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铁皮鼓

_33 格拉斯(德)
场的大厅,都能容纳一千五百到两千人。我蹲在舞台上一道黑天鹅绒幕布前,独自
一人。一盏聚光灯照射着我。我身穿一件吸烟服[注]。虽说我也敲鼓,然而没有一
个年轻爵士迷成为我的追随者。四十五岁以上的成年人来听我演奏,给我捧场。讲
得精确一点,我的听众的四分之一是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人。他们构成我的追随
者中较年轻的一个层次。五十五岁到六十岁的人组成另一个四分之一。六十岁以上
的老头老太太占我的听众的一半,他们最有欣赏能力。我跟这些高龄听众攀谈,他
们都回答我。我让三岁孩子的鼓讲话时,他们也不沉默无语。每当我在鼓上奏出神
奇的拉斯普庭的神奇的生活片断时,他们兴高采烈,但不是用老人的语言,而是像
三岁小孩那样口齿不清,咿咿呀呀地乱叫:“拉舒,拉舒,拉舒!”演奏拉斯普庭,
对于大多数听众的要求实在太高了,所以,演奏另外一些主题时所取得的成功就更
了不起,譬如:头几个乳齿——糟糕的百日咳——长统羊毛袜刺痒——梦见大火就
尿床。这些主题,老小孩儿们都喜欢。他们全都身入其境。乳齿钻出来时,他们疼
痛。我让百日咳发作时,两千位上了年岁的听众咳个死去活来。我给他们穿上长统
羊毛袜时,他们赶忙挠痒。有些老年女士们和先生们尿湿了内裤和椅垫,因为我让
这些老孩子梦见了一场大火。我记不清究竟是在乌用塔尔还是在波鸿,噢,不对,
是在雷克林豪森,我为老年矿工演奏,工会支持这场演出。我心想,这些老年矿工
一辈子同黑色煤块打交道,总能经受得住一次小小的黑色惊吓吧。于是奥斯卡敲出
了《黑厨娘》,没料到一千五百名矿工,经历过矿井瓦斯、水淹坑道、罢工失业,
一听黑厨娘,都大惊失色,乱喊乱嚷,礼堂里厚窗帘后面许多块玻璃成了牺牲品。
这正是我要提及这段插曲的原因。就这样,我又间接地恢复了我的毁玻璃嗓子。不
过,我很少使用它,因为我不想毁了我的生意经。我的旅行演出就是做生意。我回
到杜塞尔多夫,跟丢施博士一算账,证明我的铁皮鼓简直就是个金矿。
我已经放弃了同贝布拉师傅再见一面的希望,也不再问起他,丢施博士却通知
我,贝布拉正等着要见我。
我第二次拜访贝布拉师傅的情形跟第一次不同。奥斯卡不必再站在钢管桌子前
面,他在师傅的轮椅对面找到了一把按他的身材设计的电动可转轮椅。我们久久坐
着,沉默无语,听着有关奥斯卡的鼓艺的消息和报道。这些都是丢施博士录在磁带
上,现在放给我们听的。贝布拉看来颇感满意。听了新闻界的胡说八道,我反而觉
得难堪。他们在搞对我的个人崇拜,宣称我和我的鼓有治疗效果,说我的鼓可以消
除记忆力衰退。“奥斯卡主义”这个字眼也冒出来了,据说不久就变成了流行字眼。
听罢录音,毛衣女郎端茶给我。她又把两片药放到贝布拉的舌头上。我们闲聊。
他不再数我的罪状。这情景就像多年前我们坐在四季咖啡馆里那样,只缺那位夫人,
我们的罗丝维塔。我发现,在我噜噜苏苏地讲述奥斯卡的往事时,贝布拉师傅睡着
了。于是我先玩了一刻钟我的电动轮椅,让它嗡嗡叫,在镶木地板上呼啸,让它左
右旋转,让它上升、收缩。我真舍不得离开这件万能家具,它简直像一种给人提供
无穷尽机会的无害的恶习。
我的第二次旅行演出恰逢基督降临节。我也制定了相应的节目,天主教和新教
的报纸同声为我唱赞歌。说我成功地把那些被熬煎成坚硬如石的年迈罪人[注]变成
了幼儿,使他们用单薄但感人的声音唱起了基督降临节圣歌。两千五百人齐声唱起
“耶稣,我为你而生,耶稣,我为你而死”。这些人,年纪这么大,原先谁都不相
信他们竟会具备儿童的信仰热情。
第三次旅行演出又遇上狂欢节,我的节目同样有的放矢。我的几场演出,使任
何一个颤巍巍的老奶奶和老爷爷都变成了幼稚可笑的强盗婆和砰砰放枪的强盗王,
任何所谓的儿童狂欢节都从来没有这样欢天喜地,无拘无束。
狂欢节过后,我同唱片公司签了几份合同。我在隔音工作室里录音,起先困难
重重,因为那种气氛扼杀任何创造力。后来,我让他们在工作室墙上挂起养老院或
公园长凳上那些老天真的巨幅照片,而我也就能像在热气腾腾的礼堂里演出时那样
富有效果地敲鼓了。
唱片像热乎乎的小圆面包那样畅销。奥斯卡发财了。我因此就放弃了蔡德勒寓
所原先是洗澡间的我那个可怜巴巴的住房了吗?我没有放弃。为什么呢?为了我的
朋友克勒普的缘故,也为了乳白玻璃门背后道罗泰娅姆姆曾经呼吸过而如今则空着
的小间,我没有放弃我的房间。这么多的钱奥斯卡派什么用场呢?他向玛丽亚,他
的玛丽亚,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对玛丽亚说:如果你把解雇证书发给施丹策尔[注],不仅不嫁给他,而且干
脆把他赶走,我就给你在最佳营业地段买下一爿现代设备的美食店,亲爱的玛丽亚,
因为你毕竟生下来就是为了做生意的,而不是为了某个叫施丹策尔先生的野男人的。
我没有看错玛丽亚。她同施丹策尔一刀两断,用我的资金在弗里德里希街盖起
了一家第一流的美食店。昨天,玛丽亚兴高采烈但毫无感激之意地告诉我,三年前
建的那爿店于一个星期之前已在上卡塞尔开设了一处分店。我又一次旅行演出回来。
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呢?反正是在最炎热的七月间。在火车站,我招手叫来一辆出
租汽车,直奔办公大楼。同在火车站一样,大楼前面也等着一群讨厌的要我签名的
人。有退休老人,也有老祖母,她们回家去照顾孙儿孙女不更好吗?我立即让人向
老板通报,也见到了洞开的双扇门和通往钢管家具的地毯。可是,桌子后面坐着的
不是贝布拉师傅,等候我的不是轮椅,而是丢施博士的微笑。
贝布拉死了。世界上没有贝布拉师傅已经有几个星期了。遵照贝布拉的愿望,
他们没有告诉我,他已经病危。他不让任何事情打断我的旅行演出,即使是他的噩
耗。紧接着遗嘱启封,我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和罗丝维塔的半身画像,却遭受了可观
的经济损失,因为我原先要去南德和瑞士作两次旅行演出,已经签了合同,这时突
然毁约,人家要求赔偿。
除了这几千马克的损失外,贝布拉之死给我沉重的打击,使我较长时间内恢复
不过来。我锁起我的铁皮鼓,几乎足不出户。加之,我的朋友克勒普恰好在那几周
内结婚,一个抽烟的红发女郎成了他的妻子,因为他曾经把自己的一张相片送给了
她。他没有邀请我去参加婚礼。婚礼前不久,他退掉了他的房子,搬到施托库姆去
了。奥斯卡留下成了蔡德勒的唯一房客。
我同刺猬的关系稍有变化。自从几乎每家报纸都把我的姓名印在大字标题中以
来,他怀着敬意对待我。他把道罗泰娅姆姆住过的小间钥匙也给了我,相应地得到
了一小笔钱。后来,我租下了这个小间,不让他租给别人。
我的悲哀于是也就有了它的行程。我打开两扇房门,从我的房间里的浴缸出发,
踏过走廊里的椰子纤维地毯,走进道罗泰娅的小间,呆望着空衣柜,让五斗橱上的
镜子嘲弄我,在笨重的没有被褥的床前陷入绝境,又救出自己来到走廊里,为逃避
椰子纤维而躲进我的房间,在那里仍旧不得安宁。
有一个东普鲁士人,失去了他在马祖里的一份产业,但他善于做买卖,在于利
希街附近开了一爿店,起了个简单而贴切的名字——“租狗店”,可能是他考虑到
了孤独的人的需要吧。
我去那里租了卢克斯,一条黑色罗特魏尔牧羊犬,健壮,太肥了一点,亮油油
的。我同它一起去散步。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再在蔡德勒寓所里我的浴缸和道罗泰
娅姆姆的空衣柜之间来回奔波了。
卢克斯经常带我去莱茵河边。在那里,它对着船舶吠叫。卢克斯经常带我去拉
特,去伯爵山森林。在那里,它对着情侣吠叫。一九五一年七月底,卢克斯领我去
格雷斯海姆,杜塞尔多夫的郊区之一,靠着几家工厂,包括一座较大的玻璃厂,但
并没有完全改变这个地方原本的农村风貌。刚过格雷斯海姆就有许多小菜果园,小
菜果园之间、旁边或后面便是牧场,谷浪起伏,我想,那是黑麦田。
卢克斯领我去格雷斯海姆,又走出格雷斯海姆来到小菜果园和田地之间的那一
天,是炎热的一天。这个我讲过了没有呢?郊区最后一排房屋留在我们身后的时候,
我才替卢克斯解掉了皮带。它仍旧走在我的身边,它是条忠实的狗,特别忠实的狗。
作为一家租狗店的狗,它必须易主而从,对众多的主人都得忠实。
换句话说,罗特魏尔牧羊犬卢克斯服从我,跟猎獾犬大不相同。我觉得一条狗
这样顺从是夸张的,我宁愿看到它蹦蹦跳跳,踢它,让它跳。但它到处乱跑时仍心
怀内疚,一再掉转它的光滑的黑脖子,绝对忠实的狗眼睛始终望着我。
“走开,卢克斯!”我要求它,“走开!”
卢克斯每次都服从,可是走开的时间都很短。所以,我满意地注意到,它这一
回走开的时间比较长,隐没在庄稼地里了。这里长的是黑麦,随风起伏。我在说些
什么呀!一点风也没有,雷雨前的闷热。
卢克斯追小兔子去了,我想。它或许也需要独自待着,当一条狗,正如奥斯卡
也想摆脱狗,当一段时间的人。
我没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小菜果园、格雷斯海姆以及这个郊区后面水汽笼罩的
低平城市都引不起我的注意。我坐到一个生锈的空缆盘上,可是我得把它叫作缆盘
鼓,因为奥斯卡刚坐下来,就开始用手节骨敲这面生锈的缆盘鼓了。天热。我的衣
服压在身上,不是适宜夏天穿的那种薄衣服。卢克斯走开了,没回来。缆盘鼓肯定
不能代替我的铁皮鼓,但我毕竟渐渐地滑回到往事中去。当回忆不愿继续下去的时
候,当前几年医院环境的图像一再重现的时候,我抓到了两根干瘪的小圆棍儿,暗
自说:等等,奥斯卡。现在我们要看看,你是谁,你从何而来。它们已经点亮了我
出生时的两只六十瓦电灯泡。飞蛾在灯泡之间扑腾,远处,一道闪电照亮了笨重的
家具。我听到马策拉特在说话,紧接着说话的是我的妈妈。他答应给我店铺,妈妈
答应给我玩具,到三岁时,我将得到一面铁皮鼓。奥斯卡想法子尽快度过这三个年
头。我吃,喝,排泄,增加休息,让他们给我称体重,用褪褓包裹,洗澡,梳刷,
扑粉,种牛痘,让他们观赏,叫我的名字。我按他们的心愿微笑,按他们的要求欢
叫,到时候就睡觉,准时醒来,在睡眠中我扮起那种面孔,大人们都称之为天使的
脸。我多次腹泻,经常感冒。我取来百日咳,让它在我身边留了一段日子,在我明
白了它的复杂节奏、永远留在我的手腕里之后,我才让它离开。如我们所知,《百
日咳》这首小曲属于我的保留节目。当奥斯卡向两千听众敲响百日咳时,两千名男
女老天真一齐咳嗽。
卢克斯在我跟前哀号,用身体蹭我的膝盖。唉,我在孤独时从租狗店借来的这
条狗呀!他四条腿站着,摇着尾巴。真是一条狗,有狗的目光,流口涎的嘴里叼着
什么东西:一根棍儿,一块石头,反正是狗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我的意义如此重大的童年慢慢地溜走了。最初的乳齿引起的颚间的疼痛渐渐消
失。我困倦地往后仰去:一个长大了的、细心地穿得太暖了些的驼背,戴着手表,
皮夹里有身份证和一把钞票。我已经把一支香烟塞到了唇间,用火柴点燃,让烟草
味来顶替我嘴巴里那种单一的童年的口味。
卢克斯呢?卢克斯还在用身子蹭我。我把它推开,用烟喷它。它不爱闻烟味,
但它仍旧不走,还在用身子蹭我。它用目光舔我。我在附近的电线杆之间的电话线
上寻找燕子,想用燕子作为对付这条烦人的狗的工具。但是没有燕子,卢克斯又赶
不走。它的嘴伸到我的两腿中间来,正巧撞到那个地方,仿佛是那个出租狗的东普
鲁士人事先训练好的。
我用鞋跟踢它两下。它退后,四条腿站着,在颤抖,叼着小棍儿或石头的嘴目
标明确地对准我。它叼着的好像不是小棍儿或石头,而是我的钱包,可我感觉出钱
包仍在我的上装口袋里。或许是我的手表,但手表在我的手腕上滴滴答答地走着。
它叼着的究竟是什么呢?有那么重要、那么值得给人看的东西吗?
我已经把手伸到了它的冒热气的牙齿中间,接着又把那件东西捏在手里。我已
经认清了我捏着的东西,却装着在寻找一个词汇,来给卢克斯在黑麦田里找到并带
给我的那件东西起个名称。
人体有那么一些部分,当它们同人体分开,远离了中心时,反倒让人可以更容
易、更确切地观察。这是一个手指。一个女人的手指。一个无名指。一个女人的无
名指。一个美观地戴着戒指的女人的手指。这个手指是在掌骨和第一指节之间,在
戒指下方大约两厘米处被砍断的。截面干净,清晰可辨,还留有手指伸展肌的腱。
这是一个美的、可活动的手指。戒指的宝石由六个金爪固定,我马上确切地说
出了它的名称——海蓝宝石,后来也证明无误。戒指本身有一处很薄,系戴久磨损,
已经到了快断裂的地步。我由此推断,这是一件继承下来的遗物。指甲下有脏物,
确切地说是泥土,看来这手指曾经抓过或抠过泥土,但从指甲盖和指甲修剪的切口
看,给人以爱整洁的印象。我从冒热气的狗嘴里拿到这个手指时,它给我的感觉是
冰凉的,从它所特有的白里泛黄的颜色看,也证明它是冰凉的。几个月来,奥斯卡
在他的左前胸小袋里总插着一块露出三角的绅士小手绢。他取出这块丝手绢,摊开,
把无名指放在上面,于是看到,手指里侧直到第三指节有许多纹路,让人推断出,
这个手指是勤劳的、有上进心的、意志坚定的。
我用手绢包好手指,从电缆盘上站起身来,拍拍卢克斯的狗脖子,右手捏着手
绢和手绢里的手指,正要动身回格雷斯海姆去,回家去,心里已经有了这样或那样
处理这件拾来之物的打算,而且也走到了就近一个小菜果园的篱笆前。这时,维特
拉叫住了我,他方才躺在一棵苹果树的树杈上,观察着我以及那条叼来东西的狗。
末班有轨电车或朝拜密封大口玻璃瓶
单凭他的声音就够我受的:这傲慢的、装腔作势的带鼻音的调门。再则,他是
躺在苹果树的树杈上说:“您有一条能干的狗,先生!”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说:“您在苹果树上干吗?”他在树杈上忸怩作态,欠了欠
他的长长的上半身。“这只不过是些酸苹果,您不必害怕。”
我不得不让他放规矩点:“您的酸苹果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好吧,”他吐出舌头又缩进去。“您可以把我当成乐园里的蛇,因为那时候
也已经有酸苹果了。”
我发火了:“比方得不三不四!”
他狡猾透顶:“您或许以为,只有宴席上的水果才值得犯下罪孽去吃吧?”
我已经要离开了。在那种时刻,再没有别的能比讨论乐园里的果实究竟是何品
种更使我无法忍受的了。这时,他却要同我面对面了。他敏捷地从树杈上一跃而下,
站在篱笆旁,高个儿,轻浮样:“您的狗从黑麦田里叼来的是什么?”
我只回答说:“它叼来一块石头。”
这就酿成一场讯问了:“您就把石头塞进口袋去了?”
“我愿意把石头放在口袋里。”
“我觉得,狗给您叼来的东西更像是一根小棍儿。”
“我坚持说它是石头,即使它确实是或者可能是一根小棍儿。”
“这么说,就是一根小棍儿了?”
“依我看,小棍儿和石头,酸苹果和宴席水果……”
“是一根能动的小棍儿吗?”
“狗该回家了,我走了!”
“是一根肉色小棍儿吗?”
“您还不如去看管您的苹果吧!——来,卢克斯!”
“是一根戴戒指的、肉色的、能动的小棍儿吗?”
“您想干什么?我租了一条狗,是来散步的。”
“您瞧,我也正想借点什么呢。能让我把那枚漂亮的戒指在我的小拇指上戴那
么一秒钟吗?就是在那根小棍儿上闪闪发光、把小棍儿变成一个无名指的那枚戒指。
——维特拉,我的姓名。戈特弗里德·封·维特拉。我是我们家族的最后一个。”
就这样,我结识了维特拉,而且当天我就同他结成了友谊,今天我还称他为我
的朋友。因此,几天前,当他来疗养院探望我时,我对他讲:“我很快活,亲爱的
戈特弗里德,是你,我的朋友,当时去警察局告发的是你,而不是随便哪一个人。”
如果真有天使的话,他们的模样肯定像维特拉:高个儿,轻浮样,活泼,伸屈
自如,宁愿去拥抱所有的街灯柱中最无生殖力的一根,也不去拥抱一个柔软、热烈
的少女。
维特拉不是一下子就能被人发现的。他只显示出某个特定的侧面,根据不同的
环境,他会变成线,变成稻草人、衣架、横树杈等等。因此,当我坐在缆盘鼓上时,
我也没有注意到他。甚至狗也没有叫,因为狗既嗅不到也看不到天使,更不会对他
吠叫了。
“麻烦你,亲爱的戈特弗里德,”大前天我请求他说,“给我寄那份指控书的
一个副本来吧,就是两年前你在法庭上宣读从而引起我这场官司的那一份。”
副本在这里。现在就让在法庭上指控我的维特拉来宣读吧!
我,戈特弗里德·封·维特拉,那天,躺在我母亲的小菜果园里一棵苹果树的
树杈上。这棵树每年都结许多酸苹果,做成的苹果酱正好能盛满我家七个密封大口
玻璃瓶。我躺在树杈上,侧卧着,左髋骨枕在树杈长青苔的最低点上。我的两脚正
对着格雷斯海姆的玻璃厂。我看着,我朝哪里看呢?我直视前方。我看着,等待着
我的视野之内将会发生的事。
被告,现为我的朋友,走进了我的视野。一条狗陪着他,在他周围打转,举止
像一条狗的举止,如被告后来向我透露的那样,它叫卢克斯,是一条罗特魏尔牧羊
犬,在罗胡斯教堂附近一爿租狗店里可以租到它。
被告坐到那个空电缆盘上。战争结束以来,它就横在我母亲阿丽丝·封·维特
拉的菜果园前面。如法庭所知,被告身材矮小而又畸形。这引我注目。‘这位衣着
讲究的矮个子先生的举动尤其使我感到奇特。他用两根干树枝在生锈的缆盘上敲起
鼓来。如果考虑到:一、被告的职业是鼓手;二、如事实所表明的,他走到哪里就
在哪里进行职业练习;三、缆盘,又名缆盘鼓,它能引诱任何一个门外汉把它当鼓
敲;那么,这就有理由说,被告奥斯卡·马策拉特在一个雷雨将临前闷热的夏日,
在阿丽丝·封·维特拉大大的小菜果园前的一个缆盘鼓上坐定下来,用两根长短不
一的干白杨树枝击响了有节奏的噪声。
我继而证实,那条狗卢克斯钻进成熟待割的黑麦田里待了较长时间。若问时问
有多长,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只要一躺到我家苹果树的树杈上,便失去了时间长短
的概念。如果我说狗消失了较长时间,那意思就是,我惦念着那条狗,因为它的黑
色狗皮和宽边耳朵很讨我喜欢。
可是,我相信自己可以这么讲:被告并不惦记着那条狗。
卢克斯从成熟待割的黑麦田里回来时,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我并没有看清狗嘴
里叼的是什么。我想那是一根棍儿,一块石头,一个铁皮罐头或是一把铁皮匙。当
被告从狗嘴里取出犯罪事实[注]时,我才看清楚那是什么。从狗用叼着东西的嘴去
蹭被告的——我想是——左裤腿的那一刻起,直到被告为占有而伸手去取的那一刻
——可惜已无法确定具体时间了——谨慎地说,总有许多分钟的时间。
尽管狗拼命引起它的租借主人的注意,后者却不为所动地敲他的鼓,方式单调
易记却又难以理解,像儿童敲鼓一般。当狗借助于一种淘气的动作,用湿嘴朝被告
的两腿间撞去时,被告才放下两根白杨树枝,用右脚——我记不太确切了——踢它。
狗绕了半个弧形,又谦卑地颤抖着再次走近,抬起叼着东西的嘴。被告没有站起来,
也就是说,他坐着,这一次用左手伸向狗的牙齿间。卢克斯在它拣到之物被取走后,
便后退了几米之远。可是,被告依旧坐着,手里拿着拣到之物,把手捏拢,又摊开,
再次捏拢,又摊开,拣到之物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被告习惯于看这拣到之物后,
便用拇指和食指将其垂直地捏住,举到眼窝上下。
到了这时,我才为那拣到之物正名,称之为一个手指,又由于那闪烁之物的缘
故,我扩大了这个概念,称之为无名指,但未曾料到,我竟然以此替战后最有趣的
刑事诉讼案之一起了个名字:无名指诉讼案。末了,我,戈特弗里德·封·维特拉,
又被称为此案最重要的见证人。
被告镇静,我也镇静。不错,被告的镇静传给了我。当被告用他先前如骑士一
般装饰胸袋的那条小手绢细心地包起那个戴戒指的手指时,我对电缆盘上坐着的这
个人产生了好感。一位正派绅士,我想,我要结识此人。
我于是招呼他,而他带着那条借来的狗正要离开,朝格雷斯海姆走去。但他的
反应先是恼火,几乎可以说是傲慢。直到今天我仍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仅仅由于我
躺在苹果树上便要把我看成是蛇的象征。他也怀疑我母亲的酸苹果,说这无疑是乐
园里的那一种。
喜欢躺在树杈上,这确实是恶魔的一种习惯。可是,驱使我一周多次躺到苹果
树上去的恰恰是无聊。它像一种流行病,我不费力就染上了。那么,驱使被告到杜
塞尔多夫城外来的又是什么呢?是孤独,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孤独和无聊不就是
两姐妹吗?我这样考虑,是为了替被告澄清,而不是指控他。使我对他产生好感,
同他攀谈,末了结成友谊的,恰恰是他的击鼓。他把恶魔化作节奏,他的击鼓本身
就是恶魔的变种。把我作为证人、把他作为被告传唤到法庭上来的那份指控书,也
是我们两人发明的一种游戏,是为了消除和维持我们的无聊与孤独的一种小手段。
鉴于我的请求,被告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就从无名指上摘下了戒指——这很方便——
戴到我左手的小拇指上。正合适,我很高兴。在我试戴戒指之前,我已经从我躺着
的树杈上溜下来了,这是不言而喻的。我们站在篱笆的两边,互通姓名,交谈,涉
及到一些政治话题,随后他把戒指给了我。手指由他保留,他小心地拿着。我们一
致认为,这是一个女人的手指。当我戴着戒指,让日光照射它时,被告用空着的左
手在木篱笆上敲出一种舞曲般的、明快的节奏。我母亲的菜果园的木篱笆是没有支
撑物的那一种,它根据鼓手的要求发出了啪咯声和颤音。我记不清我们这样站着并
且以目传神究竟有多长时间。对这种最无恶意的游戏,我们趣味相投。这时,在中
等高度,有一架飞机传来了它的引擎声。这架飞机大概要在洛豪森降落。虽说我们
都想知道这架双引擎或四引擎的飞机是否开始降落,但我们仍旧没有让日光离开对
方,不理睬那架飞机。后来,我们不时地找到机会去做这种游戏,并称之为舒格尔
·莱奥的苦行;舒格尔·莱奥是被告多年前的一个朋友,他们两人那时总在公墓上
玩这种游戏。
飞机——我确实说不出它究竟是双引擎还是四引擎——找到了它的着陆场后,
我把戒指还给了他。被告把戒指戴到那个无名指上,再次利用他的小手绢作为包裹
材料。接着,他要我陪他一起走。
这是一九五一年七月七日。到了格雷斯海姆,我们在有轨电车终点站乘上的不
是电车而是出租汽车。被告日后还经常有机会在我面前显示他的慷概大方。我们乘
车进城,让出租汽车在罗胡斯教堂旁的租狗店前等着,归还了卢克斯,又上了出租
汽车,横穿过城市,经比尔克、上比尔克到韦尔斯滕公墓。马策拉特先生付了十二
马克以上的车钱,随后我们去石匠科涅夫的墓碑店。
那里很脏。当石匠仅用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我的朋友托他做的事时,我很高兴。
我的朋友亲切而详细地向我讲解工具和石头的种类,与此同时,科涅夫先生给手指
(不戴戒指)做了一个石膏复制件。对于这个手指,他一句话也不问。我只是捎带
着看他干活。手指必须先经过处理,也就是说,先抹上油脂,绕上合股线,再抹上
石膏,在石膏变硬之前,把模子连同合股线割成两半。我的职业是装饰师,做石膏
模子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那个手指一到了石匠的手里,就给添上了
某些令人恶心的成分。直到复制品做成,被告又把手指拿过去,擦去油脂,包在他
的小手绢里时,这些令人恶心的成分才去掉。我的朋友付钱给石匠。他起先不肯收,
因为他把马策拉特先生当做同行看待。他还说,奥斯卡先生以前帮他挤过疖子,同
样分文不取。灌进模子里去的石膏变硬了,石匠打开模子,取出复制品,还答应,
几天之内还可以用这个模子做出更多的复制品来,并陪同我们穿过他的墓碑陈列场,
直到比特路。
我们第二次乘上出租汽车去火车站。被告请我在整洁的车站饭馆用晚餐,时间
拖得很长。他同侍者说话随便,我由此断定,马策拉特先生想必是火车站饭馆的常
客。我们吃公牛胸脯肉加新鲜萝卜还有莱茵鲑鱼、乳酪,然后喝了一小瓶香槟酒。
我们的话题又回到手指上来时,我劝被告把这个手指看做别人的财产,把它交给失
物招领处,尤其因为他已经有了石膏复制品。被告则坚决而肯定地说,他认为自己
是这个手指的合法占有者,因为在他诞生之时,人家就许诺给他一个手指,虽说手
指被译成密码,用鼓捧来表示。他还可以举出他的朋友赫伯特·特鲁钦斯基背上的
伤疤为证,那些手指般长的伤疤也预言了无名指。此外,还有他在萨斯佩公墓拣到
的那个空弹壳,它也具有未来的无名指的尺寸和意义。
对于我新交的朋友所列举的这些证明,我起初只好报以微笑。可我必须承认,
一个思想不保守的人必定能毫不费力地理解这互相关联的一组词:鼓棒,伤疤,子
弹壳,无名指。
晚餐后,第三辆出租车送我回家。我们告别。三天后,我如约去拜访被告,他
已经为我准备下一件惊人的东西。
他先领我看他的寓所,也就是他的房间,因为马策拉特先生是三房客。他最初
只租了一间相当简陋的房间,原先是个浴室;后来,他的鼓艺给他带来了名声和富
裕,他又为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间付租金,他称之为道罗泰娅姆姆小间;他还无所谓
地为第三个房间付大笔房租。这个房间原先是一位姓闵策尔的先生居住的,此人是
音乐家,被告的同行。二房东蔡德勒先生知道马策拉特先生有钱,就无耻地抬高房
租。
在所谓的道罗泰娅姆姆的小间里,被告为我准备下一件令人吃惊的东西。在一
个有镜子的梳妆台的大理石板上放着一个密封大口玻璃瓶,大小同我母亲阿丽丝·
封·维特拉用来贮存我家酸苹果做的苹果酱的的大口瓶一样。可是,这个大口瓶里
盛着的是在酒精里游泳的无名指。被告自豪地指给我看不少大厚本科学著作,它们
传授给他保存手指的入门知识。这些书我只是匆匆翻了翻,连插图都几乎不看,但
我承认,被告成功地保存了手指的外观。此外,玻璃瓶及其内容在镜前显得相当漂
亮,是有趣的装饰,这一点,我作为职业装饰师可以一再予以证实。
被告发现我喜欢这玻璃瓶的外观,便向我透露,他有时朝拜那玻璃瓶。我感到
好奇,有点冒失地请他马上示范一次。他倒过来请我帮忙,给我纸和笔,要求我把
他的祈祷记录下来,也可以提出与手指有关的问题,他将诚实地边祈祷边答复。
这里,我将被告的话、我的问题和他的回答作为证词供述如下:朝拜密封大口
玻璃瓶。我朝拜。我指谁?奥斯卡还是我?我虔诚,奥斯卡心不在焉。一心一意,
不间断,不怕重复。我,头脑清醒,因为心中无回忆。奥斯卡,头脑清醒,因为心
中充满回忆。我,冷,热,暖。询问时有罪。不询问便无罪。有罪是因为,摔倒是
因为,变成有罪尽管,宣布我无罪,转嫁给,咬紧牙关,使我防止,嘲笑,笑对,
笑是由于,哭泣为了,哭对,哭而没有,言谈中亵渎,亵渎中沉默,不言语,不沉
默,祈祷。我朝拜、什么?玻璃。什么玻璃?密封大口玻璃瓶。玻璃瓶密封着什么?
玻璃瓶密封着手指。什么手指?无名指。谁的手指?金黄头发的。金黄头发是谁?
中等身材。一米六○?一米六三。有何特征?肝痣。长在哪里?上臂里侧。右臂左
臂?右臂。无名指是哪只手的?左手。订婚了?是的,但仍单身过。信仰?新教。
童贞女?童贞女。何时出生的?不知道。何时?在汉诺威附近。何时?十二月。人
马里座还是摩羯星座?人马座。性格?胆小。好脾气?勤快,话多。谨慎?节约,
务实,也开朗。腼腆?爱吃甜食,正直,过分虔诚。苍白,多半梦见旅行。经期不
规则,迟钝,爱忍受却又要讲出来,本人无想像力,被动,耐心等待,静心听人讲
话,点头表示同意,交抱双臂,说话时眼睑下垂,被人招呼时,睁大眼睛,浅灰色,
瞳孔附近是棕色,得到已婚上司所赠的戒指,先不愿接受,后又接受,可怕的经历,
纤维,撒旦,许多白色,出走,搬迁,又回来,不能摆脱,嫉妒但是又无缘无故,
疾病但不是自己得的病,死亡但不是自己寻的死,不,不知道,也不愿意,正在摘
矢车菊,那一个来了,不,事先就陪伴着,再也不能……阿门?阿门。
我,戈特弗里德·封·维特拉,之所以把这份祈祷记录补充到我对法庭的证词
中去,仅仅是因为,这份有关无名指的女主人的陈述,尽管读起来含混不清,却同
法庭关于被谋杀的女人,护士道罗泰娅·肯盖特的报告大部分相吻合。怀疑被告的
证词,即他既没有谋杀这位护士,也没有面对面见过她,这可不是本人的任务。
不过,我的朋友跪在由他放在椅子上的大口玻璃瓶面前并敲打由他夹在两膝之
间的铁皮鼓时是诚心诚意的,今天我还认为这一点是值得注意的,并且是有利于被
告的一个证明。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还经常有机会目睹被告祈祷与击鼓,因为他请我当他的
旅伴,并给我慷慨的报酬,带我一起去作他已中断较长时间、但在拣到无名指后不
久便又恢复了的旅行演出。我们周游了整个西德,也得到去东德甚至去外国的提议。
可是,马策拉特先生宁愿留在国境之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而不愿去凑流行的旅
行演出的热闹。在演出之前,他从不对大口玻璃瓶击鼓祈祷。在他登台演出之后,
在时间拖得很长的晚餐之后,我们回到旅馆房间里时,他才击鼓祈祷,我则提问记
录。之后,我们把这一次的祈祷同前几天或前几周的祈祷作比较。祈祷有长有短。
求得的话有时十分矛盾,但改日却又变得一目了然而且冗长详细。然而,由我收集
并在此呈交法庭的全部祈祷记录,其内容均不多于我附在我的证词后的那份第一次
的记录。
在这一年中,我在旅行演出的间歇泛泛地认识了马策拉特的一些熟人和亲戚。
例如,他向我介绍了他的继母玛丽亚·马策拉特太太。被告非常爱慕她,却有克制。
那天下午,我见到了被告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库尔特·马策拉特,十一岁,受到良
好教育的文科中学学生。玛丽亚·马策拉特太太的姐姐,古丝特·克斯特太太,同
样给我良好的印象。被告告诉我,战后头几年,他的家庭关系遭破坏。直到马策拉
特先生替他的继母开设了一家规模很大、也进口南方水果的美食店,当该店遇到困
难他又一再资助的时候,继母与继子之间才结成那种友谊的同盟。
马策拉特先生也让我结识了几位他先前的同事,主要是爵士乐师。尽管我觉得
闵策尔先生——被告亲切地叫他克勒普——是那样开朗与随和,我至今仍无足够的
勇气与愿望继续保持这种联系。
由于被告的慷慨大度,我没有必要继续从事我的装饰师的职业。然而,当我们
由旅行演出回到本地后,出于从业的乐趣,我便接受委托装饰一些橱窗。被告亲切
友好,对我的手艺颇感兴趣,多次半夜三更站在街上,不知疲倦地充当我的平庸手
艺的观赏者。有时,工作做完后,我们还在夜深人静的杜塞尔多夫溜达一圈,但避
开旧城,因为被告不爱看到牛眼形玻璃和古德意志的商店招牌。就这样——我现在
进入本人证词的最后部分——一次子夜过后的散步引我们穿过下拉特来到有轨电车
停车场前面。
我们默契地站住,注视着驶入停车场的末班有轨电车。这样一个场面真好看。
周围是黑暗的城市,远处,一个喝醉的建筑工人在怪声唱歌,因为今天是星期五。
除此以外,一片寂静,尽管进场的末班电车铃声丁当并让弯曲的铁轨发出声响,但
不是喧闹。大多数电车驶入停车站,可是也有几辆空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铁轨上,
像过节似的亮着灯。是谁出的主意?是我们的主意。不过,是我先开的口:“亲爱
的朋友,怎么样?”马策拉特先生点点头,我们不慌不忙地上了车。我站到驾驶台
上,随即摸到了门道,稳稳起动,慢慢加速,表现得像个优秀的有轨电车司机。当
我们已经把明亮的停车场扔在背后的时候,马策拉特先生用这样一句话嘉许我的表
演:“你肯定是个受过洗礼的天主教徒,戈特弗里德,要不然的话,你开有轨电车
就不会开得这么好。”
说实话,这件小小的临时工作给了我许多乐趣。看来,停车场上的人没有发现
我们把车开走了。没有人追我们。再说,人家可以切断电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
们停下来。我把电车朝弗林格恩方向驶去,穿过弗林格恩,正考虑是否在汉尼尔附
近拐弯,朝拉特、拉亭根驶去,这时,马策拉特先生请我开进去伯爵山、格雷斯海
姆的轨道。虽说我害怕狮堡舞厅下面的那段上坡路,但仍迎合了被告的愿望,闯过
了那段上坡路,过了舞厅。这时,我不得不刹车,因为有三个人站在铁轨上,与其
说是求我,不如说是强迫我停车。
刚过哈尼尔,马策拉特先生就已经到车厢里面去抽香烟了。我作为司机只好大
声说:“请上车!”我注意到第三个不戴帽子的人。他被两个戴着有黑色系带的绿
帽子的人夹在中间,上车时动作笨拙或者是被挡住了眼睛,好几次没有踩到踏板。
他的两个陪同或看守相当粗暴地帮他登上司机台,紧接着走进车厢去。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