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满脸厌色,狠狠的挖了卒一眼,没再言语。
卒自知有错,满心悔悟低了头。
听着室内的清缓唱弹和巧笑娇语之声,二人面色冷冽,对那口口声声无妄念的小女子顿生厌恶。
灭了灯,她未出,这是第一次有女子留在暖阁过夜。只是,这样的夜晚,似乎少了些春色春声,多的是冷风呼啸而过的萧凉和凄冷。听来,却更像极了春闺怨妇的悲戚之声。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一十九话 归途
听闻谷外有人叫嚣着不肯离去,陶之随药三出得谷来探看,却见是那两个教徒。
“四公子。”
二人见陶之已出,屈膝而跪。
陶之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你们二人为何如此失礼,在此搅闹?”
二人面露愧色,陈声答道。
“堂主派属下前来接四公子回去,因为时间紧迫属下才如此失礼冒犯,还请四公子见谅。”
“何事如此紧迫?”
“回公子话,说是主上要您回去配香。”
陶之听完二人话头,又道。
“叫香师照方配备便是,为何一定要我回去。”
“主上嫌配香味道有差,已经杀了四个香师了。若公子再不回去,我们怕也是难以复命。”
二人陈述事实,只求这位四公子能念及他二人性命安危,早些跟他们回教。
陶之听完皱了眉头道。
“你们先在这稍等片刻,我回去收拾一下就跟你们走。”
说完他拉着药三回了谷内。
陶之匆匆忙忙的收拾行装,药三不舍的看着,终是开口道。
“不能再留些时日么?至少等师傅和师娘从山中回来,你再走不迟。”
陶之拎起包裹,看着药三文静的面容,忽而也不舍起来,拉了他的手道。
“早晚要走的,若晚了怕是会断送多几条性命,我实在难以安心。此次来确实匆忙了些,但日后还会再来看你和师傅师娘的,到时候怎得也要多呆些时间。小四还没喝够药三的刷锅水呢!盼下次再来,你还能泡给我喝。”
见他心意已决,药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直送他出了谷。
——
“四公子,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在此处安顿过夜吧!”
陶之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下的荒凉之景,沉思片刻道。
“前路不远处有个镇子,不如再赶些时辰,到那再歇息不迟。”
二人点头,继续打马,跟着陶之奔驰而去。
赶到了小镇上,找了一家小客栈,三人安顿好后坐在堂前吃晚饭。
“多谢四公子体谅。”
忽而一男子开口。
陶之淡淡的笑了笑道。
“往日里多得两位大哥关照,该是我谢你们才是,你们何许如此见外对我道谢呢!更何况都是一家人,这些客套话不说也罢。”
听完陶之言,两人心中安稳暖和,也都笑了笑。
“小四!真的是你!”
三人正说话间,背后一男子起身,走了过来。
陶之抬头,看见金陵子也是满面惊讶,笑着道。
“想不到在这还能碰上故人,真是希奇。”
金陵子坐在陶之旁边后才笑着端详起他来,许久才道。
“听闻上回我们走后,天山又有大事发生,我心中一直牵挂你,如今见你安然总算能放下心来。”
“劳陵殇你挂心了,我一向命大总也会化险为夷的。”
陶之淡淡的笑,心中感念他的诚挚以待。
“你到这偏僻地方所为何事?”
陶之开口笑问。
金陵子垂了眼眸,落落道。
“前几日无主他们帮我查到了那个陷害过我门的旧婢下落,我此次是前来确定的,顺便也求证她是否与九龙堂有牵。”
陶之点了点头,知是他家事便不再追问下去,只笑着道。
“无主他可好?”
金陵子也笑着道。
“无主他一向都好,因为为人坦荡自然了无牵挂,过得很是随心所欲。只是,他也挂念你,还跟我提起若见你带他问好。”
“是,他一向坦荡磊落,日子自然好过些。”
陶之也感叹,心中不乏羡慕之情。
“明日还要早些赶路,我就不打扰了。往后若得机会,一定要到我家去作客。千万别忘了我在草谷药堂许给你的那个物件,将来若有难处拿着它来找我,我定会依此还愿。”
看着金铃子那诚挚面容,陶之笑着点了头。
这世上之人,对自己好的太多,若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欠下更多情分。但作客是一定要的,因为他更因为他的这份情!
——
一路行来,凡是遇到求医问药之人,陶之都要出手相助却不取分文只道是草谷药堂的草四。他这样行事一是为了壮草谷药堂的威名,二是为了自己那个打算做些准备。
看着他这些悬壶济世之举,跟在身边的两人心中更多了一份对他的钦佩。
三人行至花都,安顿好后,陶之对那二人道。
“再过两日便可到达,今夜两位就再此好生歇息一下,我去看个旧患。”
“公子早去早回。”
二人开口,陶之笑着点头。
只身一人来到郊外小村的一处农舍之外,陶之举手轻敲。
片刻,门开了,门内的粗衣老妇见了陶之,满面欣色,开口道。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快进屋说话。”
跟着老妇进了屋子,见炕上小婴睡的香浓,陶之心中安稳。
坐在炕边,他轻轻将那小家伙抱在怀来,仔细端详。小巧玲珑的眉眼间竟渐渐有了秦好的神气,看得陶之红了眼眶。
老妇端来茶水,看着陶之无声落泪,也红了眼睛,开口道。
“公子快些喝点茶水,暖暖身子。”
“不喝了,过来看看孩子就得走了。”
老妇看着陶之,许久才道。
“公子上回来说回去给小公子想个乳名,不知道可是想好了?”
陶之凝视着那张晶莹剔透的小脸,幽幽开口。
“是啊!一晃这孩子都快一岁了,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呢!如此养他,只盼他能远离江湖纷争尘世动荡,求一生安定。就叫安生好了。”
“安生好啊!安生好。”
老妇匆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才道。
“公子在外奔波,万事也要小心,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小公子。孩子也到了该开口学话的年纪了,老妇就想着能先让他学会叫爹爹呢!”
陶之放下孩子,拉着老妇粗糙的手,笑着开口道。
“多谢婆婆这一年多来的辛苦,若将来我当真没命回来,求您将孩子当作亲生之孙来养,您的恩情我来世定会报还。”
听陶之这话,老妇更是老泪纵横,满脸的悲哀,开口道。
“公子能放心把这么可人心疼的小公子托付给我这个卑贱乞妇,那是我老太婆几世修来的福分。谢公子当年的救命之恩,更谢公子赐下这安身立命之处。老妇不敢怠慢,定会好生照顾小公子的,请公子你放心。”
陶之点了点头,起身道。
“那我就走了,这些银子您收下,日后怕是会有用的上的地方。”
老妇收了银票,擦了擦脸上的泪又道。
“公子你自己要多保重,家里的事不用担心,就放心交给老婆子我吧!”
陶之点了点头,由着老人送出大门。
一路走回客栈,陶之心里却满是苍凉。安生啊安生,陶姑姑不盼你将来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求你能安安生生的过完这一世,让你爹爹的在天之灵也能够放心。可怜你从小就失了爹娘的疼爱,盼你莫要因此而怨恨世道更不要恨你娘亲,望你能怀一颗悲悯之心对待身边的一切。若将来当真还有机会,陶姑姑希望能伴在你左右,教你读书识字陪你玩耍嬉戏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可是,也许没机会了,那么陶姑姑将也会日夜祈祷愿你平安……
——
三人终于在三日后的傍晚赶到了中幽峰之上,站在堂院里看着春日细雨蒙胧的山中精致。陶之心中满是苍凉,如今这个地方却也像他一样,见了就令人心寒。
“回来了。”
夜祭从堂中走了出来,看陶之满身风尘,淡淡开口。
陶之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轻轻的靠在了他肩头。
她那突如其来的一靠,惊的夜祭僵了身子,不敢动弹,许久才道。
“是赶路太累了吧?”
陶之靠在他肩上,闷声开口道。
“夜祭,陶之真的很累,累到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觉。睡着了就最好永远也不用再醒来,那样就不会再累了吧!若是时间能倒回去,陶之真希望自己是生在一个普通的农人家里。一生平淡而过,也是种福分吧!”
听着她说那样失落的话语,夜祭心中艰涩难忍,终是伸手抚摸着她的头,沉声道。
“你当真会舍得丢下这一世的情分么?”
“不舍得,你知道我不舍的,所以才会过如此劳累心神的日子。若有一天,我也能像爹娘那样,像石头哥哥那样,像三哥那样,也许才能真正的放下这些牵挂。”
她说向死之心,没有哀伤,更仿佛解脱。
夜祭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却无法安慰,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解脱呢!他抬头看了看萧萧而落的细雨,心中也满是愁云。不舍得的又何止她一人,她若不在,倒不知会有多少人心中多出那一块荒凉之地呢!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二十话 红雀
春日的骄阳照的人身上温暖,陶之睡了两天才幽幽醒来。看着窗棂上那只灵巧的红雀,陶之移不开眼睛。
忽然,红雀扑棱身子,飞进屋来。陶之惊动又喜悦,伸了手出来,看着那小物在自己手心上翩翩而落,便就笑了。
“小家伙,你可真大胆呢!”
陶之一边逗弄着它灵巧的小脑袋,一边笑着对它开口。
红雀扑棱了几下翅膀,歪了头,一双火红的小眼睛定定的望着陶之。
“你也看得出我的忧愁么?是专门来安慰我的么?”
陶之淡淡的开口,对着红雀说起了心事。
红雀开口清脆鸣叫了两声,又望陶之,仿佛答话。
见它那滑稽的样子,陶之不禁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面灿若朝阳,灼人眼眸。
窗外之人,看窗内景致许久,心里竟泛起一阵暖意。终是不忍打扰,乌云转了身,静静的离开了那个院落。
——
红雀仿佛通人性一般,自那个午后起就没离开过陶之身边。看着美少年肩头的那抹亮色灵鸟,众人都先是惊诧后又安然而笑。那样灼眼的人儿,带着那样一只灼眼的鸟儿,当真是天造的美景呢!
陶之一路踱着步子来到定魄塔前的樱桃树下,抬头观望,果然已是满树的淡粉,惹人垂涎。
“怎么?又来守望这果子了。”
灼印坐在榻堂里老早便看见了他,走到他身边也抬头望。
陶之转身看他,笑了起来。
“你怎么也是这副样子!若被人看了,还当是定魄塔的阎王也嘴馋呢!”
听他调笑,灼印冷了脸色,见他肩头的小鸟跳动着鸣叫,张大了眼睛。
陶之转脸看了看红雀,又看灼印,淡淡道。
“奇怪,它怎么也不怕你?看来真跟我是一个性子。”
灼印转脸看他笑容,心里安然,开口道。
“这次回来总算是没有错过季节,能解解你的口馋了。”
陶之也笑,开口道。
“多谢灼印补种了这棵树,今年就分你一半。”
听完他这话,灼印冷脸不答。
陶之见他不语,转身道。
“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灼印心中替他忧虑。那个女子,怕是不会让他过的安宁吧!
——
走到菏塘边,陶之刚想停步,却看见了那个前后呼拥的艳丽女子,他迟疑了片刻转了身欲走却听得一声娇呵。
“站住!”
陶之停了步子,转身看着那群女子。
中间那红衣少女笑如花色,看着陶之肩头的小雀,欢声开口。
“你过来。”
陶之皱了眉头,许久才迈步朝菏塘边走去。
走到近前,他看着着那女子,不动声色。
女子端详着陶之肩头的红雀,开口道。
“这只鸟是你养的?”
“不是。”
“那它为何要落在你肩上?”
女子满眼狐疑,看着陶之继续开口问道。
陶之稳着神色,淡淡开口。
“它想落在我肩头便落了,要为为何不该问我,你当问它才对。”
听着陶之那不耐之话,女子心下不满,面上也冷了下来,伸手就要捉那红雀。
那瞬间,她手未到,红雀却扑棱着翅膀飞到了空中,落在树头冷眼看着她们。
女子见那情形,一下子气了起来,瞪着陶之,不满道。
“你为何将它赶走,不让我捉?”
陶之压着心中烦闷,冷声道。
“它要飞走是它的自由,你捉不到却来怨我,倒是何道理。”
女子气急,伸手就来拉陶之的袖子。
陶之闪身,她抓了个空,却更是气,装作扭了脚弯身呻吟起来。
陶之哪想到她那是小女子的心思,真当是她歪了脚,急匆匆上前去察看。却不想,他才弯了身子,她就推手而来,一个不防备陶之被她正正的推入了菏塘之中。
陶之坠入菏塘的那一瞬,树头红雀却扑扇着翅膀飞到了那女子脸前,对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就是一阵猛啄。女子吃痛,慌忙伸手去挡,样子好不滑稽。
陶之浮在水中朗声大笑起来,女子身边的那些小侍俾也都掩口闷笑。
女子终于赶走了红雀,却留下满脸的点点伤痕,气的甩手道。
“还不跟着!”
说罢她狠狠的挖了陶之一眼,才带着那群满脸委屈的侍俾离开了菏塘。
看着女子走远,陶之才爬上岸来,看着落在自己肩头的小家伙,苦笑道。
“你这个小东西,这次可是惹了大麻烦了。唯女子与小人男养也!以后见了她们可要知道躲开,否则小命难保。”
红雀趾高气扬的跳了两下,脆声鸣叫,大有视死如归的气魄。
陶之看它那样子,也不由的闷笑起来。
——
入夜,陶之跟着士和卒抬着香炉走进了暖阁之中。
帮着二人安置好香笼,陶之却始终不肯抬眼,转身欲头却听得他开口。
“你过来坐。”
陶之停了脚,转身看着他那温润的面容,迟疑着迈步朝软榻走去。
拘谨的坐在他身边,陶之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正这时候,红雀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了陶之肩头。陶之看着它,瞬间笑的温暖。
乌云低低的看着她脸上笑容,竟楞住了。
陶之伸了手,红雀灵巧的跳到她手心之中,歪着头脆生鸣叫,仿佛卖弄身资。
看着她与鸟雀相互嬉戏,乌云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温润,开口道。
“它可是怕生?”
陶之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边,对着红雀动了动眼神。红雀似乎懂得,跳到了他的手中,对着他卖弄起歌喉来。
看着红雀与他嬉闹,陶之心中渐渐暖融起来。
“主上,好漂亮的小雀!”
忽然一声娇嗔,陶之僵了身子,看着那女子从浴堂方向走了过来,她马上站起了身子。
女子也不客气,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坐到了乌云身边。
看着乌云逗弄红雀,女子眼中尽是喜欢之色,欣跃着开口道。
“主上,也让我逗逗这小东西。”
说这她满脸雀跃的伸出了手。
乌云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红雀轻轻握住,往她手心里放。
陶之看着女子面色一瞬冷杀,急切开口叫道。
“不要!”
他话音才落,那女子却仿佛一个身子不稳,抓了红雀扑倒在榻上。
只听得一声尖利的鸣叫,陶之的心瞬间冷了下来。他健步上前,推开那女子,拉过她的手扭开来。
红雀已经垂垂的躺在了她的手心之中,没了一丝生气。
陶之看的心中哀默,夺过红雀转身就走。
女子却红了眼睛,楚楚可怜的拉起乌云的手臂,低声抽泣着道。
“玲珑不是故意的,玲珑只是不小心,只是不小心……”
看着那个僵身而去的背影,乌云冷的神色,寒声开口道。
“站住!谁允许你离开了。”
陶之站了身子,握着手中那团余温,红了眼睛。
“属下请求告退。”
背着身子,陶之咬牙道。
乌云眯着眼睛,尽显不悦之色,淡淡开口道。
“回来,我话还没说完。”
陶之提气,收了眼眶中的灼热,咬牙转身走回纱帐之内,跪在了榻前道。
“主上还有何吩咐。”
看着她又恢复了那份疏冷,乌云心中烦闷,开口道。
“玲珑既不是故意,你也就不要再记恨她了。”
陶之垂着头,淡淡开口道。
“是,属下遵命。”
看着陶之那落魄的样子,倚在乌云身边的玲珑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属下现在可以告退了么?”
“你走吧!”
乌云看他那固执要走的样子,心中有些恼火,硬声开口。
陶之起身,凛然走出了那个暖阁。
看着他一眼都未再看自己,乌云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玲珑见已然得手,心中得意,欢快的往乌云怀中靠了靠娇声道。
“让玲珑服侍主上沐浴吧!”
乌云听她那甜腻的声音,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厌恶,僵身推开了她,淡淡道。
“出去。”
玲珑满脸惊色,红了眼睛,开口懦懦道。
“莫不是主上还在怪罪玲珑笨拙,弄伤了那小物。玲珑真的是不小心的,望主上明察。主上……”
说着说着,她又满脸委屈的抽泣起来。
乌云眯着眼睛看她那做作之姿,冷了脸色道。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望他神色,玲珑虽有不甘,但还是提心吊胆的缓缓的退了出去。
乌云看着那笼他亲手配制的香烟缭绕升腾,想起他临走时的哀伤神色,心里竟纠结着绞痛起来。疼到不能呼吸,疼到浑身颤栗,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令他难以抗拒。
呆坐在菏塘边,陶之失神的看着手中的尸体,终是满心伤怀的闷声落泪,喃喃道。
“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若是没有遇见我,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妄断了性命。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这般信任我,我却害死了你……”
听着他的哀恸之声,经过的人也都悲了心境。
夜色薄凉,陶之徒手在高树旁为那小小的尸体挖了一座小坟,瘫坐在那落泪,许久不能释怀。若是当初的那个乌云,断然不会让自己受这般委屈,更加不会让人伤害自己喜爱之物。可是,如今他的那些疼惜却全然不是付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了那个女子。若说一点也不怨他,到是假的。可是,真的不愿让自己怨他,因为他也许只是不得已罢了。到那一天,他想起了一切,是会比自己更心疼的吧!不想让他心疼,只盼他好,所以陶之不允许自己怨他。哪怕一丝丝也不行!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二十一话 煎熬
午夜梦回,那孩童的纯白笑容忽然化做满脸哀怨,乌云惊起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接着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心痛。
终是无法安然,叫人唤她过来,看着她跪在榻前却心中烦闷。
陶之对于这个陌生的乌云也是满怀恐惧,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就那样,两人静默许久,乌云才淡淡开口道。
“恨我么?”
陶之惊的抬头,看着他,满脸苦涩的回答。
“很久以前,在属下还不知道什么是恨的时候。那个人曾说过,恨是个坏东西,最好永远也不知道。属下一直记在心里,即使现在终于明了什么是恨,却也始不让自己去沾染它。只是,有时候,不恨却更是令人疲累,甚至绝望。”
听着他说这些话,乌云的脑子里却轰然而响。那张孩童的面容竟就那样浮现眼前,那双晶莹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瑕疵,只是溢满了净水仿佛湖泊。
“之儿。”
他忽然不由的那样唤出声来,虽是带着迟疑,却依然听来悦耳,陶之不由的垂下湿润的眼帘。
“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是这样唤你的吧!”
他突然开口,似是自言自语。
陶之没做声,只垂着头心中哀默。
“起来吧!”
陶之站起身子,却依然不敢抬头看他。
许久乌云才道。
“我忘记的事情太多了,也许,那些都不重要吧!”
听他说那样的话,陶之心里憋闷着涌起了一阵委屈。他忘的都是自己,只是自己,而如今却说不重要。看来,自己对他,真的不重要吧!想着,终是不能抑制,眼眶灼热,滚落泪珠,砸在脚面上晕开白色靴面化为一片冷湿。
看着她低头,闷声落泪,乌云的心有纠结着疼了起来。
“为什么哭?”
听他不耐的声音,陶之不敢再哭,硬是止住了欲崩的泪水,攥紧拳头,低声回答。
“不是哭,是天太热眼睛出汗了。”
听他那滑稽的解释,乌云却没一丝笑意,心里更加憋闷的难受。
“是不该叫你来的吧!把你叫来却无话可说,也是煎熬呢!”
他叹息着。
是煎熬,如今见了自己他竟无话可说还成了煎熬,陶之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别人活活剥离了身体,竟再无一丝一毫的感觉。
“主上若实难忍受,属下便告退了吧。”
陶之又恭身跪下,开口道。
乌云看着那个只是知道跪来跪去的少年,一瞬间有些怒气升腾开来,仿佛被欺骗或是被无视一般,他心中恼火,冷了脸色道。
“怎么?见我你就这般不愿?”
陶之忽然委屈,心里也是恼了,突的起身冷冷的看着他,脱口道。
“你说难熬我才请辞,如今你又怨怪起我来了,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见她真的火了,乌云诧异着,望她许久才淡淡的笑了起来。
“还当你永远也会恼呢!看来,这些日子让你对我卑躬屈膝,到真是委屈你了。”
望他笑面,陶之楞了许久,才垂了眼帘,没了生息。
乌云见她又那样落寞,不忍道。
“怎么?生气了?”
“属下不敢。”
陶之实在摸不透他如今的性子,回话自然不敢再轻慢。
乌云叹了口气,蓝眸中闪现一丝落寞,缓缓道。
“往日里我是怎样的待你的?”
陶之思虑许久,倒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怎么?我待你实在不好,叫你都说不出口么?”
“不是。”
陶之闷声答道,缓了神色才又道。
“主上对属下很好,属下才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我对你好,又为何难以回答?”
陶之抬头看着他那张淡笑的脸庞,许久才道。
“以往再好,忘了也就成了陌生。对一个陌生人,我该如何开口诉说往日之情?想不起,便就多说无易,也总好过说了难堪吧!”
“你到是想的开。”
乌云看着他那清明的样子,忽然讽道。
陶之看着他,许久才道。
“想不开,只是,是不得已。”
“是不得已么……”
乌云也淡淡的念着,依在榻边竟渐渐安然的困顿着睡去。
——
清晨,天色微亮,乌云一夜无梦睡的安然,当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她正跪坐在榻边沉沉的睡着。转了眼眸,见她的手正被自己紧紧的抓在手中,忽儿一股温润之感涌上心头。
伸手将她抱上榻来,安放在自己身边,她竟都没有醒。守了自己一夜,想来她一定是累极,看着她沉沉的睡容,乌云心里踏实不再烦闷也没了纠结。她仿佛一剂良药,只要携在身边,便就能驱除所有隐疾。
伸手缓缓的抚上她的眼角,她仿佛微痒,扭了身子将脸孔埋进自己怀中。那团软软的温温的感觉,乌云却仿佛一点也不抵触,竟伸手将她环了起来。
这个人,她仿佛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本就该呆在这个地方,呆在自己身边。乌云的脑袋里竟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就诧异的笑了。
睡了整整一天,她却不见醒,就那样看了她一整天乌云却也不烦闷,反而心中多是温润和充实。
直到傍晚,西洋西下,染红了正片天空,陶之才闭着眼睛坐起来,伸着懒腰满足的呻吟了一声。张开眼睛,看见那个似乎有些别扭的景致,她才恍然转头。看见他温润的笑容,陶之惊的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声响。
“怎么?睡足了?”
乌云淡淡的笑,眼眸中尽是疼惜,不同往日的生疏。
陶之楞着点头,还是不能开口。
乌云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残污,那自然的神色姿态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看着他许久,陶之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然记起。
“我原就是这样的吧?”
听见他问,陶之才落寞的点头。
“为什么又是如此神色?”
陶之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许久才道。
“我可以走了么?”
乌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冷了脸,道。
“你就那么想从我身边逃开?”
陶之闷声。
乌云看她,不忍再为难,只缓缓道。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一步都不得离开。”
陶之点头,没再说什么。
——
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陶之起身下榻,走到烛台边点燃了粗蜡。之后,她走到门口,开门对着门外的人道。
“吩咐人做些吃食来,还是往日那几样。”
士看着她,点了点头,匆匆去了。
陶之这才回身,走到香笼边,打开笼盖,翻下灰烬挑出新香。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陶之才走回到榻前,站在那不言语。
乌云看着她从容的做完这些事,忽然觉得熟悉而又自然,仿佛回倒了梦境之中。
“往日那几样是哪几样?”
乌云抬头看着她,淡淡的笑着开口问道。
“红豆沙。桂花糕。酒酿圆子。雪花饼。”
陶之开口数完抬头看乌云。
乌云微微皱起了眉头,开口道。
“我原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么?”
陶之摇了摇头,道。
“这些是我要吃的,不是给你吃的。”
听完她这话,乌云惊的不知该作何表情,许久才沉着脸色道。
“我也一日粒米未进了。”
“清粥小菜行么?”
乌云点头,却不见陶之动,看着她等她的话。
“哦,刚刚已经顺便吩咐下了。”
陶之见他那神色才恍然,开口道。
“顺便么?”
乌云有些失笑,却一点也不觉得恼怒,反而对她的随意感到安然而欣慰。
陶之看着士将饭食端了进来,马上雀跃的接过来,低声道。
“谢了。”
士对着她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怎么饿成这副样子。”
乌云淡淡的笑着轻叹。
陶之将矮桌放在榻上,摆好饭食,才爬上榻与他对坐。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将那四份点心一扫而空,乌云惊诧的有些痴了。
陶之抹了抹嘴角的残羹,才抬起头,见他神色,有些局促的笑着低了头。
看了她许久,乌云才拿起筷子,优雅的吃起来。
吃过了饭,陶之又利索的收拾打点好一切,才看着浴堂的方向愁苦的皱起了眉头。若是往日,这时辰他该沐浴了。但如今,这情势,又该如何呢!
乌云看她神色,当她是想要去沐浴,笑着道。
“你去吧!”
陶之转头看他,许久才道。
“你呢?”
乌云楞了,犹疑着开口道。
“往日是你先还是我先?”
陶之脸色瞬间一阵白一阵红的,吭哧的许久也没能说出口来,之后只得泄气道。
“算了,不洗了。”
乌云失笑,继续开口道。
“如此难以启齿,莫不是一起去不分先后。”
陶之故作镇定,开口道。
“总之,我不洗了,你随便好了。”
乌云淡淡的笑,起身朝浴堂走去。
看着那个一如既往的背影,陶之终是泄气的叹息了一声。如今,当真是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的他了呢!若是自己也能如过去一般对他,他是否能够快些记起那些不重要的事呢?虽然不让自己怨他,但听他说那些话还是终究无法释怀。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因为他是自己重要的人,所以也希望自己对他同样重要。是贪心么?或者是无望的执念……
第3卷 那女子 第一百二十二话 左右
看着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陶之从床榻上起身,站到了榻边。
玲珑见陶之也是惊讶万分,许久才道。
“主上呢?”
陶之淡淡了看着她,开口道。
“在沐浴。”
玲珑迈步就往那方向去,陶之冷声道。
“他不喜欢在沐浴的时候有外人去打扰,你最好在这儿等着。”
玲珑哪容得陶之指手画脚,满脸不屑的转了头,迈步就走。
看着她走进去,在他一声冷斥之后,她很快的又走了出来,陶之静着面色不再理会她。
玲珑看着那个面色冷峻的少年,满心的怨气全倾在了他身上,心思转动着道。
“主上让你进去。”
陶之看她神色,摸不透她话中真假,迟疑着终是迈步朝浴堂走去。
轻巧的走了进去,他闻声背着身子冷道。
“滚出去!立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陶之紧了身子,转身欲走,他却猛的回了头。见是她,一瞬间楞了,不由的脱口道。
“等等。”
陶之停了步子,转身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过来。”
听他开口,陶之犹豫着迈步走到池边,望着他。
她那样看着自己,坦荡而自然,毫无羞涩更无恐惧,乌云仿佛又想起了些什么,脱口道。
“帮我洁身吧!”
陶之看他,许久,确认他不是记起只是随便说说,才拿起池边的棉帕,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替他仔细的清洗后背。
“好了,转身。”
陶之专心的帮他清洗完后背,又开始帮他清洗前身,终于全都弄完了,她也累的满头大汗。
“从前,你常这样帮我洁身?”
乌云看她那从容的样子,许久才开口问道。
陶之只淡淡的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起身走出池子,她就拿了宽帕替他擦净身上的水。他伸展臂膀,她便帮他套上层层衣衫。最后又将池边旧衣旁的那个五彩鸳鸯扣拾起来系在他饿腰间,最后又伸手替他整好衣襟才算作罢。
看着她那样仔细周到的为自己打点好一切,乌云心头忽然温润仿佛能溢出水来,不觉伸手摸了摸她水汽弥散的面庞。
陶之被他突然伸来的手惊的颤了一下,许久才抬头道。
“出去吧!她还在外面等着呢。”
乌云迈步走出了浴堂,陶之才落寞的跟在了他身后。如今自己为他洁身更衣,却是为了让他一身清朗的去见别的女子。陶之心中替这样没有志气的自己而哀默,更多的却是失落和委屈。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变成闺中怨妇了!想着,她落落苦笑。
“为什么还不走。”
乌云看着那个坐在软榻边的女子,心生厌恶,冷冷的开口道。
玲珑见那少年进去就未再出来,心中正狐疑,忽听他那样开口,更是无措。
“出去。”
乌云皱了眉头,看着那个故作楚楚状的女子,不耐的开口道。
玲珑一时有些局促,赶忙起了身,匆匆朝门口走去。
出了门,她面色寒杀,眼中满是冷冷的怨恨与不甘。忽而发现身边还站着两个大活人,惊慌着快步离去了。
看着那女子背影,士和卒都提了心思,冷眼凝视许久,最后看了看对方又都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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