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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全本)作者:郭 戈

郭戈(现代)
第一回上元夜赴宴闹宴 赏灯节怜娇救娇
非遇尧天舜日,却幸佳节良辰,鳌山彩绪星球灿,莫负春光一瞬。
千门灯火逞艳,九衢凤月撩人,恩仇初结上元夜,万年千古长恨。
且说明朝嘉靖年间,元宵最盛,帝都京城,本已繁华之至,这日恰值元宵节,偏又应了那“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俗语,但见亭台楼榭,银装素裹,满城街巷、铺银散玉。远近树木挂琳琅,犹如撑片玉伞,等到冰轮升起桂华满,只见临街人烟凑集之处,遍搭起于姿百态的灯架,真个是玲咙百灯,无奇不有,银烛星球灿烂,照耀如同自昼。历来京城旧俗,这日于家万户门开不夜,男女老少,全都上街逛灯市;便是平日足不下楼的贵阁千金,也破例上街观灯走桥,凑个热闹。引得那风流少年,如蚁附膻,岁岁生出不少风流佳话。
时交二更,灯潮正盛。满街玩灯男女,花红柳绿,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摊贩商贾,叫卖声喧。
所到之处,沿路遍见花灯社火,百戏杂耍。鬻歌售艺,唱曲喧卷……恰是那灯映灯,火照火,人看人,与昔日相比,别是一番缤纷热闹景象。正是: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萧鼓向晚争凤月,银蛾斗彩笑忘回。
却说人潮涌处,匆匆走来两人。前面那人,乃奸严嵩门人。后面这美侠少年,姓王双名世贞,字元美,生得勃勃英姿,美貌绝世,俊雅之中,透出凛凛英气。
自恃才高八斗,文章盖世,生平任侠,意气粗豪,闪烁目光,不容尘埃半点,淋漓血性,颇知忠义三分。
这世贞自幼天资聪慧。七岁读书,过目不忘。
但凡所读书卷,阅后便一把火焚之。家人皆惊其狂,问何以焚书,催贞拍胸笑道:“所读诗文,皆存腹中,一本废纸,留之何用。”十三岁时,适逢京中科举、那主考大人,本是翰林学士,饱览天下文章,皇帝亲书:“读天下书”之御匾相送,这日主考官高悬皇赐御匾,一路鸣锣开道,前赴考场,行至途中,忽见一赤身孩童,横卧于路上,仆役赶他,却是一动不动,主考大人甚奇,招之相问何以阻轿?孩童无俱,却望着那“读天下书”之御匾笑道:“数日阴雨,恰值今日放晴,晒晒我胸中万卷书。”主考官见其狂妄,好气又好笑,正待说话,恰见一犯法和尚披枷而过,灵机一动,命其以犯法和尚为题赋诗相试。
那孩童拍拍肚皮笑道:“这有何难?不加思索,开口吟道:”知法又犯法,出家又戴枷;一块无情板,夹着大西瓜。主考官心下暗称奇,道:“真乃神童,他日前程当无量也。”果然,世贞十九岁中进士,官授刑部主事,为七子诗社之杰,一时名噪京都。世贞之父王抒,本是巡抚御史。先是巡抚山东、浙江,今又调往山西大同,历任数年,经久不还家,留下一个府第,皆由世贞支撑。
这日世贞退得晚朝,本待随母亲观贯元宵灯火,不想夜有公宴,只得禀别母亲,随严府家人前往,不想这一去,竟惹出天大的祸来。恰是:何惜身躯岂重名,剑指青天向不平。
只因上元花月夜,睚眦尽裂骂严卿。
王世页随家人来到严嵩府前,果见好气魄。但见:爵尊一品,为天子之股眩;权息百僚,几年执掌朝纲。堂堂相府,阁起凌烟巍峨;赫赫门庭,势焰万丈生寒。
庙堂宠任,朝野驰名。终朝谒见,无非公子王孙;逐岁,追游,九州四海官员。六部尚书,无不低头奉迎;三边总督,怎不俯首趋谄,端的谈笑起干戈,真个吹嘘惊四海。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词使九重天子点头。
正是:除却当朝天子贵,自是天下第一家。
世贞来到门前,但见赴宴官员,在门前如鱼贯蛇行。个个乘八抬八簇肩舆明轿,头上乌纱颤颤,身穿猩红吉袍,腰横荆山白玉,好不威风赫赫,世贞看时,自有那礼部尚书徐阶、兵部尚书赵锦、都督陆炳、工部侍郎赵文华、兵部侍郎胡宗宪、都御史鄢懋卿等,都是官职显赫,着大红吉服,孔雀补子,佩金带、玉带、犀带,在门首下轿,递上红拜帖,又都抬了金币礼物进去。
世贞孤身佩剑,又不乘轿,只是步行,且无厚重礼物,自是显得个别。把门武官见了,个个诧异,自是冷目相视,世页只不去管,自随了家人进去。过几座门,转几个弯,无非都是雕梁画栋,且无数彩灯灿烂,亮如自昼,又隐隐听鼓乐之声,如在天上一般。
且说世贞到得宴席之上,只见众多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俱候于厅上。厅内鼓乐喧天,笙歌聒耳,花茵铺地,宝烛辉煌……更有厅外元宵社火,靴丽彩灯、诸般杂耍、歌妓弹唱,十分热闹。等到摆开桌席,只见酒饯桌围,锁金坐褥,皆是吃一看十的宴席,果然十分整齐。但见: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英蓉,全盘玉盏堆异果,龙盏凤碟盛奇品。象牙雕翠,尽举着山珍海味,杯泛流霞,满斟着玉液琼浆。百味佳肴羞御膳,于钟美禄赛瑶宫。
丝弦如沸弹得南音北调,歌喉婉转唱得竹枝新词,趋跄的慕豪华富贵,揖攘的畏权高势威,锦衣绣裳感皇恩,金章紫绶乐升平。
待到诸官相见礼毕,严嵩才迟迟而来。略与诸官见礼,举杯酬过天地,方才回首安席,此时灯火骤明,鼓乐齐喧,两旁一班二十四名女乐,弄筝拂弦,先奏一曲《霓裳曲》,果是仙音袅袅,美妙绝伦。
有《惜奴娇》为证:绣幄银屏,看宴前玉撰,酒泛金搏。
且从容畅饮,高歌《自雪阳春》。总关情,擅板轻敲扬清韵。动仙音,汀!杯听,快爽心,恰似天风两腋,跨鹤登漏。
又有舞女翩跃,广袖舒拂,更助酒兴,自有《前腔》赞道:飘飘裙舞香凤,爱娇质软玉,体态轻盈,嫣然一笑,果然是倾国倾城。娉婷,秋波炯炯尽含情。怜娇怯,花弄影。快爽心,恰似天风两腋,跨鹤登瀛。
众官个个举杯,向严嵩敬酒道:“圣上承蒙大人辅佐,依仗大人鸿才盛德,方能天下太平,安民乐业。大人福山禄海,当与日共存,同月生辉。”
严嵩举杯含笑,故作谦逊道:“嵩承蒙万岁威灵,蒙诸位大人教益,偶尔侥幸,敢叼佳誉,愧赦之至。”世贞本刚正不阿性情,见这般献媚邀宠情景,听这肉麻奉迎之词,心中甚是烦腻,暗自冷笑道:“严嵩乃以柔媚得宠于皇帝,骤至显赫。如今独揽朝权,仍嫌不够;今番盛宴,哪里有甚半点公事,只不过借这上元佳节,交通宦官,拉拢亲信。早知这般,当不该来此。”于是也不起身交杯应酬,独坐一旁,视若无人,只管开怀尽兴,大杯饮酒,大口吃菜,一副狂傲姿态。
酒至三巡,严嵩起身告退,自言不胜酒力,由其子世蕃相陪。这却又是奸贼心计,请得诸官到家,自己出面略作敷衍,却暗里把其子推为百官之首,、为其网罗私党。行结交之便,世贞是何等人,见此情景、早知其意,见诸官起身奉敬严嵩退席,只当不见,照旧独斟独饮,身子都不曾挪动一下。
且说那世蕃,平日自恃其父在朝为相,权尊势重,朝野侧目,自觉甚是优越,身价百倍,哪里把百官放在眼里!且他本人又确实有些小人之才、博闻强记,能思善算,那严嵩又是最宠他,凡疑难大事,必须与他商量,故朝中有“大丞相”
、“小丞相‘之称。于是更加凶狠好诈,不可一世。协同父亲济恶,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官员有求富贵者,必以重赂献之,方得超迁显位。尤是那些不肖之人。
奔走如市,曲意逢迎,科道衙门,皆其心腹爪牙。但有与他作对的,立见奇祸,轻则杖谪,重则杀戮,好不厉害。除非不要性命的,才敢开口说句公道话儿,因此百宫之中,哪个敢惹?
待严嵩退出酒席,严世著更加居傲狂放,乘着酒兴,举杯狂笑呼道:“今日佳节良辰,当一醉方休!
虽是家蔵寡酒,自比宫中玉液,当也不差分毫。众卿道是也不是?“
只这一番话语,恰似皇帝口气,唬得众官嘡目结舌,面如王色,哪个敢作声。
唯有世贞心下甚怒,咽下八分火气,看他究竟如何放肆,再作打算。
世著见众不语,恃着几分酒兴,复狂笑道,“诸位不必拘泥。常言道,酒逢知已千怀少。今日诸公前来,皆家父相交甚厚者,尽当一醉。”于是高声呼道:“小子们,为爷将那巨觥献上。”奴才们哪敢怠慢,眨眼之间,将巨觥献来。诸官见那巨觥,约容酒斗余,惊得面面相觑。世蕃视若无人,礼度已乱。命诸官持巨觥飞酒,饮不尽着重罚。在坐诸官畏惧世著威势,竟没人敢不吃。
且说席中有一马给事①,生平不会饮酒。世蕃故意将巨觥飞到他面前,取笑道:“久闻尔生平海量,当将此酒一饮而尽。”那马给事唬得魂都飞了,战战兢兢慌忙作揖告免,道:“小人一向滴酒不沾,委实饮不得,乞望大人高抬贵手敬免了罢。”世蕃哪里肯依,故意拉下脸来,冷冰冰说道:“君岂是不饮,只是瞧我不起,不给脸面罢了。”那马给事听此言,愈发惊慌,只伯执意不饮,惹得世蕃不悦,撕破脸面,日后于已不利。不得已慌忙赔笑捧觥,刚刚强饮得一口,便面红耳赤,眉头打结,愁苦不胜。引得世蕃与众人皆笑。马给事忍住羞辱,心中想道:“任凭一醉,便出尽洋相,委曲求全,当比触怒恶人日后遭祸要强得多。”于是狠下心来,憋一口气,一连数口,呛得眼泪鼻涕皆喷出来。
世著见状,犹觉好笑,执意要戏弄,便亲自下得席去,揪住那给事的耳朵,将巨觥灌之。给事怒不敢言,强作苦笑,元奈一连几口,将酒饮荆不吃也罢,才吃下去,觉得天在下,地在上,墙壁都团团转动,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一头扑于案几之下。
世蕾见状,拍手哈哈大笑,道:“休耍装得此等模样骗我!若见得如花女子,怕不跳将起来,左拥右抱。”叉吆喝一声:“小子们,去街上看看有那绝色女子,取得一两名来,与给事醒酒。”奴仆得令,竟应诺一声,果真出门而去。
世贞半晌无言,却早是一肚子不平之气。今见世蕃当着诸多人在,恁般无礼,心中益怒,只觉得气血上涌,蓦地揎袖起身,枪前两步,将那巨觥斟得满上又满,一手抓住世蕃手腕道:“马给事承蒙尊下赐酒,已沾醉不能为礼,下官代他回敬一杯。”世蕃愕然,慌忙举手推辞,道:“元美不可,不可!我已不胜酒力。”世贞满面怒容,声色俱厉道:“此杯别人吃得,你也吃得 !别人怕着你,我世贞却是不怕。”也揪住世蕃耳朵,强行灌下。世贞掷空杯于地。同样拍手哈哈大笑道:“爹居相位,肚子里面走得船;君是小相,岂能容不得一杯酒,何以作出这等醉态。”众官见状,唬得个个两股颤颤,瞪大眼睛,不敢作声。世蕃恼羞成怒,却一时又不便发作,也假装醉样,辞席而去……
世贞也不送,竟自坐在椅上,叹道:“小人得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日弄权,国家必乱。”众人不敢劝阻,倒替他捏两把汗,只怕世蕃听见。世贞全不在意,又取酒狂饮数怀,掷杯于地,扬长而去。正是:一珠戏不离龙须下,须撩偏到虎腮边。
且说世贞回到府内,老夫人自是等得不耐烦。
见世贞回,遂命丫环同往街上来观灯走桥。世贞仍是佩剑相随。
将近三鼓,街上盛况如前,玩灯人有增无减。
怎个好灯市?但见: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
金莲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锦绣。绣球灯,皎皎洁洁;雪花灯,拂拂扬扬。秀才灯,揖让进止,存孔盂之遗风;媳妇灯,客德柔,效孟姜女节操。和尚灯,月明与翠柳相连;通判灯,钟旭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倒背金赡,戏吞至宝。
骆驼灯,青狮灯,驮无价之奇珍,咆咆哮哮;猿猴灯、白象灯,进连城之秘宝,顽顽耍耍。七手八脚膀蟹灯,倒戏清波;巨口大髯鲇鱼灯,平吞绿藻。银蛾斗彩,雪柳争辉,双双随绣香球,缕缕拂华翠幰。
鱼龙戏沙,七真五老献丹书,吊挂流苏,九夷八蛮来进宝。村里社鼓,队队喧闻,百戏货郎,庄庄斗巧。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琉璃瓶光单美女奇花;云母障并温州间苑。往东看:雕漆床,一螺铀床,金碧交辉,向西瞧:羊皮灯,掠彩灯,锦绣夺眼 !北一带都是古董玩器;南壁厢尽皆书画瓶炉。
王孙争看,小栏下蹴鞠齐云,仕女相携,高楼上妩烧炫色。:封肄云集,相幕星罗,讲新春造化如何,①给事:官名,明代采宋代给事中分治六房之制,定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每科设都给笋中一人,左右给享中各一人,给摹中若干人,钞发章一“疏。稽察违。误J其权颇重。给事系给事中简称号定一世荣枯有准,又能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扬恭;到看这扇响钹脚僧,演说三藏。卖元宵的高堆果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剪春娥,鬓边斜插闹东风;绮凉钗,头上飞金光耀日。围屏画石崇之锦帐,珠帘彩梅月之双清。虽然览不尽鳖山景,也应丰登诀活年①。
老夫人看得欢喜,止不住连连交口称赞:“京都灯彩,只怕今年是最好的了,叫人缭花了眼,恰似迸了神仙境儿一般。”
丫环迎几,也喜得拍手叫绝。听老夫人说得这话,笑盈盈说道:“老夫人既是进得这神仙境儿,定是要长生不老,与神仙同寿了。”老夫人听得高兴,嗔笑一声:“这鬼丫头,几时学得乖巧,倒会说话儿了。”
迎儿咯咯笑道:“今夜这般喜庆,怕是木头人几;嘴也笑了,舌头也甜了。”
世贞紧随在母亲身后,并未听得二人说笑,一个心思,却被那街景吸引住了。心里暗叹:“有朝一口,若将这般光景,写进文黄,敢怕不是妙笔绝词。”
心里往诗文一走,愈是看得入神,体察幽微,桩桩件件,铭刻心头。不想此时所闻所见,日后果真写进《金瓶梅》中。
且说世贞看得入迷,竟心醉神驰,痴呆呆停下脚步。只顾看时,不提防母亲及丫环竟前面走去。
待醒过神来,只见身旁人头攒动,哪里见得人影?
世贞恐人多拥杂,母亲又年迈,挤撞之中发生不测,慌得也顾不上看灯,拨动人群,急急寻起人来。直到正阳门前,方见母亲坐在一处歇息。丫环迎儿东顾西盼,也正在找他。世贞近前,少不得被母亲嗔怪几旬。世贞唯诺从命,便陪同母亲去走桥摸钉。
元宵走百病,乃是北方旧俗,盛行于京。是夜碧空幽深,月高凤轻,银河远泄,那朦陇月影,恰又与地上雪光相辉映,闪闪烁烁,飘渺如纱。竟使偌大个世界,胶皎洁洁,幽雅宜人,恍惚如仙景。
世贞等母亲喘息过来,由丫环搀定,夹在妇女群中。
跟随众人去走桥。一路行来,但见凡是有桥之所在。
妇女云集,或成群成伙,或三五相率一过,取度厄之意。此时夜色如画,却看那走桥女儿,前面令婢仆持香避人,夫人小姐尾后相随。皆身着葱白或米色凌衫为夜光衣,素净淡雅,别具风韵。月影之下,裙据轻摇,袅袅娜娜,衣袖飘香,低声掩笑。或依槛望月,或俯首观水,佳人丽景,恍如仙娥。是夜几大小桥,人影密集。不论官宦于金,贫家妇女,全不相避。
世贞随同母亲丫环,同至金水桥畔。但见厂卫、校卫巡守桥侧,任民往来。
元夜走桥,言能祛百病,无腰腿诸疾。世贞虽是不信,却喜得景物如画,百看不厌。三人走上桥来,丫环迎儿乖巧,焚香引①见《金瓶梅》。
路,口中喃喃祈祷,其情虔诚可爱。老夫人见状。
轻笑诘问:“迎儿,你在祈祷什么?”
丫环嫣然一笑,轻轻说道:“我是保佑老夫人长命百岁,康寿永乐呢。”老夫人打趣笑道:“俏丫头,怕不是保佑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一句戏语,说得迎儿低下头去,白皙脸上,霎时飞起两片红云,娇羞说道:“老夫人只拿奴婢取笑。只要夫人不嫌弃,小婢愿寸步不离,永生相随。”
老夫人满心高兴道:“难得迎几一片孝顺之心。
我却只把你作女儿看待,有那合适时机,也当为你备办一份陪嫁,选个如意人家嫁出便是,须知不得误你青春。“
迎儿闻此言语,愈是娇羞,心下感激不荆世贞不便插话,却只顾观看这良辰美景,美女仙姬,端的妙趣不荆正是:白凌疑作月仙娇,嫦娥偷窥桂影尧幽心几动思下几,消病春风来走桥。
走桥之后,又去摸钉儿。是夜驰禁夜,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等俱不闭。
群群游女,云集而来,至城门前,有的低下头儿,有的闭上眼睛,暗中举手摸城门铜钉。一次摸中者,以为吉兆。世贞见那群群丽质艳女个个俱是瞎子摸象状,神情娇憨,其态可爱,止不住暗笑。
迎儿回首说道:“公子何不也来试上一试?”
世贞信口说道:“吉凶在人不在天。”
一句话,说得前后妇女大煞风景。目光一齐向他射来,本待责怪几句,见竟是一仪表堂堂的异禀美男子,那气儿先消了一半。只是老夫人嗔怪他不晓事理,回首白了他一眼。
丫环和夫人,学着诸人的样儿,正待举手摸钉,不知怎的,城门前的彩灯,扑地灭了,顿时黑黝黝一片昏暗。人们正自惊疑,却又听得一女子尖声呼叫。世贞望去,竟见黑影里呼地一声,跳出三个短衣蒙面人来,各执着一明晃晃的利刃。
为首一汉子,掠得一艳丽女子,挟在掖下,夺路欲去。后面两个汉子,持刀断路,护在后面。那些丽质弱女,哪见过这等场面。呼叫成一片,四散奔逃;有的竟双腿抖颤,瘫软在地。
王世贞本曾习武,且又英武豪爽,眼见强人公然抢掠民女,顿时怒发冲冠。
顾不得母亲和迎儿,拔出佩剑,怒吼一声:“天子脚下,岂容无礼。”飞身箭步追去。
那两个强人,护定为首汉子,见王世贞逼近,复回转身来,摆开招式。其中一人怒冲冲说道:“我们所为,于你何事?倘若识相,我们各不相犯;若苦苦相逼,休怪我等无礼。”王世贞弹指扣剑,长笑一声:“小小贼寇,休得撒野,若留得女子,饶你一死!倘若执迷不悟,且将尔等狗头留下。”两个强人,欺他身单,蓦地舞刀扑上。一个腾空跃起,摆个大鹏展翅,直取他天门;一个摆个黑虎掏心招式,挥刃直逼他胸前。王世贞眼疾手诀,长剑一晃,避开胸前歹徒,就势一个海底捞月,刺中另一个歹徒腿部。此时,那为首汉子,携得女子已奔人正阳门后松林之中。
两个强人见王世贞身手不凡,不敢恋战,虚晃两招,夺路便走。王世贞无意伤人,本欲救那女子,于是撇开这二人,径奔松林中来。原来那贼子抢掠之前,林中早备有鞍马。世贞赶到松林旁边,月光之下,已见那强人攀蹬上马,将那女子横于马背,抖疆加鞭,那马长嘶一声,扬蹄飞去。虽隔数步,哪里追赶得上?
世贞见状,情急之中,飞手投剑。只见寒光闪处,正中那强人后背,一声惨叫,连同那女子一起跌落下来。世贞疾步趋向前去,见那强人已死,拔出佩剑,赠赠两声,抹去血迹,复去救那女子。想那弱质干金,怎经得这般恐吓,一惊一跌,竟然脸色苍自,杏眼微闭,昏死过去。然国色天香,兀自光彩照人。世贞呼唤几声,见她不应,也顾不得嫌疑,正欲扶她起身,忽闻背后声响,刚刚回首,又见那两个强人持刀扑来,世贞不及提防,见来势迅猛,情急之中,就地一闪身,行如流星快似电,一个猿猴转掌,刷地到了两人身侧,转瞬间顺势推山,使个熊形探掌,双手在两人背上轻轻一按,两个歹徒当即脚下如飘,跟跄几步,扑倒在地。
王世贞抢上一步,一脚踏住歹徒后背,扬起利剑,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贼胆包天,竟然夜枪民女?如实招来,饶你不死,若敢支吾搪塞,休怪我剑不饶人。”
两个歹徒见状,战战兢兢,牙齿咯咯作响,不敢逃脱,捣蒜般磕头求饶,道:“王大人息恕,饶得小人狗命,强如再生父母。小的本不敢造次,无奈受命而来,不得不如此。
王世贞见那歹徒竟然认得自己,甚是惊讶,复厉声喝道:“休得罗嗦,你们究竟何人,却是哪个派你们干这不法勾当?”
那歹徒只要活命,亲生老子,也顾不得了,跪在地上,绊绊磕溢说道:“大人思典,小人实不敢相瞒,我等皆严府家人,密受公子之命,趁这元宵深夜,但掠那年轻貌美女子,回去供公子取乐。”
王世贞闻是奸相严嵩之子严世蕃门人,心下一惊,却也不便伤他性命,喝道:“皇城帝都,岂容你等胡作非为!今日网开一面,权且寄下你们狗头,若再胡为,当一并清算,还不快滚。”两个歹徒,连连叩头谢恩,屁滚尿流去了。世贞看那女子,已微微醒来,正待上前盘间时,复见身后人影一晃。回首看时,却见一丫环,汗流满面,慌慌张张赶来,望见世贞,呀地叫了一声。
王世贞一见忙道:“姑娘莫慌,小姐安然无恙,现已苏醒过来。”
丫环见是恩人,道个万福,也顾不得多讲,慌忙上前扶起小姐,揉胸捶背,垂泪劝道:“小姐宽心,幸有恩人相救,贼人已去,如今没事了。”那小姐慢慢缓过气来,起得身时,施礼谢道:“今晚若非侠士相救,贱妾安有命在。不知恩人尊姓大名?他日以图厚报。”
世贞谦谢道:“路见不平,理当尽力。小姐受惊,言之汗颜。其他不必多问,还是回去歇息吧。”小姐轻揉罗纱,玉容含娇,瞥那王世贞一眼,复又垂首呆立。
沉思良久,只是不语,偏又不肯离去。倒是那丫环猜透小姐心意,抱谦笑笑说道:“俗语道: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家。这夜半更深,游人尽散,公子既是仗义,何不再送我们一送?”
世贞见她说得有理,也恐其路途不便,只得点头应允。于是三人穿过松林,径上长街走来。少年孤女,不便并行,世贞只是不远不近,暗暗尾随其身后。却是那小姐,不知心下动情,还是惊恐未定,不时回头顾盼。
丫环见伏,掩嘴而笑,停住脚步,招手笑道:“公子何以远在其后?我家小姐放心不下,恐怕你逃跑呢!既是送入,也当磊磊落落。若这般光景,倘被他人瞧见,还当公于是歹人,跟在女儿家身后,只道用心不良呢。”王世贞无奈,见小姐丫环皆停住脚步,只得跟上,沉思说道:“只是礼法所拘,男女同行,实是不便,望小姐勿见怪。”小姐娇羞不语,脸颊却飞起红晕。倒是丫环爽快,玩笑说道:“什么礼法所拘,今日若不是元宵节,女儿家何能出门观灯戏耍?你和我们同行,随便亲热一些,外人还只当是兄妹,却倒方便得多呢。”那小姐本是深阁闺秀,几次偷觑,见王世贞仪表凛然,异常英俊,又感他救命之恩,心下已自动情,却也巴不得与他多聚一刻。于是羞怯怯言道:“今夜幸逢公子,乃贱妾平生之幸。又蒙厚情相送。
实是感激不尽。“
丫环原是玲珑剔透之人,闻小姐此言,如何觉不出她心中之意,佯装说道:“什么感激不感激,如此说来,倒显得生远了许多。公子本是侠义豪情之人,谁图几句客套话?今夜之恩,干金难报,若想报时……”说到此处,丫环扑哧一笑,故意停住:“那是你们的事了。公子你说是与不是?”
王世贞本侠肝义胆,性格豪爽豁朗,一向不重男女私情。乃至功成名就,尚未婚娶。今闻丫环言中之意,心中一动,待窥视那小姐,端的好生模样。
怎见得:乌云宝髻,翠凤含珠、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双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香腮鲜似玉,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
罗袖轻盈初见笋,窈窈丰姿是玉仙。
王世贞见小姐美貌异常,心为所动,暗自想道:“不想天下竟有这般奇貌女子。父母时时提起为我求亲,若寻得这般一个,便是人伦之福了。今日我偶然救她,使她不受凌辱,也是一件巧遇决心之事。”转念又想:“今夜之事,不过路见不平,一时触怒而为,原本无心。小姐此时即使有情,无非感激之思,自己着以此欲有所图,岂不是不肖之徒之俗念,小人苟且之心,倘若世人得知,难免被讥诮薄视,反倒坏了自己名声。”想到这里,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两人身后。
正在思忖之际,来到一座府第,但见威武森严,彩灯照耀,把门兵土,气宇轩昂。小姐将近门前,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清波闪动,望那王世贞几眼,似有恋恋不舍之意,缓缓说道:“公子,此、此处……”话语未尽,突然停住,神清黯淡下来,已是泪光莹莹。
世贞见已送小姐到府,心中也觉黯然,复又振起精神,斩断缕缕情丝,拱手说道“既到小姐府第,恕不再送,在下就此告辞了。”
小姐莲步轻启,欲呼又止,心乱如麻,又不便强留。倒是丫环眼尖,已知小姐情深,转瞬想道:“此时一别,若待相见,遥遥无期,又不知他姓名,哪里去寻。这呆子无礼,不知小姐一番心意,我若不成全,岂不成了镜花水月,空劳小姐相思?”想到这里,突然掩嘴一笑,计上心来,向那守门兵土惊呼道:“来人哪,有无礼歹徒跟踪小姐,快莫让他跑掉。”王世页听得呼唤,顿时停住脚步,正自懵懂纳闷,早有兵土一窝蜂般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捆绑起来。小姐大惊失色,心下不忍,欲待上前阻劝,又被丫环使眼色,作手势,推至一旁阻拦祝那世贞葛地被兵土围拢捆绑起来,不知就里,顿时大慈,扬起剑眉喝道:“不义之人,何故反害我,思将仇报?”
丫环一笑,说得一句:“公子委屈些吧,既舍得性命救人,怎吃不得这点皮肉之苦?”又故作姿态,板起面孔冲兵士喝道:“休要听他罗嗦,速将他拿至府中,再作道理。”兵士听得此言,岂容王世贞辩解,只管推推搡搡,将他带进府去。
正是:扶危救难侠义胆,怜才慕貌女儿心。
岂知他日称兄妹,翻作《西厢》待月人。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第二回 杨继盛拼死劾好相 王世贞仗义主殡丧
义气京门遍九垓,千古成无赛。今日里,公愤冲天难宁耐,怎容得片时捱?
任奸贼虎狼威风大,俺这里封章逐虎,为国为民除窖。岂借那粉身血溅尘埃!
——调寄《北小桃红》却说那丫环一声呼唤,兵丁蜂拥而至,将王世贞捆绑起来。小姐欲待劝阻,又被丫环制止,王世贞挣脱不得,且又不容分说,踉踉跄跄,竞被推至府来。到得大厅,时值老爷和夫人尚未歇息,被那吵嚷之声惊动,来到厅内问道:“夜半三更,何事喧闹?”
兵士仍死死扭住世贞不放,禀老爷道:“小姐今夜去逛灯市,遇得不法歹徒,现被我等拿下。”小姐心下不忍,正待上前为恩人解辩,却见世贞和父亲惊疑相望片刻,凄然说道:“伯父在上,恕小侄不能全礼、乞望伯父见怜。”老爷认出世贞,慌忙上前惊问:“贤侄何得至此?”
不等世贞回答,却早有丫环近前喝退兵上,亲自为世贞松绑道:“感谢公子救命之恩。早见公子欲走,大驾难请,不得不如此。公子受惊,奴啤赔礼谢罪了。”又将如何观灯遇得歹徒,公子如何相救,如何护送回府之事,一一回禀老爷与夫人。
老爷听罢,转惊作喜,哈哈笑道:“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奴婢无礼,端的也是好意,只是委屈了贤侄。”遂命设酒压惊。
原来这老爷姓杨名继盛,官授兵部车驾司员外郎,与世贞之父御史王抒,乃是情同手足至交。只因当时贼寇俺答入侵京师,好贼仇鸾,勾结俺答,欺君卖国,杨继盛抗疏极言,触怒天子,初时被下锦衣狱,令法司拷讯,继盛刚烈报国,持论不变,被贬为狄道典史。至仇鸳病死,世宗皇帝方知继盛冤枉,遂召继盛还京。
自继盛被贬,两人许久不见,不想阔别重逢,竟赶上这等巧事,又喜又惊。
正是:千年分散天边鸟,且喜今日一树鸣。
待置上酒席,小姐佯装以礼告退。倒是夫人劝道:“孩儿受惊,多蒙公子相救,本是自家兄弟,至亲世交,可不必多礼,日后但以兄妹相称,今日幸会,礼当把酒为兄长压惊。”
继盛朗朗笑道:“夫人此言极是。贤侄至此,隐娘礼当相陪。只是这丫环玉嫣淘气,当罚把盏敬酒。”
小姐隐娘,正巴不得如此,满心欢喜,自是殷勤相待。玉嫣乐其计成,时时向隐娘偷笑,险些泼洒出酒来。世贞至此,虽惦念老母,却不便辞去。
几人畅饮不题。
却说世宗皇帝因记恨仇鸾,召继盛回京,从典史四次升迁,复为兵部员外郎。
好相严嵩,素日与仇鸳有恨,见杨继盛劾鸾有功,泄去自己私愤,也在世宗面前说出许多好话,遂使杨继盛又改迁兵部武选司。严嵩为他说情,杨继盛原本不知,就是知晓,因本性刚直,严嵩奸诈弄权,伯也不会感激。
乃至上任一月有余,目睹严嵩弄权误国,居然欲草硫奏本,列出严嵩许多罪状。是夜杨继盛正伏案草疏,夫人张氏携世贞同入室中。
杨继盛惊道:“贤侄何故深夜至此?”
王世贞不便说是夫人请其劝阻继盛劾嵩,乃假称道:“闻得伯父心境欠佳,小侄特前来拜望。”杨继盛道:“如此正好,我恰草疏一本,可与贤侄过目。”
王世贞道:“伯父奏劾何人?”
继盛愤愤拍案而起,道:“除开严篙,还有哪个?”
夫人婉言劝道:“君可不必动火,前时劾那仇鸾,险遭身死。今那严嵩父子,威焰冲天,一百个仇鸳,尚敌他不过,虎口拔牙,无补国家,反取其祸,何苦如此?”“继盛怒道:”国家大事,休得多言,速速退去。“夫人摇头叹息,无奈退出,只示意世贞规劝。
夫人既出,世贞乃劝道:“奸贼专政,万民恨之,只是得宠于皇帝,若除贼子,当图良谋,一纸忠言,恐害无益。”
继盛怒火中烧,又愤愤说道:“我决不与奸贼同朝共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世贞感其忠烈,感慨说道:“奸贼不除,死有何益?”
杨继盛道:“龙逢、比干,流芳百世,我学得古人一死,生平之愿足矣。”铿锵话语,浩然正气,使世贞为之所震,沉思良久,附耳低低说出一番话语。继盛听罢,慌得连连摆手道:“不可造次!不可造次!贤侄虽豪杰,不可以死冒险,且如此密谋,朝廷必乱,况无君命,违者皆叛也。”是夜两人争执不下。世贞以为继盛劾奏严嵩,乃以卵击石,徒死无益;继盛则以为世贞密谋除奸,违君乱朝。
其时两人皆忠肝义胆,只是各忧对方之难,一切难以决断。
是时世宗迷佛信道,招得妖士术人邵元节、陶仲文等进官,宠信之至,言听计从,于宫中修设法坛,欺世惑民。众官屡屡奏本劝阻,世宗不但不听,反将奏阻之人一一下诏逮捕。继盛恐益触帝怒,将本暂搁不上。过得数月有余,看看宫廷平息,于是斋戒沐浴,才将此疏拜发。继盛之奏疏,内论严嵩十大罪五奸,语语痛切,字字鸣咽,正是明史上一页要事。云:方今在外之贼为俺答,在内之贼为严嵩。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外贼可除者,故臣请诛贼嵩,当在剿绝俺答之先。嵩之罪恶,除徐学诗、沈链、王宗茂等,论之已详,然皆止论贪污之小,而未发其僭窃之大。去年春,雷久不声。占云:“大臣专政”。夫大臣专政,孰有过于嵩?又是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过于嵩者?如四方地震,与夫日月交食之变,其灾皆感应贼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觉,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殆且孤矣。臣敢以嵩之专政叛官十大罪,为陛下陈之!祖宗罢丞相,设阁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嵩乃严然以丞相自居,百官奔走请命,直房如市,无丞相而有丞相权,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陛下用一人,嵩日:”我荐也,“斥一人,日:”此非我所亲,“
陛下宥一人,嵩日:“我救也,”罚一人,日:此得罪于我。“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陛下有善政,嵩必令子世蕃告人臼:”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已,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陛下令嵩票拟,盖其职也,岂可取而令世蕃代之?题疏方上,天语已传,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僭窃,大罪四;严效忠①。严鹊②,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皆以军功官锦衣,两广将帅,俱以私党躐府部,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逆驾下狱,贿世蕃三千盆,嵩即荐为大将,已知陛下疑鸾,乃互相排诋,以混前迹,是引淳逆之奸臣,大罪六;俺答深入,击其惰归,大计也,嵩戒丁汝夔勿战,是误国家之军机,大罪七;郎中徐学诗,给事中厉汝迸;俱以劾嵩削籍,内外之臣,中伤着何可胜计,是专黜涉之大权,大罪八;文武选拟,但论金钱之多寡,将弁惟贿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贿嵩,不得不掊克百姓,毒流海内,患起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自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滞,巧弥缝者为才能,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嵩有此十大罪,昭人耳目,以陛下之神圣而若不知者,盖有五奸以济之。知陛下之意向,莫过于左右待从,嵩以厚贿结之,凡圣意所爱憎,嵩皆预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左右,皆嵩之间谍,其奸一;通政司为纳言之官,嵩令义子赵文华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与世蕃,先阅①严效忠!严嵩之厮役。
②严鸽,世容之予。
卜卜而后进,俾得早为弥缝,是陛下之纳言,乃嵩之鹰犬,其奸二;嵩既内外周密,所畏者厂卫之缉谤也,嵩则令世蕃笼络厂卫,缔结姻亲,陛下试诘彼所娶为谁氏女,立可见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厂卫既已亲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篙于进士之初,非亲知不得与中书行人之选,知县推官,非通贿不得与给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隶,其奸四、科道虽入其牢笼,而部臣如徐学诗之类,亦可惧也,嵩又令于世蕃,将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网罗门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夫嵩之十罪,赖此五奸以济之,五好一破,则十罪立见,陛下何不忍割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景、裕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愉以勿畏嵩威,重则置之宪典,以正国法,轻则渝令致仕,以全国体,内贼去而后外贼可除也,臣自分斧饿,因蒙陛下破格之恩,不敢不效死上闻,冒读尊严,无任悚惶待命之至!
且说世宗览奏,见其言词之中,隐有责已宠信重用奸党之意,已自恼恨,立即召得严嵩人殿,将奏本示之。严嵩览奏,心下惊战,然故作从容,旁敲侧击道:“杨继盛敢交通二王,诬劾老臣,尚可忍之。只是其中隐意,尽道陛下失明,任人唯亲,神圣失察、理政不躬,乃欺君罔上,罪不可容也。”几句言语,正道中世宗心中恼处,怒不可遏,当下传旨,逮继盛下狱,命司法严讯。
且说司法得了圣旨,又受严嵩密嘱,立即将继盛﨧以枷索,拿到衙门丹辉下。
只见司衙两边:刀枪密布,朵杖齐排。锦衣军、御林军,个个威风凛凛;叉刀手、刽子手,人人杀气狰狞。堂檐前立着狐群狗党,红袍乌帽掌刑官,丹墀下摆着虎体狼形,藤帽宣牌刑杖吏。缚身的麻绳铁索,追魂的漆棍钢条,假饶铁汉也筹心,便是石人须落胆。
只见凶神恶煞般一群校尉,把继盛押至堂前,跪下禀道:犯官杨继盛已拿当面。“
两旁一声吆喝,堂威如雷。掌堂司法高棒圣旨,狂妄冷笑道:“大胆犯臣。
何敢不跪。“继盛凛然挺胸。呸一口唾沫,藐视骂道:”区区鼠辈,奸贼之鹰爪,实身投靠得势,便看你一眼,也污了我眼睛。“那司法恼羞成怒,咆哮叫道:”与我拿下,着实打。“那些行刑的早已将他捆缚停当。只听阶下答应一声,遂将继盛拖下,每杖一棍,吆喝一声。
继盛忍痛,额上冷汗如豆,咬破唇舌,嘴淌血浆,只是泼口大骂:“严嵩贼党助纣为虐,终将有报。”司法愈加恼怒,连喊:“重打。”杖至百棍,继盛皮开肉绽,衣如碎片,鲜血淋漓,只见嘴唇翕动,却早气尽力绝,骂不出声来。
司法杖毕,待继盛苏醒过来,也不再问,又解至严嵩死党,刑部尚书何骜手中,何骜受严嵩密嘱,极尽为主子效力,欲杖继盛至死,哪管他血污满身,骨肉离析,竟又重杖百棍,直打得继盛奄奄一息,昏死在地,才传令投入狱中。
且说继盛披枷戴索,头垂气尽,血肉淋灕,被校尉连架带拖,由厅人狱,道旁聚观人群,密密麻麻,见继盛身遭残刑,生死难定,各含泪叹息道:“此公系天下义士,为何遭此荼毒?”又指着枷索,愤愤私语道:“如何不将此刑具,戴在奸相头上,反倒冤屈好人?”更有甚者,竟破口大骂:“奸臣当道,忠臣遭害,贼子不除,天下无宁日也。”谁知那围观的人群之中,潜隐有那严嵩爪牙国子司业王材,王材听到群清皆愤,舆论不平,慌慌张张跑到严嵩府内禀道:“小人适才隐人人群,听得众皆不平。常言道人言可畏,相爷何不网开一面,救那继盛不死,否则贻谤万世,于公不利。”严嵩听得此言,沉吟片刻,似有悔意,缓缓说道:“天下皆知杨继盛忠诚,我也暗暗怜之。只是劾奏于我,实不能忍。也罢,明日我当替他代奏皇上,恕他一些便是。”
王材正待欲出,不料严世蕃闻声而入,怒道:“不杀杨继盛,安得有宁日?”
严嵩迟疑半晌,犹豫道:“你也单从一时着想,不管日后!若是杀了杨继盛,天下公论不平,于你于我何益?”
世蕃心狠气盛,拍案怒道:“不杀继盛,犹如放虎归山,养成后患,心患必除,父亲不可迟疑。”严嵩闻世蕃言,点头称是,心下却依然犹豫不决,乃找党羽亲臣密议。众人自然同心为严嵩效力,皆言继盛当除,严嵩当下决定主意要杀继盛。
却说那日继盛早朝,张夫人听得继盛说道要劾奏严嵩,苦劝不从,自是放心不下,坐卧不安。等到夜时,见仍未归,心下愈慌,私下派家人去王世贞府上探听。世贞本刑部主事,岂有不知之理,只恐杨家闻讯慌乱无益,故不曾告 !本欲挺身相救,无奈官职卑小,不能面君,于是私下或拜父亲知已,或托忠臣良将,从中周旋,设法为继盛解脱。且说郎中史朝宾、兵部武选司郎中周冕,皆忠良正义之辈,一向深感继盛为人光明磊落,今见其衔冤蒙难,又受世贞拜托,即日进言相救。不料朝宾进言,竟遭严嵩面君密阻,反被罢黜,贬为高邮判官。周冕上疏奏本,又为严嵩所知。居然打通关节,蒙蔽世宗,传出中旨,言其挟私捏造,朋比为奸,把他下狱削职,反将严世蕃开为工部左侍l郎,令人气煞。世贞今见杨家派人问讯,自知不便再隐瞒,于是同家人连夜赶至杨府,劝慰相告。举家闻讯,痛哭欲绝,彻夜不眠,世贞竭力相劝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益。只是伯父气盛,又遭刑杖,当务之急,只是保得性命,防那贼子加害,待明日小姪探狱之后,再另图打算。”
j次日一早,世贞来到狱中,狱官见是巡抚御史公子,又是刑部主事,慌忙引人内里一间小房内,面有难色说道:“非是小人不引公子相见,只因严相爷传下密旨,言道此案关系重大,任何人不得入内。非是小人造次无礼,实在是官身不由已,望公子见谅则个。”
世贞见左右无人,便将随身所带银两重赐狱官道:“此乃杨大人宝眷一点薄意。还望见怜通融一些。”
不料那狱官见得银两,勃然色变,道:“公子恁地小看小人了。若是如此,万不能相见。想那杨大人本是忠良蒙难,小的若是发这横财,天理不容,枉在世为人了。”世贞见他正义,心下大喜,乃拱手施礼道:“狱兄如此仗义,当为人杰!
杨大人及全家若知,自是感激不荆今奸贼弄权,忠良蒙冤,你我当尽为人之道、还望狱兄方便才是。“那狱宫垂手迟疑片刻,终于狠下心道:”草芥微职,连半个乌纱翅也未长,丢掉也罢了!只是公子不得久留,待小的与你探望,闻得咳嗽之声,便请速速离去。“
世贞谢了一声,径入囚牢,但见继盛虽在牢中,枷索未除,侧身昏卧于乱草血泊之中。其时正值酷暑,继盛杖重,浑身血肉已溃烂,浊气熏人,腥臭难当。
更有绿头苍蝇嗡嗡乱飞,扑人撞脸,挥之不散。世贞见其惨状,心已侧然,骨硬在喉,语不能言。当下连连呼唤几声,继盛方醒,昏蒙之中,见是世贞,欲待挣扎起身,却哪里能动,只得倚着铁栏,半跪半坐,无力惊问道:“此乃我为臣报国之地,贤侄担得许多风险,到此来做什么?”
世贞心下凄然,感慨道:“大人为臣既思报国,侄儿见大人深遭此难,安敢不来?”
继盛圆睁双目,犹自义正词严说道:“国事多端,我为臣子,尽言劝君乃是其职,为国除奸,死而无憾。如今我生我死,在于朝廷,贤侄冒险而来,于你无益。”世贞说道:如今昏君无道,宠信奸贼,大人虽则忠心,可叹无人体察,反遭其害。今日祸事临身,急急处置,犹恐未迟,不知大人何意,奈何甘心安坐囹圄?“
继盛正言道:“虽奸人当道,然君臣之纲不可乱。
今已至此,不可另有他图,若为我奔走,势必株连他人。“世贞见其意坚气盛,恐言之不当愈使其怒,便将暗里携进蚺蛇胆捧上劝道:”此蛇胆可解血毒,望大人留之,保重贵体。“
继盛手抓铁栏,仰天笑道:“椒山①有胆,何须此物。”
世贞愈感其烈,心中慨然叹道:“伟丈夫也,倘用此君效国,天下万民之幸耳。”世贞正自沉吟,忽听微微一声呻吟。抬头望去,只见继盛皱眉整目,神清惨楚,其状痛,不可言,急切低呼道:“大人如何?”
原来继盛数遭杖苔,只被打得体无完肤。更有两股碎肉片片,与槛楼衣衫粘连在一起,而且筋伤膜裂,稍有动作,愈牵其痛。适才仰天大笑,身子震颤,竟巨痛钻心,忍无可忍。继盛喘息片刻,指指铁栅根下送饭竹篮,轻唤世贞道:“贤属可将饭碗与我拿来。”
世贞只当他腹饥,慌忙将手伸人铁栏内,待拿出时,却见是空碗。世贞惊疑。
欲待去寻些饭食,只见继盛招手道:“正是此物。”世贞不知其意,慌忙送上前去,只见继盛将碗放置身旁,稍梢喘息,摹地圆睁双目,咬定牙根,先是将被血污沾在两股的碎衣一把把扯下,随后竟用手指将那恶臭腐烂之肉,忍痛一把把挖下。世贞不敢阻止,见其惨伏,不忍相看,却又听得一声响时,只见继盛将饭碗磕碎,拾起碎瓷瓦片,竟一手用两指勾出伤裂之筋,一手用碗片连割数下,将股筋割断。顿时鲜血淋漓,浸透污草。虽然痛得豆珠般冷汗如雨淌,脸色焦黄,咬破嘴唇,竟不哼一声。其惨其烈,使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因铁栏相隔,世贞劝阻不得,心如刀剜,侧目不忍视,恨不以身代之。
继盛却道:“去之腐恶,如去奸邪,痛则虽痛,然是诀事,贤侄不必伤心,还是速速去吧。”恰在此时,听得监外语喧,似有探监之声。世贞闻得狱官咳嗽连声,不敢久留,匆忙低声说道,“侄儿当竭尽全力,买通关节,保得大人平安无事,”说毕匆匆隐去。
世贞回到杨府,尚未言得狱中之事,却见杨府上下,人乱如蚁,惶惶不安。
世贞知有惊变,寻到内室,却见张夫人与小姐隐娘,丫环玉嫣等内眷,相对无言,掩面饮位。
世贞间道:“何事惊慌?”
张夫人含泪言道:“圣上有旨意,相公性命休矣。”说毕泪如雨下,惨痛异常。
原来这继盛之妻张氏,本是个知书达礼的贤妇,前时闻继盛劾奏严嵩,知百害无一利,请来世贞相劝,终因继盛刚烈不从,竟致待罪诏狱。世宗也念其忠义,本想不欲加罪杀戮,因被严嵩构陷,也不得已,遂将他案件附人张经案内。那兵部侍郎张经,也因劾嵩获罪,又被构陷用兵误国,已被定为死案。严嵩随意牵扯,将继盛列入同党,诸臣上疏劝阻无效,一并定为死罪。
世贞闻言大惊,切齿痛骂:“昏君无道,忠良尽遭陷害,国乱无望也。”张夫人忍泪间道:“事已至此,计将若何?”
世贞止怒测然,道:大人九死一生,别无良策,小侄愿拼死上疏,愿代大人以死。“夫人拦阻道:”诸臣上疏,均获罪遭害,贤侄即便拼得性命,恐亦无益。
我与继盛结发数十载,君既死,我人虽生,心亦死矣!今势已危绝,不如我代夫死,上疏营救,既是无益,继盛也死而无憾,我心亦安了。“世贞闻此言,字字血泪,撼心裂腑,又见隐娘与玉嫣等人闻言嚎陶不止,其清更惨烈,复不再争辩,取得纸墨,挥毫疾书,代草奏疏。略道:”臣夫谏阻马市,预伐仇鸾,曾蒙圣上薄谪,旋因鸾败,首赐湔雪,一岁四迁,臣夫衔恩图报,误闻市井之语,尚狃书生之见,妄有陈说,荷上不即加戮,俾从吏议,杖后入狱,割肉二斤,断筋二条,日夜笼箍,备诸苦楚,两经奏谳,并沐宽恩,今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生一日,必能执戈矛,御魑魅,为疆场效命之鬼,以报陛下。
疏毕,正值万分火急,张夫人哪敢怠慢,遂换得素衣布锦,解开头上云髻,将奏疏顶在头上,只身一人,舍死奔入朝门。
那守门武士,见她恰似素衣民妇,顶疏人朝,哪里肯放她进去。张夫人跪于朝门,言及代夫以死上疏 !兵丁闻得此案干系重大,心下同情,恐受牵连,终不肯放其人内。夫人长跪不起,直至罢朝,文武群臣尽出,仍在跪泣。奸邪望知,恰称心意,冷笑无视,扬长而去。有那继盛旧日友好,恐惧严嵩淫威,心下虽不忍,却佯装视而不见,绕路避之,竟都不理。倒是沿街百姓闻得此事,人人来看忠良,层层聚拢上前,将那朝门围得水泄不通,窃窃互语道:“可怜杨大人为国除奸,遭此横祸。
老夫人抛头露面,顶疏乞跪长街,真千秋忠贞烈妇。“也有那秉正贤臣,同情杨门不幸,近前搀扶相劝,只道妇人不便上朝伏阙,愿代呈疏面圣。
张夫人遣人代疏,只在府恭候消息。不料世宗只和术士鬼混,采炼新丹,合制春药,一心淫欲寻欢,数日不朝。凡朝中一揽事宜,皆由严嵩经手承办。张夫人奏疏呈上,那万恶奸诈的严嵩,怎肯轻轻放过,令这奏疏呈入圣上?张夫人一片苦心,可惜仍然徒劳。转眼刑日一到,可怜继盛伟伟一忠男,竟被绳索绑定,抛人囚车,游街至西市,刀光之下身首分离,燕市沉冤。正是:碎首承明一上书,严严自简映青蒲。
旁观下石犹堪笑,忘我相救伟丈失。
漫把高名推李、杜,已看烈女胜黄、苏。
片言未落奸雄胆,徒惜孤忠一夕殂。
又有继盛亲书一遗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是夜月黑凤高,星光惨淡,张夫人闻得凶讯,几死又生,泪痕尽干。孤妻弱女,只同世贞并数名家人,收尸西市,待至跪扑于地,,摸得其夫身首离异,百呼不应,张夫人只觉得气血上涌,天旋地转,又昏厥过去、竟同其夫尸体,一同被抬回府中。
及至慌得家人弄汤灌药救得醒来。却一病恹恹,卧床不起。
昔日杨府声势显赫一时,继盛已死,则大树已倒,剩得孤妻弱女,门庭顿时清冷下来。仇人自是称快,即使生平好友,见到这步光景,唯恐过从甚密,也受牵连,复不登门。有那偷偷而来相望,又匆匆离去者,已属高清。足见世态炎凉,人心不可测。唯有世贞肝胆义气,自继盛死后,家中所有事宜,皆亲自出面料理。
停丧数日,请得鼓乐手搭棚吹奏,请来诸股和尚做道场超度,香烛燎绕,念跋颂经,盛赞功德无量。到得殡葬之日,又仗义主持殡丧,指派府内仆没,沿街搭起长棚,备下诸般香案,纸人纸马。待灵枢起时,万炮冲天,哀乐低回,招魂幡摇处,引得满街哭声凄渗。送葬队伍,素衣孝袍拂地,哭作泪人一团。引得满城男女前来观看,长街送葬,尽悼忠良。到得坟茔,世贞早已备下巨碑一座,亲书悼词,刻上碑文。两厢石人石马拱立,气象甚是森严。待到入葬,世贞眼见忠烈豪杰长辞人世,想那奸朋狗党尚在宫中自在逍遥,悲愤益极,情怀激烈,仰望冥冥苍天,含泪吟得悼诗三首。诗云:方外诸人刚获宠,朝中奸佞正专权,安向天公借雷电,尽诛魑魅须臾间。
其二云:只手擎天建大功,亲承顾命羡奇逢;一朝血染圜扉土,谁把沉冤控九重。
其三云:自古忠臣祸罪奇,大狱频兴一寸灰,天公若识人间恨,当令父子跪高碑。
且说严嵩陷害杨继盛,本也理亏心虚。见继盛已死,心患已去,也就放下心来。及至殡丧之日,闻得王世贞亲主殡葬,兴师动众,已是贼人心虚,慌忙派家人乔装打扮前去探听。那家人混迹于人丛,直跟到坟墓,听得世贞吟诗,知道是悼念继盛,后听到什么“奸佞”“父子”字样,越品越不是味儿,慌忙回府禀报。
时值严篙在厅,正在玩赏义子赵文华从民间枪掠敲诈来的名画古玩,见家人脚步踉跄,神清慌乱奔人厅内跪下,雅兴已断,心中甚是不悦,厉声问道:“奴才如此惊慌,且为何事?”
家人语无伦次,绊绊磕磕说道:“禀相爷,那王世贞写、写悼诗辱骂相爷。”
严嵩顿时生怒,喝道:“他写何诗?拿来我看。”家人如何拿得出诗词,慌忙改口说道,“他,他没写,只是,只是念诗骂您。”严嵩益怒,拍案而起,喝道:“不中用的奴才,语无伦次,连话语都道不明,与我掌嘴。”家人忍气,先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复又说道,“小人不敢相瞒,奴才所说,句句是实。”
严嵩怒目而视、眼露凶光说道:“乳臭之辈,他骂我什么?”
家人一时慌乱,哪里记得,只含混说道:“他只骂什么‘奸邪’,骂,骂什么‘父子’。”“严篙闻言,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擂拳喝道,来人哪,速速将玉世贞与我拿下。”赵文华在旁呆立半晌,半天方听清原委。这时见严篙咆哮要拿人;紧忙上前低声劝道:“爹爹息怒,”此事不可贸然,还须从长计议。“
严篙道:“却是为何?”
赵文华趋步上前,低声说道:“那王世贞效力杨继盛,当是无疑、只是欲要加罪,尚须证物确凿,空口无凭,若这般拿下,恐人心不服。况他名重天下,非寻常之辈,爹爹还当慎重为宜。”
严嵩沉思片刻,含怒说道:“只是恶气不出,我心难平。”赵文华献媚说道:“义父之言极是。此仇权且记下,待寻得恰当时机,再从重处置不迟。
严篙半晌不语,只是难忍心头之怒,赵文华知其心惫,上前讨好谋划道:“义父若出心头之气,不若如此如此……!,!
不想赵文华一番言语,竟又惹出弥天祸来。正是:认贼作父只为官,奴颜婢膝媚权奸,为虎作怅鹰犬计,竟使红粉人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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