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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

_6 赵扬(现代)
李尚隐看到上官昭容屈尊入宅,又携带许多珍宝之物,他早就听说过婉儿与崔湜的风流之事,顿时明白了婉儿的来意。
婉儿其实也不想过多请求,若李尚隐收下礼物,她相信定会大功告成。她环视李尚隐宅中陈设甚为简单,知道一名八品官员俸禄无多,现在有如此一大注财物从天而降,他定会喜出望外。
孰料李尚隐根本不吃这套,他将礼物提起放入婉儿随从怀中,然后将其推出门外,转对婉儿说道:“上官昭容,您的来意下官很明白。您为昭容之身,不可在外宅久留,恐惹物议,如此请回吧。”
婉儿不明白李尚隐的真实态度,说道:“崔侍郎由你主审,我怜其诗才特来为其求情。李御史,若你手下留情,回头我让崔侍郎重重谢你。”
李尚隐脸色严峻,说道:“今日上官昭容入敝宅,下官本可将此情禀告圣上,如此会对崔侍郎更加不利。下官不愿意落井下石再添崔侍郎罪责,请昭容速回。昭容放心,下官不敢胡来,定会公正审理崔侍郎的事儿,至于如何定罪,自由圣上裁断。”
婉儿心中明白,此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想想也该崔湜倒霉,如今官场贪墨成风,为何这里还有一个异类?
婉儿不敢再留,就又说了数句好话,然后转身离去。一位当朝皇帝的二品嫔妃,专程到一位八品官员宅中为别人求情,古往今来,估计也仅有婉儿一人有此机会。
后数日,李尚隐审讯崔湜案子终结,其卷宗到了李显那里,李显依其案状决定将崔湜贬为江州司马。
第二日,朝廷诏命下,崔湜却被任为襄州刺史。江州司马为从五品,襄州刺史却为从三品。且江州那里人烟稀少,远没有襄州繁华。崔湜由于有了这一改一任,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崔湜之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缘于婉儿走了安乐公主的路子。
那日婉儿在李尚隐家里遭拒,明白此路不通。此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急令车儿向金城坊方向行走,她决定找安乐公主一试。在婉儿的引荐下,安乐公主与崔湜也曾有过枕席之欢,料想此忙其必定会帮。
安乐公主看到婉儿携来许多珍宝之物,不禁感到诧异,问道:“昭容此举何意?想是你居中财货太多,知道我近来营造不少,因而来帮我忙?昭容其实不必,你应该知道,近来营造定昆池,父皇已同意从国库拨付。”
婉儿回答说:“想是公主不知,崔湜刚刚被捕入狱。这些珍宝,由其家人凑来,还请公主帮忙周旋一下。”
安乐公主大为惊奇,问道:“崔湜?他犯了什么事儿?以致被捕下狱?”
婉儿道:“御史台一位姓李的监察御史出面告他,说崔湜赃贿狼藉,使选法大坏。说到底,崔湜近一段时间收了一些钱帮人办事,被人抓住了把柄。”
安乐公主哈哈笑道:“多大的事儿呀?我还以为崔湜将天捅破了一个窟窿呢!昭容,我们这些年帮别人办了多少事儿,那些御史为何不告我们?说到底,他们不敢!崔湜不过一个软柿子,其新官上任,别人定是不服,以致寻些过错,把崔湜赶下台而已。”
婉儿想不到安乐公主看事情还挺透彻,竟然能看出事件背后有人主使捣鬼,看来此女近来还是长了一些见识,就接口道:“谁说不是呀?崔湜现在宰臣之中,年龄最轻,定有人瞧着不顺眼,就想寻些事由将他扳倒。然圣上已然下旨拘审崔湜,现在只有想个法子替其脱罪。”
“你为父皇的昭容,你直接找父皇说一说,事儿不就结了吗?”
婉儿在安乐公主面前也不转弯抹角,说道:“公主知道,外面人风言风语说我与崔湜如何,这些话儿定刮入圣上耳中。你说,我如何找圣上张嘴求情?”
“哈哈,岂是风言风语?你与崔湜良宵苦短,实在风光妙极啊。昭容,那崔湜一下狱,你顿成热锅上的蚂蚁,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一日都离不开他了?”
“公主最受圣上与皇后宠爱,我心想,若由公主求情,定能马到成功。”
安乐公主收起了笑容,眼光又瞅了瞅那堆珍宝,撇了撇嘴说道:“哼,崔家的人实在太抠门了。就这点财物,妄想解救崔湜?昭容,你知道现在的行情。若我为人求一闲官儿,多少人争着送来几十万钱,崔家的这点钱能干什么?你须让崔家的人明白,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花钱才能免祸,何必还要吝啬那些黄白之物呢?崔湜的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按朝廷制度,将崔湜绑至刑场杀头亦可,若事儿办得妥帖,无非降一降官秩即可。”
婉儿见安乐公主伸手要钱,心里顿时一喜。只要此女愿意帮忙,事情就有了转圜之机。
安乐公主接着说:“崔湜现在一要免罪,二要保住官秩,此为两桩事儿。他的家人拿来这点东西来求我,实在污了我眼睛。”
婉儿赔笑道:“崔家人不明事理,公主勿恼。想是崔家人匆促之间难以备齐,就以此物为进见之礼,当为本意。公主放心,我回去定召崔家人好好斥责一番,并嘱他们再备财物。”
安乐公主又复一笑,说道:“看来昭容实为重情义之人啊。你与崔湜无非逢场作戏一番,缘何如此上心?我听延秀说,那崔湜自恃貌美有才,最擅拈花惹草,其最近与昭容打得火热,无非瞧中你有宫中依靠,以此想有晋升之路。你莫非真为之动了真情吗?我知道,男儿最喜年轻美貌少女,你现在风韵犹存,年龄毕竟大了些,你对崔湜又献颜色又赔财物,以后世事难料,只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安乐公主向来口无遮拦,擅触人心最柔软处。她这一席话说得婉儿脸色赤白,心中薄怒,然绝对不敢还以颜色。婉儿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公主所言极是,不过民谚有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崔湜虽露水相识一场,那也是前世的缘分。崔湜现在遭难,我岂能不帮?”婉儿话中的深层意思,实指你安乐公主也与崔湜有过肌肤之亲,岂能如路人一般?
安乐公主却不理会这些,她当初和崔湜有过枕席之欢,其认为毕竟是一场游戏,没有必要铭刻不忘。
安乐公主最终在婉儿的央求下,答应帮忙说项。然直到崔湜一案审理结束,安乐公主未有任何动作。是时,婉儿已将崔家所送礼物奉入公主府。这日,婉儿得知李显已阅批了崔湜的案卷,欲贬崔湜为江州司马。婉儿得此消息,知道明日吏部即要发文,心中就有些着急,遂趁着黄昏再入安乐公主府。
安乐公主瞧见婉儿有些着急,笑道:“多大的事儿?明日移文?我们现在入宫,让父皇改任一下不就成了吗?昭容,只要事儿到了我们手中,何愁不定?你说,天下到底有何难事?”安乐公主说此话的时候,早忘了自己一家在房州困顿惶恐的日子,大约人处顺境时往往会遗忘许多往事。
她们于是前往宫城,婉儿先到自己的殿内等候,安乐公主直接到太极殿去找李显。过了一会儿,安乐公主即离开太极殿找到婉儿,说道:“昭容,我早就说过不是什么难事儿,你瞧,父皇很痛快就答应了,事情成了。”
婉儿又惊又喜,问道:“太好了,公主,那崔湜改授何处呀?”
“你说过让他任刺史即可,就随便把他任在襄州。父皇说,那里还算热闹,比江州要好上许多,且离京城也不算远。”
婉儿施礼谢道:“我代崔湜万分感谢公主大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主此举,实在积了大德。”
安乐公主嘴一撇道:“昭容此谢,又算什么?你须转告崔湜,让他来当面谢我。今日见了父皇一提起崔湜,他连连摇手不许我管,我此后百般央求,父皇方才允准。这件事儿除了我出面来办,若换作他人,肯定劳而无功,昭容,崔湜这一次欠我们的情分,实在太大了,你说是吗?”
“我定转述公主之功,让他入府致谢。公主所言不差,我为圣上昭容尚不敢找圣上求情,只好婉转请出公主。换作他人,一点门儿都没有。这还是崔湜造化大,谁让他事先得识公主呢?”
安乐公主顿时笑了,心里甚为得意。
第二日,崔湜果然被授为襄州刺史。其出狱后,自然先找婉儿,再找安乐公主,至于彼此之间如何缠绵缱绻,这里按下不表。
太平公主密切注意此事件的走向,她得知皇帝成为“和事天子”,又知崔湜被授为襄州刺史,一个人就在堂上呆坐了许久。眼见太阳西斜,遂唤人叫来大儿子薛崇简,吩咐道:“你去,唤三郎过来一起用晚膳。”
薛崇简领命而去。
第六回 姑侄联话谈朝闻 新池欢宴献诗词
太平公主眼见两位御史的弹劾竟然如此无疾而终,心中大为失望。这次事件的主谋者正是太平公主,那日她将萧至忠召来,两人密谋了半天,定下了由萧至忠寻人弹劾之计。
太平公主衡量局势,觉得韦皇后抛出“五色云”以及《桑韦歌》的舆论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说明韦皇后的野心,已然从密谋走向明面。她的最终目的,无非遵循则天皇后故事,逐步架空皇帝李显,独自把揽朝政。太平公主绝对不能看到这个结果。她深知一旦韦皇后掌握了大政,其首要清除的目标就是自己和哥哥李旦一家。目睹了朝中风云并深谙权谋的太平公主知道,任何他姓之人掌握了大权,李氏宗族就成为其行进道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自己的母亲当年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太平公主深知,以韦皇后目前的地位,若非哥哥李显以废除皇后的法子可以夺其位,其他人难以撼动。可是哥哥李显对韦皇后言听计从,让他废后,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与萧至忠密谋的结果,一致认为应该先除韦皇后的爪牙:宗楚客与纪处讷,至于崔湜,无非是一个捎带着的角色。
大凡密谋奇计,须有两个前提:第一为损人利己,第二为不着痕迹。把宗楚客与纪处讷拿下,绝对符合太平公主的利益。他们认为,若宗纪二人被弹罢官,则皇上定会重用韦安石以及萧至忠等人。韦安石向来在朝中不聚朋党,他若被授中书令,处事相对公正,对太平公主而言绝对能接受。且韦安石若当了中书令,其肯定为得益之人,按照谁得益谁主使的阴谋原则,许多人肯定会认为韦安石为此次事件的主使。如此,真正幕后主使人太平公主就可以不着痕迹。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是太平公主纵然有周密奇计,却没想到皇帝李显竟是一个不按常理出手之人,他竟然在殿上令对仗双方结为兄弟,真是匪夷所思!太平公主得知了这个结果,起初又好笑又可气,到了后来,又是深深的忧虑了。她知道,这肯定是韦皇后为了保全自己的爪牙而努力的结果,她可以无视朝廷的纲纪,可以不理是非曲直,置祖宗宗法于不顾,真正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如此行事实在可怕。
那么,今后如何遏制韦皇后的行动步伐呢?素有决断之能的太平公主从来不拖泥带水,她马上决定要采取更为断然的措施。然决断好下,其实施的过程却要既大胆又谨慎,那是不敢有一点疏忽的。她在那里沉思良久,忽然想起那日毬场上的李隆基,她觉得,李隆基可以成为自己这个庞大计划的一个关键之人。
记得李隆基那日的毬伴为禁苑总监、利仁府折冲以及万骑果毅,这些人虽官职不高,然皆手握一定实权,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大有用处的。太平公主毕竟身在高位,所历大事太多,其眼光较常人犀利不少,一下子就能看出事情的关键所在。她现在等待李隆基前来,心中的思绪纷纷扬扬,忽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此子为何多结交这些军中之人?若论玩毬,那钟绍京与麻嗣宗尚能上场驰骋,而陈玄礼与葛福顺毕竟技差一筹,整场比赛只能在场边观看,没有上场的机会。如此看来,这个三郎以玩毬名义结交军中之人,恐怕另有深意!若三郎果然有了这种心思,那么自己此前对三郎的看法肯定是完全错了,这是一个深不可测之人。
太平公主摇摇头,不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从头至尾,李隆基以爱玩乐游赏出名,爱结交朋友,喜爱拈花惹草,此为其性情主流。至于眼前的朋友多军中之士,大约也是偶然为之。太平公主摇摇头,将之前的猜忌之心放下。
太平公主府与兴庆坊相距不远,太平公主在堂内左思右想的工夫,薛崇简已将李隆基带了回来。李隆基入堂后躬身拜道:“太平姑姑安好,侄儿特来拜安。”
太平公主收回思绪,转身面对李隆基,笑道:“你的小嘴儿说得挺甜,你上次在毬场上说过今后要常来拜安,我伸长脖子等了许久,未曾见过你身影。今日若非让崇简去叫你,你会乖乖地来吗?”
“侄儿错了,望姑姑责罚。”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说道:“你天天不干些正经事儿,我听说你最近常往宝昌寺跑动,是不是又瞧上那里的美貌尼姑了?”
“禀姑姑,宝昌寺里只有和尚,没有女尼。”
太平公主“扑哧”一笑道:“如此说,还是姑姑冤枉你了?怎么?你莫非改了性子,准备吃斋念佛了?如此甚好,可以治一治你那浮动跳脱的性子。”
太平公主转对薛崇简道:“你去厨屋那里交代一下,晚间留三郎在这里用膳。我先与三郎在这里闲话一会儿,待膳治好,你再叫王师虔过来一起用膳。”
薛崇简答应后离去。
李隆基见姑姑今日待自己十分隆重,有点受宠若惊,谢道:“姑姑有事,吩咐侄儿去办就是,用膳就不必了,侄儿实在担待不起。”
太平公主眼睛一瞪,说道:“是不是你晚间还有一场花酒要喝呀?若如此,我就不拦你了。”
“不敢不敢,侄儿听从姑姑安排。”
“这就对了,你坐下吧。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侧案上已备好,自己去拿吧。”
李隆基很乖觉,其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取过她的茶盏,然后注入茶水,将之放在太平公主面前,说道:“请姑姑用茶。”然后再小心地归于座上。
太平公主说道:“我叫你来,实因这几天很闷,想找个亲近之人聊聊天解解闷,这样就想起你了。你今日不用拘束,我们聊到哪里就到哪里,只要聊得痛快就行。”
“侄儿省得,不知姑姑这几日为何愁闷?”
太平公主横了他一眼,说道:“你日日贪玩得紧,自然天天快乐,无暇关心它事。你莫非没有听说吗?前一阵子,为了一具水碾,僧人把我告到官府,弄得我灰头土脸。还有,裹儿现在也无视我这位长辈,常常在背后说一些蔑视之语。三郎,外人欺负我,家里小辈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说,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侄儿听说过这些事儿,不过现在事情已然过去,姑姑不用再挂在心上。侄儿知道,姑姑向来心胸宽广,志存高远,如此小事实在不值一哂。”
“志存高远?好一个三郎,你怎能如一些无聊之辈那样来评说我?我能有什么志向?眼前之势,你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尚且有事,若再有了志向,岂不是犯了大忌讳吗?看来你爹爹说得对,他的几个儿子颇有父风,独你最令人不放心。”
李隆基此时想起那日与刘幽求一起密谈的情形,刘幽求让他设法与太平公主联手,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此后思来想去,因为实在摸不透姑姑的心思,不敢贸然张嘴。今日姑姑约来自己,虽如往日那样对自己嬉笑怒骂,然她与自己单向晤谈,则此种方式已透出特别。他脑中一转,有心试探姑姑的真实态度。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姑姑所言,侄儿不敢苟同。父亲与我那几个兄弟恬淡处事,貌似明哲保身以避祸,然而祸患真正起来的时候,那是躲避不开的。如前次重俊事变,我们未涉其中,然父亲与姑姑被猜疑,我们兄弟几个被放外任。若不是侄儿玩了一场好毬,我们兄弟几个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姑姑,那日父亲责怪侄儿,说我不爱在家,还让大哥看好我,父亲如此被动为之,您以为如何?”
太平公主当初因为年幼,对已逝去的大哥李弘和二哥李贤所知不多,却与三哥李显、四哥李旦自幼就玩在一起,深谙这两位兄长的性子。她有时候心想,儿女的性格与母亲大有干系,像自己的母亲则天皇后强悍无比,其儿女性格以恭顺居多;若母亲的性格谦和无为,其儿女性格则自立居多。哥哥李旦性格谦和,其子大多继承父风,独有这个三郎为异类,看来母亲性格强弱影响儿女的命题也未必拿得准。现在李隆基既有此问,想起今日与他谈话的目的,就沉吟道:“我们生于皇家,即处嫌疑之地,则以恬淡无争态度处事,实为首选。不过如你所言,就是这般无为行事,祸患随时从天而至。与其如此,不如快意人生,能够享受到人世间的许多乐趣。”
李隆基笑道:“姑姑如此称赞侄儿,想姑姑今后定不会再责怪侄儿了。”
太平公主也笑了,心想与有趣的人一起说话,气氛也快活许多,遂笑颜斥道:“你这个三郎呀,就会油嘴。你兜了一个大圈子,竟把我给圈进去了。”
李隆基有心继续试探,正色道:“侄儿不敢。其实侄儿这几天也很是郁闷。”
“你又有何愁事了?”
“这几日街谈巷议,皆谈圣上新号‘和事天子’以及崔湜授任之事,众口粥粥,皆斥当今朝纲紊乱,贿赂公行。姑姑,侄儿为李家子孙,闻此消息,脸上实在无光。”李隆基所谈“街谈巷议”,其实有些夸大,这些事儿目前仅在官宦之中议论,百姓其实不知。
太平公主今日本想拿这些事儿试探李隆基的看法,不料李隆基竟直言抛了出来,且义愤填膺,她很满意李隆基能有此态度,遂点头道:“不错,不但李氏子孙应该这么想,大凡有些良知之人,岂能容如此劣行横行天下?我作为李家女儿,也十分愤慨。三郎,其实我这几日郁闷,缘由此起!当今天下贿赂公行,你知道其缘由吗?”
“侄儿恭听姑姑之言。”
“今日天下贿赂公行,实因天下无惧。太宗皇帝在日,其身体力行,使贞观一朝政治清明;父皇继承太宗皇帝遗训,贞观之风沿袭如常,就是母后当政之时,虽有张氏兄弟等人废弛朝纲,毕竟不为主流,朝臣不敢妄自行之。可是到了现在,韦皇后与裹儿等人自毁长城,我那皇帝哥哥竟然成了‘和事天子’,真正天下无惧啊,朝纲焉能不坏?”
“姑姑所言极是。”李隆基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知道这位姑姑的手段,她看别人甚为清楚,然忘记了自己的行为。眼下朝纲紊乱,其中也有姑姑的功劳。
太平公主说得兴起,继续说道:“三郎,这些事儿也就罢了,眼下更有蹊跷事儿,那韦氏的衣箱里竟然会出现五色云,真是白日里说梦话。最可气的是,我那糊涂的皇兄还给她画出图样,并悬于宫门之侧。唉,路人皆知的事儿,他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唉,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他们一家继续在房州待着,这皇位还是由你爹爹来坐最好。”太平公主现在说的都是气话,当初则天皇后虽爱这位小女儿,然在这等大事上绝对不会听太平公主如何说,且太平公主在强悍的母亲面前十分乖觉,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李隆基接口道:“姑姑所言甚是。侄儿也听别人说,这韦皇后现在正依则天皇后故事,其步步为营,心有大志。”
太平公主不屑道:“她?她有母后的谋略和手段吗?三郎,我告诉你实话,就是有十个韦氏,她们相叠一起也难敌母后一个!”
两人说到现在,已然说得十分露骨和坦白,姑侄二人在韦皇后的所作所为上,绝对看法一致,目标一体。
太平公主又转颜一笑,说道:“三郎,要说这韦皇后实在为一个不睿智之人,她寻来宗纪等人,除了为其献歌逢迎外,还能给她帮什么忙?我看呀,只会帮些倒忙而已。还有呀,韦氏现在一心谋取大位,我看也是虚妄。就是三哥不想当皇帝了,还有四哥嘛,什么时候又轮上她了?”
李隆基连连摇手,说道:“姑姑言过了。父亲已然二让天下,这皇帝之位,他说什么也不想了。”
太平公主哈哈一笑道:“你焉知四哥内里心思?”太平公主说到这里,忽然感到今日的言语已然说得太多,这个三郎绝顶聪明,不能让他完全洞悉自己心思为好,遂道,“也是,四哥此生最爱田舍翁,不愿多操一点心,若让他操劳天下,还不如杀了他。也罢,我们不说这些话题了,越说越气,还不气坏了我们的身子。三郎,我们说点轻松的事儿。我知你爱编曲填词,最近你与那赵氏小妾有何新作呀?”
赵敏现在已为李隆基诞下一名男婴,此前杨氏为李隆基生下了长子李嗣直,则此子为其次子,名李嗣谦。
李隆基答道:“姑姑,侄儿去年在潞州,一日见秋风扫庭间落叶,心感触之,后来回京途中看到路旁落木萧萧,遂成此曲,名之为《感庭秋》。侄儿与赵氏前时合练,已将此曲敷演齐备,姑姑有空,可以一观。”
太平公主笑道:“你也知道我不善诗文,对音律更加一窍不通了。不过此曲既写秋风,想你在潞州时滋味不太好受,有所寄托吧?好呀,届时我入四哥府中,你让那赵氏来歌舞一回,舞姿好看与否,我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姑姑太谦了,你将秋风与心意联在一起,怎么又不懂音律了?姑姑说个时日,届时我操鼓,让赵敏与您歌舞一回。”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后日晚间如何?你回去告诉四哥,就说我那日要入府拜望。”
“侄儿自会知会父亲。姑姑此去不可空手,侄儿与赵敏到时候要讨赏。”
“嗬,你倒会顺杆儿爬,竟然来勒索我了?”
“侄儿不敢,不过姑姑之赏,那是不可不要的。”
太平公主笑指李隆基道:“就说了这一会儿话,你贫嘴的功夫又见长了。”
这时,薛崇简入门道:“母亲,晚膳已备好,请入宴吧。”
太平公主点头道:“好,你先去吧,我再与三郎说上几句话就过去。记住,就我们四人,别的人让他们自便吧。”薛崇简领命后转身离去。太平公主这样说,自是将自己现在的夫婿武攸暨也排除在外。好在武攸暨此人很是乖觉,其与武家大多数男人的跋扈性子不同,平素低调恭顺。则天皇后当初想让太平公主改嫁给武承嗣,太平公主坚决不同意,自己选择了武攸暨,她当时瞧中的就是武攸暨的这种性格。只可惜武攸暨当时已有夫人,让其停妻再娶或者让太平公主做妾,则天皇后绝对不能接受。不过则天皇后自有她的办法,她派人暗杀了武攸暨的夫人,这样,武攸暨丧妻再娶太平公主,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李隆基闻言太平公主有话要说,殷勤问道:“姑姑还有何事吩咐侄儿?”
太平公主笑道:“也没有太大的事儿。你刚才说四哥责你爱玩交际,我却以为不然。你别看我的性格比较外向,然我心底里始终以为,男女毕竟有别。女人嘛,终归在家描红识书方为正理,男儿则要志在四方,闻达天下。”
太平公主所言实为儒家多年来所提倡的大道,惜则天皇后当政后大力提升女人地位,女人似乎也可从家中移至台前,以致男女功能有所混淆。则天皇后之后,如今韦皇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乃至眼前的太平公主,在政坛上叱咤风云,风头不减则天皇后当时,是为例证。
李隆基闻言也很诧异,心想姑姑是否今后就改了心性不成?其心中这样疑惑,口中犹称赞道:“姑姑所言甚是。盼后日姑姑见了父亲,还请姑姑帮侄儿说情,以缓其势。”
“罢了,别讨便宜了。我还不知道你吗?四哥说得声音再高,你依旧我行我素,其行无改。”
“姑姑这样说,小侄定为悖逆之人了,侄儿不敢担当如此大罪。”
“哈哈,好了,不要贫嘴。对了,我那日在毬场上看到你的那些朋友,比较有趣。”
李隆基闻听太平公主提起自己的这帮朋友,不明白她为何对此有了兴趣,遂顺口答道:“是呀,他们的爱好与侄儿相似,彼此说话也投机,因此来往颇多。”
“嗯,很好嘛。我想托你一件事儿,你要用心去办。”
“姑姑所命,侄儿分内所当。”
“你那崇简哥哥,也是一个不爱交际的主儿,在外面没有什么朋友,就爱在府内与典签王师虔一起弄诗吟文,实在让人惆怅。我刚才说了,男儿要志在四方,需要朋友。将来我百年之后,这个家还需要他来主持,他如此行事,我如何能放心?”
“崇简兄敦厚谦逊,极有兄长之风,姑姑不可责之太苛。”
太平公主摇摇头道:“我不想他长久如此。我想托你之事,就是请你把崇简与王师虔带入你的朋友圈里,让他们学一些交际的本事,你觉得为难吗?”
李隆基觉得姑姑此招匪夷所思,所谓朋友,那是志趣相通之人因有默契而常常交往,没听说过生硬地将人硬塞入他人圈内。不过薛崇简为人很好,其言语不多,性情很随和,相信自己的朋友圈能够容纳此人。李隆基并未多想,只是觉得答应了此事,今后与姑姑的联络就可加深一层,遂满口答应道:“姑姑所命,隆基定遵照执行,有何为难之处呢?只是我的这帮朋友层阶太低,怕崇简兄耻与他们交往。”
“又胡说了,那么你与他们交往,莫非自甘堕落不成?废话不要多说,就这么办吧。走吧,我们吃饭去。”太平公主立起身,执起李隆基之手,牵着他走出门外。
韦安石这些天异常恼火,自己与世无争。怎么事儿还会与自己扯上干系?
宗楚客私下里透出话儿,说话内容辗转传入韦安石的耳中。宗楚客说话大意为:一个老不死的如此恋栈相位,自己明里不敢说话,却主使来放暗箭。哼,总有一天,这个老不死的会知道后果的。
韦安石知道宗楚客辱骂自己的原因,按照宗楚客的理解,由于宗楚客顶替了中书令的位置,那么韦安石心有不甘。此次韦安石抓住西域之事大做文章,目的就是把宗楚客赶下台,这样韦安石可以回来依旧做中书令,可以一报前仇。
然韦安石实在冤枉,他从未有此种心思,没有任何动作。
崔琬为则天皇后当政时长安三年的进士,韦安石当时为神都留守,兼判天官、秋官二尚书事。按照当时的规制,士子们参加天部的“关试”之后,正式取得了入仕的资格。所以,“关试”之后,由朝廷出资举办“关宴”,由状元担任录事,然后再按名次担任主宴、主酒、主乐、主茶等名目,宴席的排场很大。“关宴”上,众入仕进士推天官侍郎坐在首席,并尊称为“座主”,于是这些进士与天官侍郎就有了一层师生关系。此后的岁月里,他们互相提携,较之普通的师生又多了一层微妙的关系。天官尚书虽不被称为“座主”,那也是有相当渊源的。崔琬作为此届的进士,韦安石当时兼判天官尚书事,自然两人就有了一层关系。此次崔琬上书弹劾宗楚客与纪处讷二人,朝中之人只要稍稍辨其渊源,肯定会得出由韦安石主使的结论。
韦安石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心想此次弹劾若非崔琬本人的意思,那么即为主使之人处心积虑,有意将视线向自己转移,从而混淆视线。韦安石毕竟仕宦多年,深明其中的名堂,他到现在忽然深深佩服起这位蒙面的主使之人:不露痕迹,招数够狠!
韦安石想破了脑袋,始终想不出此位主使之人的端倪。眼前朝中局势,韦皇后势力可谓一枝独大,韦皇后的亲信把持了朝中大政,如宗纪二人此种劣行,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大罪,若则天皇后当政,也断然轻饶不了他们。可是由于韦皇后三言两语,皇帝就轻轻放下,还莫名其妙地让他们结为兄弟,真是旷古奇事。如此局势下,李氏宗族之人唯求自保,如自己这样不肯趋炎附势的大臣想请求致仕以避祸,谁还会有闲暇时间出手进攻呢?韦安石实在想不出这位高人是谁!
思虑之间,韦安石忽然动了一个心思,自己好长时间未去拜见相王了,近日要去走动一回。
李隆基回府后办了两件事,他首先把乐工头儿叫来,让他依自己所谱《感庭秋》之曲排练,后日要入相王府敷演,同时派人去叫刘幽求入府。
刘幽求很快来到,李隆基将他召入中堂耳房,然后将门窗紧闭,两人开始轻言轻语说话。
李隆基把今日姑姑召见自己的过程复述一遍,然后说道:“刘兄,你当初让我与姑姑联手,看来天佑我们。现在我尚未有动作,姑姑就找上门了。她让崇简跟随我们,今后联系会更为紧密。”
刘幽求沉思一会儿,然后说道:“太平公主不愧为太平公主,殿下,太平公主之睿智,我等难及啊!”
“刘兄何出此言?”
刘幽求微微一笑,反问道:“太平公主目光如炬,她这次主动召见殿下,定是以为殿下对她有益处。你说,太平公主瞧中了什么?”
李隆基闻言并不说话,也是微微一笑。他在太平公主府中已经意识到,姑姑这一次示以亲切之意,缘于她瞧中了自己的这帮朋友。她既然瞧中了自己的这帮朋友,则其心中定有图谋,且此图谋并非小事。
刘幽求说道:“太平公主既有如此念头,我们此前的一个谜团终于可以解开了。”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不错,这次弹劾主使者实为姑姑,姑姑的这一次行动实在做得很好,她若不找我,且说了这么多话儿,我们此前所言终为猜疑。”
李隆基与刘幽求此前密切关注着这次弹劾之事,静观事情的发展方向。待结果水落石出,两人不禁啼笑皆非,他们事先也想过许多结果,绝对想不到会以这种结果结束。事情过程中,李隆基多方探询各种线索,并让王崇晔悄悄打探崔琬与李尚隐的底细,以判断事件的起因。
他们绝对不相信主使者为韦安石,因为明眼人都知道,韦安石现在采取了退避三舍以避祸的策略,肯定不会指使自己的门生出面弹劾以引火烧身,为宦多年的韦安石断不会出此蠢招儿。那么,主使者到底为谁呢?
他们细想了一圈,就对太平公主有了一些猜疑。李隆基知道,父亲绝对没有心思干这等事儿,自己又没有任何动作,那么思来想去,只有姑姑比较可疑。今日与姑姑一会,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刘幽求笑道:“如此很好嘛,我此前说过让殿下联络太平公主,现在她主动找上门来,就不用再费周章了。太平公主实在厉害,她那日到毬场里一观,竟然能瞧出殿下交友的目的,不愧为太平公主啊。”
李隆基不语,他心中所思的是:既然姑姑能瞧出自己交友的深意,那么定有别人也会这样想。他沉思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刘兄,我这一段时日莫非过于孟浪了吗?如此引起姑姑的注意,看来在外面留下痕迹颇多。”
刘幽求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错,如那日玩毬的场合,今后不会再有了。殿下当初可能想大胜吐蕃毬手,以致仅去六人。假若那日也去十人,则会了无痕迹。”刘幽求说罢见李隆基脸上露出了不悦颜色,又宽慰道,“殿下不用苛责自己太多。殿下多年来在京中有爱曲品乐和走马游赏的名声,此次争强好胜,以少胜多,颇合殿下脾性,常人自会等闲视之。说句大话吧,京城中若太平公主那样眼光之人,恐怕不会超过五人,殿下不用太上心。”
李隆基冷冷说道:“五人?若皇后那边有一人能识,我等焉能安定?刘兄,我们这一段时间还是谨慎为好,不可动辄聚会,授人以柄。”
“殿下若忽然更弦行为,常人观之,反而觉得不正常。我以为,殿下今后可与那些不相干之人多来往,以维持往日名声,这样比较稳妥。”
“嗯,刘兄,我们所议之事,仅限你知我知,就是那普润禅师,也不能透露一星半点。”
“我知道。”
“你这几日要到城中寻一个僻静的所在,那里还要有好玩的物事,以便大家有理由前往。今后我们的聚会,尽量不要入此府。”
“好吧,这件事我去办。”刘幽求一面答应,脑中还在快速运转,他问道,“殿下,我想起一个事儿。太平公主如此图谋大事,其矛头直指韦皇后。若清除韦皇后势力,则当今圣上肯定不能再做皇帝。你说,太平公主若把事情办成,她会不会如则天皇后一样总政呢?”
“她不会!我想过了,姑姑毕竟是一个明白人,以则天皇后之能,尚不敢逆天下大势,她也不会。若事儿到了这一步,姑姑只有把父王推出方为必选。”
“推出?如此说,到了那一天,太平公主让相王做名义上的皇帝,事儿还由她说了算?”
李隆基忽然看到刘幽求眼神里透出狡黠的光芒,心想还是入了他的圈套,遂笑道:“刘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藏头露尾?你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暗藏话锋。”李隆基知道,刘幽求本意是说太平公主瞧中了李隆基的人脉资源,因此派薛崇简与王师虔前来加强联络,另一方面也有加强控制的想法。如此一来,李隆基就成为太平公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固然关键,然终为太平公主的一个小角色。
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现在为了共同的利益,两人不约而同走到一起来了。他们各有自己的长处,两相结合其力量何止一倍?太平公主瞧中了李隆基的军中人脉资源,而李隆基则瞧中了姑姑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及朝中的人脉资源。
李隆基知道,按目前的分量,自己绝对居于次要地位,毕竟,太平公主的地位无法撼动。
尽管这样,并不代表李隆基心里没有所思所想。
他未对刘幽求明言。刘幽求出府后,想起刚才的这一档子事儿,心中掀起微澜:自己刚才明明已然提起话头,李隆基却不接话茬儿,由此看来,此子小自己近二十岁,其心机难测啊。自己年轻之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头,何曾有这一番沉静呢?
到了后日,李隆基想起太平公主之约,这日午后独自前往相王府。其临行之前,嘱乐工们及赵敏再将《感庭秋》敷演一遍,晚膳后进入相王府。
李隆基进入相王府后直奔中堂,就见韦安石正与父亲一起在堂中说话。他入堂后先向李旦问安,再向韦安石致意。
李旦看到李隆基前来,说道:“你来得正好,刚才你姑姑府中来人说,她今晚就不过来了。”
李隆基道:“姑姑有什么急事儿?她那日主动要观孩儿乐舞,孩儿已然准备好。”
李旦道:“她到底因何不来,来人并未明说,仅说她有些气闷,好像是裹儿惹她了。”
李隆基点点头,说道:“哦,我知道这一档子事儿。”
这件事儿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其实不大,不料太平公主竟然因此而气闷,令李隆基始料不及。
是时贵戚显宦之家,往往喜欢舍财营造佛寺。太平公主于去年秋天,在修正坊购买了一处家宅,令人将其修缮后成为一处佛寺。此寺由于位居城中心,周围所居人口众多,寺成后香火甚旺。然而到了昨日,此寺的西首忽然来了一大帮如狼似虎的衙役,他们称奉赵履温大人之令,此处要再建一所大寺院,仅象征性地给住户们补偿了一些钱,然后喝令他们离开,观其要拆迁的范围,要比太平公主所建之寺大上十余倍。衙役们还四处放言,此寺的名字已然有了,名为“安乐大佛寺”。
消息传到太平公主的耳中,她马上明白,这是安乐公主搞的名堂。安乐公主公然在自己所建之寺旁边再造大寺,其目的并非为了摆阔,而是借此事来羞辱自己。事情很明显,“安乐大佛寺”若建成,“辕马”赵履温定会用足了钱物,将此寺造得美轮美奂,届时香客信众定会争入此寺,其东面的小寺显得破败,于是便会门可罗雀了。
京城里有这样的好处,一件小事情的背后若有显赫人物的身影,人们定会穷究深探,然后口沫横飞,将事情说得更加绘声绘色。眼前的这件事情就很有趣味,一个侄女公主向姑姑公主叫板,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事情啊!一时之间,这件小事马上渲染得全城人人皆知,一些好事之人更是前往修正坊现场观看,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
李隆基听说了这件事儿,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他当时认为,这是安乐公主恃宠胡闹,难以持久的。李隆基却没有想到,宏图大略的姑姑太平公主竟对这件事情如此生气,心里为其不值。
李旦说道:“你姑姑今日不来府中观舞,那么明日的定昆池之会,她也不会去了。”
“猿马”赵履温为造定昆池确实十分卖力,安乐公主令他中秋节前建造成功,如今刚入五月,定昆池已然建造而成。安乐公主大为欣喜,遂请父皇母后入定昆池观赏。李显自然满口答应,并诏百官随之入池观赏赋诗,这个日子就定在明天。
李隆基不再接这个话茬儿,说道:“父王,姑姑今日不来,韦公正好在此。待会儿乐工与赵氏就过来了,你们品评一番如何?”
李旦道:“好呀,安石最善为诗,你那乐舞之词正好由他品评指点。安石,你以为如何?”
韦安石想了想说道:“相王,属下许久未入府拜望,今日已叨扰许久,不敢再劳临淄王。”他又面向李隆基说道,“临淄王乐舞之名冠盖京城,安石不明乐舞之理,焉敢指点?待此后太平公主观舞之时,安石定叨陪末座,以饱眼福。”
李隆基拱手道:“韦公之言实在谦逊。”
李旦本来不爱热闹,遂摆摆手说道:“罢了,三郎,你就别让他们过来了。你先退下吧,我与安石再说几句话。”
李隆基起立躬身道:“如此,孩儿就告退了。韦公,您请宽坐。”
五月的长安城里,已稍显燥热。人们闲暇时候,往往喜爱到曲江之侧游赏。然曲江两侧近年内各衙署修建了许多厅馆台榭,一些达官贵宦之家也在这里辟地修宅,于是这里的人声渐隆,再无僻静之所。大凡人声鼎沸处,向为文士不喜,所以许多人转而向城外杳无人迹之处寻觅游赏之所。
安乐公主的定昆池建成,一道矮墙圈进了方圆四十九里的土地。墙内屈曲蜿蜒的水景将各种景物萦带为一体,其累石为山,以像华岳,引水为涧,以像天津。飞阁奇檐,斜桥磴道,衣以锦绣,画以丹青,饰以金银,莹以珠玉。又为九曲流杯池,作石莲花台,泉于台中流出,穷天下之壮丽。
出延平门外二十里,即为定昆池。这日辰时之后,皇帝及皇后的车仗迤逦出了延平门,其后面跟随着百官的队伍,一路上鼓钲齐鸣,仪仗鲜明,引起沿途路人的注目。
李显与韦皇后到了定昆池门前,未见安乐公主前来迎接,心里微觉诧异,然并不为意,两人进入门内。
进入门内后有一阔地,这里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以名花异木最盛。有天台之金松、琪树,嵇山之海棠、红桂,天目之海棠、厚朴,钟山之月桂、杨梅,曲房之山桂、温树,金陵之珠柏、栾荆、杜鹃,宜春之柳柏、红豆、山樱,蓝田之栗梨、龙柏。李显看到这些奇树,啧啧赞道:“皇后,这赵履温确实有本事,如此短的日子,他竟然将天下奇树集于此。”
韦皇后道:“还不是裹儿逼得紧吗?裹儿这一次算是得偿心愿了。定昆池?我们不看其他,就是眼前的这些树木,已然把昆明池比了下去。”
“哈哈,裹儿虽为人母,毕竟还是小儿女心性啊。”
他们转过树丛,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一巨大的拱形桥直伸池中,桥下池水碧波荡漾,真是好大一片湖面。再视池中心之岛,只见那里重峦叠嶂,宛似华山之状。因距离较远,山形细致处稍显模糊。
李显看到桥上有数个农妇模样的人,她们皆腰背鱼篓,显是在那里垂钓摸虾。其眉头一皱,说道:“好好的一个园子,何方农妇擅敢闯入?你们去瞧瞧,把她们赶出去。”
几个如狼似虎之人疾步前往,李显很快听到一声娇叱,那几个人顿时不敢动弹,就见一个腰背鱼篓的农妇小跑着奔了过来。此人来到李显近前,嚷道:“父皇,此为女儿的园子,你莫非要赶我走吗?”
李显张了张嘴,惊愕中方才知道这帮农妇是女儿及下人们所扮,遂说道:“原来是裹儿,你怎么变成这种模样?”
安乐公主一把扯掉头巾,露出娇艳的脸庞,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韦皇后道:“你最爱胡闹。你不在门前迎候,就该罚你。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渔婆子的模样,后面的百官马上入园,你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安乐公主哈哈一笑道:“母后好没有趣味,女儿如此装扮,想以此逗父皇母后一乐。哈哈,想不到女儿如此苦心,母后竟然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实在冤枉啊。”
李显笑道:“罢了,裹儿,你速去更换一下衣衫,你母后说得对,如此模样见大臣,确实不成体统。要知百官随朕出城,皆因观赏你这定昆池。你为本池的主人,总该庄重些。”
安乐公主嘟起嘴道:“不嘛,女儿为本池的主人,就该如此装扮。这里又非朝会,何必太过庄重?何况,女儿不过一个公主的名分,在朝中又没什么官职,没有必要如百官那样正装执笏。对了,父皇,您若不提起,女儿还想不起来呢。您若要让女儿更换衣衫,就给女儿一个官职吧。”
“你要什么官职?哪有女儿在朝中为官的道理?裹儿,不要再胡闹了。你当初找朕要昆明池,朕未答应,结果就有了眼前这个定昆池。哼,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取名为定昆池,明显想把昆明池比下去,你定是想以此气朕来着。如此,你还不满足,又来要什么官职?皇后,你说呢?”
韦皇后笑道:“裹儿的心胸很大,不足为怪。今日女儿要授官职,还算新鲜,女儿为何就不能到朝中为官呢?陛下,我们且听她说一说。”
安乐公主道:“对呀,母后说得对。阿武还能当皇帝,女儿要个小官做做有何不可?”
韦皇后与安乐公主母女对则天皇后怨恨极深,她们在李显面前说话,对则天皇后殊无敬意,李显这些年早已习以为常。他听见女儿称呼自己的母亲为“阿武”,不以为忤,连忙问道:“裹儿,你想要个什么小官呀?”
安乐公主道:“父皇,您的儿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如重俊那样,完全猪狗不如。他们没有孝心,整天想的就是如何赶走父皇,哪儿有女儿贴心呀?女儿这些天一直在想,太子之位说什么也不能再设了,干脆给女儿一个皇太女的名分,让他们都死了心,女儿定千秋万载忠心侍奉父皇。”
李显闻言,不禁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李显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李重润系韦皇后所生,其余三个儿子李重福、李重俊和李重茂皆为宫人所生。李重润十九岁时,有人密报他与妹妹永泰郡主说张氏兄弟的坏话,故被则天皇后下令杖杀;韦皇后后来当权后,认为李重润之所以身死,缘于李重福实为张氏兄弟的线人,因此把李重福贬至外任;三子李重俊不堪韦皇后与安乐公主的欺辱,奋起谋变,结果事败身亡;四子李重茂今年刚刚十六岁。
韦皇后现在没有亲生儿子,也不可能再生育,遂对安乐公主之言甚为嘉许。他见李显不言声,说道:“陛下,裹儿的话也有些道理。如今太子之位虚悬,天下及朝臣仰之甚切,不能虚悬太久。若把裹儿立为皇太女,则天下安定,朝臣也少了聒噪。我看不错。”
李显虽然糊涂,也知储位之立非同小可。女儿虽然贴心,毕竟是武家的媳妇儿,若立其为皇太女,那么自己百年之后,这天下是不是姓李,那是不得而知的。
看到父皇在这里踌躇不答,安乐公主大为不满,嘟起嘴道:“哼,父皇还是不疼女儿,就这点小事,父皇还推三阻四,让女儿实在心寒啊。”
李显答道:“裹儿,储位非为小事!事关重大,朕不可擅专。这样吧,朕回头再与你母后商议商议,再和一些大臣合计合计,如此方为稳妥。”
韦皇后见李显并未拒绝,遂打圆场道:“裹儿,就这样吧。百官马上入园,你就不要再搅缠了。你父皇说得对,赶快把衣衫换了,如此模样确实不成体统。”
安乐公主见母后这样说,认为她肯定会赞成自己的皇太女之说。只要母亲同意,父皇也不会推脱太过,遂笑容上脸,又扮了个鬼脸,转身离去。
这时百官已然进园。李显此时在携来的御座上坐定,百官按例朝拜,李显令其平身,百官按朝例立于御座前。这时,黄门官趋前宣道:“圣上有旨,百官入园后可四处游赏,并以定昆池为题拟作诗篇,午时前齐集池中央华岳山前,由上官昭容品评,最佳诗作可入乐为词,圣上另外有赏。诗会之后,圣上在瑶光殿赐宴。”
百官再复叩拜谢恩,由此来看,今日之会很是轻松,许多人皆面露喜色。
众人渐渐散去,他们三五成群到各处游赏。李显在人群中看了半天,未见太平公主人影,仅看到相王李旦,遂对黄门官道:“去,召相王过来,让他陪朕游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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