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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知道》作者:谢倩霓

_5 谢倩霓(现代)
  推开门回到家,发现山里来的姑婆不见了,姐姐也不见了。妈妈说,姑婆带姐姐到山里去住几天,白天怕热,特意赶夜路回去呢。
  我的快乐的心有一点沉下来。
  姐姐高考落榜了。
  还是下午的时候,我正躲在我和姐姐的小房间里忙着贺卡,欣姐姐到了家里。
  欣姐姐的刷把辫放下来了,变成了一片美丽的披肩发,见我盯着她的头发看,欣姐姐笑着解释:“刚洗过头发的。”
  欣姐姐的手里捧着一大堆参考书,她对姐姐说:“千万别灰心啊,再好好复习一年!”欣姐姐的话与这些天来爸爸妈妈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起来,我去看姐姐,姐姐的脸上一直笑着,姐姐的笑有点像镇口早餐摊上卖着的米粥,称称薄薄的,掬都掬不起来。
  欣姐姐考上了神秘浪漫的沿海一座城市里的一所大专院校。在我们这座小镇子上,能考到外面的城市里去念书,那是一件多么多么风光的事情啊!
  我倚在窗口,久久地望着欣姐姐飘然远去的背影和她的飞起来的黑头发。
  五
  “老班长……”
  “别叫我老班长!我说了别这样叫我!”
  对面的女孩闹了个大红脸,她讪讪地走过去,嘴里嘀咕:“神气个什么啊!”
  徐盈的眼眶红起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个星期来,我一直在不停地说呀说,可徐盈不听,徐盈只说:“你体会不到,你不明白的。”
  我现在就是陪徐盈一起到秦老师那里去,徐盈执意要辞去学习委员一职。“语文科代表当当还可以,学习委员再当下去很没趣的。”徐盈幽幽地说。
  可秦老师不同意徐盈的辞职请求,秦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向来以能说会道著称,秦老师的理由很多,他说徐盈工作非常负责任,在班上很有威信;他说现在都初三啦,班干部没必要再换来换去。“而且,你又没犯错误,我凭什么撤你的职?”秦老师最后这样说。他根本就不理徐盈讷讷地说出的关于自己成绩不好的话。
  “秦老师以为这样对我好,其实他是在害我。”徐盈的眼眶又红起来。“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害怕。初一怕数学,初二开了物理课怕物理,现在又开了化学课……”徐盈的声音低下去。
  “你到底怕什么啊!你能写那么漂亮的作文,为什么要怕那些白痴功课?你别自己吓自己呀!”我对着徐盈大喊。我真是想掰着徐盈的肩膀使劲地摇,摇落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莫明其妙地堆积在徐盈身上的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我不喜欢徐盈的美丽的淡眉毛总是愁苦地挤在一起,我喜欢看它们舒舒展展淡淡地勾在那里的样子。
  可徐盈似乎已经陷进去了,在我们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她就这样陷了进去。我不知道在这里是不是该用“自卑”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词来形容。有着那样的一种美丽沉静笑容的徐盈怎么可能陷进这样一个看不见的洞里去?我想不明白,我也不愿相信。我告诉自己会有奇迹发生的。一切都会像它们不知不觉地来临一样,一切也会不知不觉地消失掉。
  最开心的时刻还是在去交本子的路上。我们总是挑课间或者课外活动的时候去交本子。有时只有一门功课的本子要交,我们中的另一个人就会空着手陪着去。我们喜欢看操场上挤满了乱糟糟的人群,而又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这种时候我们说一些自己的话题,与学习无关的。我仍然是尖着声音笑,徐盈呢,仍然是无声地笑。这时旁人也是听不清楚我们在说些什么的,声音再大也听不清楚。这正是我们所喜欢的。只是在我进办公室交本子的时候,徐盈躲在门外,再也不肯陪着一起进去了。不过,戴眼镜的英语老师在路上碰到我们,仍会声音很大地叫:“嗬,一对亲姐妹!”这时我们就笑,不再不好意思。
  六
  不,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我要休学了。”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徐盈对我讲的第一句话。
  天气还很冷很冷,我们倚在教学楼已经很破旧的栏杆上,像鸟一样缩着脖子吹冷风。我的嘴巴已经被吹得麻木了,已经不会开口说话。我只是用眼睛看徐盈,我就一直这样看她。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有些什么,徐盈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她叫:“柳儿你不要这个样子!”
  可是,徐盈你忘了吗,我们早已约好一直同学,一直同学,一直同到大学毕业!
  “我家里不想送我上大学,他们想让我考中专。现在休学,明年重读一年,把握就大一些。你知道我弟弟成绩好,我爸爸说他有希望上大学的。”
  “你弟弟!你弟弟才读五年级!你小学时成绩不比你弟弟好吗?”
  “可我现在不行了,我自己知道。”徐盈低了头轻轻地说。
  一星期以后,徐盈的爸爸到学校来为徐盈办休学手续。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个子男人,说话声音低沉,从来不笑,以前我到徐盈家去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徐盈的这个脸色苍白的爸爸。看得出来徐盈也怕她爸爸,她爸爸在家的时候,徐盈说话的声音就特别低,而且,她总会不自觉地随便抓一本什么书在自己手里。我突然觉得,徐盈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与她的这个从来不笑的爸爸有关!
  “真丢人!”徐盈的爸爸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句话却像一声惊雷在徐盈心中炸响,她的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血红。她不再看我,只勾着头默默地跟在她爸爸身后,朝办公楼走去。
  那一刻,我差一点跳起来,拾起脚下的半块破砖,朝那个讨厌的不会笑的人的背影狠狠砸去!
  初三余下来的最后几个月,再也没有了徐盈在身边,我就一个人来来去去地交本子。在路上碰见戴眼镜的英语老师,她也不会再说“嗬,一对亲姐妹”了。
  中考的时候,我考入了离家五百里的一所地区重点念高中。我像欣姐姐一样,将自己的所有复习书送给了徐盈,但我没说“好好复习”之类的话,这种话徐盈一天不知要从她那板着脸的爸爸那里听到多少回呢。
  七
  春节的一天,我从徐盈前出来,正在街上乱逛,迎面碰见了欣姐姐。
  无法抹去徐盈的越来越尖的下巴和绷得紧紧的脸。“只剩半年时间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徐盈凑近我,小偷一样地低语。
  突然,隔壁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徐盈像受惊的小兔一般抬起头来,她的爸爸堵在门口。
  他冲我点点头,不笑,眼光直直地看向徐盈,也不说话,然后掉头走掉了。
  我觉得自己的手脚一下子变得很凉,我站起身来告辞,徐盈匆匆忙忙抓起了桌上摊着的一本书,要送我。
  我不让她送,自己一下子跑出来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欣姐姐。
  欣姐姐像一只夏天的蝴蝶一样穿行在我们这个冷冷寂寂的冬日小镇上,她的洁白耀眼的配有细细高跟的长筒靴,她的短得不能再短的撒花紧身呢裙,还有她脖子上松松系着的一抹轻烟一样的丝巾,都令她像一幅被人不轻意地堆入杂物中的世界名画,呈现出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一种情调。我眼睛花了好一阵,才认出眼前这位一直对着自己笑的女孩子就是欣姐姐。
  欣姐姐已经从学校毕业,就留在了她读书的那座海滨城市工作。
  “柳儿,你姐姐她好吗?我下午要去看她!”欣姐姐圆圆的脸蛋在冬日的风里像一只可爱的红苹果,她眉宇间飞扬的神采一下子就抹去了徐盈的尖下巴,在我的眼里牵出一丝遮也遮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心里真是喜欢这样的神采,这样的飞扬在冬天里的神采。
  但姐姐却在皱眉呢:“可是,下午我的同事说好了要来玩的呀!”
  我说:“那正好,大家一起玩呀,人多热闹!”
  姐姐看看我,不再说话。
  姐姐现在有一份平平常常的工作。在再一次考学失败,寻死觅活了一场之后,姐姐平静下来。姐姐每日里平和而认真的脸与欣姐姐一瞬间飞扬在街头的神采一样,同样是我喜欢而渴慕的。
  可是,她们之间却不愿意再有交点。欣姐姐推门进来,坐在姐姐身边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这一点。
  不,并不是欣姐姐的装束。欣姐姐现在穿的是我们这座小镇上最最普通的一身冬装。我想这是她特意换上的,呆是,这没有用。本来热热闹闹的房间里一下子有些冷清。
  姐姐的两个要好的同事侧身坐着,脸上堆着客气地笑,不再说话。
  “你说瘦猴呀,人家马上就要做爸爸啦!”
  “真的呀!”欣姐姐叫起来,欢欢喜喜地笑,姐姐也欢欢喜喜地笑。
  瘦猴是她们以前班上的一位男生。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和欣姐姐每次见面总要说什么瘦猴,要不就是什么瘦马,或者别的什么瘦某某。她们为什么不说说自己?比如,姐姐的工作,比如,欣姐姐的美丽浪漫的海滨城市?瘦猴瘦猴,连我都听烦了,她们自己不烦吗?
  终于,欣姐姐起身告辞了。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我分明看见欣姐姐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淡淡的伤感。姐姐正在关门,动作很慢。我想,姐姐的眼睛里一定也正流露着同样的神情吧——只是,她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我跑进里间去,关上门,不高兴再看姐姐明显地松弛下来的笑脸。
  八
  再一次去到徐盈家是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的暑假。
  因爸爸工作的调动,我们家早已离开小镇,搬到了三面环河的美丽的县城里,这还是搬离后我第一次回去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想象中徐盈的脸并没有比以前更苍白,相反地倒比先前红润些。
  徐盈没有考取中专,她现在在一所普通高中里读着书。
  不敢过分流露自己即将跨入玫瑰色的大学之门的那份喜悦,又不敢像过来者那样带着一丝隐藏的优越感对徐盈现在的学习情况问东问西,于是,在真诚地表露过再次见面的惊喜之后,我们坐下来,开始回忆我们几年以前的初中生活。从秦老师开始,一直到那个成天躲在教室的角落里照镜子的“小妖精”。
  “小妖精现在当兵去了呢,好不神气!”
  “真的呀!”我叫起来。
  突然间忆起几年前在我们家里的一幕,姐姐和欣姐姐在说瘦猴,对话的方式与我们现在的一模一样。
  心里一下子不安起来,我站起身,对徐盈说:“陪我到校园里走走,然后去看望几位老师。”
  徐盈看着我,轻轻说:“柳儿,别为难我。”
  我便不再要求。
  出门的时候,又一次碰见了徐盈的爸爸。他的脸比以前更苍白了,个子也似乎更小了。他很客气地冲我点点头,照例不看徐盈,自己进门去了。
  “别送了,你回去吧。”我轻声对徐盈说。心里对那个永远苍白着脸的父亲突然起了一丝同情。
  “无所谓的,早已经习惯了。”徐盈地声音并没有放低,脸上有一种决绝地散淡着的神色。
  几年前尖着下巴、绷着脸的徐盈,与现在这个走在身边的淡着神色的徐盈,我不知道自己更倾向于哪一个。只是,初识时有着沉静美丽笑容的徐盈再也找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在改变着这一切,如此含蓄,如此不露声色。
  在徐盈的眼里,我自然也是一直在变着的吧。只是不知道自己划在她心底的,是怎样的一道痕迹?
  徐盈将我送到校门口,自己慢慢地转身回去了。
  九
  我知道下面的文字在重复一个千篇一律的故事。我没法不重复,只因它在生活中确实千篇一律地发生着。
  又是一个春节。热闹的家乡县城的街道上。
  我挽着男友的胳膊闲闲地在人流中走,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就停下来掏钱买,用的不再是爸妈给的钱,而是自己辛勤工作换来的薪水。
  我早已踏入社会,开始了自己在外省独立的一份生活。
  “柳儿?”身边传来一声犹犹豫豫地叫唤。
  是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女子站在身侧。短发,圆脸,枯黄的肤色,脸上洒一层生活的风尘。
  我知道这一定是我小学或初中同学中的一位。我开始在记忆库存里快速地搜寻。
  没有结果。我只得茫然地望着她,尴尬地、万分抱歉地笑。
  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徐盈。”
  我忘了尴尬和抱歉,我像一个最最没有教养的粗野女子那样大声叫起来:“徐盈?徐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好,徐盈是有教养的,她的脸色变了变,却仍是真诚地望着我,说:“你倒没怎么变呢。”
  我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震惊——对尖下巴、白皮肤的徐盈变成了街头随处可见的家庭妇女的震惊,对自己竟然真的认不出当年亲姐妹一样处着的人的震惊。我木木地伸手去摸徐盈手里抱着的小孩子的脸,我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在问:“这是你的小孩子吗?”
  小孩子毫不客气地大哭起来,伸出他的小手来打我。
  在他小小的眼里,我是一个多么陌生的人啊!
  算一算,与那年暑假和徐盈的相见,已经隔了整整五年半的时间。
  与徐盈在初一的夏夜看电影,骂人家神经病的镜头,都还清晰地映在记忆的网上呢。
  开始是与徐盈通着信的,寄到她读书的学校里。后来,徐盈高考失败,死活不愿再读,在外面东奔西跑地想撑起自己的一份日子,音讯慢慢就断了。五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在一个一个的日子里,对我们各自而言,自然都是有着各自的故事的。只是,我们的故事不再有交点,这一段时间,确确实实只有几个冷冰冰的字就可以一笔带过——
  五年过去了。
  十
  “小阿姨!”娇娇脆脆地声音在叫。
  是表姐家的刚刚升入初中的女孩子,穿着洁白的衬衫、裙摆处嵌有白色花边的天蓝色的校服裙,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与她穿相同服饰的梳马尾辫的女孩子。两个人仰着脸,未染有一丝灰尘的眼睛清清亮亮地望着我。
  “小阿姨,书别忘了帮我找哦,要借给小吉看的!”
  我微笑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女孩子,轻轻地、像怕惊醒一个梦似的问她们:
  “一定是一对好朋友吧?”
  两个女孩子脸红着,欢欢喜喜地点头。“一定别忘了哦!”不放心地加上一句,转身拉着手跑掉了。
  她们渐渐远去的白衬衫、蓝裙子在阳光下洁白地一路闪耀着,晃出了我满眼满脸的泪花。
第8章 女 孩 心 语
  一直喜欢拥有一些美丽的心情,它们含混而朦胧,像水汽一样飘散在那些单调而平凡的读书的日子里。
  非常相信一句话:美丽的心情会使人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
  ——题记
  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悄悄地研究性情。不光是研究自己的,我还喜欢悄悄地研究周围人的,比方我的同桌飞扬。我认为飞扬不仅外貌长得“人如其名”,高高瘦瘦的给人一种“飞扬”的感觉,而且她的性情也有点这样的意思,反正她胆子很大,不管是在老师面前,还是在同学,特别是在男生面前,她都能表现得潇洒自如,大方得体。
  我与她就大不一样。不记得在一本什么杂志上看到过一篇评论一部小说的文章——作者名和书名是通通忘掉了,因为这完全是课外消闲读物,而且是偶而为之,用不着冤枉花脑细胞去像背语文课文一样地背——文章里这样称赞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得好:“人各有其性情,各有其声口。”这句话我倒是一下子就记住了,因为它很好地概括了我最近一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别看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可如果稍稍留意一下,就会被各自性情的反差吓一大跳。我在很多时候与飞扬比较谈得来,班上女生说我们都是属于“性格外向型”的,可是如果换一种场合,我会奇怪地变得木讷而呆板,像生来就口笨、不会说话的那种人。其实岂止是口笨,我相信我整个人都会给人一种愚笨的、见不得世面的乡巴佬的感觉。
  这令我在这所寄宿制的重点中学里感到一点点压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像飞扬那样时时刻刻都运转自如,而在人前人后有这样大的性格反差。
  我固执地相信这就是班主任非常喜欢飞扬,对我却很容易忽视甚至忽略不计的原因——尽管我每一次考试的成绩都明显地排在飞扬的前面。
  我不知道男生对我的印象怎样,我很少与他们打交道——不是因为清高,而是因为从来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们相处。
  问题古怪就古怪在这儿,说出来也许难以置信——这种性格的我却一直偷偷地在与一个男生通信,从我进入高中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当然,这是我的一个大秘密,连飞扬也不知道。
  二
  早读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带点视察性质地在教室里来来去去地兜圈子。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抄在背后的右手里拿着几封信。我们的信从来不直接到我们手里,而是由传达室转给班主任,再由班主任转发给我们。还好,我们学校算是比较民主的,没有班主任老师禁止通信、甚至私拆信件之类的不幸事件。
  班主任老师手里有一封信是白色的,正是我非常熟悉的那种信封,我可以肯定那是属于我的信,是邓晓寄过来的。
  那一瞬间我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在班主任老师经过我桌边时,我差一点就要伸出手去,从她那里抽出那封属于我的信了。当然,我不可能真这样做。别说我了,连飞扬也是不敢这样做的。我只有老老实实地静下心来,仍旧背我的英语单词。
  在我渐渐地忘掉周围的一切,全身心地在稿纸上默写我刚刚背下来的单词时,下早自习的铃声清脆地响起来了。
  我呼出一口气,很满意这样的学习效果。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忘掉周围一切的体验,反正我是经常能进入这样的一种氛围的,一旦进入,就像在周围设下了一道隔音的屏障,外面的声音被过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自己,以及愿意与之相对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
  飞扬对我的这种功夫总是很眼红,她问我:“你是怎么做的?”
  我想一想,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做什么。大概是心无杂念吧。”
  飞扬瞪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心有杂念?”
  我哈哈笑,说:“谁知道呢?”
  飞扬便扑过来打我,嘟嚷着:“还不知谁心有杂念呢,班上女同学就你的信最多!”
  提到信,我便有些心虚,我的信确实比较多,除了家信和邓晓的信,还有三五个初中时要好的女生一直与我频繁通信。
  现在,邓晓的信正被班主任轻轻地扔在我的桌上。我不经意地抓起来,夹进英语课本放入书包:“唉呀饿死啦,先吃饭再说!”
  这回飞扬却有些不依不饶:“你先看信呀,没关系的,我等你。”
  我不理她,站起来就走。
  飞扬只好跟过来:“我说,这种白色的信封好像每次都很准时的哦!总是在周末临近的时候到达你手里!”
  我的心里格登一跳,嘴里却大大咧咧地骂:“飞扬你神经呀!这种信封随便哪个小店都能买到,你觉得它很特殊吗?”
  飞扬望着我笑,不说话。
  我拿不准飞扬的笑里是否含着些什么,反正我已经被她笑得有些心慌起来了。我决定豁出去:“就是与男生通信又有什么了不起?班上女生都与以前初中的男生通信呢!”
  飞扬说:“我就没通。”
  我想都没想就把她顶回去:“那是因为近在咫尺,用不着通!”
  飞扬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快,声音也低下来:“你说什么呀!”
  “对不起,说着玩呢!”我赶紧伸手过去,挽住飞扬的胳膊。
  三
  “夏雨学友”,看到这四个字,我忍不住又一次笑出了声。邓晓给我的第一封信就是这样可怕兮兮地称呼我的,一年多下来仍旧雷打不动,一成不变。当然,我在给他的信中也毫不客气地称呼回去:“邓晓学友”。信后的落款呢,则有一些小小的变化。他自称为“学友:邓晓”,我则当然是“学友:夏雨”。
  有好几次,我都想将“学友”两个字一笔勾销。直呼其名岂不痛快!但我没敢。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学友”这两个字能给人一种安全感,它清清楚楚地标明我们之间堂堂正正的关系,我们就躲在这层关系后面理直气壮地通信。我猜想邓晓一定也有这种感觉,不然他一个男孩子,哪有这么大的耐心一天到晚“学友”来“学友”去的呢?而且一次也不曾忘记过!
  不知怎么会与邓晓通信的。与现在一样,初中时的我也很少与男生接触——虽然我的好成绩总使我处于一种中心的位置。与邓晓因为家住得近,父母彼此都熟悉,才有一些零星的接触。
  第一次接到邓晓的信时,我惊诧又兴奋。邓晓的信全是介绍他们学校的情况,到最后,他才提到我:“我觉得你是一个聪慧而激情的女孩子。”正是这句短短的话语令我一下子感动万分——不是因为“聪慧”,而是因为“激情”。我说过,在很多时候我表现得呆板而木讷,有时连我自己都感到万分自卑。而邓晓,却能透过表面现象看到我的内心,并第一次用言语表达出来——因为我确实坚信我的内心是充满激情的啊,我甚至能时刻感受到它那强有力的涤荡!
  由此我认定邓晓绝不是一个太平庸的男孩,尽管初中三年他一直表现平平。
  邓晓的信使我在这个陌生的、强手如林的环境里悄悄地拥有了一份快乐和自信。
  这一次邓晓的信摸上去特别厚,打开来才知道里面夹了三大张手抄的数学试卷。邓晓在信中说:“这是我们数学老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摸拟试题,题目又多又怪又难,而考试时间只有90分钟!我们班绝大多数同学都惨挂红灯,我也未能幸免。抄了一份寄给你试试看,你可能会比我们要好一些的。”试卷后面还附了标准答案。
  晚自习的铃声一响,我就摊开试卷,正襟危坐,开始自我测试。偏偏飞扬将脑袋伸过来凑热闹:“这是什么卷子?没见过的呀!还是手抄本!”
  我板着脸说:“现在别烦我,我只有90分钟时间。晚自习后再告诉你。”
  飞扬撇撇嘴,回到自己的书本中。
  测试结束,仅仅65分,而且还可能是自我批改时手下留情才获得的。
  我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完啦?”飞扬又一次凑过来。
  “完啦。”我说,“勉强及格。”
  “有这么厉害?”飞扬将试卷抓过去。“这好像是男生的字迹嘛。居然有男生肯为你这般效劳?”
  我得意地一昂头:“怎么啦?我不配?”
  飞扬将头凑得更近了:“是谁?我们班的还是别班的?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早上那个白信封!你们在谈——”飞扬的眼睛夜猫子一样地亮起来。
  我知道飞扬要说什么,还没等她将那两个可怕的字说出来,我便在她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然后,我将邓晓的信扔给她。
  “嘻,夏雨学友!”飞扬笑起来。
  我不理她。
  看完信,飞扬无精打采地扔还给我:“现在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孩子,真是可敬可叹。”
  我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飞扬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谈过无数次恋爱的老妇人。
  四
  邻班发生了一件大事,而我们班的飞扬成了中心人物。
  寝室里早已熄了灯,照亮一大堆女孩脸的是一支闪闪烁烁、暧昧不明的蜡烛。这一帮平日里严肃端庄的重点中学高二年级的女生们这会儿全变了样,她们一个个从未有地的激动和兴奋,因为——
  发现了一封情书,一封真正意义上的、彻头彻尾的情书。
  你想象得到吗?情书上的称呼是:“亲爱的茹!”
  “骗你们不是人!真的是‘亲爱的茹’!不信你们问飞扬!”邻班的艳声音都有些颤抖。
  飞扬在一边使劲点头,说:“茹是我们以前班上的一位女生,成绩糟得一塌糊涂,高中都没有考上的!”
  大家的嘴巴全张成了大大的“O”:“怎么会?白锐他怎么会――”
  “但是茹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以前经常有男生为她打架!”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艳有些不自然地笑一声:“至于嘛!”
  艳是第一个发现情书的人,是她在教室的地上捡到的。然后她偷偷地请飞扬过目。再然后,她们俩一起找到情书的主人白锐,将已经展开的情书交给他。据说,一向潇洒得要命的白锐一刹那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艳之所以要请飞扬过目,是因为飞扬与白锐是初中时的同学,她了解一切内情。
  我最佩服她们的,是她们居然敢当面将情书交还给白锐,而且还是展开了的!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一件令双方都很难为情的事。
  “没告到老师那儿就不错了!真没想到白锐这么肉麻!”飞扬恨恨地说,艳也恨恨地说。
  我突然觉得飞扬、艳、还有白锐,他们通通都很好笑。
  五
  我最喜欢在黄昏的时候踏上这条小路。
  这是一条由教学楼通向食堂的小路。一日三餐的时候,这条小路上挤满了来去匆匆的人流。而吃饭时间一过,它立刻就会变得寂静无声,没有谁想到要在别的时候来到这里。这里只有我,以及在小路上蹦跳着寻找口粮的小麻雀。
  小麻雀喜欢歪着头看我,看一眼还唧地叫一声,我猜想这是小麻雀在用鸟语向我打招呼,我便朝它点头,同时将友好的笑容挂在脸上。但每当我一步一步将要靠近它的小身子的时候,它却倏地一声,毫不客气地飞走了 。小麻雀的这种举动总是令我有些难为情,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看得懂我的笑容。不过,只要有小麻雀歪头看我,我就愿意将自己的笑容还给它。这样总会使我心情快乐。
  黄昏对我而言是一段很重要的时光。初中的时候,我喜欢用它来看一本又一本的课外书。现在不太有时间看课外书了,我就用它来对付最难对付的功课,比如,一些不明所以、需要死记硬背的政治术语、古文句式,和一些总会混淆的物理公式和化学公式,等等。每天的黄昏,我拿着一本书,一个人走在这条寂静无声的小道上,逗逗小麻雀,看看西天边的云彩,再集中几分钟的精力将需要对付的功课刻在脑海里。不骗你,这种方法真的很管用哦。
  当然,在接到邓晓来信的日子里,我也总是利用黄昏来重温它们的。这种时候,小麻雀和云彩都已离我远去,我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小路上,将已经匆匆忙忙看过一遍的信重新打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它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邓晓的信向来平平常常,小心翼翼,谨慎地维持在“学友”的范围之内。但是它每次的准确无误、它永恒不变的白信封和蔚蓝色的钢笔字,都会在我的心里唤起一种无言的欢欣,使我愿意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匀出一份心情来,静静地面对它。
  这一次,我的心里不再平静,因为邓晓的信第一次热烈起来。他说:“请接受我的谢意,是你的来信使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自己的潜力。我相信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读这些字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是怦怦跳着的――比听到白锐的可怕的称呼“亲爱的茹”时跳得还厉害,尽管邓晓对我的称呼仍然是“夏雨学友”。
  这一次的其中考试,邓晓第一次呈露锋芒,本来成绩一贯排在中游偏下的他突然挺进了前五名,令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大大地吓了一跳。现在,他成了后进赶先进的典型,成天被老师要求着介绍学习经验。“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我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比冷落要好得多的感觉。”邓晓说。能感觉得出他心里的那份小小的得意。
  仔细想一想,我并没有在信中对邓晓说过什么非常特别的话。前面说过,我一直相信邓晓不是一个太平庸的男孩,迟早有一天,他总是要脱颖而出的。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一个男生如此真诚的谢意和赞誉,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快乐而自豪的事呀!
  这封信我没有给飞扬看,我只是悄悄地拥有着这份快乐和自豪,有时甚至连班主任的冷落也变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其实我也是应该好好地感谢邓晓的。他不知道他的信也给了我一份另外的心情吗?
  六
  “情书”事件过后,飞扬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我对她的这副模样很不以为然。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像高一绝大多数女生一样,对各方面都表现出色的白锐刮目相看。但很快地,我不再对他感兴趣了。我觉得他是一个有些浮夸的男孩,他喜欢引人注目,他不会错过一件能使他成为女生注意焦点的事件。这使我觉得他很幼稚,也有点可笑。我有时甚至恶毒地想,他对于自己不小心遗失了那份情书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这件事在整个高二年级的女生中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啊!至少,它对飞扬和艳这样比较惹人喜爱的女生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面对着飞扬和艳以及别的女生愤怒的、像是受到了莫大侵犯的脸,我相信白锐的心里一定是高兴得要命了。
  不过,白锐也并不希望这种愤怒老是没完没了,他很快就采取了措施。他很诚恳地找飞扬和艳谈了一次话。他告诉她们,那封信是他很早很早的时候写的,一直没有寄出去,因为他觉得“茹”远不是他的理想,他们早就断了的。在理东西的时候,那封信不知怎么掉出来了。他希望她们俩“发发慈悲”、为他在女生中“消除误会”,恢复他“清白的名声”。
  他的这番意思当然很快就在女生中传播开来了,大多女生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并很快就原谅了他。我却在对飞扬皱眉头:“白锐怎么像是导演系毕业的。”
  “你认为他在导演一出戏?”飞扬反问我。
  我说:“没这么严重 ,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飞扬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吗?你得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出众的男孩。不论是相貌、成绩,还是能力,他都有着明显的优势。很少有女孩会排斥这样的男孩,但很多女孩喜欢隐藏自己的内心。”
  我认真地检索了一番自己的内心,除了最初的一点好感,我确实是对白锐没有一点点感觉。我迎着飞扬的目光,说:“白锐确实很优秀,只是我不喜欢这样张扬的男孩。”
  飞扬叹口气,说:“那是因为他有张扬的资本。”
  飞扬这时的神情居然有点像是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呢,不过我没敢笑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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