风的老三,大的、二的、你、我。你要信得过,吭一声,我安排好后事找个地方把自己崩了。”
四道风却笑了:“你有病?我拿枪指过你吗?我只是饿了,陪我吃饭。”
第57节:生死线 第二部(10)
四道风在巷子里呆着,古烁领出六个人来,都是沙门会的帮徒。四道风打量着眼前的哥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种要哭出来的表情:“四哥,好久没见着你了!”
四道风看着他们,吹了声口哨,小乞丐从黑暗里出来,仇恨地看着四道风:“四哥,你干吗跟他们一道?”
四道风没空搭理他:“他是我哥们,你们也是我哥们,那他也就是你们的哥们,他可是我的情报员,你们以后在街面上走动要罩他。”古烁有点讶异地看那小乞丐,小乞丐瞪他一眼,将头转开。帮徒们都唯唯诺诺。小乞丐却道:“谁要他们罩?他们都是汉奸。”
四道风愣了一下:“六个都是?”六个里跪下了五个,古烁反倒有点幸灾乐祸了:“都出息大发了,都是李独眼的得力干将。”四道风闻言揪住一个就摁在地上:“说!有没有干过汉奸事?”古烁冷冷地说:“如果给鬼子跑腿叫做汉奸事,那就都干过。”
帮徒们告饶:“放我们一马,四哥!”古烁从四道风手上把那个人抢了下来:“老四,看你干的事,我们也解气,可你是天上飞的,我们是地上爬的。我不知道想不被人追杀算不算没出息?如果是,那我们没出息。很多事情鬼子来的时候已经定了,你改不了的。”
四道风暴喝:“改得了!”古烁继续道:“大风已经死了。”四道风那种沉痛的样子连古烁都不曾见过,古烁不禁有些茫然,却仍道:“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杀了他们。你是沽宁专杀败类的大英雄。”
过了半晌,四道风说:“你去杀鸡!不想跟你说话。”古烁犹豫了一下,拿起那整串鸡去海边。四道风在小乞丐身边坐下,他显得很疲倦。
90、操足了心
2008年9月7日
91、知子莫若母
欧阳一觉醒来时,四道风正用一只鸡腿擦了他一脸油。欧阳抢过鸡腿来就要啃,忽然又停住:“几条腿?”四道风把一个布包扔给他:“管够啦,这我买的,还是从别人嘴边抢下来的……”
一旁的小乞丐气冲冲地补充:“从汉奸嘴里抢下来的!他还跟汉奸献宝,泄露我是四道风的情报员!”
欧阳看四道风一眼:“你去看朋友没什么不好,很多人也不是扣上汉奸二字就能一棍打死的,不过以后注意。”四道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龙文章几个持枪机警地在山野里穿行,六品背着龙妈妈被夹在队伍中间。枪声早已没了,日军已往更远的地方扫荡,但龙文章几个并不知道。龙文章看了一眼六品,低声道:“放下!”六品终于放下龙妈妈,拔出他的刀。龙文章对母亲说:“完事了就来接您。不会有事的。”他拉栓上弹钻入山林,顺着坡势冲了下去。
山谷里已是一片焦土。六品跟着地上的一溜血迹,那血迹像是什么人被拖过造成的。血迹越来越多,在谷口的山路边汇成触目惊心的一大摊,顺着车轮驶去的方向淡去。六品自言自语:“拉走了,去沽宁。”
龙文章道:“剩下一个人四道风就还在。”他看看那几个人,振作士气地说:“走吧。鬼子在扫荡,耗这是等死。”
六品突然问:“你妈呢?”
龙文章恼火地说:“带着妈走?这种日子有吃的吗?树皮管够!有医药吗?”他忽然住嘴,转过身来,龙妈妈就在身后站着,她看看龙文章,目光里像早洞悉一切。满天星这时开口:“带不带妈走,大伙举手吧。”龙文章叫道:“我的妈!要你们举什么手?”六品迫不及待地举起了一只手。剩下六只手全在他眼前举了起来。六品立刻背起了龙妈妈。
一帮沙门会帮徒来到日军司令部,古烁跟在最后,他压着一股火,因为皮小爪的死。身边的人倒有三个是昨晚一起吃鸡的,不时提醒他。李六野和迎出来的长谷川已经在那抱拳作揖。
长谷川笑着说:“这次扫荡四道风是插翅难飞,只是想起和六爷的交情,想知道我的好朋友是帮我还是帮别人。”
李六野简直有些感动了:“我回去一定跟师父好好说说,让沙门多多出力,好对得起你长谷川的交情!”
长谷川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其实请六爷来是请六爷举手之劳两件小事。其一呢我明天有些公务出门,手上有个想要的人被高三宝给藏了。”
第58节:生死线 第二部(11)
李六野巴结道:“要不要我把人给你搜出来?”长谷川笑了:“不,最好神不知鬼不觉,让老头有苦说不出比较有趣。”
李六野大笑:“还有一件什么事?”
长谷川谦虚地笑笑:“这更好办了。这趟扫荡颇有斩获,那边有些尸体想六爷帮着看一下。”
李六野顿时来劲,他想看其中有没有四道风。长谷川引路向空地边走去。古烁几个在后边跟着。
92、血海深仇
沽宁日军司令部外,李六野把眼罩换了三四次也没有看见他想看的东西。古烁落在最后,他眼角扫见什么,蓦地站住。那是一具昨晚刚运到的尸体,他瞪着那长短不一的两只手,像被雷劈了一样。这和昨晚四道风告诉他皮小爪的死讯是不一样的。
古烁回过头来,眼里只剩下长谷川那颗头颅。他刚把枪拔出一半,就被几个人死死抱住了,是昨晚一起吃鸡的几个弟兄。古烁挣扎,周围一下乱了个套,李六野和长谷川都回过头来。一个帮徒在古烁脸上狠扇了一掌。另一个帮徒说道:“啥事没有。烁哥昨晚牌上输给我们了,火气没消呢。”
李六野很不在意:“这么输不起,来这给我丢人?”古烁仍看着,几个帮徒使劲把他的脑袋摁了下来,死死地掐着他的脉门。古烁身子震了一下,一道血丝从嘴里溢了出来。
地下室内,唐真在那个小间睡觉,欧阳把四道风带回来的鸡放在椅上,好让她醒来就能看见。然后拿起衣服,对四道风说,“走,我们去踩踩盘子。”
沽宁街头的人群未见减少,因为日军封锁得紧,城外的扫荡和城里几乎没什么关系。城内外进出的关防明显加强,充斥街头各种服式的日军让这座小城里的兵力几乎饱和,剩下些许空间也被沙门会帮徒占据。
这让欧阳心事越来越重,回头看一眼四道风,那家伙不知从哪弄到包瓜子在嘴上磕着,虽说没心没肺也被欧阳瞪得有点不好意思。
饭馆里很空落,四道风要了一桌子菜,坐在角落里吃得不亦乐乎,他已经很成功地把欧阳的侦察变成了自己的重温乡情。欧阳蹙着眉看着眼前一切,犹豫了一下道:“沙门的人在沽宁可搅得越来越凶了……”四道风看欧阳一眼,仍在吃,使劲地嚼一块排骨。欧阳又道:“唐真昨天对我说,只要杀了李六野,我要干什么都行。”四道风愣了愣神,终于不再吃了,琢磨这话的意思,然后拍着桌子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弄得四座皆惊:“你、你、你喜欢那挺机枪?我不会告诉你匪婆子的!……要不要我今晚上再躲出去?”
欧阳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四道风终于停止了笑声。欧阳怒道:“你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被逼得没别的希望了。被我们逼的,你我两个,你大英雄,我大局为重。她是四道风的一员。老四,一边是死,一边是活,我们一直是那条夹缝中间活下来的,现在城外的缝被鬼子填死了,城里的缝也叫沙门会填没了,你说怎么办吧?”四道风生气了:“说半天还不就是要我跳出来跟我叔叔斗!”
欧阳平静地说:“早不是你和你叔叔的事情了,是我们还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扫荡把我们压到一个地方来了,这个地方有两帮人,说到头,两帮人最后都会选择用枪。”
四道风突然道:“用枪是不是?”他站了起来,欧阳莫名其妙看着他走到街心。
93、清理门户
四道风扫视了一下街道两头,这是沽宁城的繁华处,目之所及有三个巡逻的日军,还有几个一看就是沙门会的人。四道风抹去脸上化的妆,然后掏枪。
四道风在欧阳还没来得及阻止前开了枪,三个日军先后栽倒。人群惊窜,四道风的一句话让他们停了下来。他大喊:“我是四道风!”四道风这三个字有莫大的威力,他盯着那几个帮徒,那几个人正想拔枪,却迅速将手从枪上挪开。
四道风又说:“我是专杀鬼子的四道风!不杀沽宁人!”四道风又说:“不过哪个不长气的沽宁人要把坏事做得太绝,我……我操他祖宗!”这时欧阳出枪,把闻声而来的一个日军打倒。两人拔腿就跑,市民自动闪开了一条道。
欧阳和四道风缩在门洞里,巷子的两头都有日军跑来跑去。眼看再无藏身之处,突然两人身后的门开了,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市民。
第59节:生死线 第二部(12)
这人问:“四道风吧?”
欧阳苦笑:“能进去吗?”这人忙让开,两人进院。日军的喧嚣还在周围响着,四道风一屁股坐下,对欧阳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欧阳看着他说:“我也不对,不该逼你。你是个特别恋家乡的人,不想和养你长大的人为敌,这我明白。”四道风不再说话,欧阳也不再说话。
欧阳过了半晌道:“老四,咱们回山里吧。在这咱们什么也干不了,可能都活不了。”
四道风倔强道:“就不!”又挤出来一句:“我跟沙门斗!”
欧阳低声说:“沙门的人都不是善类,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你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这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四道风盯着墙壁发呆。
此时沙门会外的街道上,李六野正被帮徒们簇拥着过来。廖金头匆匆跑过来跟他说什么,李六野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一脚把廖金头踢得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便立刻跑进去向沙观止汇报。
沙观止听了李六野的话,抚慰道:“沙门传到你这已经第四代了,就算在我手上也没像今天这样兴旺过,你哪有做错什么?你是沙门的大功臣才对!”
李六野垂泪:“做人可是真难哪。”
沙观止叹道:“不过六野,那孽畜倒也不是小人,他是让赤匪给蛊惑的,那赤匪才真不是东西!”
李六野咬牙道:“要不是碍着小四,十个赤匪我也给师父抓来了!”
沙观止终于笑了:“你就去抓嘛,我好断了他的手脚筋!”
李六野委屈道:“小四死保呢,自家人都不要了。”
沙观止骂道:“你……你把那孽畜也抓来!”
李六野暗中下怀:“师父,那咱这就形同和小四作对了?”
沙观止思忖道:“他就从这出去的,这叫清理门户!”这正是李六野要的,他精神抖擞地出去了。
94、一女当关
沽宁街头,四道风在街头留下的几具尸体已被抬走,高三宝拎了些水果药品,挤在人群中看着,露出欣喜的笑容。
高三宝家藏宝室内,何莫修眼窝已深陷了下去,他对着高昕无力地笑笑。高昕安慰他:“爸爸出去给你找个可靠点的医生。就是上次给四道风治伤的那个。”
何莫修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昨天我没从楼上跳下去,不是怕死,是怕在你面前死,我怕吓着你。”
高昕忽然打了个寒噤,握住何莫修的手:“我怕你死,你别在我面前死,你现在死我会记得你的。”
何莫修笑了:“别诱惑我。”
高昕听了鼻子发酸,把他从密室里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用力将椅子拖到楼下去。她在楼梯口把“拖车”停了下来,何莫修赧然地冲楼下目瞪口呆的邻居们点点头,高昕则挑衅地看着,把何莫修放在客厅的椅子上。
那个谭老夫子立刻上前道:“小何,你现在才出来?再迟点出来,我的祖宅就成灰烬了。”他叫一个邻居,“陈老三,你去门口招个手,让那些日军过来!”被叫到的人犹豫一下,终于在门口站住,再也没动。
高昕立刻从墙上摘下一支枪,站在通往大门的玄关上:“谁去我就开枪。”谭老夫子故意往前走了一步,高昕毫不含糊地把枪举了起来,谭老夫子吓得后退不迭。邻居劝解着,谭老夫子被众人拥到客厅另一头去了。高昕终于放下枪,想了想,往玄关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全福从窗户里偷偷地望出去,高三宝家周围三三两两散落的日军仍在监视着。太阳已经落山了,高昕终于折腾累了,拄着火枪打瞌睡。
何莫修静悄悄地从躺椅上起来,看了她一会,一回头,客厅那边的人们正看着他,有担心,有怀疑,有怨恨。他示意人们不要出声,然后慢慢弯下身子,施了一个他认为最隆重的欧洲宫廷礼节,然后掉头向门外走去。正在这时高三宝风急火燎地撞了进来,把所有人都吓一跳,何莫修险些摔在地上。
高昕一惊正好看见何莫修,大叫:“你在干什么?”何莫修支吾:“我……”高昕顿时明白了:“扮英雄吗?”高三宝一头雾水:“他怎么出来了?”谭老夫子赶紧告状:“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令千金作践我们啊。”不用他提醒高三宝也看出来了,高昕手上拿着一杆枪。
第60节:生死线 第二部(13)
高三宝问:“你拿这个干什么?”高昕不答,一直瞪到谭老夫子又退回了人群中,才把枪放下。高三宝长叹道:“有出息的人都杀到鬼子窝里去了,你们倒好,在自家里搅个天翻地覆。”
高昕兴奋地问:“有出息的人?是不是四道风?”高三宝沉着脸点点头,却压不住高兴,把今天街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高昕叹道:“他是在告诉我们扫荡剿不死他的。他永远和我们在一块呵!”这句话听得何莫修心碎。
95、准备离开
地下室内,欧阳在电台边痛苦地揉着脑门,四道风看着他问:“头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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