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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9 赖宝(现代)
  彻底挂断,我手机贴在耳朵上发呆。妈的,其实我是最恨别人威胁我的,但总遇到威胁。王欥欥威胁我,陈吉吉威胁我,现在又冒出一个蔡大小姐!我这心啊,各种悲愤!
  回家的时候天真是黑得彻底了,全身脑袋疼满肚子胃疼,晚饭都没吃,热了杯奶喝了完事。精神与身体双重难受,对一切索然无味,早早上床。听着音乐,忽忽悠悠地竟然睡了过去。
  ……严格地说,接吻是一件庄严神圣的事情。蜻蜓点水,循序渐进,浅尝辄止,由浅入深,小试舌刀,大动干戈……是有一个规则程序的。此刻与我上演吻戏的这位佳人儿,就很是谙熟此道,吻得很有章法和逻辑性……
  猛然惊醒!
  如此多心事多烦恼的情况下,我竟然这么轻易地睡着了?更让我惊异的是,我竟然做了一个无比似曾相识的梦——没任何铺垫和情节推进,刚一开始梦就是在和一个红粉佳人接吻。两个梦的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点八,布景、镜头、剪辑,连配乐都是一样的!
  而这次稍有不同的是,我看清了女主角的脸。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说梦中的女主角就是陈吉吉?切,我会那么俗套么?……好吧,这次你猜对了。真的是她,我发誓。
  这个梦让我惶恐不已,现实中把人都得罪了,怎么做梦还把人给侵犯了?
  坐床上怔了一会儿,恢复正常才发现天亮了,拿手机看时间,还在安全期不至于迟到。
  手机里有个未接,是大器打来的,我打回去的时候这货还没起床,大概问我今天要不要搬,我说不急。他又问今天有没有时间陪他去见个人,我说上班。他说那行,再联系,估计有好事。我追问,他嘿嘿笑着挂了电话。
  整个通话过程七八分钟,我强忍几次没有问大器关于陈吉吉的事,但看他这情绪,陈吉吉应该没有把我半夜醉酒电话骚扰的事打小报告,那现在我只需担心一个问题:陈吉吉到底气到什么程度?余怒未消,还是恩断义绝?这也直接影响到我犹豫要不要搬去大器家的事。真要是陈吉吉就此厌恶我,那我住过去了不是添堵么?
  心事重重的好处就在于,挤地铁转公交不再觉得漫长烦躁,都到了杂志社大门还在恍惚呢。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洞房巧遇大姨妈——进办公室开电脑,烟还没点着呢,有同事传旨,天真姐姐要找我谈话。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反正我从小到大,最烦也最怕的就是所谓谈话,自打认字起就和品学兼优不沾边,所以兹要是谈话就没好事,果然,一进办公室迎面就是天真姐姐那张月经不调的脸。直接就敲着桌子假装跟我语重心长,说那个作者又来电话只要求我署名道歉,并以主编的名义责令我必须去做;又哄傻子似的开导我,说在边栏一角道歉不算丢人,还显出我们杂志的诚信与姿态,所谓臊了你一个,光荣杂志社,很值得!
  规矩地点点头,跟天真姐姐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写,写完就拿给美编加版里。听见天真姐姐鼻子哼了一声,于是打了招呼,退出了主任办公室。
  真的,我很坦然,我不鄙视自己。今朝居人篱下,小不忍则乱饭碗,又道是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回办公室马上开文档向那个蔡大小姐致歉,不足百字,言简意赅,大概意思就是我对不起你全家,你要原谅我的话我感谢你八辈祖宗……整理完毕把道歉信和下半月的栏目稿子归档,直接传给美编。其实我不是多怕丢人,这么小销量的破杂志,丢人还能丢哪儿去?我就是痛恨被压抑被欺辱,尤其还是个女作者!——估计是王欥欥给我留下的后遗症吧,遇到那种话里话外不拿你当回事儿的女的我就牙根痒痒。
  跟美编商量了一下版式,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无非是从网上抓几张美女图片往版面左右一摆一放。闲扯的时候美编说他这几天听闻我们社要卖了,据说要整体转让给某某传媒集团。
  如果传闻不假的话,这样的新闻的确让人有喜有悲,喜的是换批领头的,也许杂志会改个风格啥的,能让年轻人发挥想法展些拳脚,我们办公室这几个看似意志消沉混吃等死的,其实谁心里还没个梦想的舞台啊。
  悲的是,真要改朝换代,人家未必留我们啊。也许前朝大臣元老残党余孽一并歼之呢。真要是失了业没了工作,我拿什么和陈吉吉结婚啊……不是,我拿什么交大器的房租啊!
  跟美编聊完,我这心事啊,开始呈几何增长。这正是:
  倒霉事,不顺事,没事找事事与愿违;
  不了情,未知情,天若有情情何以堪。
  恍恍荡荡地逛回家,谭墩小兔蹦蹦地跃到我面前,刚要张嘴,被我死死盯住了双眼。
  他一惊,不再说话,眼中有了些怯意。
  我也不语,眼中却开始翻出寒光。
  沉默。
  窒息的沉默。
  终于,他忍不住开了口:潇潇,已经辞了工作。
  我冷冷一笑:很好。
  他又道:或许,近日她就要来……
  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因为我已经出招。
  致命的一招,往往都是瞬间。
  他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已经被我伸手锁住了咽喉。
  他慌了:为……为什么?
  不要对一个不幸的人谈论幸福有多好。
  你……怎么了?
  别问,我也不会对一个要死的人谈论永远有多远。
  他不敢再说话。
  弥漫的杀气已经让他感觉到了死亡。
  我冷笑着,慢慢放开了手。
  我不会杀他,那不是我的风格。
  转过身,我直奔了厨房,谭墩揉着脖子紧跟着我追问怎么回事啊你咋的了谁惹你了有什么不爽跟我聊聊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我烦不过绝杀他一句:再跟我磨叽一个字我他妈不搬了啊!谭墩当即闭嘴,拍拍我肩膀做理解状,转身消失在茫茫客厅。
  房门一关,就是自己的空间了。
  听歌,喝啤酒,思绪就开始回到正轨了,思绪一正轨,该琢磨的烦恼呼啦一下子都反刍了——违心的对蔡大小姐的道歉,杂志社改朝换代的惶恐,即将被迫搬家的烦躁,还有……那一夜,我究竟把陈吉吉怎么了?
  实话说这憋屈苦闷的一刻,的的确确开始念起陈吉吉的好儿来了。这么一大段时间内,无论是见到她活人的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是一个存在,一个能在我心烦气躁的时候无须顾忌发短信骚扰聊天的对象,斗气的话语,默契的对白,更带着那么一点点暧昧和甜蜜,总能让我很快心平气和,重拾对人生的信心,重新热血我的青春,阳光我的男孩。
  但现在,这个原本美好的倾谈对象竟成了禁区。朋友们,摸着良心说,还有比被自己喜欢的人厌恶更让人崩溃的事么?更甚的是,如果她厌恶我,我只能不搬过去,潇潇来了之后我自己找房子租,但杂志社马上要江山易手,万一前朝臣子全部弃之,我要失业了的话拿个毛付房租啊……
  妈的!这生活啊,就不能往深了想,越想越觉得没路走,这人活着,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肯定比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多!
  看书上网听歌玩游戏的试图分散注意力,翻来覆去折腾,就是不困。空着胃,几瓶啤酒下肚,很不舒服。还是那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酒壮怂人胆,凌晨一点多,喝到胆大后,拿捏着语气,终于给陈吉吉发了条短信:
  菩萨……睡了没?
  五分钟以后,短信回了过来。
  听到提示音的那一刻我几乎是颤抖的,因为这是那晚我酒醉闯祸后第一次和陈吉吉联系,她回来短信的内容、语气乃至标点符号,都会给出我到底是死缓、无期、拘留十五天还是治安罚款的提示性宣判。
  心跳血腾屏气凝神地按键看短信,四个字:我很想你。
  当即心血管就爆浆了,天哪!天哪!人生大落大起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美好与激情来得如此突然,让人哪里有时间做心理准备嘛!
  马上回复:我也想你,特别想!你不生气了吧?
  放下手机,抖着手点了根烟,大大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嘶——呼!
  雨过天晴,纵然这几天再多的烦恼不顺,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她这近似表白的回复彻底打开了我少男的心扉,她就是上帝为我特制的海洛因,让我在这一刻彻底飘然,觉得人生如此灿烂,青春如此热血……
  短信回来了,我叼着烟飞快抓过手机来按键——哎?王欥欥?靠!这么美妙的时刻来搅局啊!大半夜的!
  不爽着按了键查看短信内容:当然生气!你气我了!你欺负我了!但我想你……
  我靠我靠我靠!这是什么个灵异事件啊?
  急忙调出信息详情,的确是王欥欥发来的没错,慌了,手忙指乱去查我刚发的信息,啊?是发给王欥欥的?难道难道……飞快调出刚刚那第一条——
  内容:我很想你。
  发信人:王欥欥。
  ……好吧,我忽然很想死。我痛恨王欥欥非得在我发完短信给陈吉吉的时候发来短信,我痛恨自己激动到失态居然没仔细看就回复给她最不该回复的话,我更痛恨命运如此作孽的巧合……
  距离我给陈吉吉发短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我一会儿拿手机看一眼,生怕一走神没听见提示音,最后自己都强烈鄙视自己了,我这干吗呢?至于的么!
  关了手机,在电脑上换了几首催眠的歌,睡觉,爱谁谁。
  你有没有过这种时候?就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感觉上来说是一直醒着的,丝毫没有记忆断层或者做过梦的痕迹,但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就把天给拨亮了,一扭头窗外已经一片大白。
  第一反应是伸手拿手机开机,片刻后显示一条未读短信,发信人是王欥欥。
  我有必要和你谈谈,要我去杂志社找你么?
  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短信回复。我查看了两遍,真没有。
  不知道睡没睡,也感觉不出困不困,整个就是一“麻木不人”的状态,口干舌燥地四下找水,床头柜上还有剩的半杯啤酒,拿起来闻了下,感觉猛一阵恶心。
  拿着杯子开门,在客厅遇到谭墩,头发呈鸡窝状,彼此无神地对视了一眼,双方的黑眼圈程度旗鼓相当,整个就是一对儿团团圆圆,不一样的是,人家是美不胜收到睡不着,我呢?
  倒了杯子剩的啤酒,接了几杯冷水灌下肚,在刷牙时又全都抠嗓子眼呕出去了——空胃熬夜喝啤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请广大青少年不要轻易尝试。
  在盥洗池接了满满一池子冷水,把脸一猛子扎进去,屏着气长时间不出来。我得让冷水把我刺激得精神焕发了,起码是表象上焕发。
  我是最不愿意以垂头丧气的精神面貌示人的。垂头丧气有什么用呢?给谁看呢?父母看见会心疼一下,继而埋怨你不争气,女人看见会觉得你这男的靠不住扛不起事儿,朋友看见口头安抚一下根本不会陪你感同身受,外人见了只会看笑话然后拿你当标尺产生一种自我优越感……所以说,挂着一脸垂头丧气的情绪是最操蛋的事。
  实际上我这心里是垂头丧气来着,我算发现了,这生活里,幸福的事都是独立成章,倒霉的事都是连锁反应。
  以前遇到接二连三的霉事,我还用天将降大任啥的安抚自己,但实际上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发现如我一样,大多数的人生都是这样的:天将降大任于你这厮,必先所谓苦你心智劳你筋骨,这这那那的SM你的肉体与心灵,然后到你死大任也不降下来,你一死,老天就拿着这当幌子继续去SM别人玩。
  浸在冷水里时我默默地琢磨,这人在生活里,要是能跟网上群聊似的说潜就潜了,该多好啊。
  猛地感觉有人揪我衣服后领,直接把我从水里拎起来,谭墩把毛巾捂在我脸上:“干吗呢你,装王八啊?起开起开!”
  我擦脸,看着他动作飞快地刷牙洗脸,哼着小曲,然后又推开我扑进房间找衣服换上,边换边催我:“麻利儿的!上班不了你?”
  在家附近谭墩还豪迈地请了我俩包子一碗馄饨,然后双双扑向地铁站。一路上直到他下地铁,一共也就跟我说了三句话,其余时间一直沉浸在短信调情中,无论人多到什么程度,把他挤到什么形状,他都能采取一个个难度系数颇大的姿势坚持不懈地腾出手发短信,边发边无声淫笑。
  然后我就一路看着他充满幸福的笑容,不断祈祷他被偷钱包。
  这一路我还忍不住一遍遍翻看手机短信,总觉着好像有短信来了我没注意到,甚至有点像碰运气的感觉,说不定哪一次按键打开就有陈吉吉的短信进来了呢——都有点强迫症了。
  到了办公室,早来的几个同事咋咋呼呼地围上来跟我神秘兮兮八卦各路小道消息。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裤裆,大家伙都这么传,看来杂志社改朝换代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但我这心里是实在装不下别的刺激了,只好哼哼哈哈地跟着应付,故作一脸惊讶地捧他们的哏:啊?噢。嚯!
  本来就是半月刊,闲着时候比忙时候多,平时就逮什么聊什么地胡侃,这下有了点关乎切身利益的消息,这一天可就没消停了,耳朵边一直嗡嗡嗡,搞得我实在不堪众嘴,端了茶杯躲小会议室抽烟去了。
  在小会议室翻看报纸到有点昏昏欲睡,接了一电话,一听那边的声音,我顿时就觉得脑袋挨了一榔头。所谓仇人相听,分外耳鸣,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蔡大小姐。
  “赖大编辑,请问贵刊本期有致我的道歉信么?”语调虽然平缓,但掩饰不住那丝戏谑。
  我这败军之将,何足言勇。瓮着声回话说有。
  “呵呵,真的刊了?你不是说不道歉的么?”电话那边得意非常,“赖编辑,看来你也是个知错必改的好同志,我看好你哟。”
  我一下就炸了,大丈夫……不可杀更不可辱!当即咆哮:“你他妈有完没完?!”
  那边愣了一下,马上恢复常态:“哈,怎么了?心情不好啊?怎么爆粗口了?对待女性还是要绅士一点么。”
  “对待淑女我肯定绅士,对待毒妇我就是战士!”我一拍桌子,茶杯差点翻了,“明白地告诉你,歉我道了,就在月底这期上,咱俩的恩怨就算结束,以后井水不犯河水,OK?”
  挂断电话,呼呼喘气,拿杯猛灌了几口,急了,灌了一嘴茶叶。
  熬到下班,人都走了,天也黑了,给大器打了个电话。大器那边很吵,说他有点事,晚点联系。我说那个谭墩的媳妇要来了,我最近要挪窝了,大器说搬吧,随时!房间都腾出来了。我稍感安慰,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吉吉呢?大器答我哪知道,你不是有她电话吗?自己找!
  然后给付裕打电话,问他在没在家,答曰没在,正在带着几个小美女和客户吃饭,老战术,准备用小美女把客户睡服,哦不,说服。反正差不多。
  我犹豫着不挂电话,老付问你丫有事快说,别耽误我的人生!我字斟句酌地拜托付裕给陈吉吉打一电话,试探一下她的情绪。付裕骂:你现在怎么跟骨头似的?也得找人帮你擦屁股?好吧,等着吧!
  这一等就遥遥无期了,天都彻底黑了付裕也没回信,我没再打电话追问。朋友这么多年了这点上一定要理解:感情再好,也是自己的事先重要。你出点事就觉得是天下最大的事,朋友都应该先把自己的事放下来帮你,这样的没谁敢和他做朋友。做人不能太自我。
  离开杂志社回家,在大望路就下了地铁,一个人在灯火霓虹中逛了很久,抽光了兜里的烟。本来想试图理清思绪,把问题一个个解决,但最后彻底进入了理还乱剪不断的状态。
  当工作、房子、感情全都出了问题,这三样问题还是环环相套,怎么解决?
  胡思乱想到最后,所有问题又都归到一点上,没错,是陈吉吉——按照我人生前三分之一段所历经的恋爱经验来看,我对她是有点泥足深陷。不然我不可能这么难以释怀,百般纠结,无法心平气和。
  我掰开了揉碎了掂量了一下对陈吉吉的感觉,应该说这感觉与对王欥欥的那种截然不同。照实了说,和王欥欥是我想简单了,以为上了床就等于是恋爱中了,但对陈吉吉……往恶心了说吧,就是心动。有年头没这感觉了,有了前期的短信交流垫底,从见到真人开始,这种心动就产生了。虽然没多长时间,但就真有那种相识已久的感觉,而且见着了就美,见不着就想,这感觉几乎让我想起了年少不更事时那一次次的初恋,如果这都不算爱,我有什么好悲哀。
  但就这么欣欣向荣的情感发展趋势,却被我一次醉酒胡闹给搅和了。虽然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晚到底说了什么,但能让陈吉吉这么生气,气到视我为陌生,肯定是冒女人之大不韪的话。
  一片橙黄色路灯光亮下,我坐在路边台阶上,给陈吉吉发了条短信:
  我知道喝醉不是理由,但我真的不记得那晚都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对我的任何态度我都接受,因为我只想真心道歉,并没奢望你的原谅。对不起,吉吉。
  直到我上了地铁,直到我回了家,直到我煮了碗面吃完,直到我进了房间和谭墩联网打了几个小时的CS,直到我躺到床上握着手机发呆……仍然没有任何回音。
  好吧,我猜这回是真瞎了,挺美好的一见钟情被我错手扼杀在摇篮里了。她估计不会理我了。
  ……但是,可是,她欠我那一千块钱还没还我呢啊!
  第十二章 愚人善事
  〔租房很麻烦,我看了不下十几二十处房子。不是我挑剔,是真的没有合适的,地段、面积、结构、配套设施、价格、房东的面相、房东女儿的年龄和身材……反正就没有称心如意的!〕
  接下来这些天,颇有点度日如年的意思。杂志社转手重组的消息越传越烈,加上这些闲人同事的添油加醋,更加危言耸听。临近月底天真姐姐给整个办公室开会,怒斥散布谣言者,让大家稳定情绪,散会前严肃告诫众人:别偏听偏信的!一天不工作都来传这些真的假的的小道消息!好好站好最后一班岗不行吗?!
  基于这么白痴的辟谣,于是众人彻底坚信,传言是真的了。
  谭墩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那种期待幸福来临的喜悦与煎熬每天都在扭曲着他的面部表情。为了表达愧疚,每天早上的早点都是谭墩请客,煎饼果子啊包子馄饨啊管够。晚上还会乐颠颠地买回些熟食或快餐来,经常是我下班一进门,他就抱着俩外带全家桶跟我傻笑,那个其乐融融的劲头儿就跟拍广告似的。
  我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毕竟快被红牌逐出场的是我,面对进退两难境地的也是我。余下寥寥无几的期限,我是一颗伤心两手准备,联系着大器,也在大批量查看着合心意的租房信息。
  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最底限不过是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切生存状态完全回归到刚来北京混的时候,破平房、恶房东、找工作、方便面……有什么呀!
  杂志社的人心涣散日益加重,天真姐姐更是较少露面,甚至终日不知所终,这也方便了我上网查阅租房信息,并且在上班时间自由出入,奔波于偌大个北京城会面看房。
  但几天折腾下来一无所获,一次次的失败,让我的心情越来越不美丽,而大器那边这些日子故作神秘似的玩消失,迟迟不跟我联系搬家事宜,陈吉吉一直也没个表态,这家我到底搬是不搬啊?
  还差三天月底的时候,看房子跑到袁老二的地界,和房东面试失败后心怀沮丧,给老二打了电话。老二很热情,还管了我一顿午饭,让我意外的是到了指定饭庄,桌上除了袁老二以外,温小花竟然也在。
  袁老二声称温小花为了躲那个前男友纠缠,自己重新找了房子,准备小小装修一下,打个小书架之类的。所以找到袁老二想弄点价格便宜量又足的建材,袁老二为人又十分仗义,典型的帮亲不帮理,于是乎大包大揽,材料啊人手啊装修啊全扛他那肥肩膀上了。
  他们如是说,我就如是信。虽然饭桌上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温小花看老二的眼神有些飘,但我这泥菩萨实在没闲心分析他们俩是怎么档子事——好吧,我琢磨来着,按照前文讲述,那现在温小花等于离开她那男友,处于失恋低潮真空期,这阶段袁老二出现不计报酬地尽心尽力助人为乐,自然让小花备感温暖贴心,继而产生好感——女人么,总爱把感动当爱情。
  ……我琢磨他俩干吗啊!我还真闲。
  饭桌上我喝了点酒,捎带着倾诉了几句目前的苦衷,当然隐去了和陈吉吉的矛盾,只是说找不到房子又不好意思麻烦大器。温小花猛干了一杯酒,恶狠狠地咒骂了谭墩一顿,旋即恢复常态,笑言让我搬去和她合租,房租我负担百分之七十。我当即否决称目前没有包养谁的念头。
  老二还是一如既往的实在,盛邀我住他那去,他家我去过多次,倒真是有我的一席之地,但他的生活规律和家中状态实在是我情难以堪的。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一群人在他家喝酒聊天打麻将,还都是通宵,而且个个是那种脱了衣服身上文的都是稀有保护动物的汉子,像我这样一脱光全身上下就一个割阑尾的刀疤,实在是相形见绌……说白了,那种生活状态,一两次是新鲜,每天如此我实在是扛不住。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
  月底如期而至,拦也拦不住。导火索烧到头了,事情开始接连爆发。
  一件一件说。
  月底的刊物出版,办公室里人手拿着一本翻阅,气氛哀伤沉寂。不时有零星的一声叹息。可以理解,我们手里捧着的,基本就等于是我们这本杂志的结刊号了。
  因为这段时间,杂志社易主的传闻早已被证实,继而被证实的就是我们这些前朝臣子全部解甲归田,新东家创新刊,要用全新的创编阵容,我们这些人连替补的资格都没,开始实打实地面临失业困境。
  而在这期的结刊号上市后,阴魂不散的蔡大小姐还发来贺电,阴阳怪气地安抚我一番,说道歉信篇幅不够大但态度值得肯定,她虽然没完全消气但对一个要失业的人会多些体谅和大度,并称有机会来北京的话请我吃饭……
  整个通话过程我一句话没说,感觉她奚落够了就直接挂断,然后气定神闲地咬牙微笑,心中暗想:男人打女人不好,那杀女人呢?!
  我想杀的女人还不止一个。王欥欥这段时间偶尔会来个电话发条短信之类的,内容无非就是要和我谈谈,但她并不是那种急切地催促我要谈,更像是无聊了或者猛然想起来了才催我一下,几次的通牒时间大部分都在深夜,让我怀疑她肯定是到夜店玩喝茫了才会有此一举。
  虽然不知道她要和我谈什么,但总有不祥预感,我只回过她一条很帅气的短信:要谈也等你清醒的时候谈,而且你想好要谈什么,别跟我闹,虽然你我等于没恋爱过,但别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太有型了!从小到大,对喜欢的女人,我还没这么牛逼过呢。这条短信我一直保留在手机里,没事的时候看看,欣赏一下自己阳刚的语气。
  再说其他事。
  这些天我看了不下十几二十处房子,不是我挑剔,是真的没有合适的,地段、面积、结构、配套设施、价格、房东的面相、房东女儿的年龄和身材……反正就没有称心如意的!
  这极大地打击了我的心态,觉得自己很可能将面临一个颠沛流离的境地,于是在潇潇来京的期限已经进入了最后倒计时阶段后,我开始垂死挣扎地再次把求助热线一次次打进大器的手机。
  可气的是,大器这段时间一直故作神秘的肥龙见首不见尾,每次打电话都说在谈事情,匆匆几句就挂断,这不能不让我心生疑惑。经过思考和缜密分析,大器如此冷淡我的姿态,都是从那晚我醉酒得罪了陈吉吉之后开始的。也许是陈吉吉真的跟她哥告了御状,让大器对我也心怀不爽?
  如果我的怀疑成真,那起码有三个极坏的后果,按重要性排序的话依次是:大器和我的友情会开始生疏;搬到他家住的事基本泡汤;在陈吉吉手里那一千块钱彻底要不回来了……
  若真是那样,那这娄子可真是越捅越大了。
  为此我还给付裕打了电话,让他帮我探探口风。这次老付助人为乐来着,很快给我回了信儿,说电话都打了,感觉上陈吉吉情绪很正常,没听出问题来,大器也没跟他提半句我的不是,打着哈哈说有事就没多聊了。
  但付裕也承认,这段时间大器是有点神秘兮兮,不知道在搞什么猫腻。
  而这些天,每当夜晚,我又会沉浸在那种自己失手折断爱情之花的悔恨与焦虑中,也鼓起了三五次的勇气给陈吉吉发了六七条短信,内容基本都是道歉与试探,强调自己的醉酒失忆罪不当斩,但全部都石沉大海,那个绝情女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来。
  我还乍着胆子破了和陈吉吉的戒,打了两回电话,都是长时间响着无人接听。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投靠无望了。于是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在潇潇来的前一天还是搬走,不能让谭墩为难,哪怕先找个招待所或者小旅馆将就几天;同时玩命找房子,如果拖得再久点,就让老付可怜可怜我,收容我几天,找到房子立马搬走。
  实话说从刚来北京的时候到现在,觉得苦日子都熬过去了,谁知道这经历还带轮转换位的!折腾了几年又落魄到起点了。
  生活啊,你就不能有点亲和力?别这么酷好不好?
  又一个周末苦熬过去。星期一上班,社里的同事们一些已经开始有动作了,都忙着寻找下家,互相在办公室遇到了,也都挺无语,互相看一眼,报以无奈而又心酸外加鼓励的笑容,以前有那么点小摩擦的,这会儿也都抿了恩仇了。
  总编大人已经蒸发了,至于天真姐姐,在杂志社就如同UFO一样,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短时间内见过一两次,却总让大多数人怀疑她是否真的出现过。
  办公室本来人不算多,如今更是冷清,有关系有门路的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我这样的基本就处在坐以待毙的状态,除了仍然无望地寻找房子,还有一部分时间用在看招聘信息上。办公室里不知道谁的电脑开着在放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下班回家,谭墩又是贤妻良母的做派,备好了酒席等我,看我进了门马上一脸憨笑跟我点头,拿围裙擦着手:“回来啦?快来快来,趁热!”
  我回笑一下,瞅了眼饭桌上,满桌子都是凉拌菜火腿肠熟食冷拼盘……我趁你大爷的热啊?
  回房间换了衣裤,再转出来谭墩把啤酒都倒上了,吃着喝着聊着。从头到尾,我一点没跟谭墩说过我找房子的困扰和工作那边面临的窘境,我心里清楚,要是把最近的事跟他和盘托出,谭墩肯定不让我搬,起码是暂时收留,宁可为此跟潇潇怄点气。这么些年了我了解,虽然这厮人贱,但人贱和重情义是两码事。
  我当然不能那么做,已经答应谭墩给他们腾地方了,真要是留下绝对显得太多余,到时候我、他和潇潇,仨人过日子互相都尴尬,时间长了,影响我们当中任意两个之间的感情都不好。
  做兄弟的,得助人处且助人吧。兹当积德了,要是牺牲我一个(哽咽),能成全他们俩,那呀,是我心里(抽泣),最高兴的事……
  隔天一早我到了办公室就给付裕打电话,手机没人接,于是打到他办公室,意料之外接电话的竟然是周小天,声音十分礼貌甜腻地跟我“你好”。一听是我的声音态度马上一百八十五度大飘移:“靠,是你呀!”
  这让我很不爽,我怎么了我?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于是乎以其人之调还治其人之声:“是我,我不找你,老付呢?”
  “嗬!还挺凶。我有义务告诉你么?”周小天又开始以调戏人为快乐之本。
  “得得,我真没时间跟你逗,周姐行不行?老付呢?”我当然着急,我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了!
  “我们付总没在公司,去合肥了。”周小天听出我的严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合肥?我靠!他干吗去了啊?”我直接喊出来,本来心里还有点底最后关头能找付裕给我解一下燃眉之急,谁知道周小天迎面泼了我一脸汽油。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声音小心起来:“我也不知道啊,老总出门还能跟我交代?他就是让我在办公室帮他接个电话什么的。哎哎,宝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哼,周毒小天,出什么事我还能跟你说?你还不挤对死我!
  “那没什么事了。我挂了哈。”我欲挂电话,的确是没什么事了,找不到老付,我必须抓紧时间走街串巷找个经济实惠的招待所了。
  “哎哎,什么事你也不说!你拿不拿我当朋友啊?”周小天有点急。
  我低头长叹:“小天啊小天,你不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就感恩戴德了。”
  “哎你这人!你看不出我是刀子嘴菩萨心啊?白替你说好话了!”
  我全身心为之一振,这话有内容:“你替我说什么好话了?”
  “哼哼,我前天还跟吉吉还有小花姐一起逛街来着呢!”
  “然后呢?提到我了?”
  “嗯。开始就是闲聊几句,我提你她也不接话。”电话那边故意拉着长音拖延,“然后呢,我就,我就说——哎你猜我说什么了?”
  我这心急火燎的,被她这么调戏般的一反问差点咬了舌头,继而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杀气:“周小天,你知不知道误杀罪名最多判五年?你不想每天下班回家都提心吊胆的吧?”
  “嘿嘿,别吓唬我啊,我这人一受惊吓就失忆!”周小天笑着,咳嗽一声,开始爆料,“我就问她了呀,我说吉吉姐,我觉得宝哥好像有点喜欢你哎!”
  “是么是么?你这么说一点都不婉转啊!”我努力让声线镇定,“那,她说什么?”
  “吉吉姐说:屁咧,那浑蛋!”
  我的心,无底深渊……
  “但吉吉姐说这话的时候,可是笑的哦!”
  我的心,豁然开朗!
  “只不过是冷笑。”
  无底深渊……
  “但她脸红了!”
  豁然开朗!
  “不过……”
  我急忙打断她:“得了得了!小天儿,宝叔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咱能一口气说完么?”
  “没了啊。”
  “没了?没说别的?”我也不要脸了,直截了当,“那你感觉她是不耐烦啊?还是生我气了?”
  周小天换了种特无辜的声音:“那倒没吧……就是我一提你她就岔开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想听还是不好意思,我也不能总提吧?不然让她以为我是你派过去撮合的,我以后怎么帮你啊,对吧对吧?嘿嘿。”
  说半天也没个答案,但这到底是这么多天了第一次听到关于陈吉吉的消息,失落之余我竟然有些愉快:“欧磕了,小天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对你的印象绝对是颠覆性改观,我决定任命你为我见过的最可爱最漂亮最善良的女孩!以后你就是我的金牌卧底小密探。”
  “少来,不如请我吃一顿大餐来得实在呢!”电话那边明显在摇头晃尾巴,忽然又追了一句,“哎,我替你美言还把事告诉你,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那么急找付总啊?”
  呵呵,这丫头看来很称职,一口一个付总的叫得蛮顺的。我照样是隐去了不该提的事,单说了一下杂志社要易主即将面临失业的问题,换来了周小天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对我很是安慰开导了一番,有那么一句倒是很合我心意:一个工作丢开去,千百个岗位等你来!
  失掉了付裕这根救命稻草,我彻底穷途末路,只能死马当活马骑,把MSN签名换成了“自尊自爱的犯贱,羞羞答答的无耻”。然后起身背包出办公室出大厦,融入滚滚人流——找招待所去!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一直逛到午阳变夕阳,已经记了八九个招待所的电话,如果说以前找住处还有点标准比如交通方便啊距离杂志社近些啊之类的,那现在完全都不存在了,我下一个工作地点还不知道在几环以外呢,住哪儿不一样?
  街上已经开始出现大量行色匆匆下班回家的人,我基本上心力交瘁,但决不趁下班高峰期挤地铁,于是买了瓶水在路边歇乏。叼着吸管刚嘬一口,手机响了,漫不经心掏出来看了一眼,当即喜出望外,竟是大器!
  接听,那边劈头盖脸就冲了一句:“在哪呢你?!”
  “街上……”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有事?”
  “谁有事?你有事!”大器说话特冲,“你这人真孙子!怎么就那么虚伪呢你!”
  “我怎么了我?你丫被辐射了怎么的?”被骂得如此没头脑,我当然不高兴。
  “你说你怎么了?说得好好的老谭那个媳妇来了你就搬我那住,你怎么背着我到处找房子呢你!”
  “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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