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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知道》作者:谢倩霓

谢倩霓(现代)
《慢慢地知道》作者:谢倩霓
内容简介:
以文字记实成长,以花语解读青春。在清爽灵动的故事面前储藏着语重心长的价值,诱导每一位读者以花一样平常至善至美的心去看待世界、对于别人。《慢慢地知道》收录谢倩霓9篇短篇少女成长小说,承续着谢倩霓特有的细致入微的叙述方式,对人物的心情描述到位。各个主题与女孩的生长体验彼此关系,在清爽灵动的故事面前储藏着作者要传达给当代青少年的价值观。
作者简介:
1968年出生于江西修水,1989年毕业于南京大学,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少年儿童出版社,白天是一个为孩子们编书的编辑,晚上是一个为孩子们写书的作家。代表作有《谢天谢地来啦》《家有谢天谢地》《喜欢不是罪》《不说再见好吗》等。曾荣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大奖和优秀作品奖、冰心儿童
第1章 初离家门
  一
  初一暑假一开始,我就对自己说,两年以后报考省立重点中学。
  现在,我就坐在省立重点中学高一(1)班的教室里,我的优秀的成绩帮我圆了这个梦。但我不快乐,真的,一点儿也不快乐,我不知道情况会是这样。
  我们的教室高大明亮,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今天是星期一,下午第三节照例是班会课。班主任姚老师站在讲台上,用她那好听的嗓音,总结着上周的种种情况,我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开学都快一个月啦, 可我似乎一直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状态,以前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将自己融入这一全新的环境中去,变成以前的快乐自信的我。除了高离,没有人认真关注过我的存在。其实高离也只是到校的第一个周末来看过我一次,没进我们寝室,而是将我叫出去,站得远远的,问我“东西都弄好啦?习不习惯”等等等等,好像真的像爸爸说的,在“多多关照”我一样。
  我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女孩,对于这个,我一点都不在乎。可我万万没想到,班上八位女生中,我是惟一一个来自乡下的。当然啦,班上四十位高高矮矮的男生中,也有一些来自乡下,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三年前进入初中时,我们女生就不和男生说话啦,何况现在还是高中呢。
  不过关鸣不管这些。她敢随时脸不红心不跳地找男生讲话。关鸣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她的家就在省城里。坐上那种有着两节车厢的长长的公共汽车,只要二十分钟就可到她家里。这是关鸣自己在寝室说的,我们都没去过。关鸣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女孩子,喜欢穿各种各样的红裙子。看得出,班主任姚老师是非常喜欢她的。
  我也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当然,这是指以前,现在呢,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内向并且拘谨。我很不喜欢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新形象,但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逼迫我。真的,只需举一个例子――
  我和关鸣是邻床,上学的时候我总喜欢招呼她一声。她呢,有时说你先走吧我还没好呢,有时干脆装作没听见。而过一小会儿,她总会快乐地叫一声:“吴念秋,走吗?”看都不看坐在床沿等待她的我一眼,而吴念秋与我们隔了好几个床位呢。吴念秋是县城里来的一位乖巧可爱的女孩。
  对于这些,开始我并没在意。但后来总是这样,我的心便有一些刺痛。我开始一个人走路,上学、放学、吃饭等等,都是我一个人。望着自己小小的身影孤单地印在各种各样的路上,我想,关鸣她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呢?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乡下女孩?是不是这样?这样的想法真是令我害怕,我不知道乡下女孩怎么了,她们为什么不愿跟我在一起。我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后悔当初没听爸爸的话。
  我的爸爸是我们村子里的小学教师。我虽然是一个女孩子,爸爸还是毫不犹豫地让我报考了高中,这使得我们那一带所有的女孩子都羡慕万分。她们最好最好的出路是上师范、上别的专科学校、上技校,考不上就回家种田,等着嫁人。进高中,考大学,这是一条遥远而不保险的路,我们那儿的家长们才不愿为一个女孩子冒这个险呢。我确实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乡下女孩。不过当时报志愿的时候,爸爸是不同意我报考省重点的,他想让我报县中,可我不听,这是我第一次不听爸爸的话。我不甘心自己做了两年的梦一下子就被断送掉。面对爸爸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严厉的脸色,我执拗地、甚至是悲壮地填上了省立重点中学那神秘而美丽的校名。
  我能以高分一举考中省重点,看得出爸爸还是非常高兴的。不过开学的时候他没去送我,我想这一定和家里的经济状况有关。爸爸不同意我到省城念书,主要也是因为这个(爸爸没说,但我知道)。家里景况一直不大好,但究竟不好到什么程度,我一点都不清楚。爸爸妈妈商量钱的事情时,总是背着我们孩子的。
  我是跟邻村的一位男孩一同上路的,他就是高离。爸爸将我当成一个贵重包裹一样,很郑重地交付给高离,请他“多多关照”。我觉得很好笑,高离也就比我大了三岁呀。不过他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两年前高离初三,我初一,我们在同一所乡中就读,那时我不认识高离。直到他中考时报考省重点,成绩全县第一,教育局到乡中来表彰他,我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是临近盛夏的一个午后,有炙热的气流在全身滚过,操场边的野草和野花疯长着,夸张地显示着一种磅礴和热情。在全校师生的瞩目中,高离披着一身夏天的亮晶晶的阳光,高高地站在领奖台上。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着眼睛,面向操场,沉静而腼腆地微笑着。这个有着炙热气流的夏日的午后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暑假第一天,我换了一个新日记本,在第一页,我用大得有点走形的字体写道:记住!两年以后报考省立重点中学!
  二
  我现在的这种游离状态,大概和我到校第一天的情景有关吧。
  那天下午,我一跨进寝室门,就被一大片惊异的目光包围着――我吃力而笨拙地拎着我的几件小行李,傻瓜一样地立在门口。高离只将我送到离宿舍楼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说你自己进去好不好,有什么事再找我吧,就转身跑开了。我静静地站着,使劲克制着想叫住他,让他陪着一起进去的欲望,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站立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水泥路,旁边有一些粗大的、有着长长枝条的垂柳。小路尽头的那幢三层的老砖房,就是学校的女生宿舍。大门口,有穿着花花绿绿衣裙的女孩子进进出出。我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拎起铺盖卷和装了几件衣物的小木箱,磕磕碰碰地进了宿舍大门。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位胖胖的、有着满头卷发的中年妇人,后来我知道她就是关鸣的妈妈,是一位很能干的什么副主任。她见我傻呼呼站在门口,叫起来:“你是新来的同学吗?哎呀呀,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爸爸妈妈都有事,走不开。
  这时走过来一个女孩,说:“你是江耘吗?就缺你啦!你的床铺在这儿,和我邻床。需要帮忙吗?”女孩有一张白皙的脸,身穿一件鲜红鲜红的束腰连衣裙,她就是关鸣。
  关鸣毫不掩饰地打量我和我的几件寒伧的小行李,我又一次红了脸。我穿着一条毫不起眼的圆领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长裤。在我们那里,只有小镇上的一些女孩才穿连衣裙呢,像我们这些放下书包随时都有可能要干活的农村女孩,一般都是穿长裤的。
  在我的新同学和她们的爸爸妈妈一片闪闪烁烁的目光中,我开始笨拙地铺床铺,挂蚊帐。本来我可以做得很麻利的,简直是小事一桩嘛,根本用不着劳动老爸老妈们。但那一片目光使我难堪,并第一次有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
  离家的滋味就是这样的吗?
  我心里有些怪起爸爸来。我知道我不该怪爸爸,但是如果这时爸爸或妈妈在我身边,帮我整理床铺、清理杂物,而我,只需像关鸣她们一样,在旁边递递抹布、钉子什么的,装出一副大惊小怪、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或者蹦到别的同学的铺位边去,就蚊帐、被子、准备贴到墙上去的小装饰,或者别的随便什么东西,胡乱发表一通自己的看法,然后快活地大笑几声,那么,我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呢?
  三
  开学第三天举行的模底考试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信念。我的成绩在全班排名第三,在女生中排名第一。公布成绩的那天,我的心第一次像放飞的小鸟一样,快活得像在一刻不停地唱歌。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成绩总是最重要的,何况我们还是省重点呢。我想,我的处境也许可以稍微改变啦。
  那天中午,我有点激动地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偷眼看关鸣整理书包准备上教室。今天她也许会叫我一起走吧?会不会呢?应该会的吧?我一手抓着放在床上的书包带子,随时准备弹起身来,跟关鸣(或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迈着那种有弹性的、青春的步子,一路叽叽喳喳着朝教室奔去。
  关鸣已整理好了书包。她已将书包挎上了左肩。她已迈动了步子。她已挎过了我的身边。鲜红的长长的裙裾飘起来了,在我腿上扫了一下,随后快速地朝门口飘去,一下子就隐没在门的那一边。
  我低下头去,有些麻木地继续倾听着其他同学收拾东西的各种各样的声响,倾听着各式轻柔的或急促的脚步声从我床头响过,一一消失在门外长长的、有些潮湿的走道里。
  寝室终于静下来了,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上课啦,我告诉自己。我终于拎起书包,跨出了寝室门。锁门的声音使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在寂寞的、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它听上去是多么多么的响亮啊!
  我的成绩并没有给我带来意想中的好运气,相反,我似乎比以前更孤独了。其余的七位女生好像对我排在她们所有人的前面不大高兴,我有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敌意。在这种人为的、显而易见的冷淡、甚至漠视面前,我真是一筹莫展。我最喜欢的时候是在课堂上,这时我不用去理会外界的一切,我只需全身心地沉入到知识的海洋中去。各种各样的新知识像海水一样漫过我的全身,令我快慰,并令我满足。可下课的铃声在寂静无声中响起,就像一串不祥的音符,一下子就敲碎了我一时的沉迷。看着别的女孩子三三两两招呼着,急匆匆奔向食堂,我心里总是非常难过。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在乎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一个人走两个人走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一样上学吃饭吗?而且,现在是高中生啦,用不着像初中女生那样恶心兮兮地钩肩搭背。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时,总是对自己说着这么一些话。这种时候,我真是想家啊!
  公布成绩的同时,班主任姚老师开始正式任命班干部。关鸣被任命为文娱委员,我什么也不是。我一下子觉得非常不习惯。那几天我一看见关鸣心里就不高兴,因为从小学开始,“文娱委员”一直是我的专利。关鸣嗓子根本就没我好,就说上次团队活动课吧,她教我们唱歌,音量稍微高一些就唱不上去,只好改用低八度,我们所有人也只好改用低八度,结果唱得有气无力,特没劲。那一刻,我差一点就要冲上去代替她。
  我知道自己一定在嫉妒关鸣,我确实嫉妒她,真的,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什么都不用费劲似的。我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心态,我并不习惯去嫉妒别人,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嫉妒,而且我还忍不住去一个劲地追究这样一个问题:“姚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当文娱委员而让关鸣当?”肯定不是功课方面的原因,好像与工作经验什么的也无关。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一个乡下女孩而关鸣是省城里的姑娘吗?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找不到别的原因。
  这件事一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在远离家园、远离父母的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变得就像一只胆小的耗子,成天生活在小得说不出口、却又无法忘怀的种种琐碎的忧虑烦闷之中。只有高离,是惟一与家园有关联的人,可是他……唉,不说也罢!
  四
  一晃,星期六又到了。我喜欢星期六,特别是放学以后的星期六的傍晚。一周的紧张学习终于告一段落,我可以心情很好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是的,一个人,心情也很好。黄昏特有的温柔气息总是如约地扑面而来,令我安静,并令我无端地感动。我喜欢这样的气息,并喜欢路上所有背着书包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可今天的星期六的黄昏,却始料不及地第一次伤害了我。
  我是一个敏感的女孩子,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陌生的剪影,或远远的一帧风景,都有可能一下子深深地触动我。我容易被感动,也容易受伤害。这个黄昏对我的伤害,正是源于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是源于班主任姚老师的一个眼神。我没想到它对我的打击是如此之大,我一个人苦苦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全线崩溃。面对那个脏兮兮的小池塘,我流泪了,这是我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念书以来第一次流泪。我咬着牙,痛下决心放弃自己的梦想,抛弃这里的一切,回到我熟悉的、宽厚而温馨的家乡去。
  这是初秋的一个美丽的黄昏,夕阳涂满了整个天空。我们班八个女生站在操场边,整齐地一字儿排开,一边往嘴里扒着饭粒,一边兴奋地叫喊着――操场上,我们班男生正在与(2)班进行篮球比赛呢。这是我们进校以来举行的第一次年级活动,所以大家都非常兴奋。男孩子跃动在夕阳下的身影显得异常鲜明而生动,围观的人群发出的一阵一阵的呼喊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在操场上空形成一股热烈的、无所不包的气浪。我早已深深地沉入这样一种带着集体温情的、自己非常熟悉的氛围之中,入学以来的形单影只在这一刻一扫而空,刚才买饭时的那一点点小尴尬,更是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是每天都会经历的一点小尴尬:我总是掠过各色炒肉片,而选定最廉价的一种炒素。我不大敢乱花钱,怕万一有什么急需。像学校突然通知我们统一购买运动服,我就正好将身边积攒下来的一笔小钱抵上去。我不想老麻烦家里。可是,如果我知道半个小时以后会是这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省这一次的!我怎么知道姚老师会来呢?我怎么知道呢?
  我买了一份素炒豆芽,就站在了操场上呐喊的队伍中。我们班一位小个子男生突然高高弹起,像充足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记漂亮的远距离投篮,中啦!我们班女生一下子像疯婆子一样叫喊起来,欢呼声足足持续了三分钟。
  这时,我看见了姚老师,她正从操场的一角向我们走来,确切地说,是向我走来(我愿意是这样),我站在班上女生队伍的最边上。
  姚老师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风度的女人,她已人到中年,却仍有着姑娘般的袅娜的身材。她喜欢松松地编一根独辫,穿一袭长长的素花的衣裙,像一片云一样,在教室里飘来飘去。她很爱笑,一笑一脸的灿烂,真是说不出的动人。我们班的女生都非常喜欢她,关鸣还时不时在她面前撒娇,就像姚老师是她妈妈似的。每当这时,我总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关鸣她们跟姚老师亲如一家地谈笑风生,想像着十年二十年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变成一个像姚老师这样风度翩翩的女人。
  现在,姚老师正远远地款款走来,我不知怎么一下就注意到了。姚老师也看到了我,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我脸有些红,使劲朝她笑着。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咚咚跳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像关鸣她们那样和姚老师亲如一家地聊过天,而现在,机会来了。这夕阳,这跃动的场景,这热闹的、亲密的气氛,都告诉我机会确实来了。
  姚老师已近在咫尺,我抿了抿嘴唇,刚要开口叫她,却见姚老师快速地朝我碗里溜了一眼。我溜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只笨拙地举着碗筷,站在那里,看着姚老师优美地侧转身子,朝关鸣走去。那边,关鸣早已娇脆地叫起来:“姚老师!”
  五
  我第一次体会到“残阳如血”是什么意思,在我眼里一向温柔的、深入人心的夕阳怎么真的变得像鲜血一样呢?它们横一条竖一条的,胡乱涂抹在天空灰白灰白的面孔上面。我躲在校园的一个少有人迹的角落,蹲在一个脏兮兮的、无人问津的小水池边,哭泣。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一再地对自己说,可是没用,眼泪还是一颗接一颗往下滚,跌得到处都是。
  渐渐地,天边的血迹淡下去了,淡下去了,四周一片灰暗。
  我的脚早就蹲得麻木了,可我不想动。麻死好啦,反正活着也没劲。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干什么呢?”
  不用回头,一听就知道是高离的声音。这下我可找着发泄的对象了。就是怪他,考什么省重点,还披着一身阳光站在台上领奖,还眯缝着眼睛,而且,还笑!我想都没想就很不客气地对他说:“用不着你管!我想回家!”
  高离没在意我的不礼貌:“是想家了吗?”
  我说:“不是‘想家’,是‘想回家’。我不想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我要回家去念书!”
  高离说:“咦!你怎么和我两年前一模一样?”
  什么?!我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过脸去。
  高离很难得地笑起来,说:“两年前,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穿得还不如你呢,你是女孩子――每个人都看不起我,班干也没我的份,也没人肯跟我说话,而我的成绩很好,我真想不通。那时我也爱一个人躲到这个角落里来,想着回家。注意,不是‘想家’,而是‘想回家’!”高离又笑了一笑。
  我顾不上理会他的笑,我都有点听呆了。
  “后来,一个高三的男生跟我谈了一次话,他也是从乡下来的。他说;‘别认为一切都对你不公平,千万别这么认为。你来自农村,这注定你要比别人经受更多,这是现实。不要问它公不公平,你只需把它当作一种现实,然后加以接受就可以了。’这是他的原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听得见秋虫已开始在周围试探性地叫起来。
  突然,高离有些紧张地朝右边望了望,我扭头一看,有两个男生在那边散步,正探头探脑地朝我们张望呢。
  这下高离要溜啦,我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扫兴地想。
  果然,高离说:“时间不早啦,我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他已转过身子,落荒而逃。我忍不住笑起来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玩的大男生啊!
  夜风已略有凉意,我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向前延伸。它爬过了一段小石子路,又爬上了一条小水泥路。水泥路上有横着的一根树枝,影子印上去,折了一折,很快就又平展了。慢慢地,影子淡下去了,淡下去了,最后终于完全消失――我已站在了灯火明亮的宿舍楼门口。
第2章 慢 慢 地 知 道
  谢倩霓
  当我接到校报正儿八经的录取通知时,我一点也没感到惊讶。
  就凭我那两篇备受语文张称许的得满分的作文和那篇极富文采的自我推荐,以及那次充满诗情和智慧的面试,我早就知道,录取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好啦,你可以天天在社长身边工作了!”心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羡慕,那张浅粉色的录取通知,被她抖得像一只风雨中受惊的蝴蝶。
  我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心晴早已换了一付口吻:“不过,要天天跟锅盖头在一起工作,也够你受的了!”
  她居然伸出手,满怀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锅盖头即(5)班的许成功,他是另一个被校报录取的初中部采编成员。
  在初二年级,我和许成功的名字经常被相提并论,因为无论语文大考小考,每次年级一二名都被我俩瓜分。
  许成功文章写得好是不错,可校报采编人员不光需要这一点,还需要各方面的综合素质。许成功看上去笨拙木讷,不善言辞,成天穿着一套灰不拉叽的帆布衣裤。更要命的一点是,他的脑壳上居然整整齐齐地覆盖着一圈刘海,猛一看去,就像是顶着一顶锅盖。我真的有点想不通,校报社长、高二年级的大帅哥高铮是如何看上他的。
  想起这个,我有点不高兴了。我一把打掉心晴的手,恶声恶气地说:“你少给我假惺猩!还不是你出卖我的?!”
  我一点也没有冤枉心晴,我真的是被我这个好朋友出卖的。
  在我刚刚报名参加校报初中部成员招聘的第二天(校报原有的两名初中部成员升入初三,所以退出来了),许成功在操场上拦住我,没头没脑地说:“我也报名了!”
  “什么啊?”我有点不耐烦地停下脚步,避免自己去看他那可笑的锅盖头。
  “跟你一样,参加校报应聘啊!”许成功满脸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参加了?”我又气又急。
  “是……是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告诉我的。”许成功一定已经看出了我的不高兴,他说话有点结巴起来。
  “心晴?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个?”我有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你让她告诉我的。”
  “我让她告诉你?言下之意是让你也去参加应聘?”我被他的奇思妙想刺激地跳起来,“毛病啊,你!”
  许成功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看着我,说一声“对不起”,转身跑掉了。
  我有点后悔自己言辞过激,但也因此放心了——被我如此激烈否认,想必他不好意思再去参加什么应聘吧。
  我没想到许成功竟然还是去参加了,并且竟然被录取,成为校报在初中部每年例行录取的两名成员中的一名。
  这下好了,我俩的名字要被更多地相提并论了。本来关于我俩,已经有“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的恶毒的流言在年级里潜滋暗长。
  “你这一招真的很损!”想起这一点,我更来气了,我恶狠狠地抓住心晴的胳膊,“说,你为什么要将我出卖给那个锅盖头?!”
  “没办法啊!”心晴楚楚可怜地说,“不派他去看着你,万一你跟高铮过于亲密了怎么办?”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模一样!我松手,恼怒又无奈地看着她。
  心晴嘻嘻地笑起来:“别这样一副嘴脸嘛,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综观全年级男生,也就老锅有问鼎校报的实力。更重要的是,他对你一往情深,一定会成为你身边一盏亮度一千瓦的超级大灯泡!”
  心晴这丫头片子何其毒也!想当初,是她竭力鼓动我去参加校报应聘。“你想想啊,高铮是校报社长,天天和高铮在一起编报纸,哇!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刚刚进入这所学校的时候,高铮在迎新会上的表演就将我们全体女生集体俘虏,他是那种优秀得令你有点喘不过气来的男生。
  但问题是,心晴这丫头诡计多端,我已经习惯了对她的任何提议都保持高度警惕,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我加入校报对你有何好处?”
  “这还用问?我作为你的闺中好友,自然有频繁出入校报的机会。只要有机会接触高铮,我就有办法让他注意我!”
  这也罢了,我是在为自己创造机会,她要利用也只是附带的事。可怂恿锅盖头这一招就有点不像话了,简直就是阴险嘛!
  但心晴只在明里阴险,不在暗里阴险,她阴险了过后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摊上这样的朋友,除了认栽,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星期五下午只有两节课,很早就放学了。我一脸阳光地来到校报编辑部——位于校园西北角的一间破旧的平房里,参加校报每周一次的例会。
  “欢迎我们这位新来的小妹妹!”我刚一跨进门,高铮就带头鼓起了掌。
  我的脸红起来。高中部几位成员一个个看上去风流倜傥,我和锅盖头就像两根夹在里面的小豆芽。
  紧挨着锅盖头的身边有一个空座位,显然是留给我的。惨了,看来以后真的要跟锅盖头同甘共苦了。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冲心晴骂了一句TMD,叹口气,坐在了锅盖头的身边。
  锅盖头有点窘迫地朝我笑笑。
  我咧咧嘴角,算是回答。
  高铮一开口,我就忘了锅盖头的存在。我入神地看着他,在他明亮的嗓音里逐渐晕眩……
  “你们俩清楚了吗?”高铮盯着我和锅盖头追问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我的脸又一次涨红了,只会稀里糊涂地点头,只会听锅盖头在一边激动地回答:“我们清楚了!”
  坐在高铮身旁的一个打着一根粗辫子的女生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们的齐骐妹妹看来很爱脸红哦!”
  我急忙分辩:“不是这样的!”脸却更红了!
  高铮用一种宠爱小妹妹的眼光温和地看着我,说:“好啦,小艾,你就别逗她了。人家新来嘛,你应该多多关照齐骐妹妹才是。”
  “知道。”那位叫小艾的女生眼光闪闪地望着高铮,柔情似水地回答。
  惨啦,看来到处都是敌人!
  散了会,大家一窝蜂出得门来,却见一个子高挑的女生斜倚在门前不远处的一棵老柳树下,手上拿着一本厚得足以吸人眼球的大开本的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我在心里呻吟一声。我的老天!那个家伙居然是心晴!她那装模作样的姿势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这个除了体育没有一门功课出色的家伙,有兴趣、有耐心看那么厚的书?见鬼去吧!
  “嗨!我在等你呢!”心晴兴高采烈地挥着手里的书,冲我嚷嚷。
  我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不接她的话。
  其余的人也只是友好地看看她,眼看就要擦肩而过。
  心晴急了,一把拽住我:“瞧!《狼图腾》!现在卖得最火的一本书!我看完就借你看哦!”
  我一看封面,竟然真的是《狼图腾》!我一把抓过来,狐疑地问她:“哪来的?”
  “当然是买的啊!”心晴得意地歪着头,满脸兴奋——
  她终于如愿以偿,高铮在我们身边停下了脚步:“真的是《狼图腾》?”
  “恩。”我点点头,左手将书交给他,右手乘机在心晴手背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我知道这种时候她不会叫出来,也不会还手。不捏白不捏。
  “这本书听说很棒!《晚报》读书栏目上重点推荐过。”高铮翻着书,一边告诉我们。“怎么,你们小女生也有兴趣看这么大部头的小说?”
  “当然!”心晴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应一声,迫不及待地说:“不过,如果你想看,可以先拿去看哦。”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恶心啊!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这样不好吧?你自己还没看完呢,再说,还有齐骐。我要看,也得在你们后面排队。”高铮笑着将书还到我手里。
  “还有我哦!我排在高铮后面。”一直站在一边的小艾笑眯眯地说。
  心晴甚至都没空朝她看一眼,她一心只对着高铮说话:“那好吧。我们看完立刻就借你哦。齐骐看书很快的。”
  “那我先谢谢你们。”高铮冲我们挥挥手,与小艾并肩走了。
  我俩痴痴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在黄昏的天光里渐走渐远。
  “那个小女人是谁?”心晴好半天才想起来要问我。
  “小女人?嫉妒吧?”我毫不留情地说,“校报高中部采编人员之一,好像是高帅哥的左右手,也许是他女朋友也说不定。”
  心晴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我没空照顾她的情绪,我只对手里的书感兴趣。我再次问她:“书哪来的啊?你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
  “这有什么难的?你忘了我表姐是大学中文系的才女?现在流行什么书,一问她便知道。”
  “结果你就真的去买了一本?”我看看书后28元的定价,难以置信地问她。
  “哪里啊?我会这么笨吗?”心晴笑起来,“是我表姐刚买的,被我抢来了。表姐舍不得,说等她看完再借我,可我姨妈在边上说,心晴难得想看书的,你先给她看又有什么关系!”
  哈!晕!
  “便宜你了!”心晴无精打采地说,“你看去吧。”
  “你不看?”我故意问她。
  “我?”心晴将书拿过去,翻得哗啦哗啦响,“这么厚的书,又不是琼瑶外婆写的,我的天,我看到初中毕业也看不完的!”
  还算不错,有点自知之明。
  “不过,看完后要告诉我故事情节!”
  “为何?”我没明白过来。
  “笨蛋,万一高铮问起来,我也好有个应答啊。”
  呵,真是用心良苦!不过,估计是白费心思!
  我在初二(5)班教室门口徘徊了好半天,可恨锅盖头一直像个打坐和尚,坐在座位上埋头看书,头都不抬。被出入教室的多位同学侧目而视后,我终于一咬牙,冲里面大叫一声:“许成功!有人找!”
  许成功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看见是我,慌忙站起身,跑了出来。
  “高铮上次说我们主要负责什么啊?我忘掉了。”我难堪地撒着谎,直恨自己上次怎么那么花痴,光顾看帅哥了,他说的话却一个字没听进去。
  “呵,这个啊,”许成功阳光灿烂地绽开笑脸,“我给你拿笔记本去,我上次都记下来了的!”许成功跑回座位,在桌肚子里一阵翻找,跑过来交给我一个淡绿封面的软皮抄。
  我接过本子,更难堪了。相比之下,我哪里像一个合格的校报工作人员呀!
  “谢谢!一会儿还你!”我吐出这几个字,转身就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成功的字迹。我不得不承认,许成功的字实在是太漂亮了!是我长这么大看到过的钢笔字中最漂亮的一个!看看自己东倒西歪的胖乎乎的烂字,我感觉自己又一次被这个该死的锅盖头击倒。
  现在,我有点明白高铮为什么会看中他了。
  我没精打采地旋开钢笔,开始一字一句往本子上抄许成功的开会笔记。
  “嗬,搞得像真的一样!看来真的跟锅盖头打成一片了!”心晴坐在旁边嗤嗤嘲笑我。
  我懒得理她。
  突然,许成功一头栽进来,气喘吁吁地问我:“笔记抄好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心晴已经恶声恶气地嚷开了:“人家齐琪刚刚借来你就来讨!这么小气干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那个……咳,你慢慢抄吧!”许成功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几句,转身跑走了!
  “神经啊!”心晴的声音飞刀一样直扑许成功的后背,他没敢回头,狼狈万分地蹿出了我们教室。
  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家伙轰地大笑起来。
  心晴心满意足地趴上我肩膀,说:“怎么样?算是帮你出了一口恶气吧?”
  我一把将她的手打下去:“少来!”
  心晴没在意我的态度恶劣,她继续自说自话:“哼,我还真没想到锅盖头这么小气!”
  我心里明白,锅盖头这肯定不是小气。那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笔记本里有什么与我有关的秘密?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好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我将锅盖头的本子放在桌角,拿出了英语书。
  趁老师在黑板上版书新句型的机会,我以英语课本为掩护,翻开了许成功的笔记本——我非常想知道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与我有关的秘密。
  找到了!在这里!
  你是
  ――致qq
  你是9月校园里不预期的出现
  是我致命的邂逅
  你是秋千架上翩飞的蝴蝶
  是放学路上落在我心里的晚霞
  你是来去无踪的嗔怒
  是我近在咫尺却无法触摸的思念
  你是我穿越梦想的针线
  是我遥遥无期的终点
  我的心狂跳起来。锅盖头可以写这么美丽忧伤的情诗?qq?我姓和名的第一个字母?这首诗是写我的?是吗?
  我的眼睛落在最下面一行小字上:“作于第一次校报例会后”。
  那么,应当是写我的了!
  这一节英语课,我一直神情恍惚。我第一次知道,语言居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一首好诗,我甚至不知道那能不能算是诗,但那些短短的没有重量的语句,已经像卒不及防的流星,重重地撞进了我的心里。
  “看完了?”心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看完了,整个周末全泡汤了,还搭上一个通宵!作业还没做完呢,我惨死!”我打着大哈欠,将《狼图腾》扔还给心晴。
  “好看吗?讲什么的?”心晴迫不及待地问我。
  “没什么大的故事情节,不过对狼的描写很神奇,对草原牧民生活的描述也令人向往,还是值得一看的。”
  “哈,我知道了,写狼吃羊、草原英雄与狼战斗的对吗?走,陪我将书给高帅哥送去!”
  “唉,心晴你真晕!草原人与狼的关系很复杂的,不光是战斗的事情,他们还是朋友,相互依存的。”看过了书感觉就是不一样,真是说话都有底气。
  “这个我才不管!复杂死!陪我去送书就好。”
  “你自己去吧。我补作业呢。”我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掏课本和练习本。
  “我没听错吧?”心晴怪异地审视着我的面孔,“居然把这么好的亲密接触的机会拱手让给我一个人?那我可走了哦?”
  我被心晴说得心虚,只好一把揪住她:“臭美吧你!想得好!一起去!”
  来到高铮教室门口,心晴手里举着书,像举着一把尚方宝剑,理直气壮地就是一嗓子:“高铮!找你呢!”
  高铮满面笑容地跑出来:“呵,这么快?已经看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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