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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全集)

_3 兰晓龙(当代)
四道风道:“那是藏我行里的难民,让搜出来了。”欧阳苦笑:“看见拿枪的那些人了吗?他们在没拿上枪之前都是贫民。”四道风不解:“所以以后碰上要放他们一马?”
“不是。他们拿枪是因为在自己家里抬不起头来,踩在别人的土地上就能称王。失业、贫困、资源缺乏、通货膨胀,那个国家的疮疤被转嫁到这里,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大东亚共荣。”
四道风摇头:“我听不懂。”
“以后你会想明白。”
一个难民已经快被打死了,欧阳看着四道风扶着麻袋的那只手上青筋突起,他轻轻把住那只手:“对付他们的时候要记住他们没信心,你有信心。鲁莽是虚弱的表现,你不是虚弱的人。”他感觉到那只手臂一点一点地放松了。
那难民终于被活活打死,欧阳看着四道风,他平静得出奇,眼眶里泛着潮湿:“我不懂……都是穷哥们,穷哥们干吗要这么对付穷哥们?”
欧阳意味深长:“有人告诉他们踩在别人头上就高人一等了,那些人是恶人,才是最值得你亮刀的。”他感觉到那只手终于彻底放松了。
46、刻意挑衅
在无名居里,唯长谷川一人谈笑风生:“我五年前来沽宁就久仰会长大名,这次再来会长的事业更是蒸蒸日上。这座城现在是帝国的。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码头和三分之一的沽宁是被会长控制着运行。我要会长和帝国合作,并请会长荣幸地接受这种荣耀。”
高三宝苦笑:“你要我的码头,不外乎把沽宁作条兵道,沽宁以后是日本往中国运送军队的门户,而杀中国人的炮弹都是经高某之手运出去的。高某可以干脆地说,如此这般,高某不如去死。”
长谷川耸耸肩:“那去死好了。”
高三宝僵直地站起来,长谷川又道:“先提醒会长一句,会长的家人不多,只有区区的一个半。”高三宝看着那张阴气森森的笑脸,已完全绝望。长谷川看着高三宝的信心一点点融解:“一些小事,无须如此剑拔弩张。请坐。”
高三宝有些茫然地坐下。屋里一片寂静,远远传来悦耳的二胡声。长谷川说:“用餐时,我希望旁边能有音乐。”一名部属立刻出去了。不一会儿,罗非烟和徒弟罗非雨被几个日本兵带了上来。高三宝站起来欠了欠身:“罗老。”
长谷川用日语向伊达介绍:“沽宁三怪老,一怪就是这位有钱不挣非住贫民窟的罗先生,二怪是这位四处派钱钱倒越来越多的高先生,三怪是一位把着半省水陆通道却自称大隐隐于市的沙观止沙老先生。”他又用中国话道:“罗先生请给我们拉个曲子吧,算是佐酒。”
罗非烟拉响二胡,长谷川却叫停:“这曲子叫《十面埋伏》,你拉这曲子的意思我很清楚。”罗非烟没有要停的意思。高三宝捏了把汗,他很清楚长谷川是那种谈笑间就可以杀人的人。
此时沙门会的门紧闭着,四道风扔了麻袋,一脸蹊跷:“沙门会的门从来就没关过。叔父是不是跟鬼子干上了?”他叩响大门。门开了,一个弟子出来道:“四哥来啦?”
四道风冲进去,越往里走就越瞠目结舌,因为沙门会居然在热火朝天地做清洁。李六野踞坐在太师椅上,一只独眼炯炯地盯着四道风:“小四来啦?大阿爷说你手脚要没断一准得来。”
四道风来气:“我叔叔在哪?”
李六野不正面回答:“后院清净。”
四道风不再搭理他,便要进后院,李六野没管他,手上的鸡毛掸子却拦在欧阳身前:“这是个什么东西?”
四道风道:“我最铁的哥们。”欧阳点头道:“六爷。”
李六野奇道:“你最铁的哥们不是那几个残废吗?”
四道风眼里快喷出火来,手上的寒光一闪,袖管里伸出一截刀锋。旁边的帮徒都愣住。欧阳笑笑:“我在这里等。”
“不是沙门的人只能在院子外边呆着。”“那我出去。”李六野又道:“沙门的门,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欧阳站住了,就连旁观的帮徒也明白了,李六野从这两人进门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平安通过。
47、杀鸡吓猴
四道风挡在欧阳身前,刀终于亮了出来,斜指着李六野的鼻子。
欧阳冷静地说:“老四,你让开。我能应付的,你信我。”四道风终于让开,但从那个架势能看出他并没放松。
李六野纳闷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欧阳深鞠一躬:“在下是沽宁城里的一介白丁而已。六爷要怎么着才放我们过去?”
“把你的刀给我。”李六野是在说四道风,四道风看看欧阳,欧阳点头。四道风极不情愿地把两柄短刀扔了过去,李六野一手抄住,看着欧阳,欧阳笑了笑,退后一步:“六爷请。”
李六野在四道风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把一柄刀掷了出去,欧阳左臂上立刻泛出一片殷红。
四道风左右开弓将两个拦他的帮徒踢翻在地,在那两人腰间抽出了一支枪,把枪口对准了李六野:“瞧瞧大伙现在都干的什么?欺这个压那个,什么叫恶人,一心骑在别人头上的就是恶人!”
帮徒们都被骂得有些讪讪。欧阳有些诧异地看着四道风,这话是他刚跟四道风说的:“老四,把枪放下。”
李六野一直无动于衷,现在皮里阳秋地一笑:“小四,这白脸真比你聪明多了。我本来只想见红就收,你这枪一指,我只好弄死他算完。你想想道上的人乐意被人说怕死吗?”
四道风愣了一下:“你不怕死,你根本就是条疯狗。”
李六野空着的一只手几乎都戳到了四道风枪上:“我不信。你是沙门出去的人,你也下不了手杀任何一个沙门的人。”他毫无预兆地把另一只手上的刀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朝向欧阳的心脏,果然像他说的一样,四道风下不了手开枪。
这时两声枪响,刀被打成了两截落了下来,而四道风手上的枪也被打得落在地上。沙观止愠怒地掂着两支左轮站在后院门口:“都给我滚进来。”他特意点了点欧阳。
无名居里,《十面埋伏》的旋律仍在回旋。长谷川苦笑着摇头,转向高三宝:“我的民族尽量把事情做得完美,如果实在不能完美时,他就会选择一种完美的死亡方式,这种方式用中国人的词来说,叫做剖腹。”高三宝不解。
长谷川向一个叫蛮头的日本兵点点头。
蛮头站在罗非烟身后,将刀慢慢刺入罗非烟的腹部。罗非烟的徒弟罗非雨扑上去,被旁边的日本兵一枪托打得摔在楼板上。高三宝愣在那里,何莫修豁然而起,几支枪立刻向他指了过来。
长谷川转头问高三宝:“高会长现在是否已经对本国的文化和在下的决心有些了解?”高三宝死死盯着垂死的罗非烟,已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何莫修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长谷川看着他们,微笑着对伊达说:“现在我们去拜访沽宁的另一个大脑吧。”他对两个日本兵说:“你们留在这,看着他们,直到这个人真正死去。”
48、换路
(2008年7月27日)
49、黑夜之脑
欧阳和四道风从沙门会出来,欧阳突然道:“这样不好。用你该有的东西去换一条路,再加上跟你叔叔闹翻。”
四道风翻了个白眼:“那用什么?你的腿吗?你帮不上忙的,叔叔尤其不爱管这些外边的事,要知道借了道是给丘八走,那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现在好了,他气糊涂了,走的是什么人都忘问了。”
欧阳明白了:“你一早就想好这么干了?”四道风简直是兴高采烈:“对啊,咱们以后不是一块打鬼子吗?要那些劳什子干什么?”欧阳看着他欢快地走开,深以为疚,对四道风憧憬的那个未来他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四道风看着他:“你又苦着张脸做什么?”
欧阳忙佯作轻松:“哪有啊?我一直想封城后鬼子怎么混进来的,是不是跟咱们走的一条道……”
“你想歪了不是?叔叔都不屑跟丘八通气,跟鬼子更不屑了。”
欧阳只好打马虎眼,赶紧追着四道风走过巷子,远处长谷川一行正从巷口经过,反向而行,双方都没看见。长谷川心情极好,对伊达说:“你派几个人把我们的那些要求送到高家,并把我要的东西拉回来。”
伊达奇怪地看着他。长谷川只得说:“我是一个不断付出脑力的人,我需要良好的环境才能高效地用我的智力为帝国服务,明白吗?”
伊达点头:“当然理解。只是我在这些人身上看见强烈的反抗意志,我担心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变得听话。”
弄清伊达在意的并不是自己假公济私,长谷川也就释然了:“放心吧,我不光摧毁了他们反抗的意志,也摧毁了他们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从现在开始他们只能想着,我们让他们死还是活,没有别的选择。”他停了下来:“看见那座城堡一样的院子吗?那是沽宁的第二个脑,如果说我们刚见了沽宁白天的脑,现在要见的就是沽宁的黑夜之脑。沙观止,这座城市的脉动就掌握在这个老头手里。”
伊达看门居然关着,他命令几名日军砸开它。长谷川阻止:“我特意下令不要打扰这里边的人,让他们觉得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他看看旁边一座茶楼:“伊达君,想喝茶吗?”
伊达不解地看着他,长谷川悠然道:“毁心夺志不光是摧毁,也有迷惑。请。”他径直走向茶楼。伊达和部属们带着疑惑跟了进去。
这边欧阳和四道风从巷子里出来,正经过长谷川离开的那家无名居。店老板惊骇欲绝地在门前瘫痪着,引起四道风的好奇,他走过去,老板颤抖地望着楼上,四道风也看了一眼,血从二楼的楼板上渗了下来。
这时在楼上,罗非烟的呼吸终于中断,罗非雨瘫在地上,高三宝傻在桌边,何莫修靠坐在板壁边,泪痕未尽。两个持枪的日本兵过去探探罗非烟的鼻息,然后把那具残软的肢体拖了起来,拖到窗边扔了下去。
50、失去理智
四道风看到那位老人的躯体几乎就摔在自己的脚边,不用看也知道那老人已不可能活了,欧阳看着两个日本兵从楼上下来,强行把他拖开一步。
四道风惊道:“是拉二胡的罗老爷子。”欧阳没说话,等日本兵远去,欧阳看看店老板的神情,惊道:“楼上还有人。”他跳过地上的血泊上楼。四道风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楼上的三个人似乎就未曾动过,即使欧阳和四道风上来,也没能让他们从极度惊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四道风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高三宝,后者茫然而安静。
四道风介绍:“是我的东家。”欧阳点点头,他很清楚高三宝何许人也。
四道风去扶高三宝,手刚触到他的衣袖,高三宝忽然发出一种非人的嘶哑的尖叫声。
四道风忍不住叫道:“东家!我是四道风!”高三宝已经失去理智了,在四道风的手下挣扎,还在四道风的颈部挠出几条血痕。四道风狂怒地把他摔开了,并把一桌菜连汤带水捎桌子举了起来,摔在墙上,汁水飞溅,巨大的响声反而让高三宝安静了。
欧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
这时在沙门会,沙观止仍气得七窍生烟:“给我去查查那个人到底是哪条线上的!怎么就能让那个孽畜铁了心反我!”
李六野应道:“已经去查了。师娘在屋里睡觉呢,大阿爷。”沙观止愣了一下,声音已小了许多。他们不知道大门口的茶楼内,长谷川和伊达坐在临街的座位上,看着远处的沙门会。
这时大门开了,李六野出来。长谷川笑道:“正主儿来了。”
李六野拎了两服药刚从药店出来,发现门口有几个日本兵和一个军官,李六野愣了一下,不闪不让地从那几个人中间插了过去。几个日军却齐齐地鞠了一躬,一个军官操着生硬的中文说:“指挥官请您喝茶。”
李六野看了看茶楼,眼罩外的独眼斜了一眼,径直走开。然而他的去路被几个日本兵用枪杆拦住了。
李六野往前一步,指东打西,几个日本兵倒在地上。身后的脚步声让他转过头来,那是伊达,他提着战刀从茶楼里出来了。
李六野犹豫了一下,把两支枪又收回腰里,踢起地上的两支步枪,卸下刺刀,舞了几个花。两人几个交锋后分开,伊达脸上开了条血痕,李六野的衣襟下摆被割得在风中翻飞。这多少让李六野对他的对手有点尊重。
然后李六野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弄得有些发昏,四下包围的日军,包括刚交手的伊达都用力拍着巴掌,使这场殊死之战看起来更像友谊赛。
李六野环视,很容易就找着了对方的头目,长谷川站在茶楼门口,很有风度地拍着巴掌:“久仰六爷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哉!备茶一壶,六爷敬请就座。”
李六野活动了一下手脚,走了过去,那姿势多少有些装腔作势。
51、勾结
茶楼内,李六野也不管眼前的茶有多烫,一口全倒进嘴里。他根本没有坐下来,一只脚是照老习惯踏在椅子上的。长谷川笑吟吟地看着,似乎对这个人有无限的欣赏。
李六野直道:“夜猫子进宅,有事直说。”长谷川恭敬地说:“六爷不要见外,其实我们已经不是生人了。我就是前些天用二十条枪、两千现洋跟您买一条进城之路的人。”
李六野顿时愕然:“直接经手的人不是你,照规矩你也不要提这事了。”
“可付钱的是我,我是幕后的老板。”
李六野挠挠眼罩下的那只眼睛,有些心虚:“我没瞧见他们人在,怎么说也由你说。”长谷川笑了:“他们都死了,死在一条巷子里。”
李六野道:“我只是个送货的,只管送到,不管死活。”长谷川笑了笑:“当然。他们该死。”李六野对着这个喜怒难测的人有些发毛,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茶喝了,我走了。”
“六爷留步,上次生意您做得非常之好,我想跟您继续合作。”
李六野赶紧推辞:“不了不了,最近大阿爷说要收紧,一般生意不接。”长谷川却道:“我是个穷人,所以只能……一百条枪。外加沙门以后在方圆数百里地界的唯我独尊,七会八派十九帮,一概都是你的!”
李六野一只独眼瞪得溜圆,长谷川微笑。李六野又擦汗,旁边的士兵恭谨地递上一条毛巾,其实今天并不那么热。
李六野终于问道:“这么大价码,做什么?”长谷川答道:“什么也不做,只换您两个字:合作。”
李六野并不太懂这种文绉绉的词:“合作做什么?”“简单之极,就是贵会不要做那些和我军作对的事情。”长谷川笑笑:“您知道是什么。”
李六野犹豫了:“……我们没有做那些事情。”长谷川拊掌:“对极了,所以一百条枪只是换一个君子协议,沙门与我军的合作。”
“我师父说,只要不拿枪顶着,什么都不那么好拿。你话说得轻巧,什么都不要做,可要细想想,又什么都得做……”
长谷川加码:“三百条枪。”
李六野动心了:“……这事太大,我得去问大阿爷。”
长谷川欢然而起:“太好了,在下也久想拜会大阿爷。”“大阿爷不喜欢见外人……”“六爷,江湖上的人凡事都讲个面子吧?我面子给得如何?”
李六野左右为难,咬咬牙道:“……十足十。”
长谷川笑了:“只有我和这位伊达先生进去,外加这些送礼的。”他挥了挥手,士兵们让开,露出身后的日本挑夫,地上放着几口长长的军火箱。长谷川掀开,让李六野看见里边的长枪。“一百条枪,只是个见面礼。说一声合作,又两百条。一支这样的枪少说卖到一百现洋,沙老爷子今天可说是一字万金。”
李六野又擦了把汗,终于点了点头。
52、疯了
四道风架着一摊泥似的高三宝,身后跟着欧阳和魂不守舍的何莫修。
高府到了,欧阳从看见高昕打楼上冲下来抱住父亲,就拉低帽檐躲到屋外。全福和高昕又是凉水又是毛巾地给高三宝忙活半天,那位终于吐出口长气道:“我高某本想听此琴声以终老,谁想曲未歇人已终。罗老,您是被我害死的,做了杀给猴子看的鸡。人要能坐死我索性坐死在这得了。”众人惊喜不已。
谁知他又道:“我高某本想听此琴声以终老……”几个人愣住,再看他的眼神还是呆滞的,跟刚才浑浑噩噩的一个样子。
全福看了说:“我知道了,他是吓卡住了。”高昕悲从中来,搂住旁边的何莫修放声哭泣,何莫修一动不敢动,谁知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把他俩拉开。那自然是四道风,何莫修这时才发现他手上拿了什么玩意,花瓶和香炉各一个,总之都是高三宝珍爱的玩意。
四道风凑到高三宝面前:“东家,我是四道风,你别装疯卖傻,你把着多少伙计的饭锅子钱袋子?你装疯卖傻不说人话就把他们晾了给鬼子……你瞧好了……”炉子撞瓶子,自然是瓶子粉碎。
高三宝还是老样子,四道风又把香炉摔在地上,高三宝无动于衷地看着。
四道风火了:“全城的人都说死就死了,他还跟这变了法子演他的缩头老乌龟!起来打呀!”
高昕哭了:“你别这么说我爸……”她的眼泪多少有点作用,四道风终于停手:“我看不得人哭!走了!”他把欧阳从门后揪出来,可怜欧阳被他如揪一个稻草人一样揪着去了。
沙门会里,沙观止得知李六野把路卖给日本人,怒不可遏,狠狠一记耳光摔在李六野脸上。李六野跪着道:“咱们可以就势把那帮小鱼小虾一并收拾了,道上以后就是沙门说了算了。”
沙观止又是一记扇了过去:“你还在想跟鬼子合作?”他从屋里的窗户看下去,长谷川和伊达神情恭谨地站在院子里,两行挑夫规规矩矩地在军火箱旁边站着。沙观止道:“我只要一个掌心雷甩下去,以后沽宁市志上当有记载,沽宁义士沙观止……”他真拿了个手雷在手上比画。李六野扶着腰中枪说:“师父,我陪你。”
这时从屋里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观止啊。”沙观止顿时英雄梦醒:“琴,啥事?”
“别跟六野生气,这孩子怪好的。”
沙观止赶紧道:“没真生气。”他看看李六野深有感慨:“比那孽畜好多了。”
李六野紧张地问:“师父,咋说?”
“让他们等,等烦了,自然就走了。”沙观止放下那手雷,拿起了蒲扇。
长谷川和伊达在天井里站着,帮徒们已经从开始的绕道走聊到现在的家长里短。长谷川微笑着对伊达说:“记得我跟你说的故事吗?三顾茅庐吃亏的是刘备,最后得利的是谁?”伊达看着他:“也是刘备?”长谷川微笑。
53、又见赵老大
沽宁一条小巷内,欧阳在整条巷子几乎完全一样的门洞里选择了一扇,他从墙上一路摸了下去,有半块砖是松动的,欧阳卸下那半块砖敲击院门。他敲门的方式很怪,三下敲在门框上,一下敲在门扇上,如此反复。四道风瞧得不耐烦,“咣当”一记大脚踹到门上,把欧阳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这是暗号。”
四道风不耐道:“暗什么号?鬼影都没一个。”突然高声叫道:“我是四道风!……”欧阳伸手把他的嘴掩住,四道风又在门上踢了一脚,正要踢第三脚时,门开了,两人愣住了。
门洞里那个弱不禁风的身影正是思枫,她看看他们,然后目光停留在欧阳脸上:“你们回来了?”
欧阳只是点点头进门,多少要说的话全噎在嗓子里。思枫看着他胳臂上的那块新伤,没说什么,只是在四道风进门后把门关上。这又是欧阳根本没来过的一处院子,他也搞不清沽宁地下党的藏身之处到底地多少院子。四道风见状便大摇大摆地走开。
思枫笑着,叫住他:“我家欧阳什么都不懂,出门办事一定拖累四哥了。”
四道风有些得意:“倒也不是那么拖累。”欧阳狠瞪了他一眼,思枫只是笑着跟在四道风身后,似乎无意将欧阳的手拉住,而且握得很紧。欧阳有些奇怪地看看那只手,但思枫并没有看他,又问:“……今天办事还顺利吗?”
四道风继续得意:“事倒成了。我救了他两次,他救了我两次,大家扯平,如此而已。”
思枫询问欧阳,欧阳点点头,思枫的表情更加担忧。转过弯就看见他们藏身的地下室入口,邮差站在那棚屋旁边等待着,看见三人便打开了门。欧阳忙将手挣开了,行若无事地过去。四道风拍拍邮差的肩膀,钻了进去。
邮差笑了:“看他这么得意,一定是马到成功?”
欧阳苦笑:“明儿清晨六点,老码头,水路。你别跟他生气,他……没少付出代价。”他正想进地道,一回头,发现思枫和邮差都是一副有心事的神情。
邮差正色道:“有人在等你。”
欧阳立刻明白了:“赵老大?”
邮差点点头:“事情有些变化……”
思枫打断他:“让他们自己说。”她深深看了欧阳一眼,和邮差进了地道。
欧阳被她那心事重重的一眼弄得有些神思恍惚,他下意识揉着那只被思枫握过的手,发现院里那扇通向长巷的门已经开了。他走了过去。
这时已经是深暮了,欧阳看着巷子尽头的一个人影,那人坐着,跟前还是放着一局打残局的棋,这让欧阳觉得时间并没有过去,事情也并没有变化。他再走近些,发现那个自称赵老大的人靠在壁上,已经睡着了,那种睡态欧阳熟悉之极,是一种筋疲力尽中的抽空小憩。
欧阳将手笼在袖子里,静静地等待着。
54、我爱她
长巷里,赵老大豁然而醒。欧阳道:“头次见你的时候是黎明,这座城市已经被日本人给占了,守城的人连拼死一战的机会也没有。”
赵老大道:“你做得很好,比我做得好多了。沽宁难逃一劫,后方开了大门,北面的国军已经出现颓势,这是最新的消息。”
欧阳深吐了口气。
赵老大继续道:“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和你分手后我按捺不住,过早地和鬼子接火,我来晚了,犯错了。”他从靠着的墙上支起了身子,欧阳惊讶地发现,赵老大的一只袖管在夜风中飘拂,而他清楚地记得那只手上次还好好的。欧阳再没说什么,内疚得想甩自己个耳光。过了半晌问:“还有希望吗?”
赵老大笑了:“你自个不就是希望吗?我来这看你独个打得天昏地暗,就也觉得有了希望。人这个东西,他自个就是他自个儿的希望。”
欧阳的眼神不再那么茫然。赵老大看着眼前的棋盘,突然道:“我把沽宁交给你好吗?”
欧阳吓了一跳:“什么?”
赵老大苦笑:“我是要把沽宁这满城的鬼子交给你来应付,不是要把沽宁封给你。”
欧阳看着墙壁,久久地沉默。赵老大也不吭气。
欧阳过了一会儿问:“给我多少人和枪?”赵老大低声道:“你一个。枪多了也没用,你如果要的话,我这支现在就给你。”
欧阳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支枪,没去接,气得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然后停下道:“我得跟您要一个人!”
赵老大断然道:“不行。”
“您知道我跟您要谁吗?就说不行?”
“老唐跟你一样是我看重的人,我不能把两个我看重的人放在一个地方。你们俩就是两颗种子,我把种子全撒一盆里让鬼子看见就给掘了,我得给撒出去,过多久你们就能长成一大片……”
欧阳打断他:“我是人!您信不信?”
赵老大哑然,苦笑,半晌道:“好吧……我决定改变一下原订计划,她……”
“别说出来!”欧阳颓然坐了下来,现在他心烦意乱:“您做得对,那……实在……是个……太大的……诱惑……”
赵老大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对老唐还真……”
欧阳目光坚定地说:“我爱她。您知道一个男人要穿越刀山火海才能见到一个女人,他会多爱那个女人吗?对,我就是那么爱她。”
赵老大愣了一会,狠狠拍拍欧阳的肩:“告诉你一个好一点的消息吧,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您又把哪颗种子给我留下来啦?”
赵老大笑着说:“就在我们脚下。”
欧阳看看脚下的地面,不明白。
赵老大说出三个字。
欧阳简直不敢相信,重复道:“四道风?”
55、拜山门
沙门会里,长谷川和伊达也在等待着。沙观止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他大马金刀坐下道:“贵客久候,抱歉之至。我这劣徒说阁下要谈什么合作的事?”
长谷川道:“没有什么,在下所思所想相信六爷也说了,与帝国的决策并没什么关系,是在下志趣使然……”
沙观止忙道:“你是说跟日本国没什么关系?”
“是的,在下早闻沙门的赫赫威名,现在受命执掌这沽宁古城,知道不拜会沙老这样的大人物是呆不长久的,这是在下的私心……”沙观止在那里听得几乎要拈须微笑,长谷川却似乎不好意思之极。长谷川继续道:“所以一百条枪只是聊表些景仰,沙老以后但有所需只管开口。”他看着李六野在沙观止身后急不可耐,便说:“还有两百条枪也请六爷明晨去在下的驻地查收。”
沙观止点点头:“说说你要我们办的事。”
长谷川一脸讶然:“在下是来拜山门的,哪敢有什么请求,就此告辞。”
沙观止让他弄得更加讶然,连伊达都是一脸讶然,长谷川倒退几步才转身把背向着沙观止出去,转身前还弯腰作一大揖。沙观止有些茫然地抱拳回应。当最后几个日军挑夫也退出去时,沙门院子里空荡荡的,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地下室里,思枫正在小间里收拾东西,有些伤感,有些怔忡。守备军士兵在地下室的另一侧低声笑语,显然是知道了好消息。四道风路过,很欠礼貌地往里看看:“嫂子。”
思枫回道:“四哥。”她不想说话,而四道风不想离开,思枫只好继续说:“明天就能重见天日了,是你帮的忙。”她看了看这耗子洞,表情如在看要离开的家。
四道风有些得意:“我吧,是那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货,说到头还是图自个痛快,你们是一早把命就捐给别人了,那是真好。”
思枫有点忍俊不禁:“谁告诉你的?”
“跟那个阴阳怪气的死里活里转几趟,真觉得以前都活在狗身上了。”
“阴阳怪气的?”
“……就是你男人!”
那家伙变幻无常的称谓不由让思枫微笑:“这些天……你们过得好吗?”
“过得太好了!又挨枪子又挨炸,半死不活的让人一棒子差点没把天灵盖打八瓣,我说出来你不信!”
思枫看着那个大孩子,很明显这家伙把几天的经历当作求之不得的冒险,思枫苦笑:“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从来没像这几天这么好过……沽宁以后就是你们的了。你会照顾他的,是吧?”
四道风得意地说:“他不听话我拍扁了他,他对你不好我也拍扁了他。”
思枫想明白这其实是个可靠的许诺时,微笑了。这时,外边忽然起了些骚动,两人转头看去,华盛顿吴正和一帮部下对峙着。四道风站起来向那边走去,思枫不知他要干什么。
56、哭笑不得
长巷里,欧阳正为赵老大将四道风交给他而发火,赵老大无奈地解释:“我们没得选择。”
欧阳思忖道:“那就我自己……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赵老大很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会天真到以为靠我们几个能赶跑鬼子……你为什么这么反对把他拉进这件事情?”
欧阳踌躇了一下,转过身子,他甚至不愿意用正脸对着赵老大:“……这几天我看见太多死人。”
“我不明白……”赵老大想明白的时候就有些难以置信,“你怕他会死?”
“不是怕他会死,是他一定会死。那个人只会一种活法,痛痛快快了无牵挂,你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学会我这种活法?学不会,他就死。”
“我错了,原以为你讨厌他,原来他是你的朋友。这场战争需要每一个人。”
欧阳点点头:“他当然是我的朋友,他救我的次数和坑我的次数一样多。”
赵老大苦笑:“看来还是生死之交。”
“我能问您怎么会忽然对老四……四道风有了兴趣吗?”
赵老大笑着说:“我今儿做了一天探子,想看你以后在沽宁能有多大搞头。这个四道风是沙门会的要紧人物,为人又很有正义感,如果把这些草莽英雄组织起来,是股了不得的抗日力量……”
欧阳忽然摇着头苦笑,赵老大愕然。
欧阳道:“这个太有正义感的四道风刚拿他的继承权换了条路,就是守备军明天出城的活路,为了填上昨天他挖出来的坑。”他看着赵老大错愕莫名的表情,两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当欧阳和赵老大从地道口下来,地下室里正乱套,华盛顿吴一头撞了过来,那是被四道风踢的。欧阳扶住,华盛顿吴气急败坏地从旁边操起一根棍子:“我打我的兵,要你管什么?”
四道风活动着腿脚逼过来,身后簇拥着所有的守备军,他比华盛顿吴更像这些人的头:“老子最瞧不得上压下大欺小,在耗子洞里还做大爷!”
华盛顿吴急道:“我是军官!我的职责就是管他们!”四道风的回答是一脚把那小棍踢成了两截,士兵哄笑。华盛顿吴气得语无伦次,一头撞过去也没个招式。四道风浑没当回事,一只手就把对方隔在圈外,大声地奚落着:“你打鬼子?我正眼看见鬼子,一转身准瞧见你屁股!”
士兵们粗野地大笑,欧阳阴着脸把两人隔开:“受了鬼子的气,回来找着个出气筒?”
四道风急道:“喂,他先动手……”
“都别说了。我们来看看明天怎么出城。”欧阳向赵老大苦笑:“您看见了?”
赵老大也苦笑:“看见了,你只好独自打拼了。”
沽宁街头,百姓都迫不及待地关上门窗。长谷川轻鞭快马,伊达疑惑地看看身后的沙门会,长谷川在他旁边轻笑着:“飞扬跋扈的沙门会已经没了,那里只是未来的皇协军营地。”
57、孤家寡人
沙门会里灯火通明,沙观止和李六野正兴高采烈地监督帮徒查看地上几个军火箱。这些枪原属于沽宁守备军,现在被日本人送到了这里。
李六野兴奋地说:“敢情真是来交保护费的。我明晨去跟鬼子起了那两百支枪,连钱带枪咱都有了,咱不是王谁敢是王?”
一句话说出沙观止的心事来,他踱到僻静角落琢磨:“这全城都让人拿枪顶着呢,凭什么给咱交保护费?这一百条枪是给你尝个滋味,要吃大餐就得交钱,你拿什么交吧?”他好自难决,就是说不出一个不要来。 李六野这时却小声道:“师父,您还生小四的气吗?”沙观止顿时没了好心情:“别提那个孽畜!”
“其实倒有个法子能让小四改邪归正。小四不帮什么人出城吗?这时候跑路准是鬼子想要的人……”沙观止断然喝道:“胡说!你要害死他呀?”
“不是啊!小四跟咱们见外不就是因为外人吗?明天摆个消气酒传他,他敢不来?城外就把事办了,回头咱跟小四掰开揉碎了说清,以后就回门里陪着您吧。”
沙观止却道:“出货就不能反水,坏了沙门的名头。”“可货离了手就不再管生死,这也是沙门的规矩。”
沙观止一声咆哮:“你个小混蛋就是惦记两百条枪!这事以后都说不清!”李六野低头,眼见得没了指望。
此时在地下室内,桌上用各种杂物摆成了几条出城的道路,欧阳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睛:“明天一早各自行动吧。”他再次扫视所有人一眼,转身回了那小间。思枫跟着进来,笑道:“现在赵老大只要身在沽宁都得听你发号施令。你做得很好。你是个对着枪口都能想出十七八个主意的男子汉,这是老赵看重你的地方,也是老唐喜欢你的地方。”
欧阳却说:“对着枪口能想出十七八个主意,因为知道闯过枪口就有希望。现在刚活出一点人味,又被十七八个枪口对着,而且还是我孤家寡人。”
思枫过了半晌道:“四哥怎么办?”
“他太不合适,送走你们就跟他分手,藏一阵子,找些可以发展的人。”
思枫苦笑,看看周围的空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你留下来,能给你和将来的同志一个栖身之处。”
欧阳喃喃道:“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家。”
思枫怔了一下,柔声道:“睡吧。”她把双手放在欧阳的肩上,欧阳发现思枫的表情坚定得让他有些意外。欧阳犹豫了一下,轻轻把那双手扳开:“你睡吧。我坐会。”
思枫的眼神变得疑惑而又有点愤怒,继而转身去摊开床上的被褥,她把两摞衣服放到床边,一摞没包的是给欧阳留下的,一摞打包的是自己要带走的。
“星星在今天这个晚上出现,我想起以后没有星星的晚上就要发狂。”欧阳的声音已有些哭腔。灯光在他眼前灭去,他在一片漆黑中听着思枫上床睡去。
58、按捺不住
沽宁街头,李六野和一干帮徒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在原守备军司令部现日军司令部的大门前站住,那是中国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几个日军自然如临大敌地对准了他们。
李六野叫嚣道:“我是沙门的六爷,你们头儿昨儿约了我的!”显然长谷川是早打过招呼的,李六野很快被几个日军迎了进去。
这时,在地道小间里,欧阳已经睡着,和思枫一个床头一个床尾。他突然醒来,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欧阳什么也看不清,但感觉到思枫在亲吻自己的脸,他下意识地回应,但同时又想挣开。
思枫喃喃道:“不要走。会见不到你的!”欧阳挣扎和拥抱着,两人像不得其法的初恋情人,而且实情也确是如此。
欧阳也喃喃道:“会见到的。城外还见一次。”
正在这时,帘子一下被拉开了,四道风嘻皮笑脸地站在外边。两人用一种躲炮弹的速度相互放开了。欧阳有些悻悻地站起来出去。思枫转过脸没说什么,四道风吐吐舌头走开。
地下室内,欧阳、四道风、古烁、皮小爪几个从那些紧张的守备军中走过,赵老大把自己的枪递了过来,欧阳没说什么接了过来。欧阳正要回身关上地道门,六品从里边冒出来。欧阳往地道里看去,思枫正在赵老大身边看着自己,他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轻轻关上盖门。
今天的情形仍像昨天一样,日军用刺刀威逼着这座城市运转,欧阳几个也像昨天一样鱼目混珠地扛着麻袋混迹于人流中。谁知他们仍被两个日军拦住了,鬼子把皮小爪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鬼子有些恼火地问:“他的,什么的干活?”欧阳用日语解释:“他是拉人力车的。”鬼子却道:“一只手怎么拉车?他是个废物!不能让一个废物浪费我国宝贵的粮食!”另一个鬼子用刺刀挑着皮小爪的那只空袖,直到他发育未全的那只手露出来。
第38节:生死线 第一部(38)
皮小爪痛苦地捂着那只手。鬼子大笑,又想起了新的玩法,死活把步枪塞到皮小爪的那只残手上,要欧阳翻译:“如果他能用这枪杀死我,我们就放过他。”
皮小爪额上流着汗,很无助地看着那两日本人。四道风却在一旁叫道:“杀了他,我陪你死。”欧阳叫道:“不要。”四道风却坚持:“杀了他,要不你不是我兄弟。”
皮小爪抓起那支枪,两个日军笑得乐不可支,他们根本不信这个中国人敢开枪。欧阳焦急地看着,直到人群奔蹿,街角传来整齐的踏步声,两个日军忙抢过枪,跑到那厢去立正。欧阳赶紧一手拖了四道风,一手拖了皮小爪,汇入人流。
四道风却挣扎:“我趁乱做了那两个王八蛋!没见过敢这么糟践我兄弟的人!”
欧阳猛地把那只手甩开了:“老四!我不敢跟你一块做任何事情!绝对不敢!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
四道风愣一下,终于蔫了下来。
59、坦克进城
(2008年8月7日)
60、冒死闯城
欧阳站在丘陵上,往前看是树林,往后看,几条船已经泊在海滩上,守备军和思枫他们已经下来。他看着赵老大一行沿丘陵上来,觉得身边的古烁心事重重,于是问道:“三哥有什么放心不下?”
古烁回避地说:“没什么。”
此时四道风已站在沙门会的阶下,发现门又大开了,帮徒又耀武扬威地站在门前。四道风觉得万事皆顺,兴致勃勃地进去。
沙观止正在闭目养神,四道风赶紧把笑容强堆上脸,扑通跪了下来,“给叔叔赔不是来了,我就晓得这世道最疼我的就是叔叔了。”
沙观止乐了:“小混蛋,嘴这么甜,那天骂我时干吗不匀着点?”他从桌下拿出只烧鸡扔在桌上,四道风撕着鸡,沙观止喝着小酒,爷儿俩大快朵颐。
沙观止看他吃那么快,骂道:“你急什么?”四道风随口道:“吃完了好去看看我的货。”沙观止立时变色:“陪我吃顿饭会死呀你?载的什么货?”四道风得意地道:“国字头的丘八兵!”沙观止果真吓了一跳:“你也够浑啦!鬼进城了你起劲!幸好……”他及时住嘴。
四道风笑道:“嘿嘿,还有红字头,叔叔怎么也想不到这两窝怎么水火同笼吧?我马上就回!”他往门边去,沙观止站了起来想拦他。但是四道风在门边站住了,李六野一行人正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日本兵抬着几个军火箱。
四道风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沙门广纳良缘,鬼子都漫进院啦?”
李六野向沙观止走去:“师父,两百支一支不少!要说那鬼子也真是知趣,我也不说要枪,就说有这么档子事跟你通个信,他点头一乐,说‘六爷,可别忘了还有两百条枪拉这’。你瞧他多会说话!”
沙观止难堪地点点头,叫四道风:“侄儿你过来,我给你细说。”四道风皱眉:“有啥事要跟鬼子头通信?”李六野得意地笑道:“小四,跟你实说绝非为这枪,是为你好。是有人把你带得坏啦,这个万祸之源……”四道风怒道:“这个万祸之源就被你卖给鬼子啦?”李六野更得意:“反正也是你送上门来的。”
四道风回头看看大门,帮徒已经把那里堵得水泄不通,正要关门。四道风却根本没往那厢冲,而是亮刀在手,气势汹汹走向那几个日本兵。日本兵无路可逃,已经只有向未关实的大门逃,四道风一边躲闪着帮徒们的追赶,一边对日本人下着狠手。直到门前的帮徒也抽空了,四道风向大门扎去。
沙观止大叫:“不好!他是声东击西……”没说完,四道风已蹿了出去。
李六野和一干帮徒冲下台阶,四道风的身影跑过最后一段直街,猛拐进旁边的一条巷道。沙观止终于气急败坏从院里出来:“人呢?”
李六野回道:“没逮着。大阿爷放心,现在谁都出不了城!”
沙观止担忧地说:“我怕的就是这个!我怕他冒死闯城!”
61、林中遭遇
欧阳在林中行走着,他始终是无法放松,却又看不出什么蹊跷来。身后,守备军和沽宁地下党都已经跟了上来。
赵老大过来,拍拍欧阳的肩:“一切比我想的还顺利。我不由又想能把这里的江湖势力派上用场就好了,攒这么些年的能量可比我们几个强多了。”
第39节:生死线 第一部(39)
林子里一声轻响,欧阳立刻回身,那不过是一只惊鸟。这时古烁过来,他像欧阳一样机警。
欧阳道:“你们还是回去盯老四吧,我怕他那又跟沙老爷子吵起来。”
古烁想想也是:“那我给你留条船。”
欧阳却道:“不用了。”
古烁看着他:“真不跟我们再打交道了?”
欧阳正色道:“请三哥告诉老四,欠他的许是还不起了,但欧阳会一直惦着还,也会惦着他那颗心。”古烁点点头,抱个拳拖了皮小爪走开。
赵老大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欧阳苦笑:“等送走你们两路人马,我会混回城,找个地方藏起来,十万人的地方,怎么也有我的栖身之处,怎么也能找到合用的人。”他看着思枫过来,刻意地走开,他现在没勇气面对思枫。
赵老大却注意到欧阳细心地把一根拦路的枝条拨开,以免绊到身后的思枫,,他叹了口气。忽然他们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古烁和皮小爪又从林子里钻出来,皮小爪喘着气叫道:“船没了!”
欧阳奇道:“不是送完我们他们就走了吗?”
古烁沉思:“得留条船载我们回去!那条船也走了!喊都喊不回来!”
欧阳看了看周围的树林,竭力逃离的危机忽然又直现在眼前了,思忖一会他道:“改道。还有没有别的道?”
古烁还没说话,林子里的鸟飞了起来。欧阳惊叫:“快趴下!”他们都钻进了路边的树丛,并看见对面的树丛里有幢幢的人影晃动。
那边的人影也伏在树丛里不动了,双方僵持着。欧阳忽然叫道:“龙文章!”那边轻噫了一声,欧阳站起身来,脸上终于现出轻松。龙文章从树丛后站起身来,转头对身后嚷着:“司令,出来吧!那带种的小子还真就回来啦!”他转过身来已经被华盛顿吴扑上来抱住。
蒋武堂从树丛里走出来,没看别人径直走向欧阳:“好,蒋某服你,水泄不进的城你还能回来,这是其一,还真把蒋某的兵交到蒋某手上,这是其二。”他看看那些兵,有些恻然,“就剩这么些啦?”
欧阳笑了:“少是少了些。可这只是司令的第一队兵,希望不久后司令带着千军万马回来,杀尽沽宁城里的鬼子。”
蒋武堂也笑了:“不可能的事情都被你做成,在下的心也有些痒痒了。”
欧阳正色道:“在下只有一句不成器的话,能多救一个中国人就多救一个中国人,能多杀一个鬼子就多杀一个鬼子,送与司令共勉。”
蒋武堂点了点头。
62、中了埋伏
四道风一头撞进沽兴车行,几个车夫看他杀气腾腾地检查枪里的子弹,又看他往黄包车上堆棉被,问他:“四哥你要干啥呀?”
四道风道:“要出城。”
车夫们吓一跳:“现在哪出得去?”
四道风叹口气:“我还有俩钱,扔那茶罐子里了,你们拿了花去。”他拉了车出去,棉被浇了水很沉,连四道风也有些吃力。甫出门他就发现沙门会的人从巷子里跑了过来。四道风还没反应过来,车夫们已经拉着黄包车冲了过去,车夫们大叫:“四哥快走!”四道风拖了车往另一边跑,身后传来帮徒们殴打车夫的声音。四道风受不了了,大叫:“听好啦!我是去杀鬼子,你们要是伤我伙计,我做鬼也来盯着你们!”沙门会的帮徒停了下来,看着远去的四道风,脸上满是崇敬之情。
这时,四道风发现一个叫刘三的车夫一直在追着自己,怎么赶都赶不走。刘三说要替被鬼子烧死的老娘报仇,四道风只得让他上了车。
四道风在一个巷角把黄包车停下,看看车上的刘三。刘三下车:“那就该我拉四哥啦。”
四道风有些担忧地问:“刘三,你不后悔吗?”刘三望着他的眼睛:“四哥,你知道想杀鬼子又没本事是啥滋味吗?”
四道风点头,不再说什么,上车。刘三拉车,狂奔着。
再说欧阳这边,赵老大在这帮终于会师的人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向蒋武堂抱了抱拳:“请问司令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蒋武堂愣了一下:“那边。怎么?”
赵老大向欧阳道:“刚才惊起鸟的不是他们,还有人。”
第40节:生死线 第一部(40)
欧阳脸色大变,做了个手势,人们重新潜入山林,他躲得稍晚,一声尖利的枪声,一发子弹贴着颊边飞了过去。
龙文章站了出来,在茂密的枝叶中寻找着:“鬼子放冷枪。三点,十一点,九点,七点到五点,都有。”
欧阳问:“三哥,我刚才问你有没别的路。”
古烁道:“有,可走不得,那是上大路,现在城里碰见那些鬼子正过路。”枪声已经密集起来,欧阳听着怪啸声由远而近,忽然扑在思枫身前。几发炮弹触着他们头上的枝叶炸开了。
欧阳看一眼思枫,站了起来:“走。反正哪边都打不过,那边还没有防备。”
守备军都跟着古烁引的路行动,他们朝林深处奔蹿,潜藏的日军从树林里出来,龙文章回身射击,全靠他神乎其神的枪法才把那些装备精良的追兵截在一个很远的距离,但这也让他和大队离了很远。
龙文章终于打光了枪里的子弹,边跑边忙着装弹,一个日军从树丛里挺着刺刀向他扎来。龙文章闪躲,这时一柄刀从他头上划过,把那鬼子砍翻。龙文章抬头看看拿刀的六品,他有点不屑地看看六品那柄很不起眼的刀,把一个走近的鬼子放倒,继续往前跑。
63、浴血闯关
沽宁街头,刘三拖着车拐过了巷口,迎面就撞上两个鬼子。四道风扬臂,刀锋从一个鬼子的喉管划过,他把刀掷入了另一个鬼子的咽喉。他掏出一支枪,前边就是日本人的哨卡,两挺机枪架在那里,日本人现在还没发现这辆疾驰的黄包车有什么异常,只是竭力挥着手。
四道风低声道:“折过来!”刘三险险地环身,车险些翻掉,但终于折了过来,现在对着日军哨卡的是黄包车的车背。一挺机枪开始狂射,射在湿透的棉被上。四道风忽然觉得腹间被猛撞了一下,那里透出的一块殷红。
刘三玩命地往城门的那条长街撞去,四道风他开枪,打哑了机枪。他冲过哨卡才发现,他已坠入一个阴险的陷阱,这条连着牌坊的长街早被日本人清空了,无论前方后方都给闯关的人设下一个死亡区。身后的追兵在开枪,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遮掩。
四道风大叫:“折过来!”刘三在空旷的长街上迂回,把车转向,让四道风好向后方开枪。可刘三看着从城门方向冲过来更多的日本人,那是从城里根本看不见的第二道哨卡,他猛震了一下,照个面的功夫便被几发子弹穿过。他猛力又把车折回去,这让正打得高兴的四道风恼火至极。
四道风骂道:“你瞎了眼的……”他突然哑了,不仅因为刘三的浴血,更因为城门方向满街的鬼子。
四道风本能地转向城门方向开枪,对后边的追兵已经不管不顾了,一发从后边射来的子弹从肩上穿过,四道风左手枪掉在车上,他猛砸了一下让他麻木的伤口,把枪又捡了起来。
刘三竭力把车抬高了,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对后方的遮掩,他在奔跑中不断中弹。一发穿透颅骨的子弹终于终止了他的这场狂奔,他甩开了车,栽到街边。
四道风从车上跳了下来,抱起刘三,发现对方瞳孔里一片茫然。他放下已经咽气的刘三,向两头逼来的鬼子开枪。一发手榴弹隔着车炸了,四道风从嘴里啐出一口血。
四道风靠坐在街边,唯一的掩护只是那辆黄包车,伤重若此,他也懒得躲子弹了。一发子弹从大腿上穿了过去,他只是毫无感觉地把腿挪了一下。
这时身后机枪轰鸣,四道风被惊得回头看了一下,他惊讶地发现身后的鬼子纷纷倒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拿着一挺与其体形不大相称的机枪,整个脸都被头巾包得严严实实,从城里方向一路射过来。
四道风茫茫然站起来,昏昏然摸到那车把,看起来他还没从刚才那阵狂奔中恢复过来。那人并不知道他搞什么,但看他把黄包车背折向城门的方向,也就明白了意思。
四道风推着车一瘸一拐地开始向城门撞去,那人把车背当支点向着前方的鬼子开枪,他的射击技术很烂,说打街上的鬼子一半子弹倒浇到了二楼,但这样的长街实在太利于机枪的发挥,几个鬼子甚至被从壁角蹦回的跳弹打倒。
64、围剿
第41节:生死线 第一部(41)
沽宁山野。龙文章狂奔,忽然被林中伸出的一只手拖倒,六品抡刀欲砍,却发现那是赵老大。赵老大低声道:“趴下别动!”
龙文章看看身后,追兵正往这边搜索。龙文章看欧阳注目的方向,那是从沽宁城里直牵出来的一条公路,成队的鬼子在公路上行军,中间夹着重炮。
龙文章急道:“怎么办?”欧阳平静地说:“赌。”龙文章奇道:“赌什么?”欧阳说:“赌前边的大队过完之前,后边的追兵不会找到咱们。”
丛林里的人紧紧贴在地上,躲在外围的华盛顿吴已经能看见枝叶间追兵迟疑前进的脚,他不安地动了一下,身边一个守备军无声地嘘了一下。而这人实在太靠近外围,终于被一个疑惑不去的日军踩到。他立刻被拖了出去,华盛顿吴听着一个鬼子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人,哪里?”
一直没有那个士兵的声音,只听一声刀刺的声音,华盛顿吴看着血从自己头上的枝叶浇淋下来。
这时传来士兵忍痛的声音:“我告诉你们!”华盛顿吴绝望地闭上眼睛。蒋武堂的刀已出鞘,欧阳也轻轻打开了枪机。
士兵说:“在那边,我带你们去。”脚步声去远。欧阳长吁一口气。
欧阳轻声道:“走吧。”人们几乎贴着鬼子炮队的尾穿过公路,华盛顿吴仍不时看着那个士兵离开的方向,刚穿过公路,他就听见林子里的步枪齐射声。终于一行人跋涉来到一个很浅的地沟里,他们已经没了山野的屏障,现在只能凭着些许起伏的地势掩护自己。这让欧阳很担心。
欧阳问:“这种光秃秃的路还有多久?”古烁道:“前边有条河,过了桥路就多啦。”欧阳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赵老大忽然嘘了一声,静寂中,风刮过来日语交谈声。欧阳愕然,失望地问:“我们还没转出包围?”赵老大苦笑:“整旅团的鬼子漫了山野,我们在中间做没头苍蝇。”
他们从地沟中探头,一辆熄火的坦克停在路边,路那边古烁所说的河,有一座简易桥,那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道路。两个从公路上赶过来的日军正在跟坦克手说着什么,然后坦克发动起来,封锁了他们往前方的通道。
龙文章捅了捅欧阳,让他看另一边,穷追不舍的大队追兵正拉成一条长长的散兵线向这边包抄过来。欧阳仍然抱着希望:“你有没有一两个手榴弹?”
龙文章苦笑摇头,赵老大却说:“我们身上没有,鬼子那有。”欧阳明白他的意思:“背后来的肯定打不过,人就等着咱露头。那铁家伙看着是唬人,可人给套上个壳子总是不太灵光。”蒋武堂有点纳闷:“你们在说什么?”欧阳笑了:“我们想做了河边的两鬼子,再借那两鬼子的家伙炸了那王八铁壳子。”
蒋武堂让这小子的狂言弄得说不出话来。
65、腹背受敌
四道风终于冲到了城门口,前边已经能看见沽宁的郊野,冲过去就再无阻拦。那人说:“别再跑啦!流血会把你流死的!”四道风不理,昏昏沉沉地沿着公路狂奔。
这时在沽宁公路的彼端,龙文章、欧阳和六品从地沟里匍匍着向公路上的两名日军靠近。龙文章拉栓上弹,紧张地等待着。然后欧阳拍了一下六品,六品站起来,高举双手,立刻两支枪对准他。
欧阳也突然站起来,用日语说:“不要开枪!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忽然凭空冒出个日语说得如此流利的人,那两名日军吃了一惊。欧阳悄悄做了一个手势,龙文章从地沟里抬起身来,同时欧阳和六品卧倒,龙文章几乎连瞄准的时间也没有,仅凭直觉开了两枪。
欧阳径直冲向第一个倒下的日军,他失望地从那个人的弹药包里掏出两枚手炮弹。
六品比较好运,从刚倒地的第二个日军身上搜出了仅有的一枚手榴弹,这时远处的散兵线已经发现暴露在地沟之外的这几个人,子弹直射了过来。
蒋武堂挥了一下手,守备军的士兵从地沟里冒头开火,尽管枪声稀落,但总算吸引了射向欧阳他们的子弹。
六品把手榴弹照着坦克狠摔了过去,欧阳急得跺脚。六品根本没拉弦,手榴弹在铁甲上砸出一声巨响,没这声巨响那坦克也已经反应过来,炮塔向欧阳这边转动,还没发炮机枪先扫了过来。欧阳和六品滚倒在地上,欧阳在倒地前捡起了反弹回来的手榴弹,在弹雨中滚动时他把手榴弹向跳出地沟的龙文章扔去。龙文章接住,趁隙把它塞在坦克履带之间。第42节:生死线 第一部(42)
“轰”的一声炸响,坦克并没像他们希望的那样瘫掉,坦克里的人倒吓了一跳,他们一边继续向欧阳扫射,一边转动履带向卧在地上的龙文章碾去。六品把自己的大刀插进坦克的履带中间,龙文章趁这一瞬间躲开了就要碾到头上的履带。但坦克一加马力,六品那柄大刀就猛拍在他胸口,六品一跤坐倒,吐出口血来,那柄刀从履带间被弹了出来,旋转着飞砍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守备军正用枪膛里仅剩的子弹阻击迫近的追兵。背后的坦克猛震了一下,发射出第一发炮弹,蒋武堂所剩不多的部下又少了两个。蒋武堂眼都红了,他抓起自己的马刀,从攒射的弹雨中跳了起来,直扑向那辆坦克,愤怒地砍下第一刀,然后从炮塔的某个缝隙把刀插了进去。坦克无知无觉地驶行,一下子把他心爱的刀断成两半。
赵老大和邮差几个也是目瞪口呆,对着这个无从下手的机械造物,他们根本无能为力。坦克无所顾忌地在几个人中间横冲直撞,又射出一发炮弹,逃生的人们现在是腹背受敌。
欧阳跑着Z字形路线,刻意吸引那凶猛的火力。直到他跑不动了,藏在一棵树后,那棵树立刻被坦克压倒,欧阳绝望地用手枪向坦克射击。
66、再次分离
2008年8月14日
67、以死谢罪
欧阳一行人已经离开沽宁很远了,这里的地形已经和沽宁周边迥异,一条大路蜿蜒地伸向远方。几个国民党的伤兵和守备军错肩而过,前者疲倦而愤怒,根本无心看这些同僚。
龙文章上前把他们拦住:“前沿战势如何?
伤兵不耐烦地看了看他,“散都散了,败都败了!还有什么战势?大家并肩子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龙文章忍不住问:“怎么会败这么快?”
“怎么能不快?多谢沽宁一个姓蒋的,开了大门把鬼子从海上放进来!鬼子排山倒海打后边压过来!怎么能不败?现在军部都下了命令全线通缉这姓蒋的汉奸!谁见了都可以立即格杀!要让老子碰见就好了!”那个兵恨恨地说。
龙文章根本无心跟他生气,只是回头看看蒋武堂,他很后悔问这些话。蒋武堂垂头站着,神情漠然,似乎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一行人往前走了一段,欧阳看看担架上的四道风,对蒋武堂道:“司令,我必须回沽宁了。”
蒋武堂有些意兴阑珊:“回吧。”
欧阳看看他说:“有人曾跟我说,人这东西,他自个就是他自个的希望。”
蒋武堂漠然叹道:“自个?自个在哪?我找自个找半辈子了。”
欧阳皱皱眉:“司令,话已至此,在下告辞,只能说好自为之了。”
蒋武堂点点头,还是没有表情。欧阳看看他身边的龙文章,龙文章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欧阳笑了笑:“你也是一样。”
龙文章也笑道:“保重,共党。”
欧阳拍拍他的肩,和六品几个离开了,他注意到那小个子也毫不犹豫地跟随了他去。两队人马各向南北而行。
龙文章又看看蒋武堂,他有点放心不下:“司令,咱们怎么办?”
蒋武堂很是低落:“怎么都行。”
“前边败了,咱们往南还是继续往北?”
“南北都成。”
龙文章忍不住气道:“您只是做了替罪羊!这里哪个弟兄都看得见,您什么时候做过汉奸?他们只是要找个人扛!”
蒋武堂忽然苦笑了:“龙文章,你是不是很想跟他们去?跟那个风都吹得折的硬骨头?你是个喜欢英雄的人,我知道你打第一回见他,心里对你的司令就打个折扣了。”
龙文章叫道:“没有的事。”
“别不认,你没错呀。跟他们去吧。你跟错人了。”蒋武堂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把枪指在太阳穴上,龙文章愕然看着,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欧阳听着后边传来那一声震耳的枪声,他的步子没有停。古烁看了看他。
欧阳叹道:“没有办法,已经尽力了。”古烁将头转开。欧阳轻声说:“现在只能救救得下的人,现在救老四。”
68、各自东西
守备军围着龙文章,龙文章抱着蒋武堂渐冷的身体,瞪着他平静的脸,难受得哭不出来,周围每一个人都比他更加茫然。他瞪着华盛顿吴哭得不成样的脸,发泄道:“哭!你给我哭出条活路来!”
第43节:生死线 第一部(43)
华盛顿吴哭道:“你可以跟他们走!你想跟他们走!我带弟兄们走!我就能走出条活路!”
龙文章不屑道:“你?就你?”
华盛顿吴擦干泪:“就是我!”他看看周围的士兵,可那些士兵的神情显然是对他没有半分信任的。华盛顿吴站起来,把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他另一只手拿起蒋武堂的刀,猛挥了一下,竟把三个手指头给砍了下来:“吴某人在此对天发誓!从今日此时起,视在此的每一个人为兄弟!从今日此时起,一定要带他们走出条活路!若亏欠一人,自断一指!若丢失一人,自断一指!”
龙文章瞠目结舌看着他,这绝不是他认识的华盛顿吴。一个士兵用布把断指包了起来,递给华盛顿吴。
华盛顿吴摇摇头:“埋在路边。请大伙为证,我今天把我的血肉埋在沽宁,早晚有一天我会带大伙一道回来。”那士兵什么也没说就照办了,就这一瞬间龙文章知道士兵们对华盛顿吴已完全慑服。华盛顿吴在龙文章身边跪下,诚挚地看着他的朋友,几个士兵无声地在旁边帮他包扎着手掌。
华盛顿吴看着龙文章,一脸诚挚:“快追他们去吧。我知道你根本不愿意离开这。”龙文章看着朋友那张忽然变得成熟了的脸,眼睛湿润了起来。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看看周围的兄弟,一咬牙向着来路奔了过去。
欧阳他们仍在向沽宁方向走,龙文章背着枪追上来,一声不响地跟着。欧阳看了看,什么也没说。远处的守备军已经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沽宁海岸边,一艘小船靠在欧阳一行当时登岸的地方,廖金头和几个帮徒蹑手蹑脚下船。他们刚走了几步,就被长长短短的几支枪给逼住了。
古烁笑嘻嘻走了过去,把几个人腰间的枪卸了下来,笑着说:“我就说,照李六野的性子一定会再派人来看一看,看我们死得透不透。”
廖金头苦着脸,哀求道:“三哥误会,你们刚上岸就来了鬼子巡逻兵,我们只好……”古烁看看他说:“你好像很愿意替李六野死嘛。”
廖金头立刻不说话了。
欧阳说:“没别的,借你条路回沽宁,好商量吧?”廖金头愁眉苦脸:“万一路上遇上鬼子……”
古烁毫不犹豫地对廖金头扣了扳机,廖金头吓得一下跪在地上,可枪里早没子弹了,古烁笑着拿廖金头的枪指着廖金头:“听见个鬼子声就拿你的子弹撞你的头,不晓得谁硬?”
廖金头二话没说就开船解缆,涎脸笑道:“请上船。打现在起你们是爷爷。”
古烁说:“可以放心了。这家伙是真正的沽宁精。”
69、生死存亡
夜幕低垂,废码头外寂静无人,船影幢幢。廖金头确是像古烁说的那样,只要用枪比着就足可放心,不用人说,自己吆喝着帮忙。
廖金头殷勤地说:“抬四哥呀!你们几个瞎了眼的,这船上最金贵的是什么还要我说吗?”欧阳谢道:“有劳廖先生。”
廖金头苦笑:“劳什么?四哥要有个长短,大阿爷第一个要做掉的怕就是我。”欧阳说:“还请转告沙老爷子,这次事情就当它过去了,只望他以后离鬼子远点,免得伤了沽宁人的心,这是我替老四说的,你千万要记清。”廖金头点头不迭。
欧阳实在没耐心打发他,转头去看望已经被抬到岸上的四道风。四道风还是昏沉着,古烁也在他身边看着,那神情有些异样,他突然说:“我就到这里吧!”
欧阳说道:“我不明白三哥你的意思。”
古烁说:“我是有家小的人,不敢像你们那么开罪沙门,打一开始我就想好去跟大阿爷陪罪,就算大阿爷赏条活路,以后咱们也就是两不相干了。”
皮小爪怒道:“老三,你这算仗义吗?”
古烁自顾自地说:“我是个有家小的人,我已经为对一个人仗义负了一群人。”
皮小爪愤愤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古烁有点挑衅地看着欧阳:“欧阳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
欧阳歉然道:“没有,我很抱歉,兴许是因为我才弄得你们兄弟不能在一起。”
古烁也道:“我也奉劝欧阳先生一句,尽早把老四送回沙门,不为别的,你想想他伤得这么重,眼下的沽宁,除了沙门谁还有能力救他的命?”
第44节:生死线 第一部(44)
欧阳苦笑一下没说什么,但显然古烁所说也是他头痛的问题。
古烁继续说:“我也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主义,可我告诉你那大不过命,你要觉得这大过老四一条命,我告诉你,不仗义的不光是我,也有你一个。”
欧阳苦笑,看着茫茫的夜幕:“生死存亡,这早就不是主义之争了。”
古烁又看了看他,走向廖金头:“走吧,我们回沙门。”
廖金头吓一跳:“这怎么说的?”
古烁冷笑:“今儿犯的错,你不想有个人陪你一起扛吗?”廖金头再没敢说什么,带几个帮徒和古烁一起去了。
欧阳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有些无奈,也有些茫然。他看着担架上的四道风,脸上忧虑更重了。他想了想,眼下唯一藏身之所也只有思枫留下的那个地下室了。他带路,六品和龙文章抬着四道风,那个小个子机枪手也紧跟着他们,一行人在黑暗中穿行在沽宁的巷道中,最后终于来到地下室。
四道风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么折腾也没醒过来。大家安顿下来,欧阳呆坐在小间里,偌大的地下室里一下子只剩了这几个人,显得甚是冷清。欧阳想了会事,站起来出去。
70、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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