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俞子秦对她说，你千万别乱说话。
林希想，为什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呢？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每个人都这样？朋友是这样，丈夫也是这样，一定是我哪里错了，我哪里错了？是哪里呢？
警察再进来的时候，看到林希苍白着脸坐着，神情有一点呆。警察敲敲桌子，想好了吗？
林希抬起眼，大眼睛困惑迷惘，与适才判若两人，锐气全无，神情彷徨，那个中年男子忽然有一点心软，以为是因他把林希晾了两个多小时，咳了一声：冷气是不是太冷了？语调转得柔和了一些，你想好了吗？
警察先生，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你再叫我想，我也想不出什么来。林希楚楚可怜地说。
警察沉吟一下，转身出去，过会儿把那个中年女人又带了进来。
哪，现在你们两个面对面好好说，事情总要解决嘛。你要她赔你钱呢看来不大可能，因为又不是她打你。如果要赔钱，那么就要找到那个打你的男人，现在你又找不到人，你拖住她也没有什么用。我们警察也要讲法律的，人家没有打你，我们也不好处理她。
这算什么啊，中年女人叫起来，难道我就被白打了啊，你看我的手，中年女人把胳膊直伸到警察面前，看看，看看我这伤，啊，你们警察不管啊，我被人打成这样你们警察不管啊……
警察皱着眉，先把手放下放下，我们不是不管，管也要找到当事人啊。你一口咬定她是那个男人的女朋友，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当然有证据，中年女人理直气壮，她抱着那个男人就是证据。
警察转向林希，哪，她说她看见你抱着那个男人，证明你是她女朋友，那么你有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他女朋友？
林希一愣，警察先生，如果你要我证明一个男人是我的男朋友，那我还可能找出证据来证明，现在你要我证明一个男人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那你要我怎么证明呢？
警察又转向中年女人，那她说得也有道理，你要她怎么证明呢？
中年女人说我不管，她如果不能证明就得赔我钱。
那就是说她只要证明那个男人不是她男朋友这件事情就可以了结了是不是？
中年女人想了想，是，她如果能证明那个人不是她男朋友，那我就没话说。
好，那就这样，警察对林希说，你有没有男朋友？
林希不明白警察的意思，重复了一声，男朋友？
嗯，你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没有男朋友的对不对？你现在呢，就把你的男朋友找来，让她看看是不是刚才打她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呢，你就可以走了。警察又对中年女人说，如果她男朋友就是打你的那个人，那么就叫他赔你钱也很应该，你觉得怎么样？
中年女人反对，那她如果随便找个男人来冒充，怎么算啊？
不会冒充的，我现在就看着她打电话，警察对林希说，哪，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男朋友叫他来接你，打吧。
林希想这也不失为一个脱身的办法，可是找谁来呢？林希迅速在心中过滤名单，一边对警察说，警察先生，那我们就说好了，只要我男朋友来接我，我就可以走了，是不是？
是的，只要他来你就可以走。
那太好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他来。
林希拿出手机，心中已经想好，叫吴起轩来接她。林希关系好一点的男性朋友有两个，张子杰和阎云龙，虽然都够得上来接她的交情，可是张子杰结了婚，三更半夜把他叫出来只怕他老婆有意见；阎云龙倒是单身，可是林希不知道事后要怎么跟他解释，林希死要面子，不想让人知道她嫁的丈夫这么不堪。林希第一个想到的人其实是何未，然而何未是女人，只好借何未的丈夫，吴起轩。林希和吴起轩说起来有点渊源，不仅隔着何未这层关系，吴起轩还是林希当年同级不同班的校友。在学校时两人没说过话，但是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一个人。毕业后都分在工商银行，某次银行开会偶然遇到，吴起轩约林希出去过几次，不过很快都觉得对方不是自己那杯茶，心照不宣的就散了。再见面就是在何未家里了，两个人都装作旧同学重逢的惊喜，往事就此略过不提。此后因了何未的关系，吴起轩的事林希都知道，林希的事吴起轩也知道，而且吴起轩社会阅历丰富懂得听话听音，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希拨通吴起轩的手机，响了半天没人接听，林希有点急，终于有人接了，听到对面喂了一声，林希急忙说，吴起轩，是我，林希。
我不是吴起轩，我是李峥。
林希啊了一声，只听李峥说，是林希啊，吴起轩喝醉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林希眼看着警察和那个女人都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吴起轩啊，我现在在警察局，你来接我吧，警察说要男朋友来接才能走啊。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林希心里急急祈祷，李峥李峥帮帮忙……
在哪个分局，我马上来。
林希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报上分局名称地址。
半小时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警局，高大身材，短短平头，一身黑色香云纱短袖唐装，打扮得像旧上海白相人，冲林希走过来，低头笑嘻嘻地说：怎么了林希，没事吧？我来了，别担心。转头同警察握手，你好你好，我女朋友发生什么事了？
哦，你就是她男朋友吧，来来，警察叫中年女人，你看看，这是打你的那个男人吗？
中年女人将信将疑地问，你真是她男朋友？
这是什么话，我不是谁是？男子熟络地揽住林希，林希啊，怎么，有人冒充我吗？
林希配合地做出委屈的样子，有个男人打她，她非说那个男人是我男朋友，所以就叫你来，让她认一认。
警察催促道：现在人来了，你快认啊，到底是不是打你的人？
中年女人只好说，不是他。
那就是了，警察大功告成的样子，既然不是他打你，那跟她也就没关系了，这事情就这么结了。警察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起轩。男人说。
你们可以走了。
谢谢谢谢。男人揽着林希的肩，来，我们走吧。
出了警局男人松开林希，带着她转了一个弯，停车处停着一辆黑色马自达，男人靠在车身上，仍然一副熟络的样子，笑嘻嘻地对她说，怎么，不认得我了？
林希犹疑地说，你是……李峥？
我们见过的，不记得了？
林希连忙说，记得记得，我和何未去过你的夜总会的，那天你和吴起轩在一起，你们好多人在喝酒打牌，我和何未两个人开了一间房唱歌玩。没想到你还认得我。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实在没办法才找吴起轩，谁知他还不接电话，幸亏你帮我，要不然我真不知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吴起轩醉得死人一样，就算接你电话也没法来接你。你和何未来的那次我喝多了，要不然我一定招呼你们。不过，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的，你还记不记得？
林希茫然地看着李峥，很久以前？
那时候你还是吴起轩的女朋友。李峥提醒她。
林希把脸上可以皱的地方都皱起来。才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他的女朋友。
就算没有好了，李峥笑，那时候吴起轩带你出来玩。
林希恍然，不禁啊的一声：我想起来了！
林希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你现在和那时候大不一样了，那时候你又高又瘦，现在真是，胖了好多啊。
林希说完才觉得胖了好多这种说法听着好像有点问题，连忙改口：我是说你和以前比胖了好多。企图弥补又画蛇添足：你现在，那个，非常有型，这样打扮也很性格。说完转过脸偷偷挑起眉毛伸了伸舌头。
李峥看着林希的小动作，心中感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记得林希的这个表情。当年他二十出头，开了家小小的快递公司，一帮狐朋狗友晚晚聚在他那里喝酒打牌。有个晚上吴起轩带来林希，穿着白色连衣裙，束着马尾，高挑纤瘦，娇俏明媚。林希活泼爱笑，大眼睛灵活地溜来溜去，大家都逗她说话，每逢她说错什么或者觉得不好意思林希总会侧过头去偷偷挑起眉毛吐吐舌头，做个可爱的小鬼脸。
那时候李峥没和林希多说话，那点好感抵不过朋友的女朋友这个身份。后来没多久吴起轩身边就换了人，李峥想问他林希的电话，可是年少时面子重过一切，接手朋友的过气女友，朋友们知道了会笑话。再后来李峥就出了国，事情一多林希也就成了个淡淡的影子，搁在尘封的记忆里。直到回国后和吴起轩恢复联系，又想起当年那个小女生，一问才知小女生已经结了婚，和吴起轩的老婆何未还是好朋友。
何未把她带来夜总会，李峥发现她已经不认得他。而她也变了模样，长鬈发吊带裙精致妆容，打扮得成熟艳丽。李峥微微觉得失望，他始终不忘的是林希当年那种天真的娇俏，明媚的活泼，若论艳丽性感风情，谁比得过夜总会里的头牌小姐？
然而接到林希的求救电话他还是立刻赶去了，人们对年轻时喜欢过的人总有份特殊的感情，不知是疼惜那个人还是疼惜自己青春年代的纯洁感情。结果看到林希一身旧日装扮，白裙子白凉鞋，长发束马尾，素着脸口红也没有，李峥差点以为时光倒流。然而当中隔了十年，林希身材容貌虽无大变，一双眼睛却再也不复当年，李峥记得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现在这双眼睛暗淡了，没了当年的神气和清澈，彷徨无助的样子。李峥听吴起轩说过她最近的际遇，不由心生怜惜。
他把她从警局带出来，说到往日旧事，夜色下李峥觉得林希又恢复了当年的活泼俏丽，尤其是这个让李峥难忘的小动作。李峥打开车门，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你在那里待多久了，饿不饿？去吃夜宵好不好？
林希没吃晚饭，折腾了这半天早就饿了，林希笑一笑，好。
俞子秦这会儿早吃了饭洗了澡该睡了吧，林希讽刺地想，他是任由我死在警局都不来管了，电话也没一个。林希倒也不觉得伤心，不爱有不爱的好处，林希若是爱他，这上下一颗心只怕要碎成粉末。林希只是更坚定了离婚的决心，我一定要离婚一定要离婚，我再也不要跟这个叫我恶心的男人有任何关系！李峥这样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都会赶来帮我，还会想到我没吃饭，俞子秦是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了。林希可没想到对于李峥来说她不仅不是陌生人，还有特殊的意义。李峥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女人产生过特殊感情，到手太容易了，李峥有钱且出手豪爽，从事的又是娱乐业，身边多的是美女且都是唾手可得的那种，早已经审美疲劳至厌倦麻木。而林希从李峥年轻时代的记忆中走出来，对于李峥来说是一种新的刺激，让他觉得这带着少年时代印记的感情格外可贵，尤其因当初没有得到。
第十二章 回忆
夜已深，有些地方却正是热闹繁华的好时分，李峥带林希到去惯的酒楼，轻车熟路地点菜，吩咐侍者。李峥不是英俊的男人，但是高大冷峻，甚有气派。男人的气派都是后天养成的，做惯决断培养出来的自信。林希受够了俞子秦的小家子气，对男人的气派尤其欣赏。李峥点完菜将菜单递给林希，这几个菜都是这里的招牌，还算不错，你看看怎么样，喜欢吃什么自己点。林希因这份周到对李峥好感更增一分，递回菜单，语气温柔，这些菜尽够了，你既说好，那定是好的了。
林希着实饿了，菜式又好，一番埋头苦吃，桌上的菜倒有一大半是林希吃掉的，李峥只夹了几筷子，点支烟，笑微微地看着她吃。
看你吃饭的样子，让人觉得那些食物仿佛都很好吃。
林希咬着一只虾抬起头，是真的很好吃啊。见李峥看着她的表情，林希意识到自己踞案大嚼仪态尽失，停下筷子尴尬地笑，你怎么都不吃啊，我好像，真的是有点饿耶。
我不饿，你多吃点。李峥说，你吃饭的样子真可爱。
林希的耳朵慢慢变成粉红色，林希有个奇怪的毛病，人家害羞是脸红，林希面不改色，光是红耳朵。林希感到自己耳朵发热，暗叫糟糕，耳朵多年没红了，还当这毛病好了呢。林希冲李峥笑一下，低下头假装理头发，举起双手遮在耳朵边掩饰。
李峥见林希笑容古怪，眼光一扫，只见林希两只耳朵通红。李峥忍不住要笑，像只可爱的小动物，林希今年也该有二十七八了吧，怎么看怎么不像，倒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林希见李峥笑容灼灼，心知他已发现，心中懊恼。林希并不真是那么天真的女子，往日应酬对付男客户，装矜持扮庄重装傻充愣适时地卖弄风情，林希也会那一套。然而在李峥面前林希莫名的觉得放松自然，完全本色出演，一不留神连耳朵也红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李峥说，招呼侍者结账。
车内冷气很足，与暑气蒸腾的车外似另一个世界。李峥问林希，要不要听歌？
好，你有谁的CD？
李峥示意林希自己找，林希翻看CD，有点意外，大都是钢琴曲和一些欧美老歌，林希没想到李峥听这些，她只知道李峥是夜总会老板，在林希印象中夜总会是偏门，接近黑社会，夜总会老板是不读书不看报搂着小姐唱台语歌的那种。李峥的彬彬有礼已经令林希对旧印象改观，现在看到李峥的CD，林希看看李峥，要是英俊一点几乎可以充当晋江那些YY小说的男主角，林希想到亦舒笔下的麦子杰，不知李峥胸前有没有文着一条青龙？
李峥转过头来问，都不喜欢吗？
林希收起浮想联翩，不，都很好，林希挑了一张放进去，钢琴的乐声缓缓流淌，在这样的夜里真是绝佳的背景音乐，林希闭起眼睛欣赏，赞叹地说，真好，我喜欢钢琴的声音，清丽美妙，就像流水一样。
我小时候我爸爸本来要让我学钢琴，李峥一边开车一边说，教琴的老师说我手指不够长，不适合弹钢琴。后来就让我学小提琴，我学了几下就不肯学了。现在虽然什么都不会，不过听听人家弹钢琴倒也觉得喜欢。
多可惜，要是会弹多好。林希向往地说，我觉得男生弹钢琴的样子好有气质哦，我看《悠长假期》的时候最喜欢木村拓哉最后参加钢琴比赛那一段，那首曲子极好听的。
这首曲子我有一张CD的，不过在家里，哪天带给你听。李峥说，你喜欢钢琴，有没有学过？让我看看你的手。
林希伸出手掌摊开，李峥看了一眼，你的手长得很好啊，手指纤长，适合学钢琴。你要是有兴趣，我介绍老师给你。
林希笑笑，不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
李峥便也不问。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以前有个皇帝叫晋惠帝，林希忽然说，他的大臣报告他说，现在天下荒乱，没有饭吃，百姓都饿死了。晋惠帝就说，没有饭吃，那就喝肉粥吧。这就是何不食肉糜的由来。
李峥听明白了，我当年公司倒闭，处处碰壁，穷得身上只剩三十块钱，还被人追债，差点要坐牢。
后来呢？
后来我只好去加拿大找我爸。
你有爸爸可以依靠，总算不错了。
依靠？李峥笑起来，我十岁的时候我爸就和我妈离婚走了，十几年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在加拿大又结了婚，我走投无路去找他，他只帮了我一个忙，就是让我入了籍。
林希听得入迷，然后呢？
然后我在加拿大待了几年，后来就回来了，就是现在了。
林希听李峥说得轻描淡写，知道他跳过不提的部分必然不是愉快的经验。李峥又说，人生起落是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必灰心。
林希默然，问，那时候你几岁？
二十多岁吧。
我记得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林希说，那年我十七岁，刚刚参加工作。那时候我也一无所有，还住在亲戚家里，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那时候我很年轻，有的是未来，有的是希望。可是我今年二十七岁了，再过几年我就三十岁了，林希第一次对人诉说心底的话，情绪有点激动，侧过头去停顿了一下，如果用金融股市的话来说，林希说，我十七岁时是一只有无限上升可能的潜力股，现在呢，现在我跌停板了，再下去就要退出股市了。
李峥微笑，跌停板也不用怕，只要有庄家支持，照样可以翻身。
开玩笑，人人都买涨不买跌，哪有庄家会买跌停板的股票？
也说不定啊，李峥说，也许我会买。
林希心里顿了一下，这话说得有点暧昧，林希只当这话只有字面意思，撇撇嘴装作随意地说，你是庄家吗？你又不是庄家，随便说说怎么说都行拉。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庄家呢？李峥意味深长地说。
这暧昧太明显了，林希装傻装不下去，心里恼怒，坐台小姐看太多了，以为全天下女人都那么好勾搭，这当儿我会有兴致跟你调情吗？
林希被得罪了，沉着脸不说话，李峥也不在意，泰然自若地开车。到了林希家门口，林希勉强维持礼貌，今天谢谢你，说完便开门要走。车门上了锁，林希推两下推不开，转头看着李峥。
等一等，等我说两句话再走。李峥说。
请说。
介不介意我抽支烟？
林希没好气，随便。
李峥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喷出烟雾，沉吟地看着青烟缓缓上升。林希等得不耐烦，只听李峥说，刚才我说话得罪你了，是不是？
林希给他来个默认。
如果你生气，那我向你道歉。
林希消了一点气，算了。
不过我不打算收回之前我说的话。
林希瞪着他，心里说，你这是消遣我来着？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恶狠狠的样子。李峥笑笑地递过一张名片，有什么事就找我。
林希板着脸不肯接，李峥拿过林希的背包拉开拉链塞进去，哄小孩似的哄她，别气了别气了，回家吧，早点睡觉，啊。
给林希开了门，林希气狠狠地拍上门就走，李峥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林希脚步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三章 僵持
林希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林希开门开灯，看到俞子秦在客厅等她。林希扔下包脱掉凉鞋，俞子秦叫住她：“林希，我有话跟你说。”
林希理也不理，自顾自开热水器拿睡衣准备洗澡。
俞子秦拦住她：“你别这种态度，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你有话应该去跟警察说，去跟那个被你打的女人说，跟他们说你有什么正当的充分的理由可以随便打人，还是打女人。”林希冷冰冰地说，“我跟你之间只有一件事好说，就是离婚！”
“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俞子秦没了前几天的气焰，低声下气地说：“林希，我们不要吵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说开空调就开空调，银行那件事我也不怪你了，以后我们都不提它。你的工作不着急，慢慢找合适的，我保证不说你，抽屉里的钱我都放回去了，你要用随便拿。林希，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林希毫不动容：“俞子秦，我不会再相信你这套了，你的承诺保证都是放屁，我听也不要听。你也不必浪费精神跟我说这种话，我们爽爽快快离婚，以后各走各路，两不相欠。”
“我知道今晚是我不对，不过我不是没为你想过，我知道警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对不对？顶多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我要是不脱身就麻烦了，这种女人是泼妇无赖，到时候吃定我，要我赔钱啊怎么样啊没完没了，弄得不好单位知道了就完了。万一我也没了工作，那你也没法过日子，是不是？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家庭考虑。”
林希已经没有力气跟他生气：“是，你永远正确，我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说。总之一句话，离婚。”
“算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俞子秦说，林希只是不理，进浴室锁上门洗澡。俞子秦在浴室外低声下气的道歉又道歉，讨好又讨好，林希只觉得厌烦，这些年她听够了俞子秦这些话，俞子秦的道歉毫无诚意，承诺毫无信用。林希不是没有相信过俞子秦，然而他说得再好，只要事情一过，就慢慢故态复萌。林希经不起这样一次次的争吵和解希望失望，对俞子秦那点感情在这一次次的反复中消磨干净，终于彻底灰了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希已经彻底看清俞子秦的本质，任他再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为所动。
林希从浴室出来，俞子秦跟着她进了卧室，尚自絮絮叨叨，林希拉过被子关灯睡觉，当他是空气。俞子秦只好说：“好吧好吧，先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俞子秦上班，林希的父母狠狠数落林希：“昨晚你去哪里玩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玩到深更半夜的回来，你兴致倒是好！”
“谁跟你们说我是去玩了？”
“你没去玩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俞子秦等你到半夜？他给你打过电话，叫你回来你还不肯，你当我们不知道？”
林希冷笑：“他说什么你们信什么，我看我不是你们女儿，他倒像是你们儿子。”
“你要我们相信你，你有没有做点能让我们相信你的事出来？好好的工作丢了，好好的家不要要闹离婚，你叫我们怎么相信你？那你说，昨晚你去哪儿了？”
林希觉得倦，她不想对他们解释昨晚的一切。对你毫无信任的人，向他们解释又有什么用？林希对他们就像对俞子秦一样的失望，她不想对他们细细诉说和俞子秦之间的问题，俞子秦是怎样让她厌恶无法忍耐——说了也是白说，总之是不能离婚。
林希不想吵架不想解释，她最常用的方法就是不说话，沉默。
林希的父母说了半天就像在对一堵墙壁说话，终于也累了：“林希，你这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沟通好好谈一谈？”
林希想了想，说：“有些人能够沟通，有些人不能。”说完继续沉默。
林希的离婚事件现在成了整个家族的大事件，林希的阿姨们全来了，挤了一屋子听林希的母亲哭诉。
“这孩子现在心肠像石头一样硬，”林希的母亲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们说什么话都不理，我想想做人真没意思，养个女儿这样子对我。”
林希的二阿姨最泼辣，径直问林希：“你发昏了，怎么能这样对你母亲，她十六岁就插队去了宁波，多少艰苦，后来生了你就一直身体不好，辛辛苦苦让你到上海来，你母亲为了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你只知道自己，由着性子想离婚就要离婚，你有没有为她想过？你离了婚住哪里，怎么生活？你叫她以后怎么到上海来？”
林希的母亲说：“我也不是为了自己要来上海，我是为她担心，她工作又没工作，到时候房子又没房子。而且俞子秦对她又蛮好，昨晚上等她一晚上，她这样闹也说不想和她离婚，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大阿姨脾气好：“林希，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当你是自己小孩一样，要是俞子秦真的对你很坏，打你骂你，那我们也要为你出头，支持你离婚，但是现在他对你好好的，一向都听你话，你离婚实在说不过去。”
小阿姨说：“林希，看看你的房子，吃的穿的，那么好的日子你不要过？你要去过租房子没钞票的日子？你最喜欢买衣服打扮，以后你没了钱，你怎么打扮？”
林希苍白着脸不说话。都怪我，每个人都怪我，林希想，为什么没有人想一想我吃的苦。我自出生就开始吃苦，人家女孩子在父母家里幸福成长，我呢，没有人疼爱没有人关心，在人家嫌弃白眼里成长。亦舒写朱锁锁的凄凉：人家好歹有个家，朱锁锁什么都没有，要自碎片开始收集。我何尝不是，我连朱锁锁的美貌也没有，我没有捷径可走，我的碎片收集比她艰难一百倍。我边上班边读书，我认真工作，我参加比赛拿名次，我做的比别人快比别人好，可是我还是一个小柜员。好不容易有何未拉我出来，却又莫名其妙出了事，是，是我做错，可是我已经错了，我承担这后果，还要我怎么样？没有人安慰我，我的彷徨担忧，全都是我一个人咬牙忍受。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要一个爱我的人，一个温暖的家。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是，我是不爱俞子秦，可是我努力过我付出过，我也曾经温柔地对待他细心照顾他，他受挫折的时候我安慰他支持他，他的衣服都是我为他买，做饭做菜操持家务，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是他令我失望，失望太多至绝望，我讨厌他，我无法忍受他，我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是，也是我错，是我自己选的人，我结错婚，那我现在改，不行吗？为什么不能支持我一点点，哪怕只是一句安慰，告诉我我可以回家，再艰难也有爸爸妈妈支持你，为什么不能？
离婚后的艰难我不是不知道，林希想，我没有本事，我赚的钱少，可是我宁可死，也不要和俞子秦一起生活。我宁可死掉，做人这样难这样苦，死掉也许更痛快。
林希的父母终于回家去了，暑假过完了，要开学了。临走千叮万嘱，林希你千万不能离婚，你离婚就是要妈妈的命啊。林希的父亲说，你如果离婚，就不再是我女儿。
林希的大姨夫来看她：“林希，我们谈一谈。”
林希对这位姨夫一向尊重。当年林希住在外公家里的时候，有一次聚餐，亲戚们都在，不知为何事林希的父亲当众责骂林希，骂得林希哭了，饭也不肯吃。后来林希听到姨夫对她父亲说，林希这孩子也不容易，住这里总比不得自己家。你一年不过见她两次，何必老是骂她。林希听着眼泪就下来了，这是林希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有人体谅明白地说话。林希的父母总是说，能让你住已经很好，你要懂得感恩。不，林希不感激，有人会感激嗟来之食吗？林希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孩子。
因那句话大姨夫自此在林希心目中有特殊的地位。大姨夫问什么，林希便说什么。大姨夫也并不像他们那样一上来就说不能离婚，他只是问：“如果离婚，以后你打算怎么生活？”
“我会找到工作的。”
“找工作这件事我也不担心，你肯定能找到工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找的工作能不能维持你的生活？”
林希默然：“钱多钱少，日子都要过下去。”
“你吃得起这苦吗？林希，你一上班就在银行，薪水就不低，那时候还不用租房子，真正没钱的日子，你没过过。”
林希低声说：“我没有选择。姨夫，我没有办法再和俞子秦生活下去。我讨厌他。”
“俞子秦这个人，我对他的看法不像你那几个阿姨那样，觉得他如何如何好。这个人小市民气重，还喜欢玩点小心机，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但是总的来说，对你还算不错的。你就算嫁给别的男人，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人没有十全十美。你觉得讨厌他，没法和他相处下去，是因为你现在一心要离婚，钻了牛角尖，越看他越觉得讨厌，看到的全是他不好的地方。退一步，换一个角度想想，想想他好的一面，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想法激烈了。林希，我知道你平日喜欢看书，不过生活和小说是两回事，在现实的社会里，太理想化，事事要求完美是行不通的。”
姨夫最后说：“我的话就说到这里，离不离婚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林希坐在窗前一直想到暮色沉沉。真的是我太理想化了吗？换一个角度想……林希无论换哪个角度，想到俞子秦都只是厌憎。我还是要离婚，林希想，我那么讨厌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至于以后的生活，林希打算先不去想这个问题。光靠空想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的，等离了婚，找了工作，我总会有办法的。
第十四章 我是一个笨人
林希接到李峥的电话：“晚上有空吗？请你吃晚饭。”
“没有空。”林希一口回绝。
“不用拒绝的这么彻底吧？”李峥在电话那头笑。
“大爷你要消遣找别人吧，”林希直接地说，“我心情不好，没兴致跟你玩。”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才特地来找你。你闷在家里做什么，越想越心烦，来，出来散散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心烦的事，你又哪里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什么？”
“来，出来我告诉你。”
林希握着电话犹豫。李峥的语气轻松吸引，像一种诱惑，然而想到李峥那天的态度又觉得不悦，觉得李峥是个危险人物，登徒子那一类。
李峥说：“还有二十分钟，你再这样考虑下去，就没有时间换衣服化妆了。”
“什么二十分钟？”
“再过二十分钟我就到你家楼下了。”
林希吃了一惊：“你现在在哪里？”
“在路上啊，去接你的路上。”
“我好像并没有答应与你吃饭，不过我家附近的小区还有几幢不错的新房子刚开盘，你可以去参观参观，考虑考虑房地产的投资，也算是不虚此行。”
“房地产我是没兴趣，现在房子已经涨到泡沫阶段了。你如果不出来，我只好在你楼下慢慢等，等到你心软，出来见我为止。”
“看来你对我太不了解了，我一向是个心肠很硬的人。”
“看在我曾经半夜飞车赶去接你的分儿上，你对我不会这么狠心吧。”
林希的嘴角已经带笑：“好，这次就看在你帮过我的分儿上。”
林希扔下电话用最快的速度开始换衣打扮，李峥的车停到林希楼下的时候，林希刚刚抹上唇彩。
李峥替林希拉开车门：“动作很快，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等至少半小时。”
“我不喜欢等人，”林希淡淡地说，“所以也不会叫人等。”
“好习惯。”李峥点点头，发动车子。
林希也不问李峥要带她去哪里，自己找了张CD出来放进去，谭咏麟的老歌《夜未央》，林希静静听着，微微叹了一声。
“这歌真是有年头了，”李峥说，“你也喜欢吗？”
林希嗯了一声。
“我当年听这首歌的时候才十几岁，”林希喟叹，“听这种歌真让人觉得自己老了。可是又不舍得不听，叫人恍惚觉得旧时光都回来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才十几岁吧？”
李峥在那一刹那有点感慨，十年了，这十年中多少改变。然而李峥想，我才不要回到旧日，那一无所有的岁月，李峥很明白现在才是他的好时光，现在他才有足够能力掌握自己的生活，甚至影响别人的。
林希看看李峥，她对于十年前李峥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是高高瘦瘦的样子，其貌不扬。现在李峥仍然不英俊，可是高大强健成熟冷峻，一身白色棉衬衣和牛仔裤穿得妥帖舒服。林希想，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就在这里，男人的魅力要经过岁月洗礼才显现出来，而女人，林希苦笑，女人是趁新鲜的虾手卷。
李峥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样式简单的银戒指，宽宽的微微有点弧度的圆环，林希觉得眼熟：“这个戒指是蒂芬尼的吗？”
“好像是吧，陪一个朋友去的时候顺手买的。”
林希不由得说：“我在蒂芬尼见过它，本来想买，可惜只有男款的。”
“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李峥说，“独身的人才戴小指，你应该让你老公给你买个大钻戒。”
林希不出声。她的婚戒早几年就不戴了，除了知根知底的同事和旧同学，林希在人前有意无意以单身的形象出现。也许我的潜意识早就想离婚了，林希想。
“你戴小指，是独身主义的意思吗？”林希问。
“差不多。”李峥说，“我不打算结婚。”
林希有点意外：“为什么？”
李峥反问：“为什么要结婚？”
林希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要结婚？一般人结婚，为孩子为钱为房子为安全感，像李峥这种男人，除非是为了孩子，否则还有什么结婚的理由？
“你不要孩子吗？”
“不，不要，”李峥说，“小孩太麻烦。”
林希点点头：“难得有男人肯不要孩子。”很多男人都怕麻烦，可是要他们没有孩子是不肯的，反正不用他们生，生下之后也不用他们养，随手丢给女人。到离婚的时候，要孩子的都是女人，男人拍拍屁股就走了，一点拖累也没有，多轻松。林希见惯了这样的情况，觉得李峥不要孩子也算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林希又好奇地问：“那你女朋友呢，她肯不结婚吗？女人都想结婚。”
“她若想结婚，可以找别的男人。”李峥神情自若地说。
“那你的女朋友知道这一点吗？”
“当然，我不会给女人不切实际的希望。”
真冷酷，林希想，可是这冷酷倒也干脆。林希带着事不关己的欣赏，笑笑说：“你的女朋友也够不容易的。”
李峥带林希去吃日本料理，刺身鲜嫩甘美，天妇罗香而不腻，寿司清香爽口，林希吃了又吃，吃得眉开眼笑。
“林希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能吃居然还能这么瘦，不容易。”李峥做钦佩状。
“喂，你不要乱说话啊，”林希立刻反驳，“什么叫做年纪不小了，我比你小多了，你才年纪老大。”
“好好，就算我老。”李峥替林希倒酒，又说，“别小看这酒，有后劲的。”
林希只觉得米酒甜丝丝，自恃酒量，不以为意，仍旧一杯一杯喝下去。过了一会儿林希开始觉得有点晕。
“果真厉害，”林希道，“日本人酿个酒也比人家奸诈，喝的时候好像甜甜的没什么，不知不觉就中了招。”
“我刚才提醒你了，你又不听。”
“我若听了你的，”林希的语速开始比平日慢，用手支着头，笑吟吟地说，“虽然不会醉，可是也永远不会知道这酒的真相了，没准以后哪天不死心，还是要试。自己的经验最刻骨铭心，你说是不是？”
李峥笑笑：“自己的经验是要付出代价的。聪明人要懂得借鉴别人的经验。”
“我是笨人，最最笨的人。”林希摇摇头，“什么都要自己试，不听别人的话，一头撞到南墙上，只要没撞死，也就回头了。如果有别人告诉我那里有堵墙，可是我见不到，我永远都不死心，不死心，就不会回头。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林希醉意渐浓，说话开始不经思索，直接就从嘴里倒水似的往外倒。
“我明白，”李峥说，“你不是笨，你只是倔犟。不过太倔犟的人，往往会很辛苦。”
林希大力点头：“是啊是啊，我很辛苦的，我从生下来，就很辛苦了……你相不相信命运？”林希问，又自问自答，“我以前不信的，我以前很年轻，我以为可以改变命运，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一个人从生下来，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生命中的大事都是注定的，不可抗拒，无能为力……”林希不觉流下泪来，急急用手遮掩，侧过脸去。
李峥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坐到林希身边，递上纸巾。林希展开纸巾蒙住眼睛，瞬间湿了，林希说：“对不起。”眼泪开了头便止不住，林希的酸楚无法控制，只管拿一层又一层的纸巾蒙着脸哭泣。
电影电视里演到这种情形，男主角理所当然要借出肩膀，然后女主角就顺势倒在男主角怀里，靠着肩膀哭得梨花带雨。然而李峥觉得林希好似完全没有要靠过来的倾向，反而背对着他，自己拿纸巾蒙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峥试着拍拍她的肩，林希头也不回，只一个劲儿地将纸巾抽了一张又一张。这种情形下李峥也无计可施，只好给林希递纸巾，等她哭完。
林希哭完了，放下手来，也不看李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李峥站起来：“我陪你过去。”林希只是摇手：“不用不用。”自己东歪西倒地往外走。
林希在洗手间一照镜子，心下懊恼，真失态，眼睛鼻子哭得通红。林希赶紧洗脸补妆，回到房间李峥正在等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指着桌上一碗汤叫林希喝下去。原来是专解米酒的萝卜汤，林希喝完一碗，便说：“我要回家了。”
李峥结完账，扶着林希往外走。林希先还推辞：“我没事，我自己可以。”李峥也不理她，搀着她一路走到停车场，开了车门让林希坐进去，也不开车，把车窗都打开，对林希说：“你先坐会儿，透透气，我抽支烟。”
林希坐了一会儿，觉得酒意渐渐好了几分，李峥抽完一支烟问她：“觉得怎么样，现在走没事吧？”
林希心知李峥是怕她醉了一开车会吐，才特地让她多坐会儿，有几分感激李峥的体贴：“我没事，可以走了。”
又低声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李峥发动车子：“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难事尽管跟我说。”
林希只当他是客气，笑笑作罢。
第十五章 深夜惊魂
李峥熟门熟路地开到林希楼下，也不多话，和林希道了晚安就走了。
林希上楼开门进去，俞子秦立刻迎出来，见到林希便皱眉：“你去哪里了？还喝酒了？”
林希慢吞吞地踢掉鞋子往里走，俞子秦跟上去：“你跟谁出去的？我跟你说过叫你别在外面喝酒，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我问你呢，你到底跟谁出去了？”
林希“啪”地锁上浴室门，把俞子秦和他的喋喋不休一起关在外面。林希站在浴室镜子前，还好，已经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了，以后真不能喝这么多，林希想，我有多少年没在人前哭了？今天多喝几口，竟然在李峥面前哭起来，算什么呢。也幸而是李峥，以后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倒也少点尴尬。
林希洗完澡出来，还以为俞子秦必定要与她吵，谁知俞子秦见她出来，原本沉着的脸换上一脸笑容：“林希，来，看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俞子秦捧上一大盒提拉米苏，“那些女同事都说这很好吃，我特地去给你买的，很贵的。”
林希看了一眼，不为所动：“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你吃吃看啊，你一直喜欢甜品的，保证你喜欢吃。”俞子秦舀了一勺讨好地递上，林希皱眉，“我说了不想吃。”绕过俞子秦走进房间。
俞子秦僵在那里，过会儿放下甜品跟进房来，忍耐地继续笑着说：“你不爱吃算了，明天休息，我们去逛街吧？给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俞子秦！”林希不耐地说，“你以为哄小孩啊，买点吃的穿的就立刻没事了？”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现在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林希说，“其实我们根本合不来，难道你不觉得吗？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没有一件事意见统一，我喜欢的你不喜欢，你喜欢的我毫无兴趣。像我们两个这样子，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爽爽快快离婚，对两个人对好。”
“不，我不要离婚。”俞子秦急急地说，“我们合得来的，我都会改，以后你喜欢什么我也喜欢什么，我都可以迁就你，我们之间没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以后你要买什么我坚决不再说你，我都听你的……”
“我不要你再听我的，”林希举起一只手大声打断他，“俞子秦，我再也不要你听我的，再也不要你迁就我，我讨厌这种勉为其难的迁就，我听够了你的抱怨，我们何必这样大家都痛苦……”
“我不痛苦，我一点都不痛苦，我愿意迁就你，林希。”俞子秦想要拥抱林希，“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只要不离婚，我什么都能做！”
林希厌烦地推开他：“可是我不爱你，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和你离婚！”
俞子秦绝望地说：“林希，我为你牺牲那么多，你现在这样对我？你说不生孩子我就不生孩子，你说不让我爸爸妈妈来住我就不让他们来住，相反呢，你父母年年来，你喜欢花钱，东西买了一大堆，簇新的衣服穿几次不喜欢就送人，化妆品一瓶要五六百……”
“牺牲？”林希冷笑，“你口口声声为我牺牲，我听这句话耳朵都听出趼来了，俞子秦，你的牺牲我受不起，以后你不必牺牲了，你解脱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要你为我牺牲，我只希望我永远听不到你说话！”
“好，好，”俞子秦点头，“你要我样样听你的，说两句也不许我说。你以为你自己是谁？长得又不好看，脾气大得要死，自己没本事，要求倒是很多，林希，除了我谁受得了你？除了我谁会要你？你以为你跟我离婚，能找到比我好的男人？你别做梦了！”
林希不语，每次都这样，说到最后就开始侮辱她。林希听多了这种话，每多听一次心里恨意就多一分。她不跟他吵，她只是冷冷地想，俞子秦，总有一天你要为这些话付出代价。
这代价就是离婚。俞子秦从没想过要和林希离婚，他觉得他是很爱林希的，他觉得他对林希已经足够好。林希要离婚，对俞子秦是一个大打击。
俞子秦忽然平静地问：“林希，你是不是外面有了人？”
林希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林希打电话给何未：“何未，我记得你认识一个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是不是？”
“是，怎么了？”
“你明天就帮我联系那个人，我要尽快离婚。”
“他不肯协议？”
“不肯。”林希恨恨地说，“我倒是好心，他非要和我对分财产，那也由得他。”
俞子秦轻轻挂断分机。
房间里没有开灯。暗夜里俞子秦脸色阴沉。
林希当天晚上开始和俞子秦分房，把自己的枕头被子还有老虎公仔都抱到客房。林希的老虎公仔短胳膊短腿长得憨头憨脑，不像只老虎倒像只大猫，是林希的宝贝。林希上班后领了第一份薪水便去抱了它回来，从此每晚睡在林希枕头边，冬天的时候干脆抱着它睡觉。林希从结婚第一天起就和俞子秦分开两床被子睡，因为林希一个人睡惯了，爱卷被子，俞子秦也只好由得她每晚和她的老虎睡。
林希睡到半夜，蒙胧间觉得有点异样，睁眼一看，竟看到俞子秦蹲在床边炯炯地看着她。林希吓了一跳，睡意全消：“半夜三更的你干什么！”
俞子秦阴恻恻地说：“林希，你相不相信，我会让你变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林希这一吓非同小可，“啊”地尖叫起来，跳下床便往外跑。摸着黑跑到客厅，急切间房门打不开，才想起是上了三保险，回头见俞子秦已经追出来，林希来不及多想，折回头冲进卧室，立刻反锁上门。
俞子秦在门外敲门：“林希，你做什么？开门！”
林希声音发抖：“你别进来！”扑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便拨最熟悉的号码，“何未，救命，救命，快来救我！”
何未睡梦中被电话吵醒，听到这话立时清醒：“怎么了，林希你怎么了？”
林希只会反复叫何未“快来，你快来”，没叫到两句，电话就被切断，林希听到俞子秦在门口说：“林希，你发什么神经，快开门！”
林希控制不住地发抖：“我不会开门的，你想也别想！”
“你不开门我去找钥匙来开。”
林希听到俞子秦在找钥匙，情急间大叫：“你不许进来，你要是敢进来，我就，”林希四顾房间，没有什么可防身的武器，一咬牙打开窗爬上窗台，“俞子秦，你要是敢进来，我就立刻跳下去！”
“林希你干什么？”俞子秦听到这话也不敢强行开门进去，“你别冲动，好，我不进去，你冷静点！”
林希听到他不再找钥匙心神稍定，但还是蹲在窗台上不肯下来，只是叫：“你别进来！”
“林希你怎么了？”俞子秦仿佛很困惑地说，“好好的，你忽然这样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林希简直不会回答：“你还问我，你问你自己！”
“我怎么了？”俞子秦说，“我只不过过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你就突然发起疯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林希抱着窗沿发抖，“你刚才说什么，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都没说啊。”
林希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句话：“你刚才明明说，要让我变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你，你是想把我毁容是不是，你这个疯子，疯子！”
俞子秦诧异地说：“林希，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哪有说过这种话？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就是看看你！”
林希更害怕了：“我没有做梦，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你别想抵赖，难道我产生幻觉吗？难道你是梦游吗？”
“林希，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精神上出问题了？”
“我没有，你才有神经病！你要不是心虚，刚才为什么拔掉电话线！”
“你半夜三更打这种电话，人家会当你是精神病的，我拔掉是为你好。好了不要闹了，大半夜的，你快开门让我进来，你不让我睡觉，我明天怎么上班？”
“我不会让你进来的，你要睡睡隔壁去。”
“隔壁怎么睡啊，你的被子那么厚，我热也热死了。”
“开着空调，热什么？”
……
林希和俞子秦僵持了半个多小时，门铃响起，何未的声音：“林希，林希！”
林希大喜，从窗台跳下来想去开门，到了门口又不敢：“俞子秦，你去开门！”
俞子秦恼怒地说：“她半夜三更来做什么？我不会给她开门的，你叫她回去。”
林希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叫起来：“何未，何未！”
何未听到林希的声音越发使劲按门铃：“林希，你开门啊。”
“他不让我开门！”
夜深人静，这番喧嚷吵得林希的邻居都醒了，邻室有人开门出来：“什么事这么吵？”
俞子秦只好去开了门，何未一进门俞子秦就气势汹汹地说：“你半夜来我家干什么！”
林希已经自房里奔出来，一把抓住何未：“你可来了，我还当你不来了！”
何未未来得及问究竟，林希已经急急地说：“何未，我现在就要搬去你家住，不管行不行你都让我先住两天。”
何未立刻说“没问题”。何未半夜听到林希叫“救命”也吓了一跳，随即电话断了，再打怎么都不通，于是急忙出门赶来。如今见林希蓬头赤脚神情慌乱，俞子秦一脸怒色，虽不知到底情形如何，也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何未先不问原因，对林希说：“我帮你收拾两件衣服，你把睡衣换了我们就走。”
俞子秦拦住何未：“你这是什么意思？三更半夜冲到我家来，说也不说一声就要把人带走？”
何未尖锐地说：“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吓得她这样？”
“别说我没做什么，”俞子秦也不示弱，“就算我做了什么你也管不着，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你算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管？你既不是她父母也不是她姐妹，你只不过是她同事，还是一个害得她没了工作的同事，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我当然有资格，”何未冷冷地说，“林希既然打电话给我叫我来，我就有资格管。你吓得她打电话叫救命，俞子秦，你没做什么她会这样？”
林希拉住何未：“别跟他多废话了，我们赶紧走吧。”
“不许走！”俞子秦一把拉住林希，“谁许你住到她家去，你别发神经，不许去！”
林希已经冷静下来，甩脱俞子秦：“俞子秦，你没资格说不许，我不会再跟你多说什么，有什么话我们法庭上说！”
林希锁起房门换睡衣，与何未匆匆收拾了几件当季的衣服。要出门的时候俞子秦沉着脸拦在门口：“你今天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你让开！”
俞子秦理也不理。
林希上前便推，哪里推得动他，倒被俞子秦推得倒退几步，站立不稳。林希恶狠狠地怒目而视，再次上前，纠缠间俞子秦一用力，便把林希推倒在地。何未也无计可施，只好赶紧扶起林希：“俞子秦你做什么，你再动手我打电话报警了！”
林希从地上爬起来，喘了会儿气，忽然扑过去抓着俞子秦手臂用力咬下去。俞子秦不妨她这一招，用另一只手来挡，两个人扭作一团，俞子秦再想要推开她，可是林希发了狠，只管死命咬住不松开，俞子秦吃痛，大力一挣一甩，林希被推得直撞出去，撞中餐桌角：“啊”的一声，委顿在地。
何未大惊扑过去：“撞到哪里了，有没有撞到头，要不要紧？”
俞子秦也有点发慌，过来察看：“没事吧？你跟我犟什么，叫你别去就别去，还咬我，你看看咬得我……”
何未怒道：“俞子秦，你还是不是男人，对女人动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何未指着林希手臂，是刚才扭打间造成的淤痕，“俞子秦我告诉你，你别仗着自己是男人力气大我们两个女人打不过你，我现在就叫人来。”何未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林希刚才那一下正撞中后背一个穴位，痛得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制止何未道：“不用去叫人，你直接打110，我要报警，我要去验伤，”林希缓缓地说，“等到离婚上庭的时候，这些都是证据。”
俞子秦色厉内茬：“你要验伤是吧？我也要验伤，你咬的我全是伤。”俞子秦展示手臂上的牙印。
林希有气无力地笑笑：“好啊，那我们就让警察来看看，是你这个牙印伤得重，还是我这些伤得重，何未，你快打电话。”
何未果真拨110，俞子秦抢过电话按掉，咬牙道：“林希，你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走我自然是要走，不过回不回来只怕由不得你说了算。”林希说，“俞子秦，你做得这么过分，那就别怪我对你无情。我明天会去妇女儿童保护协会验伤，然后单方面提出离婚。我们就看看法院会怎么判，看看到最后你还能不能住在这房子里。”
第十六章 离家出走
林希并没有如她所说的去验伤，她只是正式单方面提出离婚。如林希所料，俞子秦不同意离婚，林希的要求被驳回。林希咨询了律师，这种情况下只能分居半年后再次上诉。半年后便能离婚，拿到一半财产是没有问题的，房子按市价值五十万，林希能拿二十五万。还有股票账户里的钱，虽然林希现在不知到底有多少，也都有据可查，至少能拿到一半。为什么不去验伤呢？律师建议说，若有证据证明家庭暴力，对方便是过失方，你就有可能分到更多的财产。
林希对何未说：“我不想做得那么绝。要是他肯好聚好散，我便是少拿点也无所谓。可惜……”
“没想到他平日看来也斯斯文文，居然会那么歇斯底里。”何未心有余悸。
“何未，你说有没有夫妻和平友好离婚的？”
“我是没见过。大概书上才会有。”何未说，“你知道以前第四储蓄所的所长黄明吗？他要和他老婆离婚，他老婆死也不肯，跑到支行去大闹，什么话都说出来，还说他去夜总会找小姐，闹得他所长做不成，只好辞职。辞职后好像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
“婚离掉了吗？”
“没有。听说黄明康现在也不回家住，家用也不给，房子也卖掉了，因为还不起按揭。现在他老婆只好住回娘家，可是还是不肯离婚。两个人就这么拖着。”
“这种人真可怕，”林希说，“宁可拖死你，也不肯离婚。我真是不明白，名存实亡的婚姻要来做什么？”
“我也不明白。嗯，好像也有好好离掉的，支行有个叫柴永霖的，你知道吗？他老婆跟人走了，他自己带着女儿，还把房子给了他老婆。”
林希向往地说：“多难得。这种男人才真是好男人，有气度。不过实在太少了，少的就像一种传说，不要说见了，听都难得听到一回。”
“你说他好，人家都说他傻。”
林希诧异，然而想到周遭的那些人，叹了口气。也许在世人眼里，俞子秦的表现才是正常的，是大家能够理解且愿意同情的。
何未陪着林希回去搬家，林希买了好多个大旅行袋，衣服鞋子书，林林总总装了十几大袋。俞子秦看着她们收拾，绝望地求恳：“林希，不要走好不好？你看看这房子，我们这个家，你真的狠心不要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林希不说话，只不停手地收拾。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林希想。她对这个家无限留恋，可是这留恋抵不过对俞子秦的厌烦，她要逃离这段婚姻，不得不将这一切舍弃。
林希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老虎，连每个橱门都打开来找过，还是没有，忽然发现墙角有一袋黄黄的碎布料有点眼熟，林希呼吸都几乎停顿，呆了一呆扑过去，真的是老虎，整个都被剪碎，碎成一条条破布片。林希慢慢站起身：“为什么？”
“你不要怪我。”俞子秦说，“我想到你要把它带走，想到你宁可要它不要我，我心里难过，就用剪刀把它剪碎了。”
林希气得发抖：“变态，你是变态的！”林希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你，俞子秦，我恨死你！”
林希一到车上就忍不住哭起来，抱着那堆碎布片，林希哭了又哭，何未有点哭笑不得，一只玩具老虎，用得着伤心成这样吗？不过她还是尽责地安慰林希：“别哭了别哭了，以后再买一个。”
林希只是摇头，也不说话，伤心得无以复加。何未无计可施，只好不去管她。
林希哭了一路，到何未家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一开门看到吴起轩，竟然还有李峥。
吴起轩看到林希哭哭啼啼地抱着一袋碎布，问道：“怎么了？”
何未一边指挥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林希的东西都搬进她的房间，一边说：“俞子秦把她的老虎剪碎了，哭到现在。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李峥在附近吃饭，顺便就回来拿几件替换衣服。”吴起轩十天倒有八天不在家，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里。
吴起轩觉得好笑：“不过一个玩具老虎，坏了就再买一个，哭成这样。”
林希一听这话，理也不理便进房去，反手关上了门。
吴起轩诧异地说：“林希怎么像小孩一样？”
何未白了他一眼：“你瞎说些什么？她刚刚哭完，你又去招她。”又忍不住摇头，“辞职离婚那么大的事不见她哭，一只老虎哭成这样。”
何未待要进房间去看林希，李峥上前一步：“我去看看她。”
何未讶异地看着李峥敲门进去，转头问吴起轩：“怎么回事？李峥怎么会认识林希？”
吴起轩也觉得纳闷，不由得说：“认识是早就认识了，怎么他们很熟吗？”
何未追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吴起轩反应过来：“怎么认识……我也不记得他们怎么认识的，好像是认识，好像就是你带林希认识李峥的。”
何未恍然：“哦，我带她去过九重天，好像是见过一次，不过，他们根本没说过话啊。”
吴起轩说：“唉，管他们那么多干什么。”便顾自收拾衣服去了。
何未也只好满心疑惑地走开。
李峥敲敲门，林希哑着嗓子说：“请进。”
李峥开门进去，见林希坐在床边，满脸哀伤地抱着那堆碎片。李峥问：“怎么这么伤心？”
林希摇摇头，勉强牵牵嘴角，算是一个笑容。
“你一定很喜欢它。”
“为一个玩具伤心，你们都觉得我很可笑吧。”是问的句式，却是毫不介意的肯定语气，林希淡淡地说，“你们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它对你来说，一定有特殊的意义。是谁送给你的吗？”
“没人送我，我自己送自己的。”林希摸着碎片，“我上班第一年的时候买的，第一眼看到它就很喜欢，它的样子那么可爱，胳膊短短的，腿也短短的，耳朵圆圆的，从没见过那么憨厚可爱的老虎。”林希脸上有一种很温柔的神情，这温柔渐渐转为伤感，“它陪了我那么多年……算了，不说了，我去洗个脸。”
林希把碎片放在床上，转身出去了。李峥走近去打开袋子看看，一条条虎纹碎片，无从猜想老虎原来的样子。
李峥和吴起轩一走，何未立刻问林希：“你和李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好像关系不一般？”
“有什么不一般的，就是平常认识。”林希把警局那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后来又吃了一次饭，仅此而已。”
何未诧异地说：“他接你一个电话就去了？倒看不出来他是个这么热心的人。”
林希“嗯”了一声：“那天还真多亏了他。”
“他后来又请你吃饭？”何未敏感地说，“林希，他是不是看中你了？”
林希如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笑起来：“何未，你当是写小说，这边厢刚要离婚，那边厢便有替补接上？你以为我是林青霞？”
何未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太没有可能性，自己也笑起来。
何未接了吴起轩一个电话：“看来你是林青霞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何未转头对林希说，“李峥请吃饭，他们待会儿来接我们去吃饭。”
何未表情郑重：“我看，他真有可能是看中你。”
“看中我什么？”林希嘲讽地说，“早两年若说有人看中我也还罢了，现在我一把年纪，又不好看，又没工作，男人看到我逃也来不及。”
“没工作对李峥来说算得了什么？左右他有钱。”何未皱眉，“不过，据我所知，李峥有个交往了不少日子的女朋友，是家外企的财务总监，听说很能干，英文说得比中文还好，也不靠李峥，自己就挣一万多一个月。李峥也不跟人家结婚，也不分手，半天吊着，这女的倒也肯。李峥还包养过一个小姐，听说是他手下最漂亮的，包了有大半年，后来分手了，那女的又出来做，听说李峥对她还是蛮照顾的。”
林希接口道：“可不是，智慧型美艳型都有了，还要看中我做什么？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罢了，被人家听到笑死人。”
何未不语，半晌说：“边走边看吧。”
林希嘴上说何未神经过敏，心里到底起了疑惑，吃饭的时候便暗中留心。李峥话不多，神情淡定，偶然调侃吴起轩，与何未说笑，对林希周到但不至于殷勤。林希看来看去看不出李峥有什么异样，不禁自嘲地笑笑，端起面前的啤酒杯子，一饮而尽。
吴起轩看见，立刻来劲地说：“来，咱们一起喝。”起身给林希倒酒，又给自己满上，便要和林希碰杯。
林希也不推辞，一气喝了下去。吴起轩说一声：“爽！”自己也喝了一杯，接着又倒酒。两个人你来我往喝了三四杯，吴起轩最爱的便是有人同他喝酒，兴致飞扬，面对何未的阻止理也不理：“你知道什么，林希一向好酒量！”
气得何未直骂他人来疯，又问林希：“你要不要紧？”
林希摇摇头：“没事。”推开酒杯，“我去洗手间。”
何未立刻说：“我陪你去。”
何未低声抱怨：“就算心情不好，也别喝那么多，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容易醉。”
林希笑：“怕什么，左右有你送我回去。”
林希看着镜子，酒后唇特别红眼睛特别亮，嘴角似笑非笑。我还没有老呢，林希想，怎见得我就这样完了呢。我不会死的，林希仰起头，表情慢慢变冷，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一定会的。
林希握紧拳头，就算我一无所有，我还有我自己。
第十七章 我来照顾你
那晚林希喝了不少酒，但是没有醉。李峥送他们到楼下，道别分手。林希跟在何未后面，听见李峥叫了她一声：“林希！”
林希转身，见李峥站在车旁。林希慢慢走过去。
李峥点起一支烟，静默了一会儿，说：“听说你在办离婚？”
林希嗯了一声。
李峥点点头。林希等他的下文，李峥却没有再开口。林希静静等他抽完这支烟，说：“我走了。”
林希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楼。在电梯口林希站了一会儿，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
林希伸手按下电梯。
林希没有时间多想李峥的问题。因为她很快接到俞子秦的电话，俞子秦同事的电话，俞子秦姐姐的电话，同学的电话，亲戚阿姨们的电话……
俞子秦的同事说：“你好我是某某某，俞子秦把你们的事都和我说了，本来我是不应该来和你说这些的，可是我实在很感动，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为家庭付出到这种程度，他真是全心全意为你为你们的家，是，我也知道俞子秦这个人有些方面有点那个，但是他对你是好得没话说了，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