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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诗

_37 佚名(当代)
被人潮推搡着,金陵子跌进了那扇大门。此刻他再无退路了,只能横起宝剑,与他对峙。
“少主。”
不知道什么时候,幕人从人群后面近前,来在了金陵子面前,单膝跪地。
“你?”
金陵子楞住了。
幕人垂着头,沉声开口请求。
“少主,幕人求你退兵。”
楞了许久,金陵子冷了心念,硬声。
“不可能!”
“幕人谢过少主这些年来的栽培之恩。”
幕人抬头看他,脸色沉痛,接着便抽剑,挥就而上。
那一瞬间,从他臂膀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金陵子一身一脸。看着他那条落在地上的手臂,金陵子吓傻了,张着嘴巴却是无声。
幕人全然不去理会那喷血的臂膀,只是淡定的起身,又重重的对他深鞠一躬。然后转了身,坦然的走到了乌云的身侧,站定在那却如金石的雕磊一般。
“幕人!?”
许久,金陵子才惊口。
乌云转头看幕人那张如刀斧雕琢出来的坚毅面庞,淡淡的笑着,对他点头。
幕人虽始终冷着脸色,但对于乌云那宽慰的神情,他终是将一切话语都化做了眼中那抹的释然与坚定的光芒。
“欢迎回家。白虎。”
灼印看幕人,虽黑着脸,但开口却不再无情。
夜祭伸手将属下递上来的那跟结实的棉布带子丢给幕人。幕人了然,单手抻开带子,用牙咬着带子另一头,利落的将伤口捆绑结实。
他竟是甘露宫四方护卫之一,白虎神将。在自己身边这许多年,他未曾透露过半分。金陵子心中一片失落和萧瑟,这个他最信任的人却不真的是他的人!这个打击对于他来说,比失去整个金陵山庄的势力还要让他难过。他垂了头,沮丧的再无法提起一丝斗志。
蜂拥的人群越过化石一般的金陵子,扑进了大殿。
顿时,混乱而嘈杂的喊杀之声,兵刃之声,哀号之声,倒地之声,全都化做了午日西落前的挽歌,萧萧瑟瑟的吟唱却是连绵不休。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四十五话 黄雀
那个烟雾弥散而来的场景,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们之是淡淡的笑却不会吃惊。看着对手脸上的惊恐和犹疑,他们也停了手中招式,退到了乌云的四周等候待命。
看着殿外渐渐浓重的烟雾,闻着那股香气,所有人都忐忑不安起来。
“是上次在我天河派用过的手段!”
回星皱着眉头,开口道出。
金陵子惊动的转头看着回星。
流云撕下袖管,用地上的鲜血沾湿,蒙在口鼻上,开口道。
“用湿布可抵挡半刻!”
众人慌忙的都去撕自己的衣裳,都去沾那满地流淌的鲜血,乱做一片。
回星看了看金陵子和岱墨,又缓缓道。
“上次我天河派也遇到此种奇袭,但当时因为有陶之歃血相帮,又有……”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乌云,迟疑着继续道。
“又有他们前去相助抗敌,才逃过了灭门一劫。”
乌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夜祭。
夜祭得令,打开瓷瓶,令大家相传过鼻一闻以抵御奇毒。
瓶子传回到乌云手中,他低低的看着她临行前慎重交给自己的这个救教之物,许久才又转头将它放在夜祭手中,对他点头。
夜祭却是不耐,不肯动身。
乌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拿过那瓶子,亲自迈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将那瓶子放在了金陵子手中。
金陵子楞住了,看着手中的小瓷瓶,许久才抬头望他那张温润的面容。
乌云淡淡的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夜祭身边。
夜祭无奈,冷声开口。
“这是陶之留下的抗毒之药,只需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便可不受那烟雾所控。”
金陵子了然,将那瓷瓶相传而去。
传过一圈,金陵子才握着那小小的瓶子,走到乌云面前,伸手将瓶子递上,低声开口。
“谢谢。”
乌云摇头,没说什么,只接过瓶子,慎重的收回了怀中。
“他们到底是谁?”
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岱墨,此刻才终于愿意开口。
“我想他们才是九龙堂真正的势力所属。”
回星冷着脸色,幽幽开口答了岱墨的问题。
岱墨看他凝重神色,心中也终是了然一切。
金陵子更是满心悔意和愤恨,错了,他还是错了。原来真的如幕人所说,那个真相不仅仅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他们一直藏的很深,而且来势凶猛壮大。
“他们是朝廷的势力。”
幕人看着那个一脸痛楚的金陵子,沉声开口道出了那个答案。
金陵子抬头看他,落落叹息,没有开口。
“如今,我们到底该如何?”
后面有人终于呆不住了,焦躁的问了出来,接着就是嘈杂的议论声和怨责声。
“行了!都住口吧!”
流云一声大呵,冷眼看着那些乌合之众,面色僵冷。
众人被一个女子的气势吓的都闭了口,不敢再言,只等着为首四人的决定。
流云转头看着岱墨和金陵子,沉声开口道。
“我兄妹二人出发前,家师就交代过。无论如何,白冥教都对我派有莫大恩情,我们对他们不可赶尽杀绝,要以劝降为主。如今,既然事情已经清楚,都与他们无关,我们天河派就更没有理由再与白冥教为敌了。你们如何打算我们不管,如今我们天河派誓死要与白冥教共同抗敌。”
说完话,流云看回星,回星点头,挥手将部下召集到了白冥教阵旁。
看着天河派已经下了决定,岱墨也带人归了过去。
金陵子却看着幕人,见幕人深重的点头,他才安心一般也带属下归了过去。
三大派已然决定共同对抗朝廷之兵,那些散落的小门小派自然跟随。
这时候,一直雪白的灵鸽从烟雾中直直的冲飞进来,跌落在地,垂死一般的扑扇着翅膀挪到了乌云脚边。
夜祭解下鸽子的脚环,将环中纸条交到了乌云手中。
乌云看完忽而笑的释然,将纸条交回夜祭手中。
夜祭看完也是松了那始终紧皱的眉头。
灼印也看,看完竟露出了平静之色。
“援兵很快就会到的,我们到山巅之下的开阔地方去对敌。”
灼印说完此话,众人才终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都提了精神朝殿外走去。
看着他们朝山门外的辽阔之处涌去,乌云抬了脚却始终没有落下。满面疲累之色,他终是收回了脚步,捂着胸口缓缓转身,朝反向的崖边走去。
岁月斑驳了崖旁绝壁山上的那片青苔,落叶唏嘘了山中幽径上的节节石板,素衫男子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而上,那姿态却如踏青郊游一般轻盈而飘逸。
这条路,他走了这许多年月,终也有走完的这最后程。
站在寒风瑟瑟的悬崖边,他脸色苍白如雪,湛蓝的眸子望着远山,望着烟雾,望着正缓缓而落的暖阳,心中忽然萧瑟落了一地的冰雪。心口上传来那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他知道那痛一定与她有关。也许,不该期许着,也许是该让自己看清一切的时候了。那样倔强的她,又怎会甘心被俘呢!
一股又一股的灼烧在心口上涌动,他死死的抓住胸前衣襟,撑着那个已经全然接近崩溃的身体。始终固执的带着那一如既往的笑容,面崖而立,孑然风中。
等他们打到崖边来的时候,会带来她的消息吧!即使,那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他也想撑着这最后一口气,等下去。因为曾答应过会等她回来,即使她真的再也不能回来,也要带着她最后的消息,再离开这个从不值得他留恋半分的冷漠尘世……
——
杀声渐渐近了,他转了身,看着满身血迹满脸疲惫的他们退上崖来,淡淡的笑着。
夜祭、灼印和幕人终于奔到了他身边,他看了看那些蜂拥而上的官兵,而后转头,望着旁边的绝壁出神。
片刻之后,绝壁上仿佛生出了无数的隐形之兵,数发翎箭快如闪电一般朝崖下的部队射去。接着就是猝不及防的哀号声和尸体滚落山路之声。
看着他们慌乱了阵脚,乌云始终表情淡淡,疏离而漠然。
围在他身前的那一众人士却都拍手称快,叫好声一片。
“我说怎么不见那两个石头人呢!”
灼印淡淡的看着绝壁上那些隐秘在枯腾之下的空口,幽幽的感叹。
夜祭也是了然,点头低讽道。
“是啊!他们往日里可是长在乌云身边的物件呢!如今让他们离开他这么久,可当真是难得呀!”
幕人顺着那两人目光望去,看到那些隐秘到极点的绝壁小窗,也露了肃穆的神情。这就是那个他一手创立出来的白冥教,这简直就是一个滴水不漏的钢铁之都。这赞叹,不光是为了那些阵式,也不止是为了这些玄关,更多的是因为那些如钢铁一般的教徒!原来,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无法击败的甘露宫圣主人!
不论是对于甘露宫的遗部来说,还是对于众多白冥教徒而言,此刻,他就是那个神一样的存在。
箭雨过后,那个将军和那个老道不敢再带部逼近,只远远的阁着半个宽崖,与他们对峙而望。
乌云松了抓着胸口的手,只淡淡的看着那个铠甲一身的将军。
灼印了然他的心思,看着对方,沉声开口。
“陆老将军,陶之呢?你可有把她给我们送回来?”
陆浩光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貌似无意的男子,忽而大笑起来。笑声毫广,带着得意和奚落之情,震动人心。
老道从袖管中拎出一根红绳串联在一起的三个带血的坠子,冷冷的看着乌云,扬手将那屋抛了过去。
接过坠子,看到那唯一的一段白色犀角此刻也化为暗红。乌云心口猛的一阵纠痛,他喘息着又朝崖边急退了两步,伸手重重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乌云!?”
灼印眉头紧锁,迈步欲上前搀扶。
乌云抬头,伸手止了他们的步子,苍白的嘴角缓缓的流下一行殷红。他笑了,笑的温润如常,却让人绝望至极。
好了,这一切的前尘烦恼都该做个了结了。乌云笑着抓紧了手中的那枚掉坠,伸手抽出腰间弹丸,猛的抛向空中。
众人惊然,抬头观望。
一声炸响过后,烟火四散,高高缭绕,遍山可见。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四十六话 弹丸
听着山下那厚重的脚步上围近而来,陆浩光和灵算子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之色。回身观望,那行止有律的部队,人人都着金色铠甲,个个手持红缨长枪。
“他们?他们!是皇上的近卫军。”
陆浩光面带迟疑着终是脱口而出。
一身青衫的文来站在那恢弘之部前面,显得及其出脱而显眼。带部行至陆浩光人马后方,他伸手,止兵,远远的眺望那个站在崖边的男子。
乌云终弃了那个令他疲惫至极的笑容,惨白的脸上此刻只剩苍凉。他直直的望着文来,伸臂松了紧攥的拳头。
那三枚血坠悬在冷风之中,遥遥荡荡,仿佛无家可归的孤魂一般,扯痛了文来的心。他终是再一次决了心思,冷然挥手,寒声道。
“给我拿下这些叛兵逆臣。”
他话音落,那些近卫军便就迈着重步,朝陆浩光的军队围堵而去。
“等等!你到底是谁?竟敢在此假传圣旨,编排谎军!”
陆浩光诡诈一般开口呵斥,为的是安抚住身边的兵丁部下,以防他们弃甲投降。
老道凝视着文来,忽然恍然道。
“你是?龙三,嘲风!”
“龙三?难道他就是圣上当年送来的那个孩子?”
陆浩光也是惊动,开口问那老道。
老道点头,却面色忧虑。
陆浩光仿佛也是顿悟,惊动之后便是不住的摇头,所有的精神都化为派痛楚和失落之色。
“你难道就是多年前失踪的那个皇三子,龙洵。难道,圣上他早就……”
文来冷冷的看着那个瞬间失意渐渐落魄下去的老将军,寒声开口。
“陆老将军,你错了。皇三子龙洵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而龙三嘲风也在三个月前就死了。在下文来,只是这白冥教里锁魂堂中的小小弟子一名。”
陆浩光看着那个一脸寒色的青年,恍然却是苦笑,他转头看着崖边的那名清冽男子,幽幽道。
“看来,我陆某人终还是斗不过命啊!道长,也许我们都错了。他命中带来的那个浩天劫数,只是对于孤注一掷的我们和这个气数已尽的朝廷而言。也许,邪先生当年那一卦并没有卜错,他就是这个江湖这个武林真正的贵人……”
老道此刻的面色也是惨白一片,那其中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恨。
文来看着那两个罪魁祸首,冷声再令。
“等什么?还不快将贼人拿下!”
看着近卫军已将那个他们一心跟随的老将军和老道长捆绑结实,众多兵士都吓得丢下手中兵器,跪倒在地不住的叩头告饶。
乌云缓缓的转了身,将那坠子按在在即痛到麻木的胸口上,蓝眸只定定的眺望着崖边那连绵不绝的天地之寒色。想起那个灼眼的孩子,想起那个灿然如炽日的笑容,想起那个往日灵秀的身姿。他忽而眼眶湿润,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到嘴边,化做此生所有的苦涩,竟难以下咽……
萧瑟的秋天真的过去了,这个寒冷的日幕十分,阴沉的天空竟然缓缓的飘落起了雪花。冬天来了,初雪落了……
——
“小五……帮四哥哥……把……包袱打开。”
小五泪眼蒙胧,闷不吭声的走到陶之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包袱。
打开来,借着红烛的光,红色的衣裙是那么煞眼。
小五呜咽起来,男人走近,黑了脸色。
“哭什么哭!你师傅我还没死呢!”
“小五……不哭!”
小五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突突的泪水,挪到陶之面前,看着闭目靠在墙边的他,轻声开口。
“四哥哥,小五帮你换衣裳,小五帮你上妆。这些事,小五都很拿手的,小五一定把四哥哥打扮的迷倒一城人。可是,四哥哥,小五真的舍不得你……”
说着说着,那张聒噪的小嘴却蠕蠕的没了声响。
陶之伸出手,摸索着小五的脸,冰凉的泪水在他指间流动。她心里萧然而不舍。
“四哥哥……也舍不得小五啊……我们是一家人……说好的……要照顾你一辈子……可是……四哥哥恐怕要失信了……别怪我……因为在四哥哥心里有一个很特别的人……四哥哥曾经答应过他……要见他……即使要死……也想死在他身边……”
陶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着体内的激脉,清声静道。
“小五……也许我现在不说以后就都没有机会说了……有些事,是一直都想告诉你的。你知道的是四哥哥本为女子,你不知道的是四哥哥还有个好听的闺名,唤做夕雪……是很好听的名字呢!虽然许多年来未曾有人唤过。只是……夕雪是破阴之年、唯阳除夕、炽烧雪夜诞下的不详之人,生来便命里带劫,克亲克仇克陌路。对于四哥哥一直最最心疼的小五来说,我怎么忍心还以如此不洁的阳煞之身留在你身边呢!从前不能,也许往后就更不能了。但是你要记住,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离开你。夕雪对小五唯一的希望便是……忘了草四……并且好好活下去。”
她是交代后事么?或者是了结生之遗憾?小五真的不知道。
“四哥哥,小五会好好活,可是小五也不要四哥哥死。我们都不死,好不好?好不好么?”
小五死死的拉着陶之的袖子,哭着呢喃,哀求着。仿佛她答应了,一切便可好转,世事完美,从此无憾。
陶之点头,轻声道。
“四哥哥……答应小五……会努力活。”
“你保证!”
“我……保证……努力。”
陶之心里清楚,只是努力可以保证,活却无法承诺。
男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姑娘,抬腿踢了踢她的手臂,陈声道。
“你快点给她弄,我再有半个时辰就挖通了。”
小五点头,颤着手拿起妆盒,看着她白净到失色的脸,又咬牙垂泪。
“四哥哥你脸上的红花文可真好看。”
“是他给我的……我所有的美好……都是他所赐予……他是我那……高高在上的……一片云。”
“给小五说说四哥哥那片云吧!”
小五咬着唇,强忍着哽咽,边为她扑粉边开口。
陶之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离我……太远了……可是……只要我还有力气抬起头……就一定能看见他的脸和那双像天空一样辽阔的眼眸。”
轻轻的呢喃着,眼眶灼烧间,滚烫而落。殷红一线,仿佛一瞬间媚惑的胭脂化为水迹,弄花了小五好不容易抹匀的妆。
“他对你好么?”
小五此时俨然一个小女人一样,窥探起了大姐姐的闺中密事。只是,若不看她落泪如雨的小脸,那便一定不知道她此刻的哀绝。
“他对我……一直都太好。我总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不……不需报答……报答是对他的不公,是对他所有恩赐的亵渎……”
“夕雪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是该这么叫的……小五,记住,谁也别恨。乌云说过……恨是个坏东西。”
“夕雪姐姐,如果你好好的,小五就谁也不恨了!”
小五咬着牙,重重的开口,仿佛誓言。
陶之拉起嘴角,苦笑了。
“小五。我从来没对他说过……他对我很重要……重要到……已经是我此生的全部……若是我终不能亲口告诉他……请你转达……”
小五重重的点头,她害怕着。看着她禁闭的眼睛又缓缓流下血泪,小五终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在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上,她是孤女小五最亲的人。相依为命的人,赐予温暖的人,不能没有的人。可是,小五也知道,这个人,她也许就要消失了……
感知到从前那光一样的存在,就要从自己的生命里泯灭不见了。这样,心里,真的很痛!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四十七话 零落
看着近卫军将那些人捆绑结实,连成一串,牵下山去。文来这才走到崖边,对着背身而立的男子,单膝跪地,垂首开口。
“主上,属下回来了。”
乌云缓缓的转过身,低低的看着他,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转回了身子,便再就无其他什么意念了。
文来楞了,低头看着他塞进自己手中的那三个带着他们鲜血的坠子,终是红了眼睛。许久沉默,他深重的吸了一口凉气,硬是将那些欲夺眶的泪水憋回去。
将那挂坠套在脖子上,他走到夜祭面前,又恭身而跪,开口道。
“师傅,徒儿回来复命。”
夜祭看着那个开始懂得强忍的温柔少年,释然点头,淡声道。
“你做的很好。起来吧!”
文来起身,走到夜祭身后,立定不动。
夜祭看了看那个背身的桀骜男子,又转头看幕人和灼印。
灼印摇头,幕人垂眼。
无奈,夜祭只得开口。
“如今此事也算了结,请你们尽快下山去吧!恕我白冥教从不留客。”
金陵子看了看幕人,终是决然转身,带着人马朝山下走去。
岱墨看着他们,颤了声音开口问了出来。
“小四她,真的?”
他们还未开口,远处却有人先答了话。
“她也许还尚在人间!”
众人惊,转头看向那声音来初。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山下匆匆翻飞而来,瞬间就飘落在了那个背身男子近前,跪地垂首缓声报道。
“圣主,我已经找过陆决询问了,他说,早半月之前她就的脱逃了。他还说,她是凭空消失在房间里的,很蹊跷。”
他话刚音落,崖旁绝壁边的那快石板却是轰然一声巨响。
尘土四散,落雪翻飞,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后,那个硕大的塌陷就突现了出来。
雪还在扑落着飘荡而下,风一吹就坠下了那个塌陷之内,洁净瞬间便被黑暗吞没了。
——
崖上所有的人都惊的睁大了眼睛,包括那个背身临渊的月白男子。
一身红装、面挂血痕的陶之就那样,在天地一色的洁白初雪里,在冬日的昏红余晖中,被满面哀色的小五搀扶着,亦步亦趋的走向了他。
那个原本只有十步的距离,陶之却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来走。走到他身边,便也就做此生之善终了罢。
“乌云……之儿……终于……回家了。”
说完这一句,她便再也无力开口,就那样紧闭着眼睛,站在他面前,抬头仰面闭用心来望他。
背后那惨淡的日暮之光将眼前的面颊照的红润,只是天地间的洁白却使得那两行血迹太过煞眼。乌云望她望得酸疼了眼睛,撕裂了心。
伸出颤抖的臂,将她轻轻的揽在怀里,乌云一生动荡不安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定了下来,沉了下来。
冰凉的雪屑,一丝一丝落在她的脸上,微凉,她欣然微笑。
然后,伸出手来,缓缓的摸索着他的发,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那只冰凉的素手终于在他的唇瓣上停了下来。轻轻的抓着他腰间的宽带,陶至吃力的踮起脚,用自己的唇够上了他的嘴,咬碎那枚蜡丸,将那股甜浓的溪流送如他喉。不必再忍耐如此灼身的纠缠煎熬,送出了。终于,可以,安心……
看着她轻轻的垂下头去,整个身子重重的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看着她的唇间涌出一股又一股的鲜红,浸透了他几乎整片白衫。
乌云的心沉了又沉,终是堕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小五站在那痴痴的看着她,心里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一般,脑袋也蒙了。最后,猛的垂了头下来,顿顿的开口。
“娘亲说过命中注定要走的,强留也是徒然。可是,乌云,陶之多想留住自己这条微薄的性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让你孤单。陶之不是男子,陶之是女儿,生来便就是你的娘子了。可是,乌云,你却怎得迟迟也不迎娶我呢?你那华车,你那锦服,你那骏马,你那个最温暖的日子,陶之终是等不得了,只有厚着脸皮自己来嫁你。陶之从没这么勇敢过,你为我骄傲么?陶之什么嫁妆也不要,就要你的一颗心。把那些往日的伤痛,怨念和仇恨都扫出去吧!只留一颗干干净净的心给陶之住好么?住在乌云那样的心里,陶之暖和。今生做乌云的娘子,陶之不悔。乌云也别再飘了,天上很冷的。陶之一直在地上,等着你落在我身边,我们相伴取暖,不好么?陶之不想说什么生死相随的蠢话,不要那样的承诺。若我死了,请把我葬在离你近一些的地方。那样,若你感到孤单了,便可随时找到我,然后跟我说说话。记住,乌云,在我的墓碑上刻‘爱妻陶之’四个字。别再把我当成孩子看,我是你的娘子,一天是,一辈子都是,死了也是……”
在萧萧的寒风里,在簌簌的落雪中,在鲜红的落霞下,小五仿佛梦魇一般的呢喃着她留给他的话。
乌云始终低着头,一双湛蓝的眸子里盈满了深情和哀伤。此刻,她的脸还微红,她的唇瓣还湿润,她的眼睛却是紧闭着的。她不能再张开那双灼亮的眸子欣悦的唤自己的名字了,她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吧!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走近的呢?
依稀,仿佛,是那一年的夏日午后。秀美的女子晓荷和俊逸的少年乌云,他们并肩坐在红碧如浪的荷池边。然后女子许诺说:若我生了女儿,便许给你做娘子,往后再不让你孤单一人。后来,看着女子诚挚的面容,少年心里温润,然后他薄唇轻启……
……
‘给我时间,等我强大,我会在最温暖的日子,架着最繁华的马车,去迎娶她。’
……
依稀,仿佛,是那一年的雪夜。小小的如红润桃苞的她,那么安静的倚在自己怀里。然后她仰起头,用那双世上最最灼亮而纯净的眸子,望自己。最后,她张开悱色如樱的唇瓣稚声问出来……
……
‘乌云,恨是什么?’
……
依稀,仿佛,是昨日。不!也许是前日或大前日,还是更久远之前。香烟缭绕的暖阁之中,夜风冰凉了整个软榻,她姿如幼小猫儿蜷身而卧。微红的侧颊轻轻枕于自己腿间,长发松松撒落锦绣宝毯,缓慢而绵长的呼吸不觉于怀,那时侯的她,睡的安宁。可是,当自己将冰凉的手指掠过那缠媚的眼角,她却垂泪,还在梦里哀哀的呢喃……
……
‘乌云,不要再怨,之儿心疼……’
……
不怨。
乌云低低的凝视着怀里睡的安然的她,心里突然就不怨了。不怨生来的阴煞,不怨童年的困苦,不怨少年的屈辱,不怨终此一生的寂寥之寒。只是,我的之儿,乌云此刻是有一点点怨你的,怨你撇下乌云,先一步走远了……
……
‘乌云不孤单。之儿也是乌云的家!’
……
是啊!有家,真的很好。
之儿,我们回家……
崖边的男子恍惚离世,他低头呢喃,唇动无声。
然后,笑如晨光的怀抱着自己这一世的安然,就那样,像冬日里绻缱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孤叶一般,随着风雪,轻轻飘荡,最后坠落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之下。
……
——
许久,许久以后,日暮渐隐,夜幕袭来。
他们就那样看着这世间的最为美,从崖边零落而下。始终也无法回神,还以为一切都是在梦中。
“……”
夜祭张了张嘴,终是叹息一声,没有说出任何语言,转了身朝教门方向走去。
灼印也扶起幕人,转身去了。
月如玉猛的松了那一直攥着的拳头,忽而惨淡的笑了,转头跟上了那三人的脚步。
回星和流云对望,满面静水,双双随他们而去。
崖边只剩一个岱墨,还楞楞的站着,不能移动半分身子。
直到月上天际,将苍茫大地的这一片雪白照的银光素晕,直到无主搀扶着那个老婆婆缓慢的朝崖边走来。
“岱墨?”
无主远远的轻声开口。
岱墨缓慢的转了身子,隔着落雪茫茫望着他,却满面哀伤。
无主扶着那个被破衣破袍包裹严实的老婆婆,走到崖边,他望着岱墨,开口道。
“这位是我师傅,半婆婆。”
岱墨无声淡淡颔首,又转了头看着雪落无踪的悬崖之下,沉痛难以抑制再次翻腾而上。
无主跟着那个老婆婆在崖边溜达了一圈,然后,又安静的看着婆婆拿出那个卦盘,低低推算一番。
“虬龙断声,再无咆哮之阴,毕方截目,也无灼炽之阳。如此两残之物,想来倒也般配。只是,他们二人所孕育的,那怕又要是一个惊天动地之物吧!唉……天意!天意啊!”
说完,老者转了身,径自朝山下蹒跚而去。
岱墨转头看无主,心中疑虑万千,哑声开口问道。
“这个半婆婆是?”
“我师傅就是江湖人传的四大‘天命卜算’之一,灵号:半人婆。她以前常说自己是谛听转世,我也不知道她此话是否能够当真。如今,也就且当是真的来听吧!如此,心里也许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说完,无主笑的释然,转身朝半人婆的方向奔去。
岱墨恍然,嘴角也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只当是再笑最后一次给她看了。带着那个笑容,他离开了绝壁,离开了中幽峰,离开了墨岭……
——
夜越来越深,月越来越高,雪越下越大……终于,落雪繁华而厚重,盖住了中幽峰上满地流淌的殷红。至此,所有前尘往事都化进了这茫茫满眼的月下素然之中。
什么是轮回?
始于尘,归于土。
什么是宿命?
始与冬雪之血,归于冬血之雪。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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